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黎明時分了。


    當他看到葉子小姐的時候,流人露出了一幅難以置信的表情,皺起了臉龐,眼中滿是淚水。


    「……媽媽。」


    他像是為了確認什麽似的唿喊著,緊接著就像是孩子一般痛哭了起來。


    葉子小姐用有點生硬的聲音——


    「……今天可是截稿日啊,真是麻煩的兒子。」


    這麽輕聲說道。


    聽到這些話的遠子學姐,在露出了快要哭泣的表情之後,終於還是笑了起來。


    流人暫時好像還是很危險,在醫院裏住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竹田同學的事情,也由麻貴學姐通過警察那邊的關係擺平了。某個放學後,我去探望流人,但竹田同學已經到了。


    她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上半身靠在流人的胸口,安穩的閉著眼睛。流人正非常愛憐的樣子撫摸著她蓬鬆的頭發。


    「……能夠殺我,真的是謝謝你了。」


    「……我想要殺死的,隻是藏在阿流心裏的拓海而已。……現在在這裏的人,是隻屬於我的阿流哦。……不許再做什麽輕浮的事情了哦。要是愛上了我以外的人的話,我就會殺掉阿流,然後再自殺的啦。」


    竹田同學的臉轉向了流人那邊。


    我看到那兩人的嘴唇漸漸接近的一幕,慌忙動起雙腳,跑了出去。


    雖然我能理解他們的感情,但狀況突然變得這麽甜蜜,搞得我也沒法再進去了。


    我捧著探病用的花束,紅著臉在走廊裏晃著的時候,突然傳來了麻貴學姐的聲音。


    「哎呀哎呀,你撞上那對笨蛋情侶了?」


    「那個……麻貴學姐也是來探望流人的麽?」


    「算是吧,隻是稍微來看看。剛才為止這裏可是排著一大群女孩子,但是全都給那孩子趕走了呢。心葉,你錯過了一場大戲。」


    「大戲?」


    她那帶著肉感的嘴唇,一副愉快的樣子翹了起來。


    「那孩子在病房門口,用一把菜刀抵住自己脖子這麽說的哦,『要是再靠過來我就割下去了。阿流是我一個人的男朋友,請你們不要再接近他了。』」


    「!」


    「大概是她還帶著一副人偶似的表情淡淡的說了這些話的緣故,那群人全都嚇得跑迴去了。」


    我的心髒猛地跳了一下。


    竹田同學到底想要幹什麽啊——!認真想要割下去的這點真是太可怕了,肯定大家也是感覺到了這並非威脅,才會那麽害怕的吧。


    「流人總算和理想中的女子在一起了呢。」


    她用清爽的聲音說著,一臉認真的表情撫摸著自己的肚子。


    我馬上想起,那裏麵現在正有著流人的孩子。


    麻貴學姐今後到底準備怎麽辦呢?


    雖然我胸中感到陣陣難受,但是麻貴學姐的臉上並沒有什麽陰暗的表情。


    「我就沒有辦法隻為了愛情就殺掉別人,束縛住別人什麽的呢。


    所以,既然我不能成為流人唯一的戀人,就隻能生下他的孩子了。爺爺他們肯定會非常震驚吧,不過這也沒什麽啦。隻會讓我很興奮。這個孩子,使我憑著自己的意誌同自己喜歡的男子生下的,也是我自由的象征!」


    她的手放在肚子上,一邊抬起了頭,帶著凜凜的笑容如此宣言道。


    這是一個讓人眩目,堅強無比的姿態。


    麻貴學姐一定會從心底愛著那個即將誕生的孩子吧。


    一定會對著那個孩子,告訴他現在對我說過的這些話吧。


    還會挺直了胸膛,堂堂的對他誇耀吧。


    『你是,我所愛的那個男人的孩子哦。』


    「那個花束,給我可以麽?」


    「嗯,請拿著吧。」


    我把那束由鬱金香和滿天星紮成的可愛花束遞了過去,麻貴學姐很開心的樣子接了下來。


    「唿唿,謝謝了。」


    我離開醫院的時候,外麵已經染上了夕陽的黃昏色。


    藍色的天空中,漂浮著薄桃色的閃亮雲層。而從那雲層的彼端,射下了像是延伸上天空的階梯般的陽光。


    這是溫暖神聖的,金色時間。


    就如同琥珀色的清湯料理一般,溶解了愛情、哀傷、憎恨、希望的,讓人難受卻又溫柔的風景。


    在這淡淡的光亮中,遠子學姐的身影浮現在我的眼前,我仿佛聽到了她那清澄的聲音。


    ——心葉。


    在搖晃著的窗簾前,她看著我,帶著紫羅蘭花般的笑容。


    ——呐,你知道三題故事麽?就是用三個不同的單詞,寫出一個故事哦。


    純白的原稿用紙。hb的自動鉛筆。還有帶著點惡作劇似的表情歪著頭、按下那個銀色秒表,編著三股辮的高年級生。


    她所給予我的那些事物。


    放學後的文學部;古舊書本所散發的香味,書本堆成的小山;翻動書頁的聲音。


    表層已經剝落的焦茶色桌子,窗邊的鐵管椅子。


    以及飄舞在光芒中的塵埃。


    還有那溫柔的笑容;講述故事的明亮聲音;閃爍著的言語的奔流。


    在西沉的日落下,在世界進入睡眠前的這一光輝中,我慢慢的迴想起了,迄今為止看到過的那些光景。無論是其中的哪一幕中,都有著遠子學姐的存在。


    我的心髒,發出了咚……的一聲高鳴。


    自從麵對葉子小姐,向她宣言這個世界上也存在著美麗的故事那時起,我的心中就有著一種令人著急的,不斷騷動著的什麽東西,想要破繭而出。


    從身體的最最深的那個角落裏,有一個長著巨大翅膀的生物想要飛出來。那就是,想要把這一段風景書寫下來的那種衝動。


    想要寫下來。


    想要把這個包含著難過、溫柔、愛情,既溫暖又清澈的金色的風景給——


    想要把在這風景中微笑著的她——


    想要寫下來。


    想要把這個讓人胸口微顫的甜美愛憐的感情——


    用言語,表達出來!


    好像有什麽不曾發現的東西,在我的眼前給了我提示,整個視界一下子擴大了一樣——這樣的衝動,湧上了我的頭腦。


    我焦急地皮膚也發顫了,心跳越來越高,胸中滿是難受,心情也無比急躁——意識的時候,我已經在不停的反複說著,『一定要寫。』『一定要寫』,一邊向著家裏奔跑而去。


    一定要寫。


    趁著這個震動、這個衝動,還留存在我心中的時候。


    想要把它留下來,寫下來,再傳達出去。


    把從和遠子學姐見麵以來,直到現在所遇到的所有事情。


    把這如同生活在溫暖的夕陽中的,無可替代的時間。


    遠子學姐究竟是什麽樣的一個人;她究竟教給了我什麽東西;我們究竟是怎麽生活下來的。把這些全部都——


    我迴到家裏之後,馬上在桌子上鋪開了五十張一組的原稿用紙,用那隻hb的鉛筆,像是死啃一般的寫了起來。


    我就像是連自己身處何方都忘記了一樣,隻顧一個勁兒的動著鉛筆,在寫著這些文字的時候,我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寫小說時候的事情。


    那個時候實在是太喜歡太喜歡美羽了,一心想著要把這個心情告訴她,於是滿腦子想著是美羽的事情,埋首於原稿用紙間。心髒也咚咚的跳個不停,就好像要蹦出來一樣。


    搜尋著自己的內心,把那份感情變成語言的這件事,讓我既害羞,又非常非常開心。


    要更好的寫下來!要更好的傳達出去!


    到底怎麽樣才能讓她知道呢?到底要選擇怎麽樣的詞句才好呢?


    我不斷摸索著,在寫著的時候,就會感覺到內心的激動,在看著寫完的原稿張數一點點堆積起來的時候,我就覺得開心地不行。


    明明一直以來都拒絕著這樣的寫作。


    明明一直以為寫作就隻會帶來痛苦。


    但是在那個一邊思念著美羽一邊寫作的時候,我的確揮灑著語句,構築著文章,為了能夠寫出那樣的故事,而無比的開心著的!


    就像是樹木向著晴朗的天空緩緩伸出它的綠色枝葉一般,我隻要繼續書寫下去,就能夠感受到心情好象變得無限的寬廣起來,能夠延伸到任何地方去一樣。


    當然,中途也有卡住的時候。但隻要拚命的思考,進而最終突破它的時候,就會讓我感到越發的開心。


    想要快點,讓美羽看到它!讓美羽開心!


    那個時候的心情,在我的心中、眼中、指尖、緩緩地複蘇起來。


    就像那天寫著小說的時候,我感到的那種無可比擬的幸福一樣,現在的這個瞬間,我也如同被清澈的光芒所包圍著一樣的幸福。


    就像那時美羽就在身邊的感覺一樣,現在的這個瞬間,我也好像能夠感覺到遠子學姐的手掌、眼神、氣息、全部的五感——還有她全部的心靈。


    『什麽時候再寫寫小說吧。心葉寫的故事,一定要讓我來讀哦。』


    漸漸遠去的『文學少女』就好像站在我的眼前,對我展露著清澈的微笑。


    『我肚子餓了啦,心葉。寫些什麽嘛~』


    『好好吃——!就像是暖暖酥酥的蒸包子的味道呢!』


    給遠子學姐寫點心這件事,也不知從何時起變得很有趣了。我總是會考慮著遠子學姐究竟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心懷期待的埋首於原稿用紙中。


    在那個渲染著黃昏顏色的活動室中,我身為作家,遠子學姐則是我的讀者。讓我終於了解到了寫作這件事的幸福,以及擁有讀者的喜悅。


    把結衣夫人的故事寫下來這件事,我是做不到的。


    但是,我能夠寫出我自己的故事!能夠把它完成,並把它作為給遠子學姐的答案!


    因為一直以來,給與我繼續寫下去的動力的人,就是遠子學姐——


    從那天起,直到畢業典禮為止,我一直在家中,在學校,拚命的寫著。


    從麻貴學姐那裏聽說,遠子學姐在考試前都一直會到學校去,好像在為她擔任模特的樣子。


    「是遠子自己說想要我畫她的哦。雖然她好像非常生氣我懷上了流人孩子的這件事啦。不過我畫的可是很認真的,準備畫一副至今為止最好的圖畫。」


    她興奮的這麽對我說。


    明明都會到學校裏來,但是從來不會出現在文學部或者我麵前。而我也不曾前去見過她。


    隻是麵對著原稿用紙,不斷的寫著。


    離畢業典禮已經不遠了。


    一定要趕上。


    芥川他也什麽都沒有問我。


    隻是用著真摯的眼神看著何時何地都在寫稿的我。


    琴吹同學則用哀傷的眼神看著我。


    為什麽又開始寫不想寫的小說了呢?是為了誰而寫的?感覺到那好像在質問這些話語的眼神,我不禁咬緊了嘴唇。


    不是曾經那樣的討厭著寫作這件事麽?不是曾經哭泣著痛訴不想寫下去了麽?那麽,為什麽又要寫了?


    那雙像是批難著我一般的濕潤眼神,讓人感覺到一種控訴著『不要再寫什麽小說了!』的感覺。每當這種時候,我都會感到一種胸口被掐住的感覺。琴吹同學的視線所指的臉頰也熱了起來,喉嚨都像是塞住了,唿吸也痛苦了起來。


    但是,我仍舊繼續動著鉛筆。


    現在還不能和琴吹同學說話。


    想必,等到這本小說寫完的時候,答案也就會出現了吧。


    三月十二日是遠子學姐複試的日子,在當天,我從麻貴學姐那裏聽說了。


    「結果的發布似乎二十三號。如果遠子合格了的話,就不能再現在這樣容易見麵了哦。」


    從麻貴學姐口中說出的,是一個比遠子學姐父親的故鄉還要遙遠的北方地名。


    離畢業典禮,就隻剩下兩天了。


    而且,典禮那天正是白色情人節。


    當日。


    我把通宵熬夜寫完的三百五十頁的原稿放進了信封,走出了家門。


    好不容易趕去了睡意,眼前的事物也清晰了起來。我一邊感受著仍舊有些微冷的早春寒風,一邊經過各個小區,走上了一條大路。


    在把原稿交給遠子學姐之前,還要先和琴吹同學說一下。


    要為了至今以來的事情向她道歉,以及……


    我看到琴吹同學正站在以前約好碰麵的地方,不禁的摒住了唿吸。


    琴吹同學穿著製服外加一件白色的大衣,低垂著頭抱著書包。


    「……琴吹同學。」


    我這麽叫喊了一聲,她的肩膀輕輕顫抖了一下,抬起了頭,露出了弱弱的微笑。


    「早上好,井上。……今天就是白色情人節了呢。」


    「抱歉。沒有準備什麽迴禮。」


    「那個沒什麽關係的。」


    琴吹同學一邊笑著一邊搖了搖頭。接著,她看了看我抱著的那個紙袋,臉上露出了寂寞的表情。


    「……小說,完成了呢。」


    「嗯。」


    「……是要給遠子學姐的吧?」


    「琴吹同學,我——」


    「那個小說,把它撕掉吧。」


    她用一副快要哭泣的眼神,對倒吸了一口氣的我說道。我看著這樣的她,越發覺得喉嚨口像是堵住了,胸口也想要崩潰了一樣。


    「抱歉,我做不到。還有,我也不能再和琴吹同學交往了。」


    那雙看著我的眼睛裏,已經滿是淚水了。


    「嗯……我明白的。剛才你還是叫我『琴吹同學』了呢。那就是井上的答案吧。」


    喉嚨就好像被貫穿一樣的疼痛著。但我不得不說,一定要把事情說完。


    「對於我來說,既從琴吹同學那裏獲得了救贖,還得到了勇氣。琴吹同學對我說就算不寫也沒有關係的時候,我真的非常非常高興。那個時候我也覺得能夠一直和琴吹同學在一起就好了。」


    琴吹同學的臉龐微微扭曲著,用可怕的聲音叫道。


    「但井上你還是寫了小說不是麽!明明說不想寫的,但是還寫了啊!」


    眼中的淚水終於滿溢了出來,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琴吹同學用雙手擦試著淚水,但是那仍舊停不下來,她隻得低下了臉龐。


    「我,我因為看到井上那麽痛苦,所以才覺得就算不寫小說也沒什麽的。


    但——這並不是這樣的呢……最最了解井上的人,果然並不是我,而是遠子學姐呢。我還是不行的吧。」


    心中湧起了一種苦悶的感覺。至今為止,我究竟從琴吹同學這個存在上,獲得了多多少少的幫助呢。在我以為被遠子學姐背叛的時候,如果沒有琴吹同學的話我肯定早就無法忍耐下去了吧。她那種略微僵硬的說話方式,笨拙的視線,那時真的讓我覺得非常的愛憐,想要好好的珍視下去。


    但是,我卻再次傷害了她,又讓她哭泣了。


    抱歉,琴吹同學。


    抱歉,臣。


    「我明明和井上約好了,要把井上給我的那個圍巾……非常珍重的保管下去的,但是現在我已經失去它了呢。」


    喉嚨震動著,琴吹同學帶著點嗚咽聲說道。她的腳下也已經被滴落的淚水打濕了。


    「……我有一個心願。隻要一次——一次就夠了,叫叫看我的名字吧。」


    我帶著心髒像是被切碎的心情,這麽說了。


    「……七瀨。」


    琴吹同學抬起了頭,用流淌著淚水的臉頰,對我笨拙的笑了一下。


    「謝謝……井上能夠叫我的名字……一直是我的夢想呢。現在總算實現了,謝謝。真開心……」


    啪嗒啪嗒的,淚水掉了下來。雖然她明明在小說,但卻怎麽也看不出笑臉。


    「我就先走了哦。對不起……井上就在這裏,在留一會兒吧。」


    接著,又這麽問道。


    「呐,如果遠子學姐到遠方去了,你們無法再見麵了的話,還能夠讓我做你的女朋友麽?」


    「這種事情,我做不到。」


    「這樣啊……那個,我也讀過那本《窄門》了哦。就是這樣……我就想這麽說一下。雖然我覺得不怎麽容易明白呢。不過,不明白也好啦。那麽,教室裏再見咯。」


    她背過身去,一邊用手擦著臉頰,一邊快速了跑了開去。


    我一直站在原地目送著那個搖晃的背影,直到那個身影消失於轉彎角之後。


    圖片308


    森同學一邊對我大吼「別把七瀨當成傻瓜了!」,打了我一拳。


    「七瀨可是一直一直喜歡著井上同學啊!」


    在沒有人跡的走廊一角,森同學的雙眼裏也滿是淚水。


    我還沒來得及去三年級的教室,畢業典禮就已經開始了。


    遠子學姐被叫到名字,上台的時候,我的胸口不禁一陣發熱。


    那細長的三股辮輕輕搖晃著,接下了畢業證書,鞠完躬迴過頭來的遠子學姐臉上,正帶著溫和的笑容。


    畢業典禮完了則是班會的時間,班會結束後就是放學時間了。


    我捧著放有原稿的茶色信封,向遠子學姐的教室衝了過去。在走廊裏,時不時的能看到低年級的學生向三年級學生贈送花束,惋惜離別的情景。


    但我走到遠子學姐的教室的時候,班裏的人卻告訴我她已經出去了。


    在部室麽?


    我唿吸苦悶著,打開了三樓西角的那個文學社的房門,發現遠子學姐正站在窗前,眺望著外麵的景色。


    「遠子學姐。」


    我這麽叫了一聲之後,她終於迴過了頭來。


    和在台上看到的時候一樣,她的臉上浮起了溫和的笑容。手中抱著裝入畢業證書的封筒和幾束花朵。


    「恭喜你畢業了。」


    「謝謝。但還沒確定最終的去向,所以也沒有什麽已經畢業的感覺啦。」


    「大學如果合格的話一定要告訴我的,我們約好的吧。」


    「嗯,一定會向你報告的。」


    明明是很普通的對話,胸口卻滿是難過的感覺。


    「剛才,我在看窗子下麵的那棵樹哦。」


    「樹……」


    我站在遠子學姐的旁邊往下看了看。


    在明亮的日光中,有一棵枝葉繁茂的粗壯樹木。就是那棵一年級的時候遠子學姐差點從上麵摔下來的樹。


    「不知道心葉還記得麽。那個早上,我爬到樹上去的時候,心葉正好路過的那件事?」


    「我不會忘記的吧。普通的前輩,怎麽會在大清早的學校裏,爬樹什麽的呢。」


    「那個,其實,並不是因為,想要把小鳥放迴它的巢裏去哦……」


    這種說法,倒是是想讓人相信呢還是……雖然我這麽想著,但是仍舊一句話都沒有說。


    「有一個傳聞說,隻要能夠在學校的樹上,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把自己的領結綁上去的話,就可以實現願望的。所以我也想要綁綁看而已。但是因為被心葉看到,所以就失敗了,讓我真的很喪氣,後來我把領結忘在了部室裏,但是不知不覺間它就消失了,還被綁在了樹枝上呢。」


    「……」


    「那個時候,心葉的臉頰上還有點擦傷的痕跡吧。」


    「……」


    「製服的胸前部分,也落著幾張葉子。」


    「我沒有記得那麽清楚了。」


    我冷淡的說著,遠子學姐總算把視線從景色上挪了迴來,往向了我,微微笑了笑。


    「是呢……已是一年多了,是相當以前的事情了呢。」


    那個眼神非常的溫柔,像是要把我包覆起來一樣……胸口不禁覺得更加難受了。


    「遠子學姐,這個給你。」


    我用雙手把沉甸甸的茶色信封遞了出去。


    「是畢業的賀禮。」


    就像是要把想法灌注進去一般,我直直的看著遠子學姐的雙眼。


    「這是我寫的小說,送給遠子學姐的。」


    遠子學姐的表情變得認真了起來。


    接著,又微微露出了些許哭泣的神情,但又緩緩的笑了起來。


    我好像連唿吸都忘記了一樣,看著她表情的變化。


    「謝謝,我就不客氣了。」


    她接下了茶色的信封,連同花束和封筒一起,像是寶物般的抱在了胸口。


    「我會在家裏,慢慢讀它的。」


    這一充滿感情的小動作,讓我的胸口熱了起來。


    「對不起,我要先走了。和阿姨約好了碰麵的。還要去和流人報告一下畢業的事情呢。」


    「和葉子小姐之間處的好麽?」


    「這個嘛……雖然,還是不能非常好的說話……肯定還是需要更多時間吧。」


    她肯定覺得這樣也不錯吧。遠子學姐的口氣裏,滿是溫柔的心疼感覺。


    遲早有一天,當葉子小姐把結衣夫人的故事寫下來的時候,葉子小姐肯定會在那個故事中,把自己真正的心情告訴遠子學姐的吧。


    那個人肯定,沒法把這種事情說出口的吧。


    就算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也肯定連微笑都沒有辦法好好辦到吧,因為她是除了寫作,就無法傳達的人啊。


    也因此,櫻井葉子會作為作家而一直生存下去。


    「請務必,來報告合格的消息哦。」


    「嗯。」


    「要是你不來的話,我就會以為你果然不行的哦。」


    「沒問題的,我有自信啦。」


    遠子學姐又挺了挺她那貧乏的胸部,笑了起來。


    考試結果的發布,是三月二十三日。


    在典禮之後的一周裏,我覺得時間的流逝好像也變得緩慢了起來。同時也感受到了一種三月隻剩不多了的焦急感。


    四月來到的話,我就要成為三年級,遠子學姐則是要到北方去了吧。


    如果考試不合格的話,學姐就會成為重考生,或許會在學習的間歇到部室來玩玩吧。


    在年底考試裏隻有e判定的遠子學姐,說自己有信心什麽的肯定也隻是裝腔吧,還是失敗的可能性比較高些。不過,聽說複試裏麵不會考數學,果然結果還是不太確定吧。或許會合格呢……


    不管是哪邊,都不是一生不能見麵的結果。


    然而,在等待那天到來的時間裏,我的胸中一直為不安所充滿著。


    終於,三月二十三日到來了。


    那天是結業式的日子,從午後開始校舍裏就已經沒有人了,四處散發著閑散的氛圍。


    我來到了文學部,坐在椅子上等待遠子學姐的到來。


    我一邊思考著,結果發表到底是幾點呢……不會需要到學校本地去吧……雖然聽說有不一定要本人去,而是可以由電報或者郵件來通知的服務,但是那個真的有用麽?


    到了平時社團活動開始的時間了,遠


    子學姐也還沒有出現。


    窗外是讓人心情舒暢的藍色天空,櫻花也比往年更早的開放了。遇見遠子學姐的那年,春天來得特別晚。寒冷的冬天持續了很久,櫻花也一直沒有盛開。


    但是今年的春天來得很早。


    在眺望著明媚景色的時間裏,我漸漸的睡了下去。


    春天總是誘惑著人睡著呢。身體也變得暖乎乎的,眼皮也變得無比沉重起來。


    就睡一會兒會兒吧……我這麽想著,把臉躺在了表麵剝落的桌子上睡了下來。


    遠子學姐來了的話,肯定會把我叫醒的吧。


    翻動書頁的聲音、


    把紙張撕碎的聲音、


    還有哢嚓哢嚓的咀嚼聲、


    聽到這兩年間所習慣的聲音,我終於醒了過來。


    房間裏,已經染上了金黃的夕陽顏色。


    穿著製服坐在窗邊鐵管椅上的遠子學姐,正撕著書頁,把它們往嘴中放去。因為椅子被她微微翹起,遮住了射入房間的陽光,我無法看見她的表情。


    不過,放在她膝蓋上的那本書,已經隻剩下最後一頁了。大約隻剩一兩口了吧。


    隨著嘶嘶的聲音,書頁變得更加小了。


    她把撕下的部分慢慢放入嘴中,咽了下去。接著把纖細的手伸下了最後的紙片。


    撕開紙片時發出的,輕微聲響。


    微微張開的嘴唇。


    在那其中慢慢消失的,語言的碎片。


    把它吞下去的時候,遠子學姐又看向了我這邊。


    那是十分哀傷的表情。


    平時吃書的時候,明明都是那麽幸福的表情。


    「你醒來了……?」


    「剛剛睜開眼睛。」


    「哦。」


    那雙溫柔的雙眼微微眯起來。她的臉龐也帶著比平時更為成熟的表情看著我。


    「……《阿魯特?海德堡》——終於吃完了呢。又甜美,又苦悶……真的是非常美味啊。多謝款待哦。」


    我看著那本被完全撕掉的書,不由得愕然了。


    「大學考試,我合格了哦。」


    「……恭喜恭喜。」


    「我說過的吧,到了正式場合我可是很厲害的。」


    雖然我想要說些什麽,但是那些話語卻卡在了我的喉嚨裏。


    聽到她口中說出了那個已經預料到的北海道的大學名字的之後,遠子學姐打開了身邊的書包,從裏麵拿出了一個看起來很沉重的信封。


    那是我給她的原稿。


    為什麽,還剩下那麽多呢。


    遠子學姐用比剛才更為溫柔的眼神看著我,用非常柔軟的口氣說了。


    「心葉寫下的這本小說……非常的水靈……非常的溫柔……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小說。雖然讀的時候一直讓人覺得難受的胸口都紐緊了一般,但在看完之後,卻有一種溫暖清澈的感覺呢……想必,如果吃下去的話,一定是非常美味的吧……」


    有種不安的感覺刺向了我的胸口。


    聲音也嘶啞了起來。


    「……請你吃了它吧。本來就是為了如此的。」


    遠子學姐輕輕搖了搖頭。


    「這個故事,我是不會吃的。」


    她把原稿放在了桌子上。


    「是不能吃的。」


    「為什麽啊?」


    真是讓人不明所以。


    一直以來,在我還在寫點心的時候,就總是在一邊快些快些的催促著我了。隻要一遞過去,就會開心的說著「我就不客氣了~~」接過去,馬上吃起來的。


    她把原稿從信封裏拿出來,翻了起來。


    任何一張紙都沒有被吃過的痕跡。


    這到底是——


    「心葉,你帶著這個,到佐佐木先生那裏去吧。這才是心葉現在應該做的事情哦。」


    我的眼睛忽然熱了起來,臉喉嚨也好像被什麽梗住了一樣——我這麽說道。


    「為什麽,不把它吃下去呢?」


    遠子學姐的眼瞳閃現了一陣憂鬱感覺。但是馬上又變成了微笑的表情,用姐姐般的口氣說道。


    「因為我是『文學少女』哦。」


    那句話語中,滿載著清澄的決心。


    「我是天野文陽的女兒。雖然爸爸非常喜歡媽媽寫下的午飯,隻要是媽媽寫的東西,都會非常開心的吃下去,但是他卻絕對不會吃葉子阿姨寫的文章哦。想必,吃下去的話一定很美味吧……他一邊這麽說著,一邊卻又說絕對不能吃……『因為這是一定要給大家看到的故事,所以不能就這麽進到爸爸的肚子裏去了呢。』他這麽說過」


    我的胸口顫抖了起來。


    雙眼越來越熱了。


    「這種——這種事我不明白。我隻是想要讓遠子學姐吃下去所以才寫的!」


    我把無法說出口的那些心情,全都寫進了小說裏。這本小說是僅僅為了遠子學姐而寫的啊。遠子學姐明明已經讀過這本小說了。


    但是,難道說,我的心情並沒有傳達給遠子學姐麽!


    什麽都沒有感覺到麽!


    為什麽要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呢。明明我寫的原稿就在她的眼前啊。隻要像平常一樣,把它撕破,再送進嘴裏哢嚓哢嚓的吃掉不就好了麽。


    「請你吃吧!拜托了。請你吃下去吧!難道我不是遠子學姐的作家麽!」


    遠子學姐還是一臉溫柔的表情站了起來,然後靠近了我的臉頰,用雙手捧住了我。


    傳來了一股紫羅蘭花的清香,我的臉頰、耳朵、眼睛都被一種柔軟溫暖的感覺所包圍了。


    『請不要再露出那麽悲傷的表情了。呐,你露出了這樣一副難受的表情,就好像再也不會開心起來了一樣,我也是明白著的。』


    那是《阿魯特?海德堡》裏凱蒂的台詞。


    是兩人分別的場麵。


    遠子學姐用溫柔的聲音,繼續說道。


    『啊啊,卡爾?海因茲,這樣的話——這樣的話,嗯,這樣的話,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呢。」


    不知何時,遠子學姐的心跳聲通過她的掌心傳了過來。


    就好像近在耳邊一樣。


    咚,咚……柔和的跳動聲。


    『美麗的青春,是無比短暫的——』


    她非常寂寞的樣子輕聲說完,放下了手腕,離開了我。


    接著拿起了書包,向著門口走了過去。


    然後,就像是為了讓這個用絕望的眼神看著他的我鼓起勇氣一般,她站在那裏微笑著,用給小孩子教導非常重要的東西般的語氣說了。


    「心葉,你不能成為我一個人的作家。你要成為大家的作家才行。因為你是,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哦。」


    她關上了門。


    離開了。


    我就好像靈魂被抽離了一般,隻能夠茫然的目送著她。


    你不能成為我一個人的作家。


    為什麽,事到如今還要說這種話呢。


    她離開了。


    明明是為了遠子學姐而寫的。


    她卻離開了!


    身體裏湧上來的感情讓我立刻站了起來,飛奔出了教室,向遠子學姐追了過去。


    走廊下已經一片空蕩蕩的了,哪裏都看不到那長長的三股辮,以及那纖細的背影。


    連足音都已經聽不見了。


    就好像,遠子學姐消失在了某個不為人知的世界裏了一樣,我一邊這麽焦急著,以便跑下了樓梯,在出入口換好了鞋子。


    這是夜晚來臨之前的,金色的光輝。


    在這溫暖光芒照耀下的校庭裏,有一個少女的身影正在慢慢前進著,她身


    後那黑色細長的三股辮正隨著微風起舞。


    嬌小的背影,纖細的腰肢。


    輕輕晃動的裙擺。


    還有如同幻想般飛舞著的,白色花瓣。


    圍在那纖細的脖頸中的圍巾,也顯得耀眼般的發白。


    那個圍巾!是我的那條!是琴吹同學說她已經失去了的,我的圍巾!


    喉嚨都像是要裂開了一般,我大聲叫道。


    「遠子學姐——!」


    在溫暖的光輝中,在隨風飛舞的花瓣裏,遠子學姐迴過了頭來。


    一定是因為我在哭泣著吧。


    連她的臉上也露出了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眼淚啪嗒啪嗒的掉落著,我衝到了遠子學姐的身邊,像是快要撞上去一般,緊緊抱住了那纖細的身體。


    「不會這樣,就道別了吧。以後也能夠一直碰麵的吧。定下住所的話一定要把地址告訴我。我會寫信給你的。點心也會每天送過去的。北海道的話也可以坐飛機了,比起岩手都還要近呢!遠子學姐的話,坐那種每站都停的深夜巴士就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了,所以我會去和你見麵的……!我可以去的吧?」


    「……那可不行哦。」


    在耳邊響起的溫柔的輕聲細語,是讓我難以相信的東西。


    我抬起頭,濕潤的眼瞳中,看到了正在微笑的遠子學姐。


    那是已經自己下定決心,決意要向著那一邊前進下去的人的表情。


    「嗚……為什麽?」


    「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沒法好好的說明……或許,這是錯誤的也說不定。但是,我還是覺得非得如此不可……」


    就好像是拒絕了傑羅姆的愛情,一個人獨自穿過那道窄門的阿莉莎一般——


    遠子學姐用滿載著比愛情更加高尚的感情的聖潔的眼神看著我,她用手指輕輕拭去了我的淚水。


    「呐,心葉。不要……再哭了哦。


    從今以後,就算是想要哭泣的時候,也要忍耐下去哦。這樣下去,隻要能夠不再哭泣的努力下去,這就會成為心葉的自信了哦。」


    她的指尖一邊滑過我的眼睛、臉頰、嘴唇,一邊用輕柔的聲音,輕聲說道。


    「呐,不要哭了哦。


    挺起胸膛、


    微笑吧、


    仔細看著、思考吧、


    然後站起來,一個人走下去。」


    那讓人有些發癢的指尖擦拭著那些透明顆粒的同時,她的雙眼也從下方偷看般的望了過來。那雙眼睛,仍舊是溫暖清澈的。


    「我們約好了哦,心葉。不要再哭了。如果想到心葉正在哭泣的話,我就會變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明明,已經不能再呆在心葉的身邊了……已經不能再這樣,幫你擦去淚水了。」


    遠子學姐指尖的感覺實在是太過溫柔,看著我的眼瞳,輕聲說著的語調,全都無比的溫柔——並滿懷著愛情。雖然我覺得不能再哭泣了,但是胸口湧上來的感情讓我的眼淚不可抑製的流了下來。


    「你看,又哭了。」


    遠子學姐非常困擾的樣子低下了眉頭。


    我一邊抽泣著一邊說道。


    「今天就是最後一次哭了。將來,絕對不會再哭了。約好了。


    直到下次與遠子學姐見麵之前,我都不會再次哭泣了。除了在遠子學姐麵前,我都不會再哭了……!我發誓……!


    所以,遠子學姐也請不要再忍耐著淚水了。要是想哭的難以忍受的時候,請來找我吧。下一次,我一定會堅強到,讓我來擦拭遠子學姐淚水的程度。」


    我一邊吸著鼻子,一邊狠狠大哭著說出來的這些話,我自己也覺得不太具有說服力。


    但是,這真的是最後的淚水了。


    我不會,再哭了。


    遠子學姐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眼瞳中浮起了激烈的疼痛和悲哀感,表情也像是要哭出來了一樣。但是,馬上又變成了讓人胸間震動般的綺麗微笑。


    她把脖子上的圍巾解了下來,然後圍在了我的脖子上。


    頭頸裏感到了一種溫暖的羊毛觸感。


    如同雪片般飛舞的櫻花瓣,也落在了我的頭發、臉頰上。


    我抓住想要離開的遠子學姐的手腕把她拉了迴來,然後貼上了她的嘴唇。


    遠子學姐的嘴唇如同要溶解般的柔軟,還帶著濕潤的、鹹鹹的味道。


    那或許是我眼淚的味道。


    我們像是感覺著對方的體溫和心跳般的接觸著對方,臉龐傾斜著,雙眼緊閉著——好像有種持續了很長時間的感覺。


    終於分開了重疊著的嘴唇之後,遠子學姐帶著濕潤的眼神說道。


    「你真壞……我還是第一次呢。」


    「我也是的啊。」


    我用糾結的聲音說道,遠子學姐的眼神越發濕潤起來了。


    接著,她帶著同樣的眼神,又笑了起來。


    「再見了。」


    我的初吻,就這麽變成了吻別。


    遠子學姐溫柔的揮開了我的手。


    隨著她轉過身去的動作,細長的三股辮也向後搖擺起來,輕輕地撫過了我的臉頰。


    遠子學姐的背影,就像是要溶解消失在這夜晚來臨前的幸福金色時間中一樣,慢慢的遠去了。


    「遠子學姐!」


    我用心髒都要裂開般的心情大聲喊叫道,但遠子學姐卻再也沒有迴頭。


    「遠子學姐!遠子學姐!!」


    我一邊哭著,一邊不斷地、不斷地、重複著。


    重複著在這兩年間,一直呆在我的身邊,用純白溫柔的雙手,包覆著我的心靈的那個人的名字——無數次的重複著,這無比重要的名字。


    但就如同這名字一般,她還是漸漸的遠去了。


    在她穿過校門的那瞬間,那纖細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或許,遠子學姐也,正在哭泣著吧。


    但是她並不曾停下那腳步。


    她凜然的跨向了校門的那便,漸漸的從我模糊的視界中,消失了。隻剩下遠子學姐圍在我脖子上的那條圍巾,隨風飛舞著。


    在著被染紅的世界中,被滿天飛舞的花瓣所包圍著的我,帶著失去了半個心髒般的喪失感,迴到了那個兩人一起度過的部室。


    遠子學姐一直坐的那個鐵管椅子上,放著一本封麵古舊的硬皮書。


    是《窄門》。


    翻開封麵,就能夠看到遠子學姐父親寫下的字。是曾經在遠子學姐家裏的書架上看到過的書。在書頁中,夾著一個淡紫色的信封。


    打開了信封,裏麵有一封在同種顏色的信紙上寫下的很長很長的信,我讀了起來。


    給心葉


    好像沒辦法好好的說出來,所以就寫信給你了。


    因為看著心葉的臉說的話,我肯定會哭出來的吧。


    我有一件,一直瞞著心葉的事情。


    為什麽,我會知道井上美羽的初稿的這件事,心葉是不是很在意呢?


    我遇見,心葉最初寫下的那部小說的時候,是我初中三年級時,那個冬天的事情。


    那天,因為有事情找佐佐木先生,我就去了一次熏風社的編輯部。


    在小孩子的時候,我就經常跟著媽媽,去那裏給爸爸送換洗衣服什麽的,所以那裏對我來說,是個相當熟悉,又讓人非常懷念的地方。


    我坐在編輯部一角的椅子上,等待著佐佐木先生工作結束的時候。


    當時正好是新人獎的第一次選考結束時原稿迴來的時候,放在紙箱中的原稿,堆得跟個小山似的。


    那時編輯部的人正在把一次選考通過的那些原稿從裏麵分挑出來。而我在等待


    佐佐木先生的時候,也在一旁幫著忙。


    心葉的原稿,正是在落選原稿的那座小山裏麵。


    我看到稿紙上親手仔細寫下的大大的『宛如青空』的標題時,不由得被它吸引,這就是一切的開始。


    我隨意的翻起了原稿,在讀著的過程中,我不知不覺就被拉進了樹與羽鳥的如水般靈秀的日常生活中。


    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讀的出神了。就連佐佐木先生也嚇了一跳呢。因為我就那麽坐在了地板上,默默地讀著一份落選的原稿。


    心葉寫下的故事,同媽媽寫的故事,非常的相似。


    特別是又溫暖、又溫柔,還漫溢著喜歡著一個人的感情這點上。


    這不由得,讓我越發覺得懷念,有一種非常幸福的感覺。


    樹對羽鳥告白的那個場麵,是我特別喜歡的一幕。


    雖然在結構來上來,這個並不是做的那麽好,但拚了命告白的書實在是太可愛了,如果能夠把這一幕吃下去的話,究竟會是多麽甜美的味道呢,我隻要想象一下那如同檸檬派一般酸酸甜甜的幸福味道,就覺得十分的陶醉。


    歎了口氣讀完它之後,我就把那份原稿遞給了佐佐木先生,還對他這麽說了。


    請務必,讀一次吧。


    雖然或許還有些技術方麵的問題,但這絕不是應該就這麽落選的故事哦——


    太陽已經落山了,部室已經被黑暗所包圍,那些字跡也無法看清了。


    我打開了電燈,重新在椅子上坐好,默不作聲的繼續讀了下去。


    一個月後,佐佐木先生告訴我說,我在落選原稿中挑出來的那份東西,已經進入了最終選考了。這時我真的開心的快要飛起來了一般。


    但同時,我也胸口疼痛般的期待著一件事。


    因為我知道,葉子阿姨正是這個新人獎的評選委員。


    阿姨讀了那個故事以後,究竟會有什麽樣的想法呢。


    會像我一樣,覺得那個故事同媽媽的故事很相像麽?


    一直以來,我都以阿姨作為對象,寫著各種書信。


    阿姨自從媽媽去世以來,就一直關閉著她心間的門扉。


    雖然她比所有人都要哀傷媽媽的過世,但她無法把這件事說出口,就連變現在態度上也做不到。甚至還故意把與媽媽的迴憶染上肮髒的東西,自己傷害著自己。


    就算我知道阿姨正在痛苦著的這件事,但我仍舊什麽事情都做不到。


    如果媽媽還活著的話——


    如果能夠為了阿姨,寫出媽媽一直說的那種瑪娜般的故事的話——


    這樣的話,阿姨也能夠從痛苦中解脫出來了吧。


    那麽至少,讓我來代替媽媽做的話——


    我這麽想著,一邊迴憶著媽媽告訴過我的各種事情,一邊帶著媽媽會有的心情,一直給阿姨寫著這些,從不曾寄出的信件。


    給小加奈。


    我在信裏這麽稱唿了她。


    然而,阿姨卻在那扇窄門的另外一邊,漸漸的遠去了,不管我怎麽和她說話,她都不會搭理我。甚至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她把與媽媽的迴憶深深地藏在內心的底部,把它鎖了起來。


    所以如果,心葉寫的那個小說,能夠碰觸到阿姨的內心的話——我是這麽想的。


    心葉的小說獲得了大獎,最後出版成了書籍呢。


    雖然阿姨在家裏沒有說過任何關於這件事情的話題,但是讀了阿姨的評價之後,我的胸中不由得升起了一絲希望。


    如果這個人可以再出版第二作的畫,或許阿姨還會讀讀看那本書呢。


    如果這個人可以繼續寫下去的話,或許某一天就能夠寫出媽媽一直想要些的那個瑪娜般的物語了吧。


    或許,那個物語,就可以傳達到阿姨的心裏了吧。


    井上美羽的本名是井上心葉,還是個在東京都內上中學的學生,我從應募原稿的資料上看到了,知曉了這一點。


    是讀做「心葉」呢。


    井上心葉——


    這個人,是男孩子呢?還是女孩子呢?


    是什麽樣的一個人?接下來,還會寫出什麽樣的美麗故事呢?


    那隻是我文學少女的擅自想象而已。


    但是隻要這樣想這想那,夢想著的時候,胸口就會有一種甜蜜幸福的感覺哦。


    我是,心葉的第一個粉絲哦。


    『小遠子她,是你最初的粉絲哦。』


    我想起了佐佐木先生說過的那句話。


    還有流人說過的那句。


    『井上美羽這個人,如果沒有天野遠子的話,就不會存在了。』


    正是遠子學姐,把我寫的那個笨拙物語,從那麽多的原稿中選了出來啊。也是遠子學姐,第一個喜歡上了我寫的小說。


    隻要一想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一個從未見麵的編著三股辮的少女,讀著我的故事,思考著我的事情,我就覺得胸中充滿了一種感情。


    在見麵之前,我們兩個人就已經通過小說聯結在一起了。


    遠子學姐還在信裏寫道,當她得知我再也不寫小說時候,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傷心。


    那是,遠子學姐升入兩年級的那個春天,她在開學典禮上聽到了我的名字。


    井上心葉。


    老師讀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的心髒都好像要跳出來了一樣。


    搞不好是那個人。


    在開學典禮之後,我來到一年級的教室,看了看貼在牆壁上的班級名冊,當我看到寫在其中的井上心葉這幾個字的時候,真的是非常非常開心。


    沒有錯!就是那個人!


    那個時候,心葉不和任何一個人說話,隻是一副恍惚的樣子坐在椅子上。


    我迴到家裏之後,就非常開心的對流人大喊「我碰見那個人了哦!是男孩子呢!」,向他報告著。


    「或許,他還會繼續寫下去哦!」


    啊啊,要是這樣的話那該有多好啊!


    就在我的心中燃起新的希望的時候,聽到我們對話的阿姨說到。


    「不可能的哦。那個孩子,是成為不了作家的。」


    那是如同打碎我的希望一般的冰冷口氣。就好像是憎恨著這個素未謀麵的井上美羽一樣的口氣。


    但是,我的心情反而越來越好了。


    因為,一直以來都是無視我的阿姨,竟然對我說話了!


    果然,阿姨也覺得心葉的故事同媽媽的故事很像吧,我這麽確信了。所以,我帶著笑臉對阿姨說道。


    「那樣的話,就讓我來讓那個人成為作家吧!如果井上美羽寫出了第二作的話,阿姨要給他寫推薦文哦。」


    那隻是,我單方麵定下的一個約定。


    如果,我在這個博弈裏敗下來的話,就要從阿姨的麵前消失。我已經察覺到了,正是因為我的存在,才讓阿姨如此的痛苦。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要把媽媽的感情,真正的傳達給阿姨才行。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就能做到這點了也說不定。如果那個人,繼續成長下去的話!


    讓那個人變成真正的作家吧。


    就讓我來,讓他寫出第二作吧。


    伴隨著胸中躍動著的快樂心情,我下了這樣的決定。接著在幾天後,我看到了心葉在校庭裏散步,就裝出一副在木蘭書下看書的樣子,還故意撕下書頁,讓心葉看到我吃書的樣子哦。


    雖然從小時候起,爸爸就一直對我說,隻能夠在自己的作家麵前吃書的,但那時的我,一點點都不曾猶豫。


    我想起了和遠子學姐見麵的那次。


    那是一個漫長的冬天剛結束時,


    在一棵木蘭樹下發生的事情。


    對著困惑的我,一個編著三股辮的高年級生,挺了挺胸膛如此宣言道。


    ——我是兩年八班的天野遠子。是一個如你所見的「文學少女」哦。


    原來那並非偶然。那時遠子學姐是懷著緊張的心跳,在那棵樹下,豎起耳朵等著我的足音的吧。


    讓我寫三題故事的事情也是;一邊吃著那些奇妙味道的文章,一邊批改它們的事情也是;還有一直呆在我的身邊,鼓勵我的事情也是。


    這些都是遠子學姐在努力,教導我成為作家所必要的一切。


    『心葉總是很壞心眼,又很頑固,還有很多次都那麽垂頭喪氣的呢。』看到她用開朗的口氣寫下的這些東西,我的喉嚨深處好像有什麽熱熱的東西湧了上來。


    ——寫的越來越好了呢,心葉。


    ——真的,心葉寫了許許多多故事讓我吃下去了呢。


    呐,心葉,在畢業典禮的那天,我們說到過領結上絲帶的那個話題吧?


    在兩年級的時候,我曾經對那根絲帶許下了一個願望哦。


    『但願有一天,能夠讓心葉繼續寫小說吧。』


    雖然我沒能成功把絲帶係上去,但是心葉卻替我把那根掉下來的那根絲帶,重新係到樹枝上去了呢。


    一開始,我總是希望心葉能夠,寫出媽媽原本應該寫下來的那個小說。


    但是,後來我察覺到了。


    雖然心葉寫的故事和媽媽寫的很相像,但心葉的故事裏,有著媽媽的故事中不曾存在的什麽特別的、決定性的東西。


    媽媽寫的故事,就像是家庭料理一樣的東西。


    雖然那些故事又樸素又溫暖,但那種味道是隻能讓身旁的人品嚐的東西,而不是讓所有人品嚐的東西。


    就像身為編輯的父親,曾經對葉子阿姨說過「你就是那種要寫的人啊。」一樣,我也在每天吃著心葉寫的故事的同時感覺到了,心葉也是那種應該要寫的人啊。


    遲早有一天,我就再也吃不到心葉寫下的東西了吧。


    畢竟那不應該是我一個人獨享的東西啊。


    雖然我一邊冀望於這件事的發生,但又對於那一天的到來,感到非常恐懼。


    因為不曾告訴心葉真正的事實這點,一直留在我的心中,讓我感到非常迷茫。


    因為我越發的意識到,心葉是一個男生這件事。


    心葉雖然看上去是很溫柔的一個人,但既會耍壞心眼,又一個別扭的人,既膽小又愛哭,是一個非常讓人費心的孩子呢。


    但是,有時又會溫柔的率直的讓人心跳不已,真的是好狡猾哦。


    因為我有著讓心葉成為偉大作家的這一使命,所以不能對心葉感到心跳,也不能用那種不純潔的目光看待心葉。我雖然對自己這麽說著,但是卻越發的意識到心葉,臉都會不覺紅了起來,甚至還對心葉說過「不許接近我!」的呢。


    如果,不用再考慮讓心葉成為作家,隻要能夠一直吃著心葉寫給我的點心,和心葉一起過下去的話,或許這樣還比較幸福吧。我甚至如此動搖。


    於是,我去了一個風評很準的占卜師那裏,找他商量了。


    占卜,不會吧——


    是那個大雪天,在外麵站了很長時間以至於感冒的那迴麽?


    什麽從出生到現在就處於戀愛大殺界中,還有夏天披著圍巾,叼著馬哈魚之類,亂七八糟的那個……


    結果是我正處於戀愛大殺界之中,還是向著別的目標前進會比較好。


    為什麽要,相信那種占卜啊!我一直都是非常認真地讀著那封信,隻有這時真的覺得非常的無力。


    同時,一直忍耐著的眼淚,一不留神就又流了出來。


    遠子學姐,的確是這樣的人啊。


    雖然看上去聰明又穩重,但是有時又總會少跟筋,還會因為害怕幽靈而顫抖著抱著枕頭,還會相信傳聞把領結上的絲帶係在樹枝上,還會在部室裏碰倒書本的小山,真是煩擾旁人,讓人困擾的前輩啊……但卻又一直非常的努力——她就是這樣,這樣的一個人啊。


    所以我就把這種心情封印了起來,再次發誓要讓心葉成為一個作家才行。


    想著從今以後,就以姐姐的身份對待心葉吧。


    然後,心葉寫出小說的那天,也就是我們分別的那天。


    但是,果然我還是在心葉的身旁,呆的太久了呢。


    要是再繼續和心葉呆在一起的話,實在是不太好了。


    心葉的成長,肯定會被我所阻礙吧。


    那時心葉對我說,絕對再也不會寫小說的時候,我真的非常愕然。我覺得,正是我一直寵著心葉,為心葉造就了可以逃避的場所,才把心葉寫小說的道路給封閉掉了吧,這讓我不禁覺得胸口都要崩潰了一樣。


    但就算如此,隻要心葉一哭泣的話,我就會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幫助他,要在心葉痛苦的時候,隻是在一旁默默地守望著他,我已經做不到了。心葉的疼痛就好像是我自己的一部分一樣,讓我總是做出了多餘的事情。


    明明知道,悲傷和疼痛也是非常重要的;明明知道,摔倒以後靠著自己的意誌站起來,人才會變得更加堅強;但是我還是會覺得,就算心葉一直這樣不太可靠,就算心葉不寫小說也沒關係的。


    但那種想法,肯定是不好的。


    那天小七瀨對我發怒說我太任性了。


    在畢業典禮的那天,小七瀨帶著心葉的圍巾,來見了我一次。


    小七瀨,真的是非常好的孩子呢。


    在圖書館裏,小七瀨經常會找我來商量心葉的事情呢。她總是煩惱每次看到心葉的時候都非常緊張,不覺間就采取那種非常生硬的態度呢。她那對心葉的率真心情實在是太可愛了,我一直都覺得,像小七瀨這樣的人,能夠成為心葉的女朋友的話就好了呢。


    我真的很羨慕小七瀨。


    連現在,也是如此。


    如果是小七瀨的話,肯定可以和心葉互相扶持著前進下去吧。


    我已經是不必要的了。


    或許如同小七瀨說的那樣,是我自己弄錯了吧。


    或許離開心葉的這一行為,隻是我自私自利吧。


    我到現在,也不能清晰的明白阿莉莎的心情。


    爸爸曾經對我說,什麽時候我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人再讀吧,並且把《窄門》交給了我。


    自從和心葉見麵以來,我把這本書來迴讀了很多次。


    阿莉莎為什麽,要離開自己深愛著的傑羅姆呢?


    為什麽非要獨自一人前行下去呢?


    明明兩人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障礙了。


    每次翻動書頁的時候,我體會著離開傑羅姆的阿莉莎所感受到的那種悲傷和痛苦,就覺得胸口都震動起來了。


    阿莉莎她,會不會弄錯了——


    但是,心葉。


    我身為以物語為糧食的文學少女的同時,也是天野文陽的女兒哦。


    像是妨礙作家的成長這種事,我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或許,爸爸他已經知道了流人在咖啡中滴下了毒藥,但仍舊把那咖啡給媽媽和自己喝了下去也說不定。


    這個疑惑,現在也沒有從我的心間消失。


    或許,編輯天野文陽,為了成為作家櫻井葉子的寫作食糧,甚至奉上了自己和妻子的生命吧。


    為了能夠讓她寫出至高的小說——


    就如同溶解了各種各樣材料的透明的清湯料理一般,父親雖然總是帶著清澈的微笑,但他的內心最深處卻是無法看透的。


    所以,雖然這全部都是我的「想象」而已。


    不過既會害怕著這種不可原諒的事情,也會懷疑這種事情或許真的發生過的這個我,才是真正繼承了他的血液的女兒哦。


    雖然爸爸可能做出了那種絕不應該的事情,但我還是想成為像爸爸那樣,守護著作家,讓作家成長的人。


    想要成為心葉,寫作的食糧。


    這時我也不禁想到,阿莉莎或許也是為了傑羅姆才去穿過那道狹窄的門扉的吧,同時也覺得自己好像能夠稍微理解一點阿莉莎的心情了。


    就算是錯誤的,但思念著傑羅姆的阿莉莎的心情絕對是真實的。


    那就是阿莉莎的「真正獲勝」的地方吧。


    這麽想著的時候,我不禁有一瞬間感到心裏一陣輕鬆。心情也變得神聖清澈了起來。


    和心葉一起度過的這兩年裏,心葉的確是我一個人的作家。


    你曾是我,最最重要的一個人。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件事。


    心葉寫給我的那麽多物語,我也全部記住了。


    寫給葉子阿姨的那些信,從中途開始,也混進了許多我自己的話語哦。


    雖然還有所迷茫,但我已經準備穿過那道窄門了哦。


    心葉,請你也一定要成為,那時對葉子阿姨說過的那種,能夠在黑暗的現實中點亮光明的作家哦。


    《阿魯特?海德堡》已經不剩下多少了,為了代替它,我就把心葉的圍巾拿走了哦。


    再見了。


    心葉將來寫的書,我一定會在這同一天空下的某處拜讀的。


    我拚命的要緊嘴唇,忍耐著快要滴落出來的眼淚。


    把信放迴信封,夾在了《窄門》的書裏,再把它放進了書包,我站了起來。


    關掉了照明以後,部室裏立刻被冰冷的黑暗夜色所包圍了。


    喉嚨都想要裂開了,心髒也在振動著,我用力的思考。


    我也要,穿過那道窄門。


    向著那邊繼續前進下去。


    比起一個人走進那種狹窄的道路,肯定是兩個人一同在寬闊的道路上前行下去更為輕鬆吧。


    隻要兩個人的話,就能夠互相支持,變得堅強,也不會寂寞,就連痛苦也會變成快樂的吧。


    那種方法,絕對要輕鬆很多。


    比起一個人前進,幸福很多。


    然而,就如同遠子學姐一個人前行下去了那樣,我也要穿過那道窄門,一個人走上那狹窄的道路吧。


    窄門,並非是那種被選上的人才能通過的門扉。而是靠著自己的雙眼發現它,再下定決心踏進去的門扉。


    那通往前方的道路,不管有多麽黑暗多麽冰冷,多麽寂寞,多麽艱辛,我也要獨自一人,而非兩人地繼續變得堅強下去才行。


    對,要變得堅強。


    下定決心吧。


    一人前行吧。


    獨自到達吧。


    我已經從那個「文學少女」的身上,獲得了非常多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所需要的力量、想象、物語。


    我在走廊下前進著,下了樓梯,從進出口走出了校舍。


    溫暖的金色風景已經消失了,編著三股辮的少女也沒有了蹤影,眼前隻有黑暗的夜色無限延展著。


    在那一個人通過了這片葉色之後的時候,一定還會在見麵的。


    因為,遠子學姐並沒有從我這裏帶走那條圍巾。


    那正是,相信著再會吧。


    我的這一戀情,正是從離別的時候,開始的。


    升上三年級以後,我知道了在音樂廳裏的畫室中,裝飾著一副遠子學姐的畫像。


    畫中的遠子學姐解開了三股辮的一部分,在金黃色的夕陽光芒所包圍下,窗邊的白色花邊窗簾卷著她的皮膚,她就這麽看著書本。


    那張臉龐上,浮現著一直以來我在那間小小的部室裏看到的,如同紫羅蘭花般的微笑。


    她就好像在畫中守護著我一樣。


    但是,現在,在這個夜晚的校庭中,準備向窄門的另一邊前進的我,還不知道那副畫的事情。


    絕對,不再哭泣了。


    從今以後,我要像小醜那樣藏起悲哀而笑著。


    時而會像幽靈一般渴望,時而會作為愚者定下決斷,但就算背負著墮落天使的汙穢,我也要在胸中懷抱著花與月,像朝著聖地前行的巡禮者那般繼續走下去。


    最後,成為惠臨神明的作家。


    看著真實,再於其間放入名為想象的光輝,創造出嶄新的世界


    ,要成為這樣的作家。


    穿過那扇門,我朝著與遠子學姐離開時相反的方向,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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