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荀若素的爹在這樣一個豪門大院裏呆不下去,連夜卷鋪蓋跟心上人私奔了。


    當年這些事,荀若素的父母從來不提,後來父母亡故孤身一人,荀若素嚐試去了解過,隻說鍾家分旁枝有講究,不能超過北鬥之數,當年若不是荀若素的父親離開鍾家與其斷了關聯,家主之位落不到她大伯頭上,至於其它,所有知情者諱莫如深。


    曾經眼睜睜看著發生過的事,十三年後重臨其境,荀若素目光平靜的不像在看自己的過去。


    她是旁觀者,徹頭徹尾,冷漠無情的旁觀者,直看到惡鬼伏誅,剛剛還給她過生日的爸爸胸口有個窟窿,溫熱的血濺在荀若素臉上,順著她的鼻梁往下流,十三歲的那個她撲上去又被媽媽拉開,哭嚎的不像而今這個荀若素。


    “……”


    薛彤忽然趴在荀若素的胸口,還曲起兩根手指敲了敲,“我聽聽,你這個人是不是少長了一顆良心?”


    荀若素退開一步,她並不習慣與人如此親近。


    “十三年,我隻是放過了自己,”荀若素道,“來來往往的魂魄,或多或少都有執念,這些執念在活著時就已經成了困擾,並非死後忽然誕生……我見過惡鬼,不肯放過自己的魂魄隻要行差踏錯就會成為惡鬼,製造更多的因果。”


    “我隻是,放過了自己。”


    “爸,你也放過自己吧。”


    籠罩在荀若素腳下的黑影忽然怔住,荀若素繼續道,“惡鬼早已經灰飛煙滅,我成年後去鍾家拜訪過,鍾家福澤深厚,卻也百年未曾超度過惡鬼,而今當家的是您哥哥,我的大伯。”


    “他告訴我,鍾家人若以血肉白骨魂靈為器,能完完全全的抹消惡鬼……但施術之人必須舍得,除了舍得自己這條命,還得舍得十世功德,這十世全不了親眷性命,都是天煞孤星。隻要有一點舍不得,就會困於心魔。”


    血肉、白骨、魂靈、十世功德甚至百年孤寡他都舍得,唯一舍不得就是荀若素。他上輩子死時未曾見荀若素最後一眼,不能瞑目。


    “爸,”荀若素站在黑影之中,院子的地不平,向東北傾斜,血浸濕她的腳尖,“我在這兒,已經長大成人,而今,來渡你了。”


    “我將你的姓名重新寫在鍾家族譜中,大伯說,你是他唯一的兄弟,若有朝一日我能再見到您,十世功德鍾家願意代出。”荀若素說著半蹲下來,她隨身的羅盤握於手中,表盤之上一輪陰陽魚,四象環繞,六爻縱橫,伏羲八卦再分六十四支,文字若活物,最後抽出兩卦來——


    “天澤履”“火天大有”在吉兇之間拉扯不清。


    以荀若素為媒介,兩支卦相互交融,功德符將周遭血紅緩緩消解成了佛光萬丈。


    黑色的影子終於脫去最外層的霧影,露出一點稀薄的魂靈來,這點魂靈與張越不同,隻是上輩子殘留的念想,凝成形也有七分透明。


    魂靈是個三十開外的男子,圓臉,斯斯文文,帶著一副細邊框的近視眼鏡,他望著荀若素,微微笑著,伸手比劃了一下身高,多年未見,再相逢的場麵還弄得很血腥。


    他開口問,“蛋糕好吃嗎?”


    “好吃,”荀若素點頭,“很甜。”


    “爸爸走了。”


    “我送您。”


    荀若素伸手挽著這點虛虛的魂靈走出了院子,不知何處刮來一陣風,魂靈散成了金色的雨點,荀家老宅之外有一條長不見盡頭的青石板路,天呈一線,凝滯不動,似一方玉石端硯。


    薛彤倚在門框上,金色的雨原是比指甲蓋還小的“卍”字符,荀若素頭頂青天,平平靜靜地站在雨中,隻一瞬間像是要成佛。


    “哼,”薛彤嗤笑了一聲,“你這輩子休想成佛。”


    “什麽?”荀若素迴過頭來問她。


    燈芯晃一下,忽然亮了。


    周遭一切飛速退去,小須彌閉合凋零,沉寂在張越的燈盞中,最後的殘留形成刹那間的畫麵——


    荀若素的母親站在張越家的大廳裏,接待她的是一對夫婦,年紀都不小了,家中雜亂卻不髒,桌上堆滿了備課的材料,日曆停留在一年多以前,張越的媽媽還沒有懷孕。


    這份殘留不知屬於誰的記憶,隻有畫麵卻聽不到聲音,荀若素看見她的母親掏出一張黃色的紙,紙張正麵就寫著張越的生辰八字。


    隨後兩方告別,荀若素的母親鞠了個躬,走到院子外同丈夫一起離開。


    “……”


    原來生日那一天隻有自己是真的歡喜,能算天命的人早已預見了所有的離別。


    既然是殘留,轉瞬也就飄散了。


    荀若素的眼睛未能完全適應,腳底下微微踉蹌,差點踩到什麽東西,薛彤在背後拉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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