薛彤覺得自己這會兒說什麽都不大對,沉吟片刻,又喊了聲,“老?師。”


    “是比我記憶中的成熟了很多,”“荀若素”開口道,“不是當年那個不講理的小丫頭了,讓你做個十殿主,就跟身邊所?有人翻臉,還寫了打油詩貼在長亭背後,讓他遭人恥笑,又將諦聽全身的毛都剔幹淨,它是個好麵子的,從此以後見著你就繞道。”


    好吃好喝養著無常,隻能換來它高興時刨個坑,不高興時就離家出走,想想也是薛彤在還債。


    “還有我。”“荀若素”歎了口氣,“畫了幾百張烏龜,將我那裏貼得嚴嚴實實,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歲月變遷,難免懷念年少輕狂時。


    薛彤的叛逆期比較長,從話都說不利索的小團子到一副少女模樣,全地府都活在她的“迫害”之中,但除了愛上老?師,其它都是些無關痛癢的惡作劇。


    她的愛曾經一度求而不得,但薛彤這種執著極端的性子,卻沒能成個大魔頭。


    “荀若素”靠近一步,指腹輕輕擦過薛彤眼下,紅色的紋路飛快漫延,將薛彤整個人裝在裏麵,“這是何苦?”


    數百年間求而不得,薛彤心中早已業障叢生,為防自己失去理智,變成比厲鬼更可怕的禍害,薛彤自己為自己建造了這座籠子。


    她微微笑道,“怕您傷心。”


    “一花落一草枯,我的老?師都要難過,若是我掀起腥風血雨,您該有多傷心。”


    “天道規則我不在乎,但愛我者,我愛者,不可因我的過錯而受罰,就算之後您輪迴轉世,我也要顧著照看我長大的兄長和姐姐……我的確任性,卻並不衝動,就像老師你說得那樣,我是得不到自由的。”


    “荀若素”沉默片刻,又問她,“還恨我嗎?”


    “第一把枷鎖是您為我戴上,十殿之主的位置我並不想要,當時的我隻想呆在您身邊好好愛您,卻在那裏,”薛彤指著跨越思?過崖的巨大骨橋,輕聲道,“我從您眼中看到了眾生平等,您教導我,並不意味著我特殊,您隻是不想第十殿的位置仍然空著。”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還要被剝奪自由,所?以我恨你。”


    “荀若素”的臉上掠過刹那間的悲傷。


    眼前這個人既是懷有普世觀的菩薩,也是普通人荀若素,薛彤看不清令她露出這副表情的,是哪顆慈悲心。


    隨後,薛彤話音一轉,“但最重?的枷鎖卻是我自己拷上的,所?以想一想也沒那麽恨了……至少我愛你比恨你多得多。”


    “荀若素”的臉上雖然已經恢複了笑容,但目光卻仍然壓抑,她靜靜看著薛彤,也不開口說什麽話,這虛擬的空間中時間停滯,隻有她們兩個,似乎能到天荒地老。


    良久,薛彤才打斷了這份靜默,“老?師,您已經在輪迴中,忽然將我帶到這裏,是有原因的吧?”


    “荀若素”眼瞼半垂,苦笑了一聲,“我是來同你告別的。”


    薛彤像是知道這個結果,她歎了口氣,卻沒有太多的驚訝,“荀若素”因此感到欣慰,又輕輕拍了拍薛彤的頭頂,“確實是長大了。”


    “老?師,從愛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這份感情不得善終,但是謝謝你……謝謝你願意竭盡全力,為我找到折中之法。”薛彤就著“荀若素”摸頭的姿勢撞入她懷中,四周場景瞬間消散,重?新迴到了宿舍裏。


    視野收縮,幾米開外?就是白牆,薛彤在跟她老師道永別時,荀若素也恢複了全部的記憶,她如大夢方醒,甫一睜眼就看到了懷中的薛彤。


    懷中人似乎在哭,隻是薛彤要麵子,這裏人又多,還有個壞胚子,因此十殿主把頭埋在荀若素肩上,眼淚暈開一大片,荀若素知道這會兒若是戳穿她,恐怕又惹此人惱羞成怒,於是輕聲問,“我們出去待會兒?”


    “不必了,”薛彤抽了下鼻子,又在荀若素肩上把眼淚全部蹭幹淨,這才悶聲道,“算計我們的那位老?奸巨猾,不能放他離開我的視線。”


    荀若素的心裏其實也不好受,她畢竟不是薛彤心裏那一道高遠月光,更像是一道影子,隻是這道影子來源於隕石,是從月亮上墜落的一部分,是專為薛彤而誕生的一部分。


    這三魂七魄,原是為還情債而來。


    不過荀若素將這份情緒收斂好,她這會兒再難過,也比不上?薛彤十分之一,薛彤不僅是跟故人告別,也與年少輕狂的自己畫出了界限,漫長生命裏總有羽化的階段,薛彤靠著失去來實現成長。


    又過了一會兒,薛彤才站直了身子,她先轉頭問旁邊的小姑娘,“你還有多長時間?”


    問得是她還有多長時間能夠歸位,秦語對薛彤的感情既不同於荀若素,也不同於曾經的自己,薛彤在她的眼裏又看見了那種“眾生平等,你是眾生之一”的中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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