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了解天野遠子。


    流人是這樣說的。


    但是,在明白遠子學姐之前,我甚至連遠子學姐的父母和葉子小姐的心情都不理解,事情都沒有什麽進展。最在我頓足不前時候,遠子學姐的身影也仿佛在淡淡的紫羅蘭色的窗簾的另一側漸漸遠去。


    情人節的早晨,心中帶著牽掛的我來到了學校。


    在樓梯口換了鞋。


    女生們和男生們都很興奮,失去了往日的平靜。


    去年的情人節,遠子學姐送給我過巧克力……


    那時我是一年級,遠子學姐是二年級。


    像平時一樣我去了部室,寫三題故事,遠子學姐哭哭啼啼地吃著點心,一切一如既往。正當我要迴去的時候——


    「給,心葉。」


    遠子學姐微笑著,把用像布一樣輕薄蓬鬆的紫羅蘭色的紙與白色鏤空花紋紙重疊包裹著的小包裝物,遞給了我。


    包裝的頂端裝飾著螺旋狀的水藍色與金色的絲帶,插著白色和黃色的人造花,這個小包裝物不愧是充滿了少女的浪漫,下了不少的心思,看著它我的臉都變紅了。


    「那個,這個是……」


    「討厭,今天是情人節吧。」


    「是嗎……」


    「這是來自學姐的禮物。」


    我笨拙地接過這個華麗的包裝,遠子學姐笑更加開心了。


    「呐、打開看看吧。」


    興奮地催促著我。


    裏麵應該不會是親手製作的巧克力吧。


    我緊張地解開絲帶,打開包裝,鋪散在鏤空花紋紙上的是在超市裏賣100日元一袋子的,小塊奶油巧克力、小塊原味巧克力、小塊杏仁巧克力……


    因為與精心的包裝反差太大了,我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遠子學姐從椅背後麵把頭轉向我,笑容宛如太陽一般明亮的笑著說。


    「因為,這是義理巧克力嘛。」


    想起這些,我突然非常的想見遠子學姐。


    但是即使見了麵,該談些什麽好我也不知道。遠子學姐的願望,如果是井上美羽寫第二部作品的話,那我隻能拒絕。


    這樣的話,又會相互爭吵,相互傷害,無法相談。


    雖然心裏明白,但是想見遠子學姐的心情還是難以忍耐。


    「……」


    緊咬雙唇,揮去腦海中漂浮的遠子學姐的笑容,我向教室走去。


    琴吹同學在看到我的一瞬,就像放下心一般地表情變的柔和了。


    「井上,今天,沒有問題吧?」


    「嗯,時間我空出來了。」


    聽到我這麽說,琴吹同學的臉頰變得通紅。


    「那麽,那麽……放學後見。」


    在聲音小的就像蚊子一樣的低語之後,琴吹同學離開了。


    那天芥川請假沒有來學校。


    想送巧克力給他的女孩子們——


    「誒誒誒誒誒誒?芥川同學請假!」


    「騙人,為什麽!難得我拿了巧克力過來!」


    「我也是,下血本買了高級品啊!」


    「芥川同學不在嗎!?」


    吵吵嚷嚷的。


    發生了什麽事情啊。芥川請假真的是很少見。昨天還挺精神的。難道是感冒了……?


    午休的時候竹田同學拿著巧克力來了。


    「給~因為平時受前輩的照顧,這是謝禮巧克力~」


    一邊爽朗的微笑著,一邊遞出帶著水珠花紋的絲帶的藍色小盒子。


    竹田同學看到在附近的琴吹同學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在盯著我們。


    「給,七瀨學姐也請收下。這個和心葉學長的是一對!」


    說著,遞出了相同外形的紅色小盒子。


    「唉,我、我?」


    麵對深感意外的琴吹同學,竹田同學微笑著說道。


    「我和女孩子的朋友們之間也交換巧克力的哦~七瀨學姐,在圖書委員的工作上還有其他事情上,總是照顧我~」


    「啊……那個……謝謝。」


    「白色情人節的時候,拜托三倍返還哦~」


    「——啊,這才是你的目的?」


    「開玩笑的啦。不過,我真的很期待哦。」


    竹田同學表情明快地說道。


    「真是的,你是真的在感謝我?總、總之我先收下了……」


    看到琴吹同學小聲嘟囔著走開了,我問竹田同學。


    「今天會和流人見麵嗎?」


    「是啊~因為我是他的女朋友。不過是和其他的女朋友在一起。」


    看見我沉下了臉,竹田同學嬉笑道。


    「討厭,請不要表情那麽嚴肅啦~搞的好像我來找心葉學長告白,結果被甩掉了一樣啊~」


    開過玩笑之後,竹田同學溫和地笑著。


    「情人節和男朋友在一起,送巧克力給他,這種事情很有趣啊。而且還有競爭對手在,讓人更加興奮了呢!」


    「這是你的真心話?」


    竹田同學又變的像小狗一樣無邪,滿臉微笑。


    「唿,誰知道呢?啊,對流人有什麽話要轉達嗎~?」


    「……不,算了。今天你要玩的開心啊。而且給我把流人牢牢抓緊,讓他什麽事情都做不了。」


    至少在今天,我想陪在琴吹同學的身邊。不能讓琴吹同學變得更加不安了。


    「知道了~」


    竹田同學用歡快的聲音迴答我,揮著手離開了。


    班會結束後,穿好大衣、手裏提著書包的琴吹同學稍微有些緊張地噘著嘴,走了過來。


    「我們迴、迴去吧,井上。」


    「咦?不用在圖書室匯合嗎?」


    琴吹同學的嘴巴噘的更加厲害了。


    「如果像前幾次那樣再次走散了的話……我討厭那樣。而且今天是情人節,大家都沒空在意別人的事情的。連森都有點飄飄然的。」


    話雖如此……


    琴吹同學僵硬地邁出步子。我慌慌張張地穿上大衣,抱著書包跟上。


    「那、那個……井上,稍微離我遠些好麽……」


    「?大家不是都沒空在意嗎?」


    「雖……雖然是這樣……」


    因為琴吹同學很害羞的樣子,我稍微退後了一些。


    為了確認我是不是還跟著,琴吹同學不時地迴頭看我。雖然我是覺得這個樣子更加讓人感到不自然啦……


    到了鞋箱前,琴吹同學先換了鞋子。


    「我要、要先做好心理準備。我先走一步了!」


    用小小的聲音說完之後,琴吹同學把書包緊緊地抱在胸前,快步走了出去。


    等我走出校門時,已經看不到琴吹同學的身影了。


    「咦?」


    我四處張望。


    「井上……」


    這時候,耳邊聽到了微弱的聲音。


    向聲音的方向望去,琴吹同學在街的拐角探出頭來正向這裏張望。臉頰紅紅的。


    因為太可愛了,我微笑著向她走去。


    「心裏準備,做好了?」


    我問道。


    「嗯……」


    琴吹同學害羞地點了點頭,悄悄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也迴應般地握住琴吹同學的手,就這樣並著肩邁出了步子。


    琴吹同學的家是住宅區的洗衣店。好像父親和母親是普通的上班族,奶奶掌管著店鋪。


    三層的長條形建築物的第一層是店鋪,第二層和第三層是琴吹同學的家。在建築物的外側有樓梯,可以從那裏進入第二層。


    「不和你的奶奶


    打招唿嗎?這樣不好吧?」


    「今、今天就算了。下次吧。」


    琴吹同學拉著我的手,走上樓梯。


    「琴吹同學,是獨生?」


    「雖然有個大哥,因為歲數相差很多,已經上班獨自生活了。」


    「和我家相反呢。」


    說著這樣的話,我們到了二樓的大門。


    琴吹同學從口袋裏取出鑰匙,打開門。好像還在緊張,動作很僵硬。


    琴吹同學先走了進去,從門內盯著我。


    「進來吧。」


    促催著我。


    「打擾了。」


    我脫下鞋進入了房間,琴吹同學的眼睛不時的向我瞥來。


    「啊,這裏是琴吹同學的房間吧。」


    進入大門後的第二扇門上掛著寫有「七瀨的房間」的鱷魚形的粉紅色的牌子。


    「!」


    琴吹同學睜大了眼睛,把牌子擋在了身後。


    「明……明明我已經摘下了的……奶奶,傻瓜!」


    琴吹同學用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嘟囔著,用手在背後把牌子給摘下來,夾在腋下。


    「咦,為什麽要摘下來?」


    「平時就沒有掛的。」


    「什麽時候會掛?」


    「正月之類的時候……」


    「為什麽是在正月?」


    「別問了,快點進來啦。」


    琴吹同學打開房門,把我推了進去。


    「哇!」


    「我要做準備,你在這裏等著。」


    琴吹同學急急忙忙地關上門,之後很快又打開了門,紅著臉迴來了。


    打開空調,把放在床上的墊子放在地毯上,從書架上抽出幾冊小說和漫畫,又從cd架上抽出了幾張cd,將這些一起放在了小桌子上。


    「坐在這裏,聽這些,看這些。」


    因為緊張而聲音僵硬地說完之後,又走了出去。


    我按她說的,脫下大衣後坐在墊子上。


    之後又重新觀察了一下房間。


    窗簾是粉紅的珊瑚色,印著白色鬱金香的花紋。桌子是有抽屜的木質學習桌,椅子上放著紅色格子花紋的墊子。書架上整齊地擺放著書,從老的文學作品到暢銷書、兒童文學、少女漫畫,種類繁多。書架的最下麵一層擺放著漫畫雜誌、小說雜誌和畫集。


    房間的四處放置著長頸鹿、熊貓等布絨玩具。正當我感慨著「這真是女孩子的房間啊」的時候,一隻企鵝的布絨玩具停留在了我的視線之中。


    「這個是……」


    雖然和其它的布絨玩具一起擺放在床邊的桌子上,但是不知為何是背麵向外放著。


    我隨手把它的正麵轉向朝外。它的脖子上戴著紅色的絲帶,絲帶的正中間別著楓葉形的徽章——這個,難道說……


    我抱起這個布絨玩具仔細地觀察著。


    啊啊,果然。


    是我初中的校徽。


    同時,我想起了與琴吹同學的邂逅。


    看見路上因為裙子破了而為難的女孩子,我取下了校徽——


    「用這個固定住破了的地方就可以了。」


    我把校徽交給了她。


    因為沒有仔細看對方的相貌,所以進入高中之後與琴吹同學再次相會時,我完全沒有注意到她。


    但是琴吹同學記住了我,並且對我說她一直喜歡我。


    琴吹同學……還保存著那時的校徽啊。


    我的臉頰開始發熱,胸口麻痹了。就這樣懷裏抱著企鵝,一邊仔細地盯著校徽看,一邊沉浸於傷感之中。這時,我的身後——


    「啊啊,不行!」


    傳來這樣的聲音。


    我迴頭看去,端著放有橢圓形的巧克力蛋糕與裝有咖啡的茶杯的托盤的琴吹同學,豎起了眉毛,臉一直紅到了耳朵根。


    好像是換過了衣服。明明出去的時候還穿著學校製服,現在換成了柔軟的半袖白色毛衣,配上紅色的格子花紋的裙子。也沒有看見她拿衣服出去,是之前就準備好放在外麵的嗎。


    琴吹同學把托盤放在桌上,從我的手裏奪迴了企鵝布絨玩具,緊緊地抱著。


    「明明對你說過不要在房間裏亂看的。」


    「不……你好像沒有說過吧。」


    「即、即使沒有說過,在女孩子的房間裏四處亂看也是沒有禮貌的!」


    「我也沒想亂看,隻不過偶然看到了。這個,是我的校徽吧?」


    「這、這這這這這有什麽問題嗎!」


    「嗯,非常珍惜地保存著,謝謝。」


    向她道謝之後,琴吹同學的臉紅的越來越厲害了,害羞地低下了頭。


    「沒、沒什麽……」


    琴吹同學一下子跪在地毯上,把企鵝的布絨玩具藏在了背後之後。


    然後開始將蛋糕和咖啡擺放在桌子上。


    「在還沒有變涼之前,快點吃吧。」


    琴吹同學側著臉,小聲地說著。


    「我開動了。」


    我也重新坐迴墊子上,拿起了叉子。


    白色的碟子裏放著單純的巧克力蛋糕,蛋糕旁還放著冷的生奶油。


    叉子插下之後,蛋糕中的熱巧克力隨著甜蜜的蒸汽一起粘稠地流了出來。


    是熔岩巧克力。


    放入口中後,有一定濃度的酸味在口中擴散開來。


    與生巧克力一起吃的話,熱的巧克力和冷的生奶油,比例得當的相互融合,味道變得更加美味。


    「怎、怎麽樣?」


    「非常美味呢!」


    「不、不是太甜了吧?」


    「不,很好的原味巧克力啊。」


    「太好了。」


    琴吹同學緊張的表情鬆弛了下來,像鬆了一口氣一樣,臉上浮現出了開心的微笑。


    看見琴吹同學這樣的表情,明明嘴裏吃著原味巧克力,心情卻變的非常甜蜜。


    「那個,要聽什麽音樂嗎?」


    「好啊。」


    「聽什麽好呢?」


    「那個《美女與野獸》之類的」


    「這、這這這這這——」


    「沒有?」


    「有、有啊。但是……」


    「那麽,就聽這個吧。」


    「嗯……嗯。」


    琴吹同學翻著cd架。


    一邊吃著熔岩巧克力,一邊向那邊望去,我又看到了奇怪的東西。


    「琴吹同學在收藏硬幣啊?」


    「唉?」


    手中拿著迪斯尼的《美女與野獸》的原聲集的琴吹同學,突然肩膀跳了一下,迴過頭來。


    沿著我的目光看去,不知為何臉都變青了。


    那是書架從上往下數的第二層,大概是因為剛才琴吹同學拿書出來的緣故,一部分的書側倒著,出現了一塊空隙。在那本側倒著的書後,像書簽大小的夾著五百圓和十圓的塑料夾露了出來。


    「聽說那種硬幣,發型數量比較少,是這樣嗎?」


    「這個,那個……」


    琴吹同學,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呐,可以讓我看看嗎?」


    「不行!」


    琴吹同學突然站起來,就像抱剛才的企鵝絨布玩具一樣,雙手拿著夾著五百圓和十圓的塑料夾,緊緊地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藏了起來。


    「?為什麽?」


    「無論如何也不能給井上看!」


    琴吹同學激動地拒絕著。


    「那個……這麽說來,我記起剛升上二年級的時候,琴吹同學向我要過書的賠償金吧。就是那本《大亨小傳》。那本


    書的確是五百圓呢……」


    遠子學姐吃掉的書,琴吹同學卻讓我賠償。


    「我付了錢之後,琴吹同學第二天拿了五十圓找給我,為了找那五十圓錢我又付了十圓吧……!」


    ——咦!這是?


    琴吹同學的嘴巴彎成了「へ」的形狀,滿臉通紅地瞪著我。眼睛微微含著淚水。


    「難道說,那五百圓……」


    還有那十圓……


    「就是那時的五百圓?」


    正確的說應該是五百一十圓。


    「不、不知道啦!」


    琴吹同學完全屏住了唿吸,510日元依然被按在胸前,把頭轉了過去。


    做出這樣的反應的話,果然應該就是這樣了吧,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的臉頰也突然發燙了。


    不僅是校徽,連這種東西都被保存了下來啊……因為怕被我發現,而藏到書後的吧。


    「井上,傻瓜!不知道,什麽不知道!」


    我蹲下身來,用膝蓋向通紅著連不斷念叨著的琴吹同學那裏移動。當我接近琴吹同學之後,琴吹同學突然沉默了下來,睜大了眼睛。


    「這個,那個……」


    大概是在做準備時沾上的吧。從琴吹同學的頭發傳來巧克力的甘甜香味。除此之外還有些柑橘類的香味。


    我的臉發燙。


    「果然,我還是很高興……吧。」


    「……!」


    琴吹同學的眼睛睜地更大了。之後


    「是、是嗎……」


    害羞地移開視線,嘴巴微微地動了一下。


    胸中像是點起了明燈,我也害羞地說。


    「聽cd嗎?」


    「嗯……」


    終於,《美女與野獸》的主題曲靜靜地在室內流淌。


    這是我與琴吹同學的迴憶的曲子。


    在那個積雪的屋頂之上,這首悅耳的曲子挽留住了我,賦予了我勇氣。


    「是英文版呢。」


    「還有日文版哦。」


    「那麽聽完英文版後再聽那個吧。」


    「嗯。」


    我們對坐在小小的桌子的兩側,吃著蛋糕,喝著咖啡,聽著音樂,聊著天。


    僅僅如此而已,但是卻非常快樂,心裏有些癢癢的。


    相互意識著對方的存在,心跳不已。


    琴吹同學好像在意起了竹田同學送給我的巧克力。


    「打開來看看吧。」


    說道。然後琴吹同學自己也把從竹田同學那裏收到的巧克力盒子的絲帶解開,開始打開包裝紙。


    「竹田同學說過是一對的吧。」


    「這種事情是真是假不知道嘛。說不定我的這盒裏放著寫著『沒有中獎』的橡皮。」


    竹田同學的信用度真低啊……


    包裝紙拆開後,出現了兩個外形相同但顏色不同的正方形的小盒子。我的是藍色,琴吹同學的是紅色。這和包裝紙的顏色相同。


    「一起打開吧。一、二——」


    在琴吹同學的口號聲中,我們同時打開了蓋子。


    兩個盒子裏分別放著半片心形的巧克力。


    琴吹同學的是心的右側,我的是心的左側。


    「一對原來是這個意思啊。太好了,不是橡皮呢。」


    「……剛才的話是,開、開玩笑的」


    我提議把心拚起來,琴吹同學「誒!」的一聲,驚慌失措。「快點,琴吹同學」我催促著,伸出抓著自己的半片心的手,琴吹同學也紅著臉把自己的半片心放了過來。


    兩顆半片的心,拚合在了一起,成為了一顆心。


    「天衣無縫啊……」


    「嗯。」


    我們害羞地笑著。


    然後把心小心地放迴盒子裏,雙目相視,相互之間又害羞起來了。


    「我,去年的情人節也為井上準備了巧克力啊」


    琴吹同學向我說出了讓人意外的事情。


    「誒?是嗎?」


    「因為親手做的巧克力可能會讓井上太過吃驚,所以是在店裏買的巧克力……不過是我盡全力挑選的啊。啊啊,不過,還是沒能交給你。雖然去了教室,但是因為害羞還是退縮了。其中的一半,在家裏,自己一個人吃了……」


    說完後,突然表情變得寂寞起來,垂下了眼睛。


    「為什麽?」


    「……想起了……夕歌的事情……」


    胸口像被重擊了一下。


    水戶夕歌同學是琴吹同學初中的同班同學,也是琴吹同學的好朋友。她去年在聖誕節前去世了。


    「……正在我自暴自棄地吃巧克力的時候,夕歌打來了電話,對我說『一個人吃光可不行哦,把我的那份留下來啊』。後來……第二天,夕歌來了,陪我一起吃巧克力……」


    琴吹同學神情沮喪的樣子,讓我唿吸困難。


    琴吹同學像驅趕淚水一般地眨著眼睛,然後抬起頭來微笑著。


    「對不起。心情變的沉重起來。讓夕歌知道了一定會生我的氣的,這不是這種時候該說的話題……」


    「不。水戶同學真的是非常重視琴吹同學呢。」


    「是啊,我也很喜歡夕歌。不論是過去還是以後,夕歌也一直都會是我的好朋友。」


    琴吹同學用清澈的眼神——明朗的聲音斷言到。這樣的琴吹同學看起來真是堅強而又美好的女孩子。


    隻是一瞬間,遠子學姐的母親結衣夫人與葉子小姐的事情掠過了我的腦海。


    兩個人是好朋友,佐佐木先生是這樣說的。


    結衣夫人與葉子小姐之間的關係是像琴吹同學和水戶同學之間那樣的強而確實的東西嗎?還是……


    「啊,對了。還有一件東西,沒能交給井上。」


    琴吹同學站起身來,我的思考被打斷了。


    打開學習桌的抽屜,琴吹同學從中取出一枚明信片。害羞地雙手遞了過來。


    「雖、雖然遲到了很久,暑假慰問的明信片。可以的話,那個……你就現在收下吧!」


    淺綠色的背景上印刷著粉紅色的牽牛花,用水藍色的筆書寫著寄語。


    「謝謝你來看望我


    把你趕迴去真是抱歉


    其實我非常高興


    第二學期能和井上說更多的話就好了」


    明信片裏包含著的琴吹同學的情感,傳遞到了我的心裏。


    活生生的情感,充滿了我的胸口。僅僅是看著手掌中的這張薄薄的明信片上的文字,心情就變的溫柔、可愛起來了。


    琴吹同學不安地盯著我。


    我望著琴吹同學笑了。


    「確實收到了。謝謝。」


    琴吹同學高興地微笑著。


    這表情讓人覺得非常可愛、非常珍貴。


    第二學期已經結束,第三學期也僅剩一點時間了,不過,今後能和琴吹同學說更多的話,了解琴吹同學的各個方麵的話就足夠了。


    用溫暖的心情看著明信片上書寫的文字和牽牛花,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我也有件東西沒能交給琴吹同學。」


    「唉?什麽?」


    「明天我會帶來的。」


    琴吹同學綻放出笑容,期待地說著。


    「啊,好讓人在意啊!」


    「那麽,明天在上學途中匯合,一起去學校吧。」


    聽我這樣說後,琴吹同學露出了高興的笑容,「嗯」的一聲點著頭。


    迴到家後,我快步跑上樓梯,連衣服都顧不上換,就在廚櫃裏尋找東西。


    「那個,的確是放在這附近的。


    」


    翻開手絹和皮帶,像尋寶一樣興奮地仔細尋找著。


    終於,目標的小包裝在襪子之間找到了。


    「太好了!」


    禁不住高興地喊叫起來。


    撕開印有土特產店店名的紙袋,粉紅色的手毬的手機掛墜掉了出來。


    暑假時,住在麻貴學姐的別墅時,遠子學姐讓我買的。因為沒有機會交給琴吹同學,一直放在廚櫃裏。


    抓在手上,放在眼前觀賞著,手毬可愛地搖晃著。


    要是能滿意就好了,琴吹同學。


    我的嘴角綻出了笑容,一邊看一邊心裏癢癢的。


    搖搖晃晃的粉紅色手毬。


    草的芳香。


    在水邊搖晃,暑假。


    突然之間——


    有什麽東西在撫摸我心裏的柔軟的部分。


    啊,這?怎麽迴事?這種心情……


    好痛——在感覺到這痛感的一瞬間,被夕陽照耀下的深山別墅,鮮明地在我腦海裏複蘇了。


    在草地上飛快滾動的深紅色的手毬。


    土特產店所在的大街。


    幾乎快飽和了一般的綠色。仿佛被樹木隱藏著一般,寧靜地蓄著深水的,怪異池塘。


    鳥的鳴啼聲。從脖頸之間掠過的爽快夏風。


    起舞的白色連衣裙。跳動的長長三股辮。


    當其中的一件事情被想起後,就像書頁被翻動一般,其他的也一件件地不斷浮現在腦海之中。


    沐浴著燃燒般的夕陽,解開的頭發在微風中輕輕飄揚,瞳孔中放著光輝,喊著「你來啦!」向我跑來的遠子學姐。


    因為害怕幽靈,一副快哭的模樣蹲在我的床上一動不動,「為了不讓幽靈來,我來替你把風」一邊顫抖著一邊說大話的遠子學姐。


    在小小的書店之內,高興地挑選著禮品的遠子學姐。「請用禮品的包裝」在收銀台前聲音興奮的遠子學姐。焦茶色的包裝紙。金色的絲帶。


    在百合與秋良的書房。坐在長椅之上翻著書頁的遠子學姐的幸福微笑。坐在同一張椅子上,兩人一邊看著同一本書,一邊說著登場人物的台詞。


    宛如瀑布的水流落入深淵一般,情感充溢上來,已經完全無法停止了。


    那個不可思議的夏天。


    怪異而美麗的花與月的故事。


    頭上披著雨衣,在雷雨交加之中,雖然因為黑暗而膽怯,但是卻拚命地來尋找我的遠子學姐。


    我的唿喊聲。


    牽在一起的手。


    在黎明的微亮光線之中,滲出淚水的,寂寞眼神——


    垂下眼睛,注視著我睡夢之中的表情的遠子學姐。


    從唇間流出的虛幻般的低語聲。


    ——這樣的時間……還能持續多久呢?


    在現實與虛構的縫隙間,即使是現在也好象要融化消失一般的遠子學姐。


    背對著我不停地重複著「不能說」,仿佛情感就快溢出來了一般緊緊地抓住我。


    「心葉總是欺負人!」學姐咬緊著牙訴說著。


    那時被遠子學姐咬的手背,帶著灼熱,開始一陣陣地發出疼痛。


    ——不會忘記的。


    ——因為,是和心葉在一起度過的時間。


    在被月光照亮的小路上,和我手牽著手,目光溫暖地微笑著的遠子學姐。


    ——不會忘記的。


    如夢般——如故事般的夏天。


    ——不會忘記的。


    胸口在顫抖,熱乎乎的東西幾次要衝上我的喉頭。眼瞼發燙。


    為什麽直到現在都沒有想起來啊……!


    卻在現在,在這裏,以這樣的方式,迴想出來啊!


    那時遠子學姐在向我隱藏著什麽。


    但是,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在月光下,宛如美麗的鮮花般地露出溫柔微笑。


    為什麽我會忘記啊……


    那個早上,輕輕拂去垂在我臉頰上的長發,輕聲低語的遠子學姐,明明是那麽的悲傷——!


    手裏握著係著桃色小球的手機掛墜,我蹲在了地毯上。


    忍耐著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的記憶與被刀刺一般的痛感,我咬緊牙關,心情低落。


    母親在樓下喊著「吃晚飯了」。但是,現在的我不能去。


    這樣痛苦扭曲的表情是不能別人見到的。胸口發脹,仿佛整個身體就快裂開,身體無法動彈。喉嚨發熱。眼瞼也像燃燒著一般。


    強忍不發出呻吟,我忍耐著持續的疼痛。


    我的腦海裏浮現出的是,遠子學姐的潔白的手和溫柔的笑容。


    那晚我無法入睡。


    明明和琴吹同學一起度過了那樣愉快的時光,腦海裏卻滿是遠子學姐的事情。渾身疼痛,感覺快被撕裂了。


    窗簾的另一側變白的時候,我的眼睛變得紅腫,喉嚨幹渴異常。


    慢慢地下了床,穿著睡衣到一樓的洗漱間,用溫水洗了洗臉。鏡子中映射出的我,異常疲憊。


    今天早上,明明約好了和琴吹同學匯合的……


    又洗了一次臉——這次是冷水,我拍打著臉,希望能夠轉換情緒,但是腦海中遠子學姐的麵容卻揮之不去。


    換好製服,將母親做的培根煎蛋、莎拉、烤麵包片硬塞進嘴裏。


    這樣的事情,以前也有過。


    在文化祭的早晨。


    因為痛苦的芥川和自己重疊,因為害怕受傷而逃避的時候。


    手裏拿著羅伯特·勃朗寧的詩集的遠子學姐,站在雨停的路上,沐浴在晶瑩的光線之中。然後對著我微笑。


    ——早安,心葉。


    我穿上大衣,比平時更早地走出了家門。


    外麵天空灰蒙蒙地陰沉著,空氣也仿佛冷得能把人的手凍僵。


    離開地形複雜的住宅區,來到筆直向前的兩邊都是行道樹的路上,也沒有出現正在看著書的文學少女。


    遠子學姐,不可能在的。


    這個事實讓我的胸口就要裂開了。


    很快就是和琴吹同學約好的匯合地點的便利店了。我必須笑啊。


    用力握緊冰冷的手,嘴角努力牽扯出笑容,在轉過街的拐角時——


    「早安,心葉。」


    遠子學姐,站在那裏。


    製服上套著深藍色的厚絨大衣,手裏拿著書包和紙袋,唿著白氣,溫柔地微笑著——


    我茫然了,之後臉頰和大腦就像著火般的發燙。因為內心的動搖,心髒狂跳不已。


    為什麽,遠子學姐會在這裏!


    幻影?


    不,不是的。


    ——是真人。


    幾天前,像病人一樣青著臉,出現在我家,聲音顫抖地責問著我的遠子學姐,現在正用著和以往一樣的溫和眼神,注視著我。


    「我是來還圍巾的,因為考前複習很忙,很難見到你。」


    學姐手中的紙袋向我遞來。


    「……一直在這裏等我嗎?」


    遠子學姐的口吻和看我時的眼神,因為過於平常了,我頭腦混亂地問著。


    「隻是一小會兒哦。」


    但是,接過紙袋時,一瞬間接觸到的前輩的手,如同冰一樣的冷。


    「心葉,眼睛腫了啊。睡眠不足?」


    為什麽要為我這樣的人擔心啊。


    喉嚨就像被用力勒緊了一般,這太沒有道理了,這種憤怒的情感在升騰。


    明明對我隱藏了真相,明明無視我的意誌,強求我寫小說——


    那麽又為什麽要關心我?明明自己的手比我要冷很多……!


    「晚上一定要睡好啊。即使睡不著,總之先躺下閉上眼睛。這樣的話,不知什麽時候就能睡著了。」


    一邊用像姐姐一般地口吻說著,一邊打開了書包。


    「接下來是附贈品。」


    前輩從書包中取出有光澤的細長袋子,微笑著讓我看了看。


    「昨天是情人節對吧。」


    袋子是紫羅蘭色的玻璃紙做成的,上麵還結著金色的絲帶。


    我接到手中,沉甸甸的。


    「巧克力……」


    「不,是羊羹哦。」


    遠子學姐若無其事地迴答著。


    比起巧克力我更喜歡羊羹,以前,我好像說過。


    「是義理羊羹喔。」


    隻是一瞬間,學姐用寂寞的眼神注視著我,嘴角泛起了淡淡的——真的隻是淡淡的、虛幻的微笑。


    「因為是義理的啊。」


    一年前我見到的那如同太陽一般的沒有一絲陰霾的笑容和現在的學姐相重疊,胸口好像就快被壓垮了。


    遠子學姐很快又變迴明朗的表情。


    「那麽,就在這邊分別了哦。圍巾真的很謝謝你。


    告別了。」


    說完,轉過身去。


    不是下次再見。


    「告別了。」


    遠子學姐說的話,讓我心底湧現火一般的焦急。


    空氣冷得就像利劍一般刺著我的皮膚,雲層很厚,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灰色失去了生機。


    遠子學姐要走掉了!


    要在我的麵前消失了!


    我正想追過去喊請等等,突然看到的事物讓我胸口一窒。


    琴吹同學從對麵的拐角不安地彈出頭來張望著。


    「……!」


    雙腳就像被釘在了地麵上一般地停止了。


    燃燒的衝動,就像突然被冷水澆頭一般。琴吹同學雙手緊緊交叉在胸前。用祈禱般的傷感目光看著我。


    遠子學姐纖細的後背——虛幻地搖晃著的長長的三股辮——在漸漸遠去。


    我說不出話來。


    「……」


    在冰冷的早晨的道路上,我與琴吹同學,相對而視了一會兒。


    遠子學姐的身影在街的拐角消失後,琴吹同學強行做出了一個笨拙的微笑。


    「在去匯合地點之前碰上了學姐吧……」


    「……是啊。」


    我的嘴角拚命地用著力。但是這樣看上去像是在笑嗎……


    「和遠子學姐也是約好的?」


    「不,學姐是來還我借給她的圍巾的。羊羹是附贈品……」


    「是嗎……」


    可愛的袋子包裝的,不是巧克力而是羊羹。關於這一點琴吹同學沒有說什麽。


    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聽到我和遠子學姐的談話的呢。我又是用怎樣的表情看著遠子學姐的呢。


    「呐,要遲到了。去學校吧,井上。」


    看著盡全力想微笑出來的琴吹同學,我的胸被勒緊了。


    我「嗯」地迴答了一聲。把羊羹的袋子放進了紙袋。風刮的很猛,我縮起了脖子。紙袋裏抽出來的,剛還迴來的白色圍巾,散發著紫羅蘭花的芬芳。


    ——告別了。


    圍巾上浮現出遠子學姐微笑的麵孔,痛苦從喉嚨的深處湧上來。


    為了驅散這種感覺,我正準備隨隨便便地把圍巾給圍上——


    琴吹同學突然把她的手放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吃驚地看著她,琴吹同學的嘴巴彎成了「へ」的形狀,低斂著眉,就快哭出來了。


    「這個圍巾,送給我……不可以嗎?」


    「誒?」


    「正好想要這種顏色的。」


    琴吹同學拚命地抬頭看著我。放在我手背上的手在顫抖。


    「我想要,井上的,圍巾。」


    在琴吹同學的手掌之下,在那個夏天被遠子學姐咬過的手背,像被烙了一般地燙。


    「……嗯。」


    我苦笑著點點頭。


    「可以啊。」


    「井上,給我……戴上吧……」


    按照琴吹同學的要求,我兩手抓著圍巾,輕輕地繞在了琴吹同學的脖子上。琴吹同學屏住唿吸不安地看著我把圍巾繞了兩圈。從圍巾上鬆開手時,感覺就像,遠子學姐的潔白的手從我的手上滑落了下來。


    「這樣可以嗎?」


    琴吹同學用快哭的表情明朗地微笑著。


    「嗯,謝謝。我很高興。會好好珍惜的。」


    與遠子學姐的羈絆被切斷了。我一邊感受著這種痛楚,一邊看著琴吹同學的笨拙的——竭盡全力的笑臉,心裏想,這樣就好。


    圍巾放在身邊的話,一定會讓我想起遠子學姐的。所以這樣就好。


    因為,琴吹同學也在笑著。


    直到學校附近我們都牽著手。


    想起手毬的手機掛墜忘在了家裏,是在我到了教室的時候。


    ◇◇◇


    拓海君去世已經有七年了吧。


    直到現在我還時常想起他的事情。


    在新宿的大樓前,和加奈約好在那裏碰頭,好像是我有些遲到了。就這樣,素不相識的男孩子向加奈搭話了。


    明明加奈不耐煩地把頭轉向了一邊,他卻一點不灰心,表情是那麽興奮、明朗、充滿魅力——


    這就是拓海君呢。


    雖然那時加奈用冷淡的語氣說著拓海君的事情,「是酒吧的獵頭。吊兒郎當的,太差勁了」。但是我從心底裏吃了一驚,居然有人有勇氣,介紹加奈去酒吧工作!


    大部分的男人因為加奈太過美麗,連和加奈說話都會猶豫。拓海君卻毫不在意。


    那樣厚著臉皮接近加奈,即使被無視依然開心地繼續著談話的男孩子,我是第一次見到。


    加奈和拓海君開始交往,是在那之後半年吧。


    為了給遠子慶祝第一次女兒節,請加奈來我們家時,加奈竟然是和拓海君一起來的。


    聽拓海君說是因為在新宿的同一個的地方偶然再次相遇。「這是命運吧!是吧?是吧?結衣夫人也是這樣認為的吧?」,口吻和半年前一樣明朗輕快。


    那時我第一次知道拓海君是十八歲的未成年人。


    因為太年輕了,剛開始的時候我很擔心加奈和拓海君的交往。而且拓海君因為獵頭的工作,和各種各樣的女人有往來,是那種麻煩事多的讓人吃驚的孩子。


    不過,雖然拓海君的身體長大了,但是也有像孩子般坦率、純粹的地方。


    善於撒嬌也善於認錯,看著他用那頑皮的眼睛說「對不起」時,不知不覺地表情就鬆弛了下來,原諒了他。


    拓海君真像是個讓人費心的弟弟。因為我照顧他不少的事情,拓海君居然叫我「結衣姐」。


    小遠子隻要一靠近過來,拓海君就把她高高舉起,笑著說「長大了以後就到哥哥家來做新娘」,讓人看著不由地微笑起來。


    而且,拓海君還擅長傾聽。


    就像變化無常的貓咪一樣。雖然任性而為,但是迴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在你的身邊了,認真地傾聽著你說的話。


    「結衣姐,有什麽煩惱嗎?可以的話說給弟弟聽聽吧。」


    聽到拓海君用隨意的口吻這樣說時,我嚇了一跳。


    因為,我是不可能有什麽煩惱的。


    「真討厭,拓海君。你打算對我講什麽人生道理?我是成不了這種談話對象的啊。因為我非常幸福呢。」


    「真的?最近你都沒有睡好吧。」


    「這是之前就開始的了。我等著文陽,不知不覺就夜深了


    。因為,在文陽到家的時候,我想能對他說一聲,你迴來啦,微笑著迎接他。」


    「你老公,總是那麽遲迴家麽?到底在幹什麽?」


    「當然是在工作啦。而且自從遠子出生之後,在最後校正工作之外的時候,都會迴家來的。休息日也是陪遠子玩。」


    但是,加奈。


    我太幸福了,反而感到害怕。


    ◇◇◇


    「啊——果然來晚了。都怪井上!」


    「對不起。」


    在晨會就快開始的時候,我倆跑進了教室。


    看見我倆大口地喘著氣,森同學笑嘻嘻地走了過來。


    「看這個樣子,昨天進展順利啊。居然一起上學,真大膽。」


    「這個,那個……!」


    森同學低著頭盯著我焦急的麵孔。


    「七瀨的巧克力好吃嗎?」


    「……好、好吃啊!」


    「哇!呐、聽到了嗎?七瀨?太好呢了——恭喜!我也放心了呀——!」


    森同學抱住了琴吹同學。


    「聲、聲音太大了,森!」


    琴吹同學翻起了白眼。


    老師進來了,我們總算能去自己的座位了。


    琴吹同學在猛敲短信。大概是對森同學說不要說多餘的事情吧。


    我注意到芥川的座位今天也空著,吃了一驚。


    居然連續休息兩天……


    身體情況很不好嗎。過會兒給他發個短信。


    開始上課後,像爛泥一般的疲勞感降臨在我身上。身體很累,頭腦一片空白。好像所有的感官都麻痹了,心的感知能力也下降了。


    今天早晨,與遠子學姐相會時說話的事情……還圍巾的事情……告別的事情……遠子學姐溫柔地微笑的事情……感覺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一樣。


    不、不是這樣。


    微弱的痛感在刺痛著我的心。


    讓心變得鈍感,變成無法感受到外界的狀態。


    因為如果不這樣做,胸口就會被撕裂開來。我會追上去,抓住學姐的手臂,像小孩子一樣哭喊。


    會哭著責問她,你所背負的秘密是什麽?不告訴我就這樣離開不是太卑鄙了嗎?


    休息時間,琴吹同學被森同學抓住了,好像是在盤問昨天發生的事情。琴吹同學紅著臉,噘著嘴,瞪著眼睛。


    我給芥川發完短信後,就坐在課桌前發呆。


    窗外是一片草木枯黃的灰色風景。


    這場大雪,說不定還會繼續下去……


    第二節課是英語,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芥川的迴信麽?


    偷偷地確認了一下發信者,原來是琴吹同學發來的。


    我吃驚地向琴吹同學那邊望去,琴吹同學紅著臉把頭轉到了一邊。


    『午休的時候,要在空教室,一起吃午飯嗎?


    這可不是森教我這樣做的啊!


    另外,你忘記交給我的東西,是什麽?』


    啊,手機掛墜——忘在房間裏了!


    此時我總算意識到自己的失敗之處了,慌忙迴複短信。


    『對不起。忘在家裏了。下次來拿


    午休的事情,ok』


    琴吹同學用非常緊張的表情盯著手機的畫麵。


    然後,偷偷地向我望了望,害羞地稍微微笑了一下。


    那之後頭又轉到了一邊,再也不向我這裏望了。


    課快結束的時候,手機又響了。


    琴吹同學……?


    躲在座子低下打開手機,發現收到一條短信。確認發信者時,我的臉仿佛被人揍了一拳一樣,從之前的遲鈍感覺中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流人!


    心髒撲通撲通地跳著,大腦和喉嚨發熱,滲出了大量的汗水。


    『遊戲結束了。


    這節課結束後,請帶著你的東西到校門口來』


    這種短信,無視掉就好了——!


    這樣我又可以迴到普通的生活中去了。


    也不用讓琴吹同學再露出那麽擔心的神情了。


    我盯著畫麵盯的眼睛都要發花了,同時咬緊了牙。


    宣告課程結束的鈴聲在頭頂上冰冷地響起。老師收拾好教材,走了出去。


    教室裏充滿了休息時間的喧鬧。


    琴吹同學害著羞,向我走來。


    我關上手機,站了起來。


    「對不起。午飯的事情,可能不行了。」


    「誒?井上——」


    我無法再麵對琴吹同學,我側著身抓起書包和大衣快步離開了教室。


    全身被火一般的憤怒給包圍了。


    這是對流人的憤怒,同時也是對優柔寡斷的自己的憤怒。


    ——請了解天野遠子。


    那麽,請停止這種玩弄人的方式,請告訴我!


    遠子學姐在想什麽!為什麽,要求我寫作!


    在樓梯口換好鞋,我向外跑去。因為大衣還抓在手上,寒冷透過製服幾乎快把皮膚切碎了。


    從被鉛灰色的陰雲覆蓋著的天空上,雪花飄舞落下。


    我一邊唿著白氣,一邊向校門跑去。


    ◇◇◇


    ole-luk-oie,加奈知道嗎?


    就是在安徒生的童話中出現的睡眠的精靈ole叔叔。


    他不穿鞋,悄無聲息地走到孩子們的身邊,咻地向孩子的眼睛裏噴入甜甜的牛奶,讓他們睡去。


    他的雙臂各自抱著一柄傘,將有繪畫的傘在好孩子的身上撐開。這樣那個孩子一整晚都會做著愉快的夢。


    在壞孩子的身上,他會撐開什麽畫都沒有的傘哦。那個孩子不會做夢,會一直沉睡下去。


    去世的前一天,拓海君給了我一個紫羅蘭色的小瓶。


    小瓶是可愛的心形,裏麵裝著細沙般的銀色粉末。


    ——這是ole-luk-oie的睡眠粉。


    拓海君注視著我的眼睛,輕聲低語。


    吃下去的話,所有的痛苦和悲哀,都會像雪一般地消融,也不會再有憎惡、猜疑、妒忌。


    就仿佛被神明的臂彎所擁抱一般,純潔地睡去。


    我可以吃掉它,也可以給別人吃。


    第二天,拓海君跳進快車道,被上天召喚走了。年僅十九歲。


    ◇◇◇


    雪花黏在我的臉上,融化成不算溫暖的水滴。


    落在睫毛上的雪,滲入了眼睛,讓我的視野變得模糊。


    我到達校門的時候,眼前停著一輛出租車。後部的座席的門打開了,有人下來了。


    短發,背挺的筆直。


    是我熟悉的誠實的眼神——。


    芥川……!


    為什麽是向學校請假的芥川!?現在,他出現在校門口是偶然的嗎?還是……


    芥川彎下腰,向車內伸出手。好像是在幫助裏麵的人下車。


    哢……


    發出微微的響聲,鋁合金的拐杖撞擊著地麵。


    難道說——


    我的唿吸停止了。


    雪向冰冷的花瓣一樣不停地落下,裙子的裙擺被風吹的不停搖晃。


    潔白的肌膚。


    纖細的身體。


    大大的眼睛。


    櫻桃色的嘴唇。


    「心葉。」


    從門的那一側,向站在門的這一側的我,發出明快悅耳的唿喊聲。


    被芥川攙扶著,露出寧靜的微笑的,是美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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