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到底是怎麽迴事啊?請你好好說明一下!」


    到了晚上,麻貴學姐也迴到了別墅,遠子學姐一邊搖晃著她的三股辮一邊氣勢洶洶地迫近過去。


    「好好,雖然我很~~~~清楚你害怕幽靈害怕到不行,但是也不要露出那麽可愛的害怕表情嘛,我會忍不住想要上去抱住你的啦。」


    「我、我才沒有害怕呢!隻有小孩子才會怕幽靈啦!」


    遠子學姐在連身裙睡衣外麵披了一件外套,雙腳微微顫抖著,一邊強裝鎮定的說道。


    不過麻貴學姐當然早就看穿了遠子學姐,她疊起雙腳坐在沙發上,一邊吃著魚穀小姐送來的三明治和油橄欖,一邊浮起高貴的微笑著說道。


    「根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啦。雖然有說這裏是被詛咒的鬼屋什麽的誇張傳聞,但其實這裏出現死人,已經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也曾經辦過驅魔儀式什麽的,已經沒關係了啦。」


    遠子學姐『唿!』的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則是不想與這件事情扯上關係,看向了一旁。遠子學姐好像往我這邊靠了靠。


    「這裏真的死過人麽!?」


    麻貴學姐用裝模作樣的口氣說道。


    「嗯,總共有六具屍體哦。」


    竟然有六具屍體!


    遠子學姐的表情馬上僵硬起來,愣在了那裏。我的心情也不由得沉到穀底。


    隻有麻貴學姐看上去一副很有樂趣的樣子,又咬了一口她手中的烤肉三明治。


    「嘛,戰前這種事情一點都不稀奇啦,經常會發生的。」


    「不是這樣的吧。那時候又不是戰國時代,大正的混亂時期也已經結束了。」


    「就、就是嘛,心葉說的有道理!死了六個實在是太異常了啦!難道不覺得有些奇怪麽,怎麽會有這麽多死掉的?」


    麻貴學姐優雅地啜飲了一口紅茶,一副拿我們沒有辦法的樣子說起了事情的經過。


    在大約八十年前,姬倉家的大小姐曾經在這個山間的別墅裏靜養。


    某一天,有一個外地來的學生來到了這個別墅,和那個大小姐墜入了愛河。雖然兩個人一直過著感情很好的生活,但某天學生的一個朋友來到了別墅把他帶走了,學生竟丟下了大小姐一個人,獨自離開了。


    大小姐因為太過悲傷,投身跳入別墅外的一個池子自殺了。


    「那個大小姐其實是一位巫女,而且那個池子裏還封印著一個妖怪——」


    「等等,這不是深夜動畫裏的那種劇情嗎?」


    我打斷了麻貴學姐的話語。


    話說迴來,在小鎮上也聽到過妖怪和巫女什麽的事情,但是這件事實在是太離譜了點,腦筋有點轉不過來,雖然我眼前就有一個會啪唧啪唧吃著文字的妖怪……


    遠子學姐一副不高興的樣子鼓起了臉頰。


    「這世界上怎麽會有妖怪呢,不要開玩笑了啦!」


    我拚命忍住了想要吐槽她的衝動。這家夥完全沒有自己就是個妖怪的自覺嘛!


    麻貴學姐繼續用一副詭異的表情說著。


    「啊啦,姬倉家本來就是巫女的家係哦。姬倉家最初就是憑借一位身為龍之後裔的美麗巫女擊退了騷擾京都的妖怪,才蒙當時的天皇賜予了官位的哦。在那之後姬倉家就成為了掌管水麵的一族,憑借貿易取得了大量的錢財。就連巫女也會偶爾再現,還會操縱妖怪,使得姬倉一族越發的繁榮起來的樣子。」


    但是……巫女這種神聖純潔的概念與麻貴學姐完全不符嘛,要是你說是魔王的家係的話我還更容易相信一點。


    麻貴學姐笑了起來。


    「嘛,總而言之,住在別墅裏的大小姐,也是一個擁有巫女力量的人,正是她靠著巫力把池子中的妖怪封印了起來。但是隨著巫女的死亡,那個妖怪又再度狂暴起來,以至於別墅裏的傭人全部都被它殘殺殆盡了。」


    「那麽就是那隻妖怪造成了六起死亡麽?」


    「村子裏就是這麽傳聞的囉,不過由於巫女是自殺的,所以應該隻有五起死亡吧。」


    麻貴學姐突然詭異地眯起眼睛,用懷有惡作劇意味的聲音說了。


    「不管怎麽說,當時這間屋子裏布滿了鮮血,連一個活著的人都沒有剩下來,而且一直都沒有查出犯人是誰。當時情形好像十分可怕喔~有一具屍體被鐮刀切開了喉嚨,血沫噴濺在這麵牆上;一具屍體被鐵鍬剜掉了整個前胸;一具屍體的頭被火槍打爆;一具屍體是從樓梯上摔下折斷了脖子死了;還有一具口中吐著泡泡死了的屍體呢。」


    「~~~~~~~~~~~~」


    遠子學姐的臉色完全發青了。肯定她腦中正在想象當時的情形吧。一想到那個鐮刀切開喉嚨的屍體,我也覺得胃裏的東西也好像要湧上來了。


    麻貴學姐的惡魔本性全開,繼續說了下去。


    「同一個晚上,村裏有人看到那個大小姐跳下去自殺的池子裏麵出現了一個妖怪一樣的東西。在月光下,隱約能夠看見那個身體披著長長的白發,手裏抓著一隻被割下的手腕,臉上和頭發上都啪嗒啪嗒的滴著鮮紅的血液。而且,它的雙眼中還閃動著憎恨的光芒,一邊用可怕的聲音叨念著那個男人的名字,一邊大叫『不可原諒!』呢。」


    「男……男人的名字,是那個大小姐的戀人麽?」


    遠子學姐用顫抖的問著。


    「嗯,那個大小姐的怨恨好像轉移到了妖怪的身上呢。」


    「!」


    後來第二天的早上,別墅裏就發現了許多具屍體,曾經目睹那一怪異現象的村民們,都大叫著「池子裏出現妖怪了!」「姬倉家的大小姐被妖怪吃掉了!」「那些傭人肯定也是被妖怪殺掉的,絕對是妖怪在作祟啊!」全村都陷入了一片巨大的恐慌中。


    「聽說那個妖怪現在也還在這間屋子和那個池子周圍遊蕩著哦。」


    「現、現在也?」


    遠子學姐輕輕顫抖著。麻貴學姐壞心眼地微笑著。


    「嗯,它依舊披著長長的白發,穿著白色的衣服,同時用低沉嘶啞的聲音喊叫著『好恨啊……我好恨啊……』。聽說還有很多人在關緊的窗邊看到過白色頭發的女子哦,特別是最近——」


    「就、就就就就算你想要嚇我,也、也是沒有用的哦!我、我一點都不怕這些東西的……」


    她一邊說著,一副小心的樣子看著四周。


    麻貴學姐裝模作樣地聳了聳肩膀。


    「我也沒想要嚇你啦,我自己都還覺得很困擾呢。


    我們家族一直想在山上建一座工廠,周圍的住民卻總是說那樣子會遭到作祟的,非常反對我們呢。這事已經拖了很長的時間了。一旦想要把開發具體化下去的時候,就會出現火災啊,受傷啊之類的事故,隻要發生了奇怪的事故,都會被推倒妖怪身上呢。就連工地監督的九十九歲老母去世、監督的兒媳婦紅杏出牆、村長家的貓生了九隻小貓都成了妖怪的作祟了,真是讓人難以忍受啊。」


    麻貴學姐一副厭煩的樣子說完,翹起了嘴唇。性感的嘴唇微微張開,雙瞳中閃爍著力量的光芒。


    「我就是為了證明這裏根——本——沒——有什麽妖怪,才以爺爺的名義到這裏來的。作為姬倉後裔的我,帶著朋友住在這間發生過慘劇的房子裏,既不會受傷也不會發生什麽怪事的話,肯定會讓當地居民的印象轉好的吧。嘛,比起在外麵和別人社交,還是這樣比較有意義呢。幹得好的話還能賣爺爺一個人情,這也不錯。」


    所以麻貴學姐才會到這種深山裏來的麽……


    遠子學姐繼續鼓著臉頰,用懷疑的眼神看著麻貴學姐。


    「別墅裏的人都有


    點害怕的樣子也是因為這個緣故麽?」


    看來遠子學姐也發現別墅裏的奇異氛圍了。不過那些人都表現得那麽明顯,任誰都會發現的吧。


    麻貴學姐幹脆的迴答了。


    「是哦。他們都害怕會發生什麽事件,讓自己也被妖怪『吃掉了~』呢。」


    「不要把什麽都怪到妖怪頭上啦!而且這個世界上才沒有什麽幽靈呢!」


    遠子學姐漲紅了臉,堅決地否定著。


    「啊啦,我倒是覺得就算有幽靈也沒什麽奇怪的哦。」


    「沒有啦!絕~~~~~對沒有的啦!」


    因為要是有的話,她自己肯定會害怕到不行吧。


    麻貴學姐用像是看到獵物的眼神,輕輕笑了笑。


    我有種不詳的預感,後背不禁一涼。


    「哦,那麽就由作為『文學少女』的你,來揭開這件事情的真相如何啊?」


    麻貴學姐像是準備好了一般,把一本日記遞給了眯著眼睛的遠子學姐。


    「你真的想要調查八十年前的事情麽?絕對不行的說,更何況還是妖怪犯下的事情。」


    「絕對不是妖怪幹的啦!」


    遠子學姐賭氣地將那本煎茶色封皮的古舊日記本抱在了胸前。我們慢慢的走在走廊裏,遠子學姐像是小孩子一樣生著悶氣。


    「才、才不是為了挽迴妖怪的名譽才接下這個挑戰的哦,也絕對不是中了麻貴的圈套哦。要是在那時迴絕的話,豈不是顯得我好像很怕幽靈的樣子了嘛。」


    那不就是中了麻貴學姐的圈套了嘛,我雖然很想這麽吐槽,但還是放棄了。


    「是這樣啊……那就請盡量不要讓妖怪纏上身吧。我先去睡了。」


    我一點也不想和這事扯上關係,徑直向自己的房間走了過去。


    然而,在我身後三十公分處,遠子學姐像是跟著鴨媽媽的小鴨子一樣,踏著咚咚的腳步跟在我後麵。


    「遠子學姐的房間不是在那邊嘛?」


    「那、那個……」


    她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很小心的輕輕拉著我外套的袖子。


    「我絕對不是害怕一個人呆著哦。幽靈什麽的都是迷信我根本不在意的……我也不覺得妖怪會做什麽壞事……我真的一點也不害怕哦……」


    學姐的臉頰漸漸紅了起來,含糊不清的說著。然後一邊看著日記,一邊像是小孩子撒嬌一樣的笑了笑。


    「這本姬倉小姐的日記是用古假名寫的,讀起來很不容易哦,我會幫忙把它翻成現代文給你聽的。呐?心也也很想聽聽看的對吧?所以我們就一起去心葉的房間吧?」


    ……我好歹也是個男生啊。


    遠子學姐擅自跟著我進了房間,馬上坐倒在了床上。


    雖然這張床是帶著頂帳的王宮式的大床,床上的空間相當富裕,但這不是問題所在啦。我已經穿上了睡衣,關掉了電燈窩在了被子裏麵。遠子學姐也不知哪裏拿出了一條毛毯披在肩上,坐在我的枕頭邊上,靠著台燈的光芒讀起了日記。


    一般來說,這種年齡的女生,不會這麽沒有警戒心吧?


    在能夠互相感覺到唿吸的距離上,遠子學姐的三股辮就在我眼前搖晃著——為什麽還有股洗發水的香味啊……要是發生了什麽事的話,要怎麽辦啊!


    話說迴來,這不就像是睡覺前給孩子講故事的母親一樣嘛,實在是太讓人害羞了。


    臉上好熱。耳朵也覺得好癢。心髒撲嗵撲嗵地跳得好快。


    伴隨著柔和的花香,清澈甘甜的聲音從上方傳了過來。


    『——在東京的父親又給我寄了書過來。打開封麵一看,那裏還是寫著父親的字。父親的字總是包含特有的風格,非常的好看,是浸透了深刻力量的文字呢。隻要盯著那些文字看的話,心中就會滿是開心懷念的感覺。


    父親母親,還有弟弟妹妹們都健康的生活著麽?雖然每次收到書本的時候都會覺得非常的開心,但是一旦想起與家人之間的感情,就會覺得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兩三天就可以了,不,隻要一天半天就夠了,我好想迴到東京的家裏去啊。


    但是我一定要忍住才行。因為這是和父親的約定。』


    『今天父親送過來的書,是尾崎紅葉的《金色夜叉》,桶口一葉的《青梅竹馬》,還有泉鏡花的《歌行燈》。鏡花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個作家,不由得非常開心。鏡花真不愧是紅葉的弟子呢。』


    『我讀了一整天,鏡花的每一個文字,就像是寶石一般閃爍著光芒呢。看到那個三重舞動的場麵時,我也好像一同被虹色的光芒所包圍,內心也在天空中輕靈舞動著一樣。』


    『我好想體驗一次鏡花小說中出現的女子那樣的戀愛啊。深沉、溫柔、而又崇高。雖然帶著些微的苦澀,但卻是毫無汙穢的清澈美麗的戀愛。』


    寫著這本日記的大小姐,一點也不像是巫女那麽崇高的存在,而隻是一個會思念著分開的家人,憧憬著故事裏的愛情,喜歡著書本的普普通通的少女而已。


    總覺得她和遠子學姐有一點點相像,是因為她在日記裏熱忱地敘述著讀書感想的緣故麽?


    再經由遠子學姐的聲音讀出來,不由讓我覺得她們兩人的身影有些重合。在我因睡意而有點迷糊的腦袋中,『姬倉大小姐』給我的印象已經從麻貴學姐漸漸的變成了遠子學姐。


    珍重地緊緊抱著父親寄來的書本,忍不住想要快點開始讀起來,就連吃飯的時候也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那個皮膚白皙,身材纖細,留著長長黑發的少女。


    整天整天,都熱衷地讀著書本,憧憬著書中描繪的戀情和冒險,一邊反複誦讀著、背誦著特別喜歡的文章,偶爾還會輕輕的點頭,雙瞳中閃爍著美夢一般光輝的『文學少女』——


    『看完了一本讓人想要歎息般美麗的書本。雖然父親送來的書不管哪本都非常的好看,但是這本卻特別的美妙。封麵上塗著朱紅、桃色、水色、紫色,還有金銀的絲線繡出的各種花朵,光滑的書頁手感非常的好,還有讓人無法挑剔的柔和筆跡寫下的文字。到底是哪一位做出了這樣的書本呢?


    這本書上的故事,是鏡花的《夜叉池》呢,這點不由讓我更加高興起來。這簡直是為了我而做出來的特別書呢。』


    『《夜叉池》我已經讀過十遍以上了。而這次看了以後,卻能夠感覺到比以前更甚的美感。在鏡花的故事中,比起《歌行燈》、《草迷宮》、《照葉狂言》來,我更加喜歡這本《夜叉池》了。連在故事裏登場的百合,也和我的名字一樣呢。


    我也叫做「百合」。這本書能夠來到我的身邊,一定是命運吧。』


    (注:姬倉小姐的名字百合在原文中是假名ゆり,同百合的讀音相同。)


    『今天和千郎一起從後門溜了出去,到池子邊去散步了。


    晚上的池子因為有妖怪的傳聞好像很可怕的樣子,但是白天的池子是非常美麗的地方。千郎也開心的到處跑著。


    要不就把這裏的妖怪也稱作「白雪」吧。《夜叉池》裏麵,就有一個叫做「白雪」的妖怪出現呢。


    這樣想著,池子裏的那個白色妖怪,好像也變得不那麽可怕了。


    《夜叉池》裏的白雪,曾經為了百合而遵守了它的約定。因為它聽到了百合的歌聲之後,也感覺到了相同的寂寞。』


    白雪……妖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妖怪麽……是不是真的有一個像遠子學姐這樣像人類一樣的妖怪……一個不可思議的女孩子……被封印在那個池子裏麵麽?


    被溫柔的聲音和溫暖的被子包圍著,我的意識也漸漸遠去。


    未曾見過那個池子,像是幻覺一般浮現在我的


    腦中,池子上空閃爍著螢火蟲般的光芒,唿啦唿啦地飛舞著。


    耳邊傳來了像是子守歌一般的,不可思議的曲調。


    那邊的小水澤中站著一條蛇


    站著一條蛇


    頭頂珠冠


    腳踏金靴


    啊就這麽唿喚吧


    就這麽唿喚吧


    ◇◇◇


    細微的白色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之間透了進來,將昏暗的房間勾勒出了模糊的輪廓。


    天色還沒有完全揭曉,還是處於夢境與現實之間的曖昧時間……


    也因此,這時候映入我眼簾的這些事情,或許僅僅是我的夢境吧?


    臉頰略為有些蒼白的遠子學姐,低垂著眼簾,呆呆地望著我。


    那雙眼睛中,載滿了寂寥的感觸。


    垂下的三股辮的發梢不小心拂上了我的臉頰,一隻潔白了手抬了起來。


    到底要碰上去呢還是不要碰呢——好像在這樣考慮著似的……


    仿佛還在夢中的我耳中,聽到了微不可聞的細小聲音。


    「呐……這樣的時間……還能持續多久呢?」


    遠子學姐究竟在說些什麽呢?


    為什麽會帶著那樣一副無防備又悲哀的表情,看著我呢?


    她的膝蓋上,放著打開在最後一頁的大小姐的日記。


    從那裏落下了一輪紅色的花瓣。


    那是,撫子花……


    在微微的香味中,我再次閉上了眼睛。


    ◇◇◇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窗簾的那邊已經是明亮的白天了。


    窗邊有一隻小鳥在鳴叫著。


    我馬上振奮起精神,看了看周圍。


    遠子學姐不在——!


    不在床上,也不在這個房間裏。


    昨天遠子學姐披著的那條毛毯還放在大床的一角,這是她昨天曾經在這裏的證據。但日記已經不在了。


    我摸了摸毯子,已經涼下來了。遠子學姐究竟到哪裏去了呢。


    我突然想起,黎明的時候,朦朧間看到的那個悲哀的眼神,聽到的那個嘶啞的聲音,心裏不禁傳來一陣騷動,讓我有種不能靜下來的感覺。


    那隻是夢麽?我不由對醒來時看不到遠子學姐而感到很不安,腦袋也漸漸發熱起來。


    在簡直有點讓人生氣的焦躁感驅使下,我馬上換好了衣服,走出了房間。


    那家夥為什麽擅自跑來,擅自又消失了呢。


    不對,搞不好她隻是去了廁所而已。而且就算遠子學姐在晚上迴到自己房間去了,我也沒什麽理由好責備她的吧——啊啊,我到底為什麽要這麽焦急啊。


    我敲了敲遠子學姐的房門,不過沒有迴應。開門一看,裏麵果然空無一人。


    這個事實衝擊著我,我不禁流出了冷汗,這時背後傳來了一個冰冷的聲音。


    「你在找遠子小姐的話,她在書房裏。」


    我迴過頭一看,魚穀小姐正用非難的眼神,睜大了眼睛看著我。


    「遠子小姐看起來很沒有精神的樣子,是你對她做了什麽麽?」


    「什麽都沒有啦。」


    我有點動搖的迴答著。


    果然,那時候看到的不是幻覺麽?遠子學姐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請問書房在哪裏?」


    「……請跟我來。」


    魚穀小姐一副懷疑的樣子眯起了眼睛,雙馬尾輕輕搖晃著,一副冷淡的表情轉過身去走了開來。


    我一句話也沒說,沉默地跟在了魚穀小姐後麵。


    「……」


    「……」


    我們來到了一樓的西側角落的一扇門前,魚穀小姐敲了敲門。


    「我聽到了~~請進吧。」


    裏麵傳來了遠子學姐散漫的迴應聲。


    唔?


    魚穀小姐打開了房門,古舊的房門發出了「軋軋」的聲音。


    房間裏飄散著幹草的味道,整間屋子隻有一扇綴著格子的小窗戶,空氣中散發著悠然的感覺,好像時間都停滯下來了。


    窗戶雖然正打開著,但是並沒有風吹進來。八疊大小房間的牆壁側全都擺著高高的書架,上麵擺滿了古舊的書本。書架上端直達天花板,地上還放著木製的梯子。


    遠子學姐穿著棉質的連衣裙,裙擺展開著坐在褪色的古老長椅上,好像正讀著膝蓋上攤開的一本書。身旁的桌子上還堆著很多冊別的書本。


    她已經換過衣服,梳過頭發了吧,編得很整齊的三股辮垂在了展開的長裙上。


    這個樣子,就像是被古老的書籍所包圍的一輪白色的花朵一般——美麗、溫柔,讓人為之奪目——


    一瞬間,我產生了一種,在那裏的並不是遠子學姐,而是一個不認識的人的感覺。


    三股辮輕輕搖晃著,她慢慢地抬起了頭。


    那漆黑清澈的雙眼,和我的視線交匯的時候,瞳孔中閃爍著溫柔的光芒,雙唇像是花朵般綻開了。


    「早上好,心葉。」


    魚穀小姐向遠子學姐禮貌的行了個禮,便離開了書房。


    我呆站在入口的地方,好像還在做夢一般的看著遠子學姐如花朵般的笑容。


    「怎麽了,心葉?一副呆呆的樣子,還沒有睡夠麽?明明昨天晚上比我睡得還早,就算我捏著你的鼻子撓你癢癢你都沒有醒過來呢。」


    「你還做了那種事情嘛!」


    「嗯,因為你根本不起來嘛。心葉實在是太能睡了啦。這樣下去修學旅行的時候會被同寢室的人在臉上塗鴉的哦。」


    「~~~~~~~~」


    我無力呻吟著,遠子學姐輕輕笑著說道。


    「啊對了,心葉送給我的那本《托尼奧·克勒格爾》,我今天早上吃掉了哦。托馬斯·曼果然很棒呢~從早上開始就能感受到哲學式的氛圍呢。」


    看著學姐這樣一副天然的樣子,讓我根本不能想象她黎明時那副寂寥的麵孔。話說迴來,真的不是我看錯了麽?魚穀小姐說的「好像很沒有精神的樣子。」,會不會也隻是因為學姐肚子餓了呢?


    嗯,肯定是這樣沒錯的。


    我不由有些後悔剛才慌張的樣子,我猛地關上了房門。


    「?心葉怎麽好像有些生氣的樣子牙?」


    「是你搞錯了。遠子學姐你一直醒著麽?」


    「嗯。」


    「倒是一副很有精神的樣子嘛。」


    「我已經習慣通宵了,特別是考試前呢。」


    遠子學姐邊說著邊挺了挺胸膛,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有種不爽的感覺。


    「那日記也全部都看完了吧。」


    小小的臉龐上露出了些許微笑。


    「嗯……看完了呢。」


    嗯?好像還是有些沒精神的樣子。


    我剛這樣想的時候,遠子學姐滿臉笑容地站了起來,展開了雙手。


    「你看,這裏就是那位小姐日記裏記載的書房哦。就像是夢幻般的世界一樣呢。全是這麽美味的東西!真的是太美妙了!啊不過,因為紙張已經太古老了,都過了保質期已經不能再吃了……真的好可惜啊。」


    遠子學姐一副鬱悶的樣子歎了口氣,沿著書架轉著,滿臉珍愛的樣子注視著一本本書的封麵。


    那個熱愛書本的姬倉小姐——她也會這樣,雙眼閃動著光芒,珍重的拿起書本,慢慢的翻著書頁嗎?那樣一個普通的少女最後竟然投身池中自殺了……


    「這本書是在東京的父親送給這裏的女兒的哦。對於她來說,這些書就是她父親愛的證明呢。」


    遠子學姐一邊說著,一邊從書架上取下了一本書,翻


    開了封麵。


    「『給我的女兒』……」


    她的聲音微微帶著點憂鬱的色彩,然後把那本書遞向了我。


    封麵的內側,有著用毛筆寫下的「給我的女兒」這麽幾個字。這是父親為了獨自住在深山別墅中的女兒而寫下的文字吧。


    「我看過的那些書裏,全都寫著一模一樣的文字。大概這間房子裏所有的書上都有這句話吧。」


    遠子學姐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寂寞的神情,馬上用溫柔的聲音繼續說了下去。


    「因為她被禁止外出,所以父親送給她的書就成了她唯一的樂趣吧……?每當書被送過來的時候,都會開心得忘記時間,沉浸在書中的世界裏吧。


    而這樣的百合最最喜歡的作家,就是泉鏡花了呢。心葉現在拿著的那本書,也是鏡花的作品哦。」


    我把封麵翻迴來,便看到了「泉鏡花」的名字和《草迷宮》這樣的標題。


    遠子學姐繼續說著。


    「泉鏡花是1873年生,經曆了明治,大正,昭和三個時代,並且不斷發表著作品的作家哦。他的作品中吸收了上田秋成等江戶時代的怪奇文學的風格,還有他獨特的漢字用法以及注音方式,形成了他獨特的浪漫與怪奇交融的幻想似的寫作風格。他的作品中也有很多以花柳界為題材的名作。不僅是讀者,連作家中也有很多他的追捧者呢,芥川龍之介曾經寫過一篇熱烈推薦鏡花全集的文章,連三島由紀夫和川端康成也曾說過他們受到了鏡花的影響呢。


    鏡花寫下的那些故事,就好像是鮮花釀成的美酒一樣呢!讓人憐愛的野菊、神秘的月見草、嬌豔的山梔子、凜然開放的忍冬花,還有色彩鮮豔的金木犀。


    一邊為傳來的花香所沉醉,一邊慢慢吟味著那綻放光芒的透明液體,就連腳下也會慢慢站立不穩起來,漸漸覺得有些目眩,連自己站在那裏都不知道了。隻能繼續感受著擴散在舌尖的百花繚亂的香味,不停的喝下去。」


    遠子學姐兩頰染上了緋紅,歎了口氣。


    看上去就像是真的醉了一般。


    「講述了一個僧侶遇見住在深山中美女的怪奇體驗的故事《高野聖》、講述因為技藝而結緣的故事,擁有讓人窒息的華麗描寫的文章《歌行燈》——還有心葉手上拿著的《草迷宮》,也是滿載著鏡花特有的近乎危險的幽玄之美的傑作哦!主人公葉越明的台詞,表現著鏡花作品的真正內涵呢。」


    遠子學姐這麽說著,閉上了眼睛,像是唱歌一般的吟頌起來。


    「『無論夢境,還是現實,乃至幻覺……雖然眼睛能夠看見,但是卻說不明白——那種溫柔的、懷念的、愛戀的、有著情感、滿載愛意的、軟和的,而且既清澈、又冰涼、還有些悚然,好像撓著你的胸口,讓你覺得有些恍惚的那種感覺。』——『如果一定要比作什麽的話,就好像是含著芳香清澈的汁水,在出生前母親的腹中,看著美麗母親的胸部一樣的心情呢——』」


    睜開眼睛的遠子學姐,就好像剛從別的世界返迴來一樣,眼神有些渙散,呆呆地站在那裏。


    我也是一樣的感受,好像被遠子學姐的話語和語調所吸引,去到夢幻的世界旅行過一樣的感覺。迴過神來的時候,手中和額頭已然滲出了汗水。


    遠子學姐伸出潔白的手指,從桌上的書堆中,取出了一冊。


    她並沒有翻開書頁,而是直接看向我。


    「——作為鏡花忠實讀者的姬倉小姐,在鏡花的作品中,最最喜愛的一本,就是這本有著和自己同名的女主角登場的故事《夜叉池》。」


    日記裏麵寫到過的,「美妙的書」——


    在這漫長的歲月裏不知被翻過多少次,封麵上繡著金銀色花朵的這本手製書,在遠子學姐的胸前,好像散發著些微的溫暖華光。


    遠子學姐開始說明《夜叉池》的內容。


    「在越前的琴彈穀裏,住著一對叫做晃和百合的夫婦。兩年前的夏天,晃來到了琴彈穀,從駐守鍾樓的老人那裏,聽到了夜叉池裏住著妖怪的故事。


    很久以前,當那隻龍神被封印在池子裏的時候,它和人們定下了不會再次引發洪水的約定。


    為了讓它永遠不忘記這個約定,人們必須每天撞鍾三次。


    一旦忘記了敲鍾的話,約定的效力就會消失,龍神也會得到解放,一切都會隨之沒於水底。


    而敲鍾的老人去世之後,晃為了守護住在村中的百合,成為了新的撞鍾人並且在琴彈穀中住了下來,成為了百合的丈夫。但是隨著日子的逝去,村民們越發覺得百合是他們生活的累贅,而不久之後百合也去世了,晃也就此停下了撞鍾的生活。最後發生了巨大的洪水,把整個村子都吞沒了。」


    「日記裏好像出現過白雪這個名字吧,好像還是妖怪什麽的。」


    遠子學姐迴答了我。


    「白雪就是封印在夜叉池裏那頭龍神的女兒哦。她非常非常想要和住在別的池子中的戀人相會,但是她被祖先傳下來的約定所束縛,無法離開這個池子呢。


    她為此非常的憤怒,為了打破這個約定,她命令手下的妖怪們去把那口大鍾破壞掉。但就在那時,她聽到了正在等待著晃的百合的歌聲和思念,就停下了手。百合是如同巫女一般的存在呢。」


    「那就和姬倉百合是同一種狀況嘛。有妖怪,也有巫女,還有從別處訪問而來的男子。」


    「是啊……所以百合才會對這個故事抱有如此大的共感呢。而且,還有別的要素也讓百合覺得《夜叉池》是一本『特別』的書哦。百合與來到這間別墅的那個學生墜入愛河這件事,是從《夜叉池》被寫下開始——是從百合拿到這本《夜叉池》的時候開始就已經定下的事情哦。」


    在如同時間停止流動般的屋子裏響起的,是讓人覺得有些苦悶的溫柔聲音。


    姬倉百合,就好像和遠子學姐重合了一般。


    「這是怎麽一迴事?」


    清澈的眼神,靜靜地望著我。遠方傳來了巴倫吠叫的聲音。從窗戶中透進來的微弱的陽光中,可以看到細微的塵土正飄揚著。


    「到別墅來的那個學生,是來尋找過世母親所遺下的一本書的。那就是,這本書哦。正是鏡花所寫下的這一冊書,將兩個人聯係起來的。」


    那也是寫在日記中的事情麽?


    遠子學姐輕輕合上雙眼,然後又睜開眼睛看向我,用全神貫注的聲音說了起來。


    「而且那個來找書的學生,就叫做『秋良』。」


    (注:秋良在日文中讀做akira,《夜叉池》中的晃也讀作akira,不止女主角,男主角的名字讀起來也一樣哦。)


    「!」


    聽到這如同小說一般不可思議的發展,我不禁摒住了唿吸。


    一人住在大屋中的少女,百合。


    探訪而來的男子,秋良。


    簡直不像是會在現實中發生,但是卻又實際發生了的,名為偶然的必然。


    隻要相遇就必定會墜入愛河的兩人,就像命中注定般的相遇了。他們知道對方名字的那一瞬間,百合眼中的秋良,和秋良眼中的百合,究竟是怎樣的一副樣子呢?


    至少,對於百合來說,她是不可能不喜歡上秋良的。


    百合一直憧憬著鏡花小說中女主角的愛情,她麵前出現了帶有「秋良」這樣特別意義的名字的青年。從相遇之前開始,百合就已經在想象著這麽一個人了吧。


    「……在鏡花寫下的故事裏,經常會出現相互一見鍾情的男女呢。隻是雙眼一瞬間的交會,就會覺得周圍的景色全部改變,連生存的意義都為之變化,在那一瞬間兩人的靈魂深處就深深的交融在一起了……百合與秋良,也


    正是如此一般相互戀上了彼此吧。」


    淡淡說著的遠子學姐的眼瞳裏,閃過了一絲深深的憂傷。


    沒錯,這個故事的結尾並不是什麽快樂的結局。秋良最後仍舊舍棄了百合,百合也投身池中離開了這個世界。


    「呐,心葉。這兩人的故事雖然和《夜叉池》很像,但也有和《草迷宮》相近的部分哦。」


    我看了看手中的那本書。


    「和這本書?」


    「嗯,首先是主人公的名字。《夜叉池》裏的荻原晃與《草迷宮》裏的葉越明,雖然寫出來的字並不相同,但兩人都讀作『akira』呢」(注:明和晃都讀作akira)


    荻原晃是在探訪諸國流傳的各種故事的旅途中來到了琴彈穀——葉越明則是為了尋找去世母親所唱過的手毬歌而踏上了旅途,來到了被詛咒的秋穀邸,遇上了各種各樣的怪異事件。」


    與為了尋找母親遺留下來的書本而前來拜訪的秋良之間,的確有些相似。


    唔?


    我突然想起,我剛剛來到這裏時的事情。


    ——這是很重要的事情,請您一定要毫不差錯的說出來哦。


    高見澤先生告訴我的,那個台詞,難道說——


    「怎麽了?心葉?表情很奇怪哦。」


    我把來到這間別墅時候的事情告訴了遠子學姐,又重複了一遍那段台詞。


    『——我是從東京過來的,叫做井上心葉,是聖條學園兩年級的學生。我聽聞在這裏有我正在尋找的重要的東西,想要請問一下,當主現在在家麽?』


    遠子學姐睜圓了眼睛。


    「那段話和秋良來訪時說的話幾乎一樣嘛!在日記裏是這麽寫著的。


    那時候百合在大樹後麵正好聽到了秋良和管家之間的對話!接著就一邊說著我就是當主,便走了出來的。」


    我的心髒就好像被冰冷的雙手攫住了一樣。


    果然,那句台詞是有其意義的啊——


    遠子學姐突然興奮起來,抱著《夜叉池》,在書房中轉起了圈子。


    「啊啊,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呢。還特意把地點和校名都要報出來。


    姬倉大小姐居住的別墅裏,從『東京』過來的『學生』為了尋找『重要的東西』而來到了這裏——這簡直和八十年前的事情一模一樣啊!


    不對,還不止如此!」


    遠子學姐突然停下了腳步,滿臉認真地表情靠了過來。


    「還有那條狗的名字。」


    「狗?那個千郎麽?」


    「不是千郎啦,是巴倫。那時候別墅裏也養著一條黑色的狼狗哦。那條狗的名字,也叫做巴倫呢。日記裏還敘述過千郎被巴倫咬了,受傷了的事情。那不是和現在這裏養的那條狗名字一樣嘛!你覺得這隻是偶然嗎?」


    「不覺得。」


    我立馬迴答道,八十年前養的那條狗也是巴倫——甚至也是黑色的狼狗,怎麽想都不可能是偶然啊。


    身上泛起了雞皮疙瘩,腦袋也不禁發熱起來。我想起了在走廊的陰暗處,滿臉發青看著我的那些人。


    肯定會害怕的啊!畢竟有著鬼怪作祟傳聞的房子裏,竟然發生了同八十年前一樣的事情。


    「但就算如此,我畢竟不可能和麻貴學姐一見鍾情的吧?而且這樣的話遠子學姐就成了叫做『白雪』的那個妖怪了嘛。」


    我剛說完,腦袋就被咚的敲了一下。


    「我才不是妖怪啦!」


    「但是『大小姐』和『學生』是指麻貴學姐和我的話,剩下的角色不就隻有妖怪了嘛。」


    這迴又彈了一下我的額頭。


    遠子學姐好像非常憤怒的樣子,滿臉通紅的顫抖著。


    「這才不是開玩笑呢!」


    啊,感覺有點糟糕了啊。


    「難道說,我這個可憐又純情的『文學少女』,會把大家全部殺死,讓這間房屋變成一片血海嗎?」


    「嘛,那個當然……」


    我畏縮的向後退了兩步。遠子學姐用一隻手抱著《夜叉池》的書本,另一隻手彎曲著在空中揮舞起來。


    「竟然把我當成妖怪了!我才不會吃人呢,也不會在池子邊拿著活人的斷手,滿身鮮血出現的,更加不會連著八十年都不斷地詛咒作祟什麽的啦!難道心葉是用這種眼光看著我的嘛?作為文學少女象征的這黑色長發,在心葉看起來就是白色的嘛?是這樣嘛!」


    「哇哇,把遠子學姐當成妖怪的人不是我啦,是麻貴學姐!」


    不斷敲打著我的腦袋的憤怒之拳,馬上停了下來。


    「嗯,全都是那個腹黑女不好。嗚嗚嗚,我絕~~~對不會原諒她的!我一定要揭發麻貴的企圖,抓住她的把柄!還要借此一下子讓所有借款清零,然後再像她對我的那樣對她!這可是決定文藝社未來的戰鬥哦!」


    啊啊,又開始一如既往的暴走了。我明明不想再扯上什麽怪事了……


    抓住心情灰暗的我的衣服,「文學少女」幹脆的說道。


    「趕快開始調查吧!心葉也要跟上來哦!」


    土產店的大叔還記得我們倆。


    「喲,這不是妖怪小姐和學生先生嘛。」


    他帶著詼諧地笑臉這麽和我們打了聲招唿。


    「聽說姬倉的別墅裏正住著大小姐和一個學生呢。而且還有一個大小姐的朋友什麽的女生也一起在,但大家討論到這個話題的時候總是會說那就是妖怪嘛,然後就一起鬧起來了。」


    大叔邊笑著邊和我們聊了起來。


    這時遠子學姐馬上生起氣來了。


    「好過~~分呐,我才不是妖怪呢!我隻是個普通的高中生啦,是如你所見的『文學少女』而已。」


    真希望她不要在這種地方也這麽說……我的臉都有點紅起來了。


    大叔抱歉抱歉的說著,一邊遞給我們店裏賣的團子和茶水。


    遠子學姐雖然吃不出味道……但是她仍舊發揮著她的想象力。


    「唔,很美味呢。就好像是小林一茶的俳句一樣的感覺呢。柔和的竹香飄散開來,餡料也不會太甜,很適合的味道呢。」


    學姐適當地說著感受,氛圍也隨之緩和起來。


    大叔告訴了我們很多村子裏關於白雪的傳聞。


    「咳,雖然我現在也覺得妖怪什麽的事情根本是不可能的嘛。但當時看到白雪的人還是有很多的。大小姐跳進池子以後,就出現了一個拿著活人手腕渾身鮮血的怪物這件事你聽說過吧?另外還有人看到池子邊上站著一個白發女子,有人看到朝著別墅慢慢消失的白發少女之類的傳聞。而且工事關係者的家裏,經常會在半夜聽到有人敲打窗戶的聲音,往那邊一看的話,就會發現一個長發遮臉的少女在看著這邊,還有那個怪物其實叫做白雪……還不停說著憎恨秋良先生的話啊……這種傳聞一直很多的。」


    遠子學姐好像有點害怕的樣子緊緊抓住了我的衣服。


    「姬倉家本家那邊自從大小姐死了以後也一直持續著不幸的樣子。別墅那邊有個小祠堂的對吧,傳說大小姐就在那下麵沉睡著呢,不是埋在家族的墓地裏,而是埋在那種地方,就是為了防止妖怪的作祟吧。」


    魚穀小姐雙手合十的那個祠堂,原來是百合的墓地。


    「開發的事情,從五十年前起就一直被提出來了,但每次都會有白雪出來作祟,都發生了很大的騷動。特別是五十年前發生的那場大火災。」


    大叔的身體輕輕震動了一下。


    「別墅突然出現了火情,就連當時住在那裏的姬倉家的家主都差點死在了裏麵呢。火災的原因結果還是沒有查明,果然還是白雪的作祟


    吧,村裏人都這麽說的。」


    我想起了外觀不太平衡的那座大屋的樣子。那是因為火災之後把被燒毀的地方修理過的結果吧。既然是距今五十年前發生的事情,那麽當時差點死掉的家主,就是麻貴的祖父或者曾祖父了吧。


    「嘛,從最初的事件以來也已經過了八十來年了,我們也不至於再那麽害怕作祟的事情了。但是對於在別墅裏被殺掉的那些人的子孫來說……這還是很難忘記的事情吧。」


    大叔微微皺了皺眉頭,輕聲說著。


    「因為這裏隻是個很小的村子,事件之後,隻要是那個妖怪別墅的關係者,到了哪裏都有很多他們的傳聞呢,那肯定是很令人討厭的記憶吧。或許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他們直到現在也與其他的居民們有一定程度的疏離感。雖然還不至於和村子分裂,但那也是種微妙的立場吧。」


    那些死去人們的家屬,明明應該是被害者……我不由得這麽想著。不過,也正因為是如此封閉的地域,才會使「白雪」這種東西得以繼續生存下去吧。


    遠子學姐繼續問了下去。


    「我們能夠找那些子孫們問點東西麽?」


    隨即,大叔說出了讓我們震驚的事實。


    「他們就是那些在小姐你們住宿的那個別墅裏工作的人哦。管家、庭師、家政婦、料理人、還有使喚人——和八十年前幾乎一樣。」


    遠子學姐睜圓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涼氣。我的心髒也像是瞬間停止了跳動。


    麻貴學姐準備好的東西,還不止「大小姐」「學生」「妖怪」和「狗」而已麽!連傭人都和八十年前相同!而且,那些人還都是當時被害者的子孫!?


    就好像脖子上抵著冰塊一樣的寒氣流竄著,汗毛都豎了起來。


    麻貴學街到底想要做什麽事情啊!


    遠子學姐用僵硬的表情繼續問著。


    「那棟房子裏還有個叫作紗代的小孩子吧,她也是被害人的子孫麽?」


    「她也是的哦。她的祖母尋子小姐當時也在姬倉家工作的。那個孩子在學校也因為妖怪附身的話題而一直被人欺負呢,好像不怎麽想上學的樣子。她母親也是高齡出產的緣故,在那孩子還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一直是由尋子小姐帶大的,而到了尋子小姐也去世了之後,那孩子就更加不與別人交流了,幾乎和誰都不再說話了的……」


    遠子學姐突然插了進來。


    「請稍微等一下,小紗代的祖母當時在那間屋子裏工作的話,不是應該在八十年前就去世了嘛?」


    對啊!不是說用人全都被殺死了嘛!?


    「我想你們應該聽說過屍體算上大小姐的話一共有六具的事情吧。」


    「唔——大小姐、管家、庭師、家政婦、料理人——」大叔掰著手指數了起來,笑了笑。「啊啊,還有一個是狗呢,好像是從嘴裏吐著泡泡死掉了的樣子。」


    狗?那麽還剩下的就是使喚人咯。


    「尋子小姐在事件發生的那個晚上正好迴到自己家裏去了。然後第二天早上過去的時候,就發現了那片血海了……」


    「小紗代的祖母,就是第一發現人麽?」


    「啊啊,那時候大概隻有八歲左右的樣子,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店主大叔很悲痛的樣子搖了搖頭。


    我想象著呈現在八歲少女眼前的地獄圖景,背後湧起了一股寒氣。


    飛濺在地板和牆壁上的,紅黑色的血跡。


    還有飄散著的腥臭味,以及碎裂的、爆炸的、貫穿的五具屍體。


    少女到底是用什麽樣的心情看著那幅畫麵的呢?那肯定是足以讓她的精深崩壞的可怕衝擊吧。遠子學姐的臉色也有點發青。


    「但是最最壞的那個,還是扔下大小姐一個人離開的那男人呢。要是那個家夥沒有離開的話,大小姐也不會那樣死去了吧。反正巫女啊療養啊什麽的事情都隻是要麵子而已吧,好像大小姐在本家那邊非常被嫌棄的樣子,要是兩人結婚了的話就好了。」


    「非常被嫌棄?這是怎麽迴事啊?」


    我這麽問著的時候,大叔露出了不小心說了麻煩的事情的表情。


    「啊,那個……在那種時代裏,年輕的姑娘一個人在這種深山的屋子裏和家族分開住的事情很少的,不由就讓人想到是不是有那方便的原因啦。」


    我和大叔對話的時候,遠子學姐把食指抵在了嘴唇上,陷入了思考。


    「……」


    走出了那家店,遠子學姐又握住了我上衣的衣擺。


    「哪,心葉,我們去池子那邊看看吧?」


    她的眼中透出了決意。


    我想起了魚穀小姐告誡我池子那邊是很危險的,腦中的警報響了起來。


    但是反正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也不是不能去吧。再說就算隻有遠子學姐一個人,她也一定會去的。


    我放棄了思考,迴答了聲「好的」。


    那個池子就在大屋附近的位置。


    在濃得嗆人的大地青草的香味之中,我們兩在滿是草木的道路上前進著,視界突然間變得開闊了起來。


    在凹凸不平的樹木間,在到處纏繞的常春藤之間,有著一片平靜深沉的水麵。


    比我想象的還要更加寬廣一些,與其說是池子還不如說是小湖更好些。對麵的岸邊稍微高出了水麵,但是這邊卻是生長著水草的普通湖際。


    我和遠子學姐並肩站著,眺望著水麵。


    「這裏就是住著妖怪的地方呢。」


    「不要用那種說法啦。」


    「百合就是跳入了這個池中吧。」


    「最、最好也不要這麽說啦。」


    「為什麽?」


    遠子學姐的臉頰微紅,視線也投向下方,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


    「因為,那個……要是提起已經死了的人的事情,他的幽靈就會出來的吧?當、當然我是不相信那種迷信的啦。」


    要是不信的話,為什麽眼神還要到處漂移,還略微有點要哭出來的樣子呢。這樣下去真的能好好調查麽。


    嘛,遠子學姐能夠安靜的呆著的話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沐浴在林間灑下的陽光中,池水也散發著明亮的光芒。


    在附近的枝頭上,有隻小鳥用可愛的聲音鳴叫著。雜草上也有各種蟲子飛舞,空氣也涼涼的讓人有種舒服的感覺,讓人難以相信這裏住著妖怪,如此平靜的風景。


    「白雪」真的存在麽?


    披著長長的白發,混身都是鮮血的少女——她究竟是從哪裏來的什麽東西呢?至今都還在村子裏徘徊,唿喊著秋良的名字,那是真實的麽?


    在百合的日記裏,好像她十分害怕著白雪。


    「遠子學姐,能夠繼續告訴我後麵部分的日記麽?秋良到這裏來了以後,兩人又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遠子學姐仍舊望著池子,用好像在講述遙遠的故事一樣的語氣靜靜的說道。


    「百合對秋良說了,『這本書是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一本書,上麵還寫著父親給我的贈言,非常抱歉,我不能把它交給你。』秋良為了說服百合把這本書給他,就作為客人暫時留在了別墅裏。」


    「然後呢?」


    「後來那兩個人之間度過了一段如同小說故事一般的時間。就像是故事本身一樣呢……就像在《夜叉池》中,晃曾經對他的朋友說過的一樣……」


    這麽說著,遠子學姐頌起了《夜叉池》的台詞。


    「『你要是繼續呆在這裏的話,也會成為故事中的人物吧……但我已經成為了更上一層的,成為了故事本身了。』——就像書中說的……」


    遠子


    學姐的雙眼中閃爍著愛憐的光芒,她用溫暖的聲音繼續說著日記裏百合的語言。


    就好像是百合本人在訴說著一樣,輕輕地,溫柔的聲音。


    『我第一次喜歡上了一個人。


    不,光這麽說還不夠,我肯定已經愛上他了。


    我已經愛上了秋良先生。


    啊啊,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身上也會發生這些事情呢。


    至今為止我一直憧憬著書中的世界,而現在我正存在於那個世界之中。』


    『因為母親剛剛去世,秋良先生看起來總是有點落寞,有點悲傷,好像受了很深的打擊。他在大學裏也經曆了讓人討厭的事情,變得不能夠相信別人了。他把他懷抱著的舍棄了一切的心情,寂寞地說給了我聽。


    秋良先生真的好可憐。


    我真想代替她母親緊緊的抱住他。』


    『我真的太愛秋良先生了。


    我喜歡他前額頭上散亂的短發。


    我喜歡他讀著格蒂和席拉的原著時發出的低沉聲音。


    我喜歡他穿著單衣的樣子。


    我喜歡他細細的眉毛。


    我喜歡他薄薄的嘴唇。


    我最最喜歡他像是小孩子一樣無邪的笑容。


    向那彼方——向那彼方——如果能和你一起去到那裏該有麽美妙啊。』


    『我每次陷入思考的時候,或者是非常害羞的時候,就會用手指摸一摸耳朵。


    「那是你的習慣麽?」


    秋良用可愛的讓我難以忍受的深深的眼神看著我,溫柔的說著,還輕輕碰了碰我的耳朵,我的臉頰馬上熱了起來。』


    『請讓這個故事,永遠的持續下去吧。


    我會遵守那個「約定」的。


    所以,請讓我和秋良永遠在一起吧——』


    百合的話語和思念通過遠子學姐的聲音傳了出來,又漸漸被周圍的寧靜所吞沒。


    遠子學姐閉上了眼睛,微微笑著。


    這究竟是多麽天真爛漫的戀情啊。


    這究竟是多麽幸福的戀情啊。


    就如同故事一般——隻存在於夢境之中那樣——如此美麗的,溫柔的,讓人愛憐的戀情。


    吹過的微風,輕輕搖動著遠子學姐長長的三股辮和純白色的連衣裙。從樹林間透出來的清澈陽光沐浴在遠子學姐纖細的身體上。


    那如同百合的靈魂附身了的姿態,讓我不禁心跳加速起來,就好像我自己變成了秋良,看著遠子學姐姿態的百合一樣的奇怪感覺。


    胸口好痛。


    百合,真的非常可愛。


    遠子學姐繼續說著百合的故事。


    她的表情漸漸變得哀傷起來,眉頭也微微皺起,像是做夢一般閉著的眼睛緩緩地張開了。


    『和秋良一起到池邊去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晚上外出。以前都是在白天去的池子。因為,晚上的話白雪或許會出現的樣子。


    秋良先生對我說了,有他在的話就沒有什麽好害怕的哦,還一直牽著我的手。


    在月光下的湖邊,我知道白雪就在一旁在看著我通紅的臉頰,我心跳都快要停止了,雖然心裏害怕的不得了,但是我一直沒有放開緊握的手。反而更加用力的握了迴去。你怎麽了麽?秋良先生這麽問了我。


    雖然好幸福但是又好害怕,迴到家裏之後,我抱著千郎哭了起來。』


    沉默突然降臨。


    遠子學姐閉緊了嘴唇,用憂鬱的眼神看著自己的腳邊。


    「……」


    我想起了不知是現實還是夢境,在黎明時刻的亮光中看見的遠子學姐寂寞的表情。


    現在的遠子學姐和那時候的表情完全一樣。


    放在膝蓋上的古舊日記本。


    紅色的撫子花。


    唿吸都好像要痛苦起來,喉嚨也像是被勒緊了一樣。


    「……在那之後,秋良的朋友就從東京過來迎接他了。好像通過教授的推薦,決定要去德國公費留學了,秋良就突然迴到東京去了。」


    遠子學姐保持低著頭的姿勢輕輕說出的這段話語,讓我的身體瞬間涼了下來。


    秋良離開了。


    百合選擇了死亡,而白雪進行了複仇。


    沉默又持續了一會兒,遠子學姐繼續用淡淡的聲音說著。


    「心葉,你知道『鏡花水月』這個單詞麽?寫作鏡、花、水、月的。」


    「不知道。」


    遠子學姐把眼神投向了靜靜搖動著的水麵。


    「映在鏡子中的花,浮在水麵上的月,都是看上去美麗,但無法碰觸到的東西呢……是用來比喻如同夢境一般的幻影哦……泉鏡花這個筆名,也是他的師傅尾崎紅葉根據這個詞改編而來的。鏡花寫下的故事,也都如同美麗的夢境一般呢……」


    百合與秋良的故事,肯定也是如此吧。


    如同花與月一樣美麗,如同隨著清晨之光而消散的夢幻一般。鏡花水月。


    或許,我和遠子學姐說著這些話的這個瞬間,也隻是如同夢境一樣的東西吧。是不是會如同幻覺一樣消失不見呢。


    我看著遠子學姐略顯夢幻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浮起了這種不安。我耳邊又響起了黎明時聽到的那些低語。


    ——這樣的時間……還能持續多久呢?


    「遠子學姐,今天早上我還在睡覺的時候,你是不是說了什麽啊?」


    聽到我唐突的問題,遠子學姐吃了一驚似的抬起了頭。


    臉上浮現了一瞬間無防備的吃驚表情,但又馬上變成了略帶憂鬱的延伸,再然後,臉上又綻開了笑容。


    「那隻是你的夢哦,心葉。」


    光芒中,就好像與花瓣們一起飛舞的,明朗的聲音。


    這個笑容和聲音貫穿了我,讓我失去了語言。


    遠子學姐晚彎了彎腰,從邊上看了看我的表情,像是做了壞事的小孩子一樣眼光閃爍著,


    「我們差不多該迴去了吧。我肚子都餓了。迴到別墅以後,要寫一個很甜蜜的故事給我哦。」


    遠子學姐這麽說完,一副沒什麽事的樣子走了開去。


    ——那隻是你的夢哦。


    這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是想要瞞過我麽,還是那真的隻是夢境而已呢?


    遠子學姐的腳步很輕快。


    我也轉過身去,跟上了她。


    ◇◇◇


    和她一起度過的那段時間,總是如同溫暖的美夢一樣。


    滿載著黃昏色彩的,隻有兩個人的那個小小房間,讀著書本的她。


    長長的睫毛和兩鬢的長發,都被染成了金色。


    既端莊又深沉,雖然有時候有點害臊,但也有天真和大膽的時候。


    大概是不知世事的緣故,完全沒有警戒心,卻也會因為小小的事情而滿臉通紅。


    還有碰觸著我的,溫柔的雙手。


    那些記憶,一個一個的浮現在我心間,胸口不禁湧起一股甜蜜的感覺。


    那個時候的我背負著許多痛苦的事情,連他人和未來都難以相信。和他人交往就會有一種痛苦的感覺,還頑固的逃避著和別人的競爭,逃避著把自己的心情傳達給別人這件事。


    我的視界從現實中逃離,蹲坐在隻有我一個人的房間中。


    她如同母親一般抱住了這樣的我,對我訴說著溫柔的話語。和我呆在一起,傾聽我的訴說。


    雖然我知道夢總有醒來的一天,但隻要是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實在是太舒暢了,實在是太過理所當然了,我不由得覺得——這個夢會永遠持續下去吧。


    但她的清高和愛情,終究為這個


    夢境畫上了凜然的終止符。


    向那彼方,向那彼方——


    我一個人,也竟然到達了如此遙遠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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