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也同琴吹同學一起上學。


    先前出於擔心而說出的去她家接她的提議,被琴吹同學強烈地否決了。


    「不,不要。因為那樣的話奶奶他們就會知道我和井上在交往了。」


    「我不是也給家人介紹過琴吹同學了麽?」


    「可是那個時候井上卻隻說我是,同班的琴吹同學吧……」


    「那,那是因為——媽媽以為是男孩子要來呢……還有,不是說好了下次會好好的介紹說這是我女朋友的嘛。」


    「嗚,就算這樣……還是不要到我家來接我啦。」


    「就算我打招唿說『我隻是她的同學井上。』這樣也不行麽?」


    「隻是同學還特意大清早的跑過來,太不自然了啦。說不行就是不行啦!」


    在夜裏通過手機進行了一番爭論之後,最終還是我妥協了。


    但我還是非常的擔心,提前三十分鍾就達到了約定的地方,不過琴吹同學已經到了。


    她脖子上圍著我給的圍巾,吐著白色的唿吸,我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不禁瞪圓了雙眼。


    「嚇了我一跳。琴吹同學來得還真早啊。」


    「井,井上才是。太早了。」


    不知是不是有些不好意思,琴吹同學麵向我撅起了嘴巴。


    「我隻是,正好有別的事情要辦,就剛好早到了而已。」


    我差點笑出聲來。


    「這樣啊,正好有別的事情哦。」


    輕聲說著,琴吹同學馬上瞪了我一眼。


    「不過太好了,正好我也早到了呢。這樣就有更長的時間可以和琴吹同學在一起了。」


    我這麽說完,琴吹同學馬上臉紅了起來,像是在辯解什麽似的用非常小的聲音說道。


    「真的……隻是剛好哦。搞,搞不好井上會早點來什麽的……我絕不是這樣想的哦……」


    「啊,原來如此啊。」


    「所以說,不是的啦!!」


    琴吹同學一邊這麽喊到,一邊愈發臉紅的將頭別了開去。


    「所……所以說……雖然今天正好到了早一點,但是明天就完全沒有必要啦……井上如果不好好按照約好的時間過來的話……是不行的哦。我真的沒什麽事的。昨天,也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我會注意不要再發生那樣的事情了……也不想總是讓井上很擔心。」


    明明是因為我的緣故才碰到了那麽恐怖的事情,卻還那麽的在意我。


    感到胸口就像被某種甜蜜的感覺勒緊了一般,我用力的握住了琴吹同學的手。


    琴吹同學輕輕一震,抬頭看著我。


    「謝謝。雖然我還不怎麽可靠,但是一定會努力成為能夠保護琴吹同學的人的。不應該總讓琴吹同學感到擔心的,是我這邊啊,因此必須要變得更加堅強才行。我會加油的,今後也請多指教了。」


    這麽說著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


    啊啊,這是與美羽在一起時,不曾有過的感覺呢。


    擁有想要守護的東西,竟然是這麽溫暖,這麽開心的事情啊。


    琴吹同學很是害羞的笑著迴答了。


    「嗯。」


    看到那個笑容,我心中又不禁一緊,溫暖的思念滿溢在我的胸口……我們兩個手牽著手走了出去。


    不過,即便在如此情況下,對於流人的提防我也不敢有絲毫的放鬆。


    到達教室的時候,我又叮囑了一句。


    「在學校裏,一定要和別人一起行動哦。」


    「嗯。」


    「我的手機號碼也加進短號裏吧。如果井上沒法接聽的話,把我叫出來也沒有關係的。」


    「謝謝,芥川。就這麽辦吧,琴吹同學。」


    「嗯,嗯……」


    「還有,我從姐姐那裏拿來了些防身用的道具,要是方便的話也請帶上吧。」


    芥川一臉認真的樣子把一個噴霧器和警報器放在了桌子上。


    「……謝謝。」


    琴吹同學雖然看起來不是很感興趣,但仍舊道了謝,把噴霧和警報器放進了口袋。


    大概是因為我們三個一直在一起悉悉索索的說著些什麽的緣故,午休的時候森同學走了過來。


    「呐,七瀨和井上還有芥川,難道是三角關係麽?井上和芥川在爭奪七瀨麽?」


    她用一副非常擔心的樣子向我問到。


    「欸!不,不是的啦。」


    「但是,昨天也是三人一起翹課了呢。」


    「那隻是去保健室了而已啦。」


    「如果對手是芥川的話可是相當麻煩呢,不過井上也是有井上的優點哦,請不要離開七瀨哦。我會為井上加油的。」


    她就這樣鼓勵了我一下,就走了開去。


    又出現了奇怪的誤解了……琴吹同學恐怕也被森同學這麽問過,一定也覺得相當困擾吧。


    能稱地上麻煩的也就這麽點事了,午休總算是平安無事的度過了。


    流人的身影出現在我視野裏的時候,是那天放學後的打掃時間。


    我正在擦著露台側窗戶的時候,看到了正穿過校庭的流人。


    「!」我用力打開了窗戶,探出了身。如同尖刺般的寒風吹亂了我的頭發,身後的同學們大叫著「哇,好冷啊,把窗關掉啦,井上。」


    流人急急忙忙的邁著步子,走向了校舍。


    看到他,我的全身都僵硬起來了,喉嚨也像是被勒緊了一樣。難道他還準備,對琴吹同學作什麽事情麽?


    地下室裏看到的情形又浮現在我的腦中,身體好像被憤怒切開了一樣。那種事情,絕對不會再讓它發生了!然而,流人並沒有進入校舍,而是向著別處走了過去。


    哎?


    在那邊的,就隻有樂團所屬的音樂廳了。


    為什麽,是音樂廳那邊?


    難道說,不是來找我,而是來找麻貴學姐的麽?


    不過,流人和麻貴學姐之間的關係一直都不太好的。就在最近,還聽說流人在圖書館裏被麻貴學姐打了。流人還跌倒在地上非常生氣的樣子——


    我心中滿是不解,但沒法在這兒繼續呆下去了,我關上了窗戶,把抹布放迴了水桶。


    琴吹同學,正在和森同學她們一邊閑聊,一邊用掃帚掃著地板。


    我走到正在搬桌子的芥川身邊,在他耳邊說道。


    「流人來了,我要去看看情形,琴吹同學的事情就拜托你了。」「一個人沒問題麽?」


    芥川皺了皺眉頭。


    「沒問題的,比起我,琴吹同學就拜托你了。」


    我這麽說完,便從教室裏走了出去。


    我通過走廊,向音樂廳的方向走了過去。


    頭腦的中心,略為有些發熱。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如果麻貴學姐和流人聯手的話,那就太可怕了。


    兩個人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無視常識和良心這一點上兩人完全一樣。所以,那兩人才會如此互相討厭的吧。反過來說,既然是相似的兩人,那麽肯定也會有很多共同點吧。那個流人和那個麻貴學姐麵對同樣的敵人的時候,肯定會變得很可怕吧。


    我的胸口被不安的預感所灼燒著走進了音樂廳,登上了麻貴學姐平時畫畫的那間畫室。


    高見澤先生站在門前,攔住了我。


    「非常抱歉。麻貴小姐現在正在會客。」


    「是流人來了吧!」


    「關於那點恕我無法迴答。」


    高見澤先生用溫柔的口氣迴答著,裏麵卻突然傳來了東西碎裂的聲音,還有流人的怒吼聲。


    「不要開玩笑了!」


    高見


    澤先生臉上露出了不妙的表情。


    「為什麽,要把懷孕的事情瞞著我!什麽叫『和你沒關係』,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啊!」


    懷孕?是誰!?


    流人的聲音穿透房門傳了過來。


    「在你肚子裏的,是我的孩子吧!怎麽會和我沒關係呢!」『你』,是指麻貴學姐!?


    我的孩子——!


    高見澤先生一副沒有辦法的表情。我打開了大門,衝了進去。


    房間裏的地板上有著一灘清水,破裂的花瓶和花瓣,還有畫畫用的材料,胡亂的散了一地。


    在一旁,流人則靠在了麻貴學姐身前。


    流人的臉色鐵青,張開的眼睛中閃爍著激烈的憤怒和焦急感,那氣氛就好像隨時會把麻貴學姐絞殺一樣。


    另一邊,在製服外麵穿著作畫用圍裙的麻貴學姐,用帶著驕傲神情的眼神,望著流人。


    我茫然的問了句。


    「剛才說的那些話……是真的?麻貴學姐,懷上了流人的孩子麽……」


    兩人向我這邊望了過來。


    短暫的沉默之後,麻貴學姐先開了口「懷上孩子這件事,是真的哦。」


    依舊是冷靜,平穩的聲音。她挺直了頭頸,帶著威嚴的大人般的神情說著。


    「不過,和這邊的家夥沒什麽關係哦。」


    「有關係的吧!難道你要說是我以外的人讓你懷上的麽!你明明隻和我交往過啊!」


    流人非常憤怒的大叫著。這與因為遠子學姐的事情而針對我的,那種黑暗的憤怒有所不同。是更加氣憤,如同火焰一般燃燒的激烈憤怒。


    毫不躊躇的吐出的這些明確話語,讓我大吃一驚。


    「等,等一下!也就是說——你們兩個人已經,做過那種事情了麽?」


    「沒做過的話,怎麽會有小孩啊!對吧!」


    流人大喊道。「話是這麽說啦——但流人,你不是在和竹田同學交往麽?不對,雖然我知道你還有一大堆的女朋友,但是,你和麻貴學姐的關係不是很差麽!隻要相互碰麵就會互相挖苦,去麻貴學姐別墅的時候,也很激烈的吵了一架了不是嘛。麻貴學姐還踢了你,還叫你滾出去什麽的,然後你就出去了——哎,欸欸?」


    我的思考不由得停頓了一下。


    慢慢迴想起了那個夏天時的事情。


    雖然流人被麻貴學姐趕出了別墅,但不知為何第二天的早上又披著一頭剛洗過澡的頭發,走在走廊裏了。


    ——你住在這裏了麽?不是到鎮上去了嘛?


    ——嘛,發生了很多事情啦。


    那時候的流人,嘴角掛著不得要領的曖昧微笑,言語間也有點蒙混的意思。


    而且麻貴學姐也是……一副剛剛洗完澡的樣子,穿著浴袍,胸前和脖子裏都有些蟲子咬過的痕跡,顯得越發的豔麗——


    我突然想起,那個時候流人的脖子上,好像也有種同樣的咬痕,不禁覺得心中一顫。那個晚上,這兩人竟然在一起麽!?


    臉上有些發熱,心髒也加速跳動起來,接著又迴想起了更加重要的事情。


    那天的前一個晚上,我和遠子學姐到池子邊去散步了。而且,在那裏看到了秋良和百合的幽靈。


    不對,那是因為遠子學姐自己叫著『幽靈出現啦~~!』逃跑了,才會當成真的是幽靈的,如果那個並不是真的幽靈的話——


    在月光下的池水中,裸著身體相互糾纏在一起的男女,難道是——!


    「流,流人,你們兩個,夏天的時候在別墅旁邊的那個池子裏,洗了……那個……涼水澡麽?」


    「洗了哦,不光涼水澡,還有別的事情也做過了。」


    麻貴學姐幹脆的迴答了。


    「~~~~~~~~!」


    我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張的大大的。


    果然%


    就是在那個晚上,這兩人做了那種事情麽。


    到底是為什麽!?當然,對總是喜歡和女孩子發生這樣或那樣的關係的流人,我是能夠明白的啦。


    不過,作為姬倉集團的繼承者,正統的大小姐,感覺總是很看不起男孩子的這個麻貴學姐竟然會在野外——!而且還是和流人!


    “欸,要是是那個時候的孩子的話,不是已經快要七個月大了嘛!」


    我聽說嬰兒需要懷孕十個月又十天才會生下來。早產的話,七個月左右生下來也是可能的,這可是大事故啊!


    明明就不是自己要生孩子,但我卻非常的焦急。


    我不禁看了看麻貴學姐的腹部。在那裏,已經有一個七個月的小寶寶——肯定已經有了人類的形狀了吧。哎?不過,麻貴學姐的腰身看起來,還是很纖細的感覺。一點都看不出來裏麵有個小寶寶的樣子。雖然各人有所不同,不過懷孕七個月的肚子,會是這樣子的麽?


    麻貴學姐有些呆掉的樣子說著。「冷靜一下啦,心葉。出產還有很多時間呢,沒關係的。」


    「三個月,一晃眼就過去了啦!」


    「哎呀哎呀」,麻貴學姐歎了口氣。


    「三個月是三個月,不過不是過三個月就要生了,而是隻有三個月大而已哦。」


    「欸?」


    我呆了一呆。


    「不是夏天時候的那個麽?」


    「嗯。」


    「那,就不是流人的孩子咯?」


    我說出來的時候,流人又喊了起來。


    「所以說,是我的孩子吧!三個月前,是那個時候吧?還是那個時候啊?可惡,你明明說沒有關係的。」


    「什麽叫做,沒有關係啊。不對,這麽說來,你們還經常會麵的嘛!不是在夏天的時候,因為氣氛的迷惑,不小心做了一次麽?」


    啊啊,我突然意識到,從剛才起,我似乎做了說了許多讓人非常害羞的事情啊。


    「隨你想象啦。」


    麻貴學姐好像在說什麽不重要的事情一樣的口氣。


    我不由得相當泄氣。


    流人緊緊的咬了咬嘴唇,用帶著憤怒的眼神瞪著麻貴學姐。那張臉上逐漸浮現了不安和動搖等等的表情。他非常用力的握緊了雙手,連指甲都掐進了手心中,用帶著不安的嘶啞聲音,輕聲問道。


    「……你準備生下來麽?」


    流人的表情就好像是忍耐著快要瘋掉的感覺一般,顯得非常痛苦。緊接著,他的臉狠狠的扭曲著,大叫了起來。


    「呐,你要生下來麽!在你肚子裏的那東西,你要生下來麽!喂,迴答我!大小姐!」


    麻貴學姐以毫不動搖地直接眼神看著流人,冰冷的說了。


    「這和你沒有關係,是我自己的問題哦。」


    流人的臉龐痙攣著。


    麻貴學姐的聲音,響徹在安靜的畫室中。帶著幹脆到有些殘酷的口吻和眼神。


    「我的事情,隻有我自己可以決定。現在是如此,今後也會一直如此的。所以就請你迴去吧。」


    流人的臉色看上去快要哭出來了,接著他的肩膀輕輕震動了一下,雙目中又載滿了憤怒,說道。


    「……不要生下來。生下來是不行的啊……!!那個會——那家夥會——」


    他的聲音漸漸變大了起來,瞪大了雙眼,狠狠的盯著麻貴學姐。之前都一直站在一邊看著的高澤見先生上來抓住了流人,把他拉了開來。)


    「十分抱歉,今天就請到此為止吧。」


    高澤見先生平時看上去十分精瘦,給人以比較知性的印象,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多大力氣,但流人卻無法從他的手中脫開,隻能皺緊了眉頭。


    「——麻貴!你知道你到底做了些什


    麽事情麽!絕對,不要把他生下來!」


    叫喚聲漸漸遠去了,最終消失不見。


    我微微有些發呆,隻能傻站在當場。


    「接著,你又有什麽事呢?心葉。」


    突然聽到的聲音,讓我立刻迴過了神來。


    麻貴學姐有點奇怪的樣子看著我。


    「欸,不是,那個……看到流人來這裏,就追過來了。還要有那個……對,對不起。」


    「不用道歉也沒關係的。總有天會知道的啦。不過這事不能告訴遠子哦。她肯定會生氣的吧。」


    為什麽,這時候還能這麽冷靜呢?雖然已經快要畢業了,但畢竟還是高中生,而且麻貴學姐的家裏還應該是非常嚴格的才對吧。


    「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


    「謝謝。」


    麻貴學姐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麽區別。隻是,看著她嘴角微微翹起,右手很溫柔的放在腹部上的時候,我背後不由得幹到一陣抽動。


    從音樂廳出來之後,我還有點混亂,以至於腳步也有些不穩。


    麻貴學姐和流人竟然在交往,還懷上了孩子——。不知道麻貴學姐準備把他生下來麽。


    『就算沒有愛情也會把孩子生下來的女人也是有的哦。』我想起了麻貴學姐昨天說過的話,唿吸不禁有點難過。


    『比如說——複仇,之類的。』——


    不不,這應該不是說麻貴學姐自己的事情。就算再怎麽討厭流人,也不至於有什麽需要複仇的理由吧……


    不過,如果麻貴學姐就這樣吧孩子生下來的話,流人會怎麽辦呢。還用那麽痛苦的表情,說著『不要生下來』——有孩子的這件事,流人完全沒有高興的心情。反而,好像有種害怕還是憎恨的感覺。竹田同學也是,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呢。


    在已經不剩多少人的教室裏,芥川和琴吹同學正一臉擔心的等著我。


    「井上!」


    「和櫻井碰上了麽,井上?」


    「看起來一副發呆的樣子,沒事吧?難道被櫻井打了頭麽?」


    「不是的,沒事啦。」


    我用含糊不清的話語說著。


    「雖然沒有和……流人說過話……不過,流人應該,不是想要對我們做什麽吧。


    「為什麽?」


    「那個……好像在為了女性問題非常忙碌的樣子。


    我這麽迴答完,琴吹同學和芥川也一副呆掉了的表情。


    芥川去社團活動後,我也和琴吹同學一起離開了學校。


    陪琴吹同學買完了東西,我和她又在一家家庭參觀裏喝了點下午茶,聊了會兒天。


    時不時地,我總是會想起了流人和麻貴學姐的事。


    「嗚~~又一副發呆的樣子了。」


    每當這個時候,琴吹同學便會以一副生氣的樣子撅起嘴唇,我也會忙不送的道歉……


    就這樣度過了一段安穩的時間後,我送別了琴吹同學,迴到了家中。


    「歡迎迴來,心葉。你有朋友來了哦。」


    「欸?誰啊?」


    我看了看玄關的鞋箱,歪了歪頭。這個鞋子,好像不是芥川的嘛。


    「是流人哦。」


    「哎哎,流人!」


    我大叫了起來。


    「他在房間裏一——直等著心葉哦,一副可憐的樣子。」


    「可,可憐?」


    對於媽媽帶著點奇妙感情的話有點困惑,我爬上了樓梯,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流人,我進來咯。」


    我招唿了聲便打開了房門,一股酒精味撲鼻而來。


    「好慢哦,心葉學長。」)


    盤腿坐在地毯上的流人,發出了開朗的聲音。雙眼濕潤著,臉頰也有些發紅。桌子上和地毯上,放著好幾個啤酒的空罐。連威士忌和白蘭地的瓶子都有,居然連這個也開封了!


    「流人,你還是未成年吧!」


    雖然看起來有些不像,但他應該比我還要小才對。


    「不要說這種古板的事情啦~心葉學長還真是認真哪。」


    流人舉起了手中的威士忌瓶子。我連忙從一旁把它奪了下來。


    「想要大喝特喝的話,去自己家裏喝吧。你到底來幹什麽的啊。」


    對琴吹同學做了那種事情,又絲毫不管我這邊的顧慮便跑了過來,還在我家裏搞得醉醺醺的,真是讓人搞不懂。


    「你怎麽可以這麽說呢,心葉學長。」


    流人聳著肩膀,喪氣的說著。


    「這麽說也好那麽說也好,你不會是忘記你對我們做過什麽了吧?」


    「……心葉學長,你真是冷淡啊。」


    「哈?」


    「……還一直都不迴來的說。」


    「明明就是你自己連說都不說一聲就過來了吧。」


    「……明明我就不那麽擅長喝酒的。」


    「那就不要喝啦,話說迴來,你還沒成年呢!二十歲以後才能喝酒的啦!」


    「……喝過頭了,都是心葉學長的錯哦。」


    「從剛才起,你說的還真是亂七八糟啊。」


    流人的肩膀突然猛烈的震動了起來。讓我吃驚的是,他好像哭了。他的膝蓋上,啪嗒啪嗒的掉落著鹹澀的水滴。


    看著比我身材更高大的男生,像是小孩子一樣哭泣的樣子,真是有點奇妙的感覺。而且,就在不久前,他還一副野狗的樣子閃爍著雙眼,執拗的逼迫著我。現在他卻毫無防備的,滴落著眼淚。


    「……心葉學長,又不肯把我殺掉——要是不想寫小說的話,把我殺掉就好了嘛——


    誰都不肯,把我殺掉。大家都把我扔下了。麻貴也是,從來不肯說愛啊喜歡啊之類的話——難道,我們之間就隻有身體這迴事麽?想要的就隻有我的精子麽?」


    「喂喂,流人!」


    希望你不要把這種事情大聲吼出來啊。我家裏還有一個隻是小學生的女孩子啊。


    「媽媽會跑上來的,你安靜點。」


    「啊啊,真好呢,心葉學長的媽媽,總是又溫暖又溫柔,料理又很好吃……嗚……真的,好好噢。……由那樣的母親生下來的話,那個孩子肯定也會很幸福的吧。心葉學長的媽媽,和結衣姐,有點像呢。我真的好想讓結衣姐做我的媽媽啊……那,那樣的話,就能夠每天吃到很多好吃的東西,能讓她撫摸我的頭,能讓她抱著我,還會每天笑著對我說,『路上小心』,『歡迎迴來』之類的話了吧。真是超——幸福的說。真的好想叫結衣姐媽媽啊……」


    「哇,等等,流人……!」


    滿是淚水的臉突然靠了上來,我不禁嚇了一大跳。流人用手勾住了我的脖子,吐著滿是酒氣的唿吸,繼續哭了起來。


    「……為什麽,傑羅姆會喜歡上阿莉莎呢。比起那種高高在上的陰險的女人,朱麗葉要好上一千倍了。朱麗葉明明就愛著傑羅姆啊。傑羅姆這個笨蛋,卻隻會追在阿莉莎的屁股後麵。像阿莉莎這種人,又冰冷,又利己,為了不明所以的理由就一個人穿過那道窄門,向著神明所在的地方離去了,真是自以為是的最差勁的女人了。」


    「流,流人,好難過——把手鬆開點啦。還有,都是酒氣,不要把臉靠的那麽進啦——好重。」


    我想把他推迴去的時候,他反而更加用力的靠了過來,大哭了起來。


    「而且後來,阿莉莎還把傑羅姆給扔到一邊去了哦!還一副聖女的樣子說『不想傷害你們兩個的戀情。』什麽的,明明就是阿莉莎你自己在傷害嘛!


    然而,傑羅姆還依依不舍的繼續思念著阿莉莎,真是個笨蛋啊!


    流人用力的吸了吸鼻子


    。啊啊,鼻水流到製服上了……


    「你知道麽?寫下《窄門》的紀德,其實是同性戀者哦。他與表姐瑪德萊娜結婚後,作為夫婦度過了整整四十年,但是他動都沒有動過瑪德萊娜哦!


    雖然他無比的愛著瑪德萊娜,但是他卻覺得像她這樣的淑女應該是沒有性欲的吧,他把這些全都寫在了日記裏哦。


    譬如他自己是喜歡男性的、譬如他和別人在旅行途中在野外做了,他還把有名的男色奧斯卡?威爾德買了迴來的這件事披露在迴憶錄中,真是想怎麽幹就怎麽幹啊。把這些私事一口氣全都在日記和小說裏寫了出來,還真是毫不客氣呢。


    阿莉莎和傑羅姆,也被認為是以紀德本人和瑪德萊娜為模板寫的呢。大兩歲的表姐啊,拒絕了紀德的求婚啊,完全相像。不過瑪德萊娜並不是阿莉莎這樣任性的女人。既嫻熟又溫柔——明明是一個擁有深厚愛情的妻子,但卻被紀德寫成了那樣一副模樣。就這樣,阿莉莎變成了選擇了神明,把傑羅姆扔下的任性女子。雖然阿莉莎很壞,但紀德也很差勁,對吧!心葉學長!」


    我隻得沒有辦法的一邊答應著「對對,是啊。」,一邊輕輕拍著流人的後背。


    我這到底是在做什麽呢。


    竟然在安慰一個到昨天為止還是瘋狂的對手的人。


    流人把臉埋在了我脖頸裏,嘶嘶的哭著。


    麻貴學姐這件事……果然對他打擊很大吧。


    我迴想起了在畫室裏看到的,麻貴學姐那略為冰冷的應對,不禁對流人產生了些許的同情感。


    被那樣說了的話,想要哭泣也是正常的吧。雖然對於流人來說也有點自作自受的成分就是了。


    「……太差勁了,紀德也是,阿莉莎也是,傑羅姆也是,姬倉的大小姐也是。


    麻貴和我做那些事情,也隻是為了向姬倉家反抗而已。


    對於麻貴來說,和我這個與她根本不相配的人交往,隻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個隻會聽從姬倉家的傀儡而已。她利用了我。」


    啊啊,或許真的就是這樣吧……


    我想起了在那個夏天的別墅裏,聽到的麻貴學姐家庭上的問題——想起那個作為絕對者君臨整個姬倉家的祖父,就覺得有所理解了。


    麻貴學姐非常想從姬倉家的束縛中獲得自由。


    流人一邊啜泣一邊說著。


    「我被麻貴趕出來之後,到小千的教室裏去,她也已經和朋友們先迴去了。


    「不,那個隻是……正常的吧。你又沒有和她約好碰頭。」


    「但是,我打電話給她,說好想見見她的時候,她也說要去和朋友看電影,所以不行,就把電話掛掉了啊!昨天還很好的在一起,今天就說不行了——明明她的男朋友受了那麽大的傷害,還向她發出sos信號的說!」


    流人看起來真的很絕望的樣子,我不由得呆掉了。


    「那個……去找竹田同學來安慰你,本來就不對啦。讓別人懷上了自己的孩子,還被那個人冷言冷語——普通的女孩子的話,肯定會馬上憤怒的和你分手才對吧。也不是,雖然竹田同學是非常胸襟開闊的人……」


    「花說迴來,她根本就不關心我在和誰交往嘛,在別的女人爭吵的時候,她也一副平常的樣子在一旁見習不是嘛。小千根本沒有想要束縛我或者想要獨占我之類的心情啊。雖然我自己也說過這樣就好的……但不管怎麽說她都是我的女朋友啊,這種時候的話,就算是撒謊也應該對我溫柔一些,這樣不就好了嘛!明明我是喜歡小千的說。麻貴也是很喜歡的。」


    「欸欸,是這樣的麽?你喜歡麻貴學姐的?」


    「喜歡的啊,有什麽不好的麽?」


    「那個,這種事實在是——」


    不過,既喜歡竹田同學,又喜歡麻貴學姐,還喜歡已經死去的雨宮同學,大概連其他那些女子也是喜歡的吧,實在是太多情了點吧。


    就是沒有罪惡感這點,才是最大的問題吧。


    啊……不過。


    以前竹田同學曾經對我說過。


    流人有一個真正喜歡的,特別的人。但是那個人卻不能為流人所有,所以其他的所有人都是那個人的代替品啊。


    流人真正喜歡的那個人。


    那人,大概是遠子學姐的母親,也就是結衣夫人。


    那好像是流人的初戀的樣子……


    「大家,最後都把我一個人扔下了。能夠愛我的人,就隻有結衣夫人了。溫柔的話語,還有暖暖的溫度,都是結衣夫人給予我的……明明這樣,傑羅姆還要一直思念著阿莉莎,朱麗葉卻受盡了傷,隻能慢慢的壞掉了。要我是傑羅姆的話,就一定會愛上朱麗葉的。一定,會讓朱麗葉得到幸福的。」


    我的內心微微有點發涼。


    以前,聽流人說到朱麗葉的時候,一直不明白『與傑羅姆結合的朱麗葉』指的究竟是誰。


    不過,在明白文陽先生就是傑羅姆,葉子小姐是阿莉莎,結衣夫人是朱麗葉的現在,我能夠從流人的話語中,發現所帶著的不同的意義。


    傑羅姆愛著阿莉莎,而並不愛朱麗葉。


    那就意味著,天野文陽愛著櫻井葉子,但是並不愛天野結衣麽——


    就好像完全的黑暗突然覆蓋了上來一樣,我的唿吸也痛苦了起來,我慌忙否定著心底浮現出的這一思考。


    我不想認為,遠子學姐用開心的口吻說起的那些關於父母的迴憶,全都是謊言。


    仿佛能讓人將溫暖的迴憶浮現於眼前一般的,溫柔的聲音。還有混在雙瞳中的,甜美的憧憬——我爸爸是用『請成為隻屬於我的作家吧。』這樣的話,對媽媽求婚的哦。我也是爸爸也是,都非常的喜歡媽媽寫的午飯哦。


    在遠子學姐的房間裏看到的她雙親的照片,也顯得非常幸福。


    但否定了那個想法子後,我的心裏不禁湧起了一些疑惑。


    比如編輯佐佐木先生曾經說過,文陽先生與結衣夫人的關係,就如同『白色的婚姻』一樣。


    比如最最理解作家葉子小姐的人,或許就是文陽先生的事情,還有葉子小姐經常會向結衣夫人炫耀自己與文陽先生的關係,還有他們會經常碰麵什麽的——


    一股涼嗖嗖的戰栗爬上了我的後背。


    伴隨著流人愁苦的吐息,他對正動搖著得我,播下了小小的疑惑的種子。


    「朱麗葉,真的是個很溫柔的女性啊……終於再也無法忍耐隻會阿看著莉莎的傑羅姆了……就為了讓傑羅姆永遠都成為自己的東西,使用了毒藥吧……」


    大概是哭累了吧,他不再像剛才那樣的大喊,而是用嘶啞低沉的聲音,像是氣喘一樣的輕輕說著。這反而更加讓人覺得害怕了,就好像有人在耳邊滴下了一滴毒藥的感覺。


    啪嗒……啪嗒的……


    「心葉學長……朱麗葉把裝著毒藥的紫羅蘭色小瓶子,藏在了寢室鏡台的抽屜裏哦。還放進了珠寶盒,上了鎖。


    誰也不在的時候,她就會把它取出來,出神的望著它哦——就在那天,她把它放進了自己和傑羅姆所喝的咖啡裏麵。」


    流人好像已經喝醉,有點分不清楚現實和妄想的界限了。他像是說著親身經曆過多事情一樣,敘述著那時的情景。


    「將勺子放進了咖啡壺中,咕嚕咕嚕的轉動著……隨著攪拌,銀色的粉末滑著圓形的軌跡溶解在咖啡中。


    結衣夫人的手潔白且光滑——毛衣的袖口上染著血液一樣的紅色,毒粉從那裏刷拉刷拉的落入了咖啡中……


    刷拉刷拉……刷拉刷拉……銀色的發亮細砂……


    一邊看著,結衣夫人一邊溫柔的笑著哦。這樣的話,就能夠毫不痛


    苦的結束,靜靜地睡著了……帶著那麽幸福的表情……我想要幫忙倒進杯子的時候,她還說著流人太小了所以很危險哦,舉起了咖啡壺,把咖啡倒進了印著花朵的小杯子裏。然後,地麵整個裂開,世界變成了一片黑暗。


    我每天……每天……都做著同樣的夢。


    把小瓶子遞給結衣姐的夢。


    在醫院,一個人孤獨死去的夢。


    還有,誰指著那個架子——」


    流人抬起了頭,搖晃地指著牆壁的上方。


    「——這麽說了。那裏放著ole-uk-oe的睡眠之粉哦——」


    流人就好像被什麽東西附身一樣——看著什麽幻覺一樣的危險的眼神,吞了一口氣。


    不過,好奇怪。


    「心型的小瓶子,不是放在鏡台的抽屜裏麽?你剛才這麽說過的吧?」


    「是這樣呢……那,究竟是什麽呢?」


    流人的臉上浮現了困惑的表情。不過又馬上變成了要讓人沉陷進去一般的黑暗眼神,他的視線落在了地毯上,用害怕的表情嘀咕著。


    「……肯定……還會再重複的……。竟然讓……麻貴懷上了孩子……生下來的……肯定是男孩子啊。」


    空氣漸漸變的沉重起來。皮膚也微微戰栗,喉嚨中湧起了饑渴的感覺。流人保持低頭的姿勢,搖了搖頭。


    「……不行的……如果不,把這個在此切斷的話……再出生一次又有什麽意義呢……」


    不行的……不行的啊。


    低沉的呻吟著的流人的話語,讓我覺得好像聽見了什麽不吉的預言似的,身體也冰冷的僵硬了起來。


    在流人睡著了以後,他的聲音也一直殘留在我的耳朵深處。


    不行的……不行的啊……


    ◇◇◇


    身為作家的幸福——那究竟是什麽呢。


    昨天晚上,我又讀了一次《窄門》。


    比起幸福更為重要的東西——就是神聖的東西,阿莉莎這麽迴答著。


    明明愛著傑羅姆,為什麽阿莉莎還必須要那樣遠離傑羅姆而去呢?


    小加奈和文陽所寫下的那些故事,漸漸變的格外清澈,向著至高的所在前進著。


    不管寫下多麽醜陋的東西,也能夠直接的刺向讀者的內心,能夠喚起那透明的疼痛。


    不過越是寫下去,小加奈就越是變的獨自一個人了,我好擔心。


    我就像是隻能袖手在一旁,看著越過窄門的阿莉莎的朱麗葉一樣,不安的難以忍受。


    雖然我的腦中能夠理解,在那條路上繼續前進下去,對於小加奈來說才是正確的事情,但是心裏卻像要裂開了一般。


    不能到那邊去!不能越過那道門!拜托,迴來吧!我幾乎想要嘶聲竭力,把這句話叫喊出來。


    讓小加奈和文陽認識的人,就是我。


    讀了小加奈刊載在社刊上的文章,文陽說想要和小加奈見一見。


    第一次三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小加奈基本沒有說什麽話,一直瞪著文陽,讓人捏著一把冷汗。


    雖然知道小加奈有些怕生,而且對於和文陽碰麵這件事,也有些厭惡的情緒。但在我說了「三個人一起,吃頓飯吧?」的話之後,她卻幹脆的答應了,我不禁有些愣住了。


    然後,雖然從坐上位子起就一副心情很差的樣子,其實也在非常緊張的,嚐著料理的味道吧。


    不過文陽好像並不在意的樣子,很溫柔的微笑著。


    「真是漂亮的人哪,而且頭腦也非常好。」


    那之後文陽這麽誇獎小加奈的時候,


    「就是吧!」


    我用開心的聲音說著。


    文陽也能夠喜歡我最最自滿的摯友,讓我非常的開心。


    但文陽竟然會和小加奈有所聯絡,就讓我沒有想到了……


    竟然讓小加奈,寫下了那種小說。


    還瞞著我,兩個人私下會麵。


    最後,我成了文陽的妻子,小加奈成了作家。


    那對於小加奈來說,真的是正確的事情麽?


    我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隻會成為小加奈的妨礙啊,文陽婉轉的對我說道。


    拓海君那時候,也是這樣說的。


    既然小加奈本人決定這樣了,就不要再做多餘的事情會比較好吧……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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