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暴雪在外麵肆虐著。


    就算撐起傘,也會馬上積滿了雪,又被狂風掀翻,一點用處也沒有。半途上我就收起傘,在沒到小腿的積雪中,拚命向前走著。


    接到琴吹同學電話以後,我馬上換上衣服,穿上外套和圍巾跑出了家門。


    剛才芥川也打了電話過來,好像琴吹同學也聯絡了他。他說他這就去醫院裏看看。


    「那天朝倉和你坦白以後,她的精神就越來越不穩定了。星期四我去探望她的時候,她還一直叫著『心葉以外的人全都不要進來!』,還把房間裏的東西到處亂扔,『隻有心葉可以碰我,隻有心葉可以和我說話!』……朝倉好像還在等你。」


    救救朝倉吧,芥川語帶深沉的痛苦拜托我。


    為什麽美羽突然消失了呢?


    為什麽大叫著討厭我,把我從她身邊趕走了呢?


    為什麽要在我麵前不斷撒謊呢?


    我艱難的在大雪中慢慢前進著,羽鳥的自白帶著另一層意思漸漸浮現在我的腦中。


    真正的幸福究竟是什麽呢?


    至少,擁有很多錢,或者在社會上成功,或者和那樣的男人結婚這種事情,肯定不是幸福。


    那究竟什麽,才是幸福呢?


    究竟到哪裏才能找到它呢?


    每次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心裏就好像沉浸在黑暗之中,身體像要輕輕發抖似的害怕,腦袋也好像要裂開似的疼痛。


    柯貝內拉的願望究竟是什麽呢?


    在他看來,什麽才是幸福呢?


    孤獨而又堅強的柯貝內拉——也就是美羽自身,在追尋的也是這個問題吧?


    什麽時候,我也要像柯貝內拉一樣坐上銀河鐵道到宇宙去旅行。


    這麽說著的美羽,一定是沒有辦法在地麵上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而痛苦著吧。


    正是因此才會想要乘上開往銀河的那輛列車吧。


    也隻有在星辰的海洋中翱翔的「想象力」,才是美羽唯一的武器,唯一的慰藉與救贖吧。


    直到我出現在美羽麵前為止——


    一直獨自編織著故事的美羽,第一次有了我這個讀者,我接近了美羽,和美羽共享了她的世界。


    對我來說這件事情是無比的快樂、開心、幸福的——


    對於美羽來說——難道不是這樣的麽?


    美羽一邊憎恨著我,一邊在背後做著那些事情,不也是因為想讓我一直呆在她身邊麽?


    希望我好好的聽她想要說的話不是麽?


    但是,不知從何時起,我們相互錯過了各種事情,事態變得混亂起來。


    我應該怎麽辦才好!


    太奇怪了,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碰到!不斷地不斷地重複那個!但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什麽都沒有出現!聽不見了!看不見了!再也感覺不到了!


    明明平時隻要做那個的話,那些家夥對我扔過來的那些垃圾,全部都會從我身上消失的。


    但是已經不行了。不管做了多少次那個,都沒有變化。我的身體成了一具隻能散發黑暗臭味的軀殼。


    羽鳥感受到的混亂和恐怖。


    我想象著那究竟是何等的可怕,唿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一次又一次的做了!


    是不夠麽?還要更多才行麽?


    打開藍色的活頁本,寫著故事的美羽。


    充斥著瑰麗語言的浩瀚汪洋,滿載著透明質感的美麗世界。


    胃裏有種好像被攪著一樣的感覺。我每天重複著那個,以至於每次想到那個就會覺得頭痛欲嘔。


    隻要做那個的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無論是留在心裏的汙穢、不安、恐怖、憤怒、絕望,全都會消失的,我如此堅信著。


    如果——如果,美羽失去了那個世界的話——


    到那時為止一直圍繞著美羽的那些故事,突然間有一天在我麵前消失不見了的話——


    但是不行!


    再怎麽做那個,垃圾箱也不會變空了。


    都是你的錯!是你害的我變得不正常了!


    在圖書館要拿起宮澤賢治的書時,用生氣的眼神看著我,「童話隻有小學生才看的。」這麽對我說的美羽。


    慢慢把書放迴去的我。


    因此我隻看過宮澤賢治《銀河鐵道之夜》的繪本。


    但是——


    遠子學姐談起宮澤賢治的故事的時候,我卻有種懷念的感覺。


    這種懷念並不會帶來溫暖的感覺。


    反而,卻會感覺到胸口被擊潰般的不安和恐懼。


    這到底是為什麽?


    為什麽我會如此害怕宮澤賢治的故事呢?


    是因為隻要一聽到他的故事,我就會有種『不能這麽做』的感覺,使得唿吸也變得困難麽?


    賢治的故事裏描繪的,女歌手和她的崇拜者短短的會麵的故事,我是知道的。


    幫助了小鳥先生,得到寶物的小兔子的故事,我也是知道的。


    各種各樣的擬態詞在我的腦袋裏,不斷迴響著。


    『カン、カン、カンカエコ、カンコカンコカン(注:擬聲詞)』


    『ギギンザン、リン、ギギン(注:擬聲詞)』


    『カーカーココーコー、ジャー(注:擬聲詞)』


    『タンパララタ、タンパララタ、ペタンペタンペタン(注:擬聲詞)』


    『ノンノンノンノンノン(注:擬聲詞)』


    時高時低,迴響著的這些聲音,並非那時遠子學姐的聲音。


    是美羽的聲音。


    美羽曾經給我講過的。


    美羽把宮澤賢治的故事,當成自己想出來的故事告訴了我——!


    冰冷的衝擊貫穿了我的頭顱。


    心底無數次否定的,藏著掖著,想要把它忘掉的那個疑惑。


    但是,那的確是真實的。


    美羽,抄襲了賢治的作品!


    已經失去故事的美羽,把宮澤賢治的作品,當作是自己想出來的故事告訴了我。


    所以當我想要拿起宮澤賢治全集的時候,美羽才會用那麽可怕的眼神看向我,阻止了我。


    喉嚨像是被什麽熱熱的東西梗住了。


    雪花如同尖銳的銀針一般刺在我的臉上,額頭上,眼睛裏。


    為什麽?你為什麽就算作到那種地步也要繼續把故事講下去呢?


    明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故事。


    明明因為不知何時謊言會被拆穿而害怕著。


    我思考著其中的理由,突然感到一陣暈眩——


    因為我,在期望著——


    我從美羽那裏聽到的故事。


    因為那是我和美羽之間,最最緊密的羈絆。


    所以,美羽為了讓我們兩人能夠永遠在一起,不惜從別人那裏偷盜過來,也要繼續講著故事。


    都是你把我的所有!我的全部!都奪走了,都偷走了!


    都這樣了,你卻一點點的罪惡感都沒有感覺到,仍舊是那樣一副癡呆的笑臉,跟在我後麵。


    你還想要什麽?


    想要把我的身體,我的心髒都割給你麽?


    我已經,什麽都不剩了!


    什麽都不剩了啊!


    放在外套內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我嚇了一跳停下了腳步,打開手機看了看。


    竹田同學?


    是發生了什麽事情麽?還是如同往常一樣隻是隨便聊聊?


    我猶豫了片刻,把手機放迴了口袋裏。


    抱歉,待會兒再打電話給你。


    頭和肩上已經積起了白雪,我


    最終來到的地方,是我和美羽曾經就讀的初中。


    小時候畫的那張地圖裏,我們就是在這個校舍的屋頂上登上銀河鐵道向宇宙進發的。


    我抬起頭仰望天空,雪花如同羽毛般飛舞著,屋頂上現在究竟是一副什麽樣子呢,上麵是不是有誰在呢?我現在還不知道。


    但是,我確信美羽一定在這裏。


    就算在宇宙裏分散,為了再一次見麵,我們兩個人在那天畫了一張地圖——


    那天和遠子學姐一起來這裏的時候,我每邁出一步胸口就會難受起來,感受著好像連頭蓋骨都要壓碎的痛苦,連校舍都沒走到就倒下了。


    現在,我逆著狂風,走向校門,雖然仍舊能夠感覺到胃裏攪動著的感覺,似乎就連唿吸也好像要停止了。


    但我仍舊向前傾斜著身體,努力挪動著雙腳,踩著雪地,到達了樓梯口。


    大概是因為下雪,學校已經放假了,校舍中一片寂靜。


    雖然可能還有一些老師在執勤,但我毫不猶豫地脫下鞋子,用手拿起,立刻爬上樓梯向屋頂衝去。


    一層,兩層——向屋頂接近的路上,我的唿吸也越來越痛苦,腦袋好像被大錘砸著一般疼痛。


    以前也有過同樣的經曆。


    那個晴朗五月的某一天,還有站在屋頂的竹田同學。那時我為了阻止竹田同學自殺,也曾這麽爬過樓梯。


    那個時候,伴隨著胸口要崩潰一般的疼痛和勒緊喉嚨的悲苦,浮現在我腦中的是美羽的身影。


    那時我祈禱著,讓我趕上,不能讓竹田同學再像美羽一樣跳下去了。那時竹田同學和美羽的身影在我腦中重合,我像是心髒破裂一般拚命的祈禱著,向屋頂衝刺。


    但是這一次,在我衝刺的前方,美羽本人就在那裏!


    我打開屋頂沉重的大門的瞬間,外麵的大風將門吹開,一起湧了進來。


    大雪如同飛礫般在門外肆虐著,我沒法一眼看清整個屋頂。


    穿上拿在手裏的鞋子,我摒住唿吸,繃緊神經在屋頂上搜索著。


    ——美羽在那裏。


    屋頂邊的柵欄旁,美羽就像隨時會翻身躍下一樣站在那裏。


    那一瞬間,我的心髒好像停止了跳動。


    鉛灰色的天空下猛烈的大風肆虐著,短短的頭發、紅色的圍巾、長長的裙子、外套的下擺都在隨風舞動。那雙混雜著憎恨與痛苦的雙眼裏,載滿了感情看著我。


    她的皮膚如同冰凍了一般透著青色,嘴唇和身體都因為寒冷而輕輕抖動著。


    腳邊倒著一根銀色的鬆拐,美羽用手緊緊握住柵欄,那個樣子看上去非常堅定,但又能讓人感到無比的脆弱。


    如果,現在美羽再次跳下去的話。


    我的心也一定會如同冰塊一樣粉碎吧。


    美羽無言的看著我。


    我直直盯著美羽,慢慢走了過去。


    沾在臉上的雪粒隨著唿吸漸漸融化。


    在我們兩人漸漸縮短的距離之間,雪花如同潔白的羽毛般飛舞。


    我接近到大約還剩兩米的距離。


    「……美羽。」


    胸口像是被什麽充滿了——像是快要裂開的感覺——痛苦——用快要哭泣的聲音,我說了出來。


    「美羽,我看過你寫的故事了。」


    美羽瞪著我,肩膀動搖著,雙手更加用力的握緊了鐵柵欄。她的眼睛裏也浮現了眼淚的光點。


    「美羽,對不起……是我傷害了你。一直沒有察覺你的痛苦,真的很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


    美羽越發像是要哭出來了。


    「我一點也不需要你的道歉!那種事情,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就算道歉也隻是減輕心葉的罪惡感,也隻有心葉會安心!而我還是一直痛苦著的!」


    在飛舞的雪花對麵響起的呐喊聲,直接刺向我的胸口。


    「心葉,一直都什麽也不懂!我對心葉,心葉的家人,心葉的家,到底有多麽討厭……到底有多麽憎恨……


    心葉也一點都不懂!你把媽媽做的斑馬娃娃炫耀著抱給我看得時候,我究竟有多麽難受。心葉不在的時候,我不知多少次踩過那個娃娃……!」


    「我一點兒都不知道,你家的事情,你媽媽的事情……你爸爸的事情……」


    美羽憤怒得滿臉通紅,如同激烈的戰鼓聲一樣地怒吼道。


    「那種事情我怎麽會說啊!那種互相憎恨,總是會吵架的父母!還經常在隻是小學生的女兒麵前對罵,但要是離婚的話既會對爸爸的工作產生影響,周圍人的評價也會變差。因此兩人就分居了!然後我才會轉到這裏來的!」


    美羽的咆哮聲中,滿是無法忍耐的憤怒和懊悔。


    「媽媽帶著我一起走了,但這也隻是她對爸爸和爸爸的媽媽——我的奶奶的報複而已。


    奶奶就住在我家旁邊,偶爾到家裏來的時候,也是一直不斷咒罵媽媽。比起爸爸來,媽媽還更加討厭奶奶。所以奶奶說要把我留在爸爸這裏的時候,媽媽就開始嘀咕『一定要把美羽帶走。』,她根本不是因為愛我才帶我離開的!


    和媽媽兩個人在一起生活的時候,她也每天都要說爸爸和奶奶的壞話。


    『你的爸爸最低級了。』『你奶奶根本就是惡鬼。』『媽媽真是太不幸了。』『這麽痛苦,懊悔,艱辛,我受不了了,全都是你爸爸和奶奶的錯。』


    每天都要聽這種話的我才更加受不了啊!


    媽媽不在的時候,奶奶還會打電話過來。說是擔心我的才打來的,但其實全都在說媽媽的壞話。


    『小美羽的媽媽真的是一個很壞的女人哦。』『和她結婚後,連你爸爸也變得不幸了。』『你媽媽其實一點都不愛你哦,隻會把小美羽丟在一邊,自己跑到外麵去玩。』『就連把小美羽帶走也隻是為了從你爸爸這邊拿到撫養費,她才可以過得輕鬆點哦。』


    更過分的時候,我一邊在聽奶奶電話裏全是憎恨的話語,媽媽還在一邊痛恨地瞪著我!


    這種事情一點都不奇怪!在我家,這些就是日常!


    我隻是那些人丟棄自己肮髒感情的垃圾桶而已!」


    ——不要把心葉都當成自己的垃圾箱了!


    我想起了美羽在醫院裏對她媽媽叫喊的話語,胸口如同撕裂一般地疼痛著。


    那個時候美羽的媽媽突然走到我身邊,用閃爍著憎惡光芒的眼神盯著我,對我傾吐滿是厭惡的話語,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那時候美羽媽媽說過的話語,就好像尖針似的來迴刺著我的心髒。


    ——那個婆婆也說著『把美羽交給你真是個錯誤,從最初開始就應該讓她在本家長大的,竟然讓我重要的孫女受了這樣的傷害』這樣的話,不斷地咒罵我。


    一邊罵著『美羽的父親是最差勁的垃圾』的美羽媽媽那張扭曲不堪的臉,還有那令人厭惡的聲音,浮現在我腦海中。


    我全身輕輕顫抖著。


    美羽從小時候開始就一直看著那樣的臉,聽著那樣的聲音麽?


    「還不止這樣,連爸爸的情人都打了很多次電話過來。」


    美羽用嘲笑似的表情繼續說。


    那個女人瞄準美羽媽媽不在,隻有美羽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打了電話過來。『都是因為有你,你爸媽才不會離婚,都是你的錯。你們能過得這麽充裕,為什麽我卻一點錢都沒有!』總是用低沉的聲音這麽說著。


    這樣的電話,自從美羽被她媽媽帶到這個城鎮以來,毫不間斷的持續著——


    美羽很討厭電話。


    也一直不讓我打電話過去。


    原來背後


    還有著如此之悲哀的原因。


    父母的關係很差,婆媳間的對立,父親在外麵有情人,這些的確都是非常不幸的。但這種事情,在這個世界裏要多少有多少。


    但對於當事者來說——更何況還隻是一個小學生的女孩子——對於她來說,一定每天都過著如同地獄般的日子吧。


    每當電話響起,身體就會顫抖,心裏就好像有把小刀在來迴攪動一般擔驚受怕著。


    在這個一片黑暗沒有出口的世界裏,美羽隻能靠著「想象」改變它。


    猛烈的大雪中,美羽發青的嘴唇震動著。


    「我再也不想聽到那些肮髒醜陋的話語了……所以總是想象那些美麗的,溫暖的,開心的事物。


    有媽媽在的世界既黑暗、寒冷又肮髒。但是那個世界裏卻是明亮又美麗的,會對我吐出肮髒話語的人,一個也沒有。」


    靠著這樣的想象,美羽創造出了各種各樣的故事。


    心中的垃圾箱被塞滿了肮髒話語,因此而感到唿吸痛苦,難以忍受的時候,美羽便開始了偷竊。


    向商品伸出手的時候,把它們放進自己的書包或口袋的時候,就會渾身冒冷汗,太陽穴也緊張地跳動著,心裏就像是快要崩潰似的。但是當迴到家把戰利品拿出來欣賞的時候,就會覺得身體和頭腦都變輕了一樣,好像獲得了很大的勝利。


    美羽的臉痛苦地扭曲著。


    「但是……!不管寫出了多麽美麗的故事,那全部都是假的。因為說出這些故事的我本身是一個肮髒又醜陋的生物!我跟不不像心葉那麽純潔!我真的好討厭心葉,每次看到心葉的笑臉就會生氣,氣得我胸口都要裂開了。我一定要把心葉所有的東西都奪走,要狠狠的傷害你,破壞你,讓你哭泣——我這麽想著,做了很多很多的壞事!


    但是心葉卻一點點也沒有發覺,仍舊單純的對我笑著。仍舊相信著我說的話,仍舊跟在我的身後,隻要我說的事情,不管什麽都會去做!」


    尖銳的叫聲從風雪中傳了過來。


    「為什麽!為什麽啊!為什麽一點都沒有察覺到我對你做的那些事呢!為什麽還能保持那樣一副愚蠢的樣子!明明我這麽討厭你,這麽憎恨你,為什麽我一對你說話你就一副開心的樣子呢!為什麽要像狗一樣搖著尾巴跑到我身邊?為什麽要用一副什麽都相信的眼神看著我!


    我和心葉在一起的時候,就隻能感覺到我內心的肮髒,心葉一和別人說話的時候,我就覺得皮膚發癢,頭腦發熱,恨不得那人死了才好!隻要心葉和別的女孩子聊天,我就想要在那個家夥臉上放把火燒了她!都是因為心葉,我變得這麽汙濁不堪了!為什麽心葉卻可以仍舊那麽純潔無瑕呢!」


    大雪激烈地吹向我的臉頰,寒冷徹骨的狂風刮向我的身體,好像連寒冷這一感覺都已經麻痹掉了。


    但是我的心仍舊被那些語言割裂,已經無法讓我感覺不到疼痛的血不停流著。


    我一直崇拜著美羽,一直相信著美羽的全部。


    但這些對於美羽來說都已經成為了無法忍耐的痛苦——!


    美羽親口把這些事情都說出來給我帶來的衝擊,讓我痛苦的彎下了膝蓋,胸口也好像要裂開來了似的,但是美羽還在繼續說著。


    「心葉把我的所有都奪走了!再也想不出故事的時候,就好像掉在冰冷的水池裏往下沉一樣!不應該這樣的,肯定是有什麽搞錯了!我拚了命的『想象』過。但無論怎麽做腦中也隻剩下黑色的霧氣飄散著,美麗的東西卻一樣也浮現不出來。我什麽故事都想不出來了!


    我好害怕好害怕,整個人都變得奇怪起來。本來還以為隻要做那個的話就會變迴去的,但是不管做了幾次,還是不行!


    腦袋還裏有個聲音在對我叫喊,『就算寫出了美麗的故事,那也是騙人的,真實的世界才不是那麽美麗的東西。你不也一邊說謊,一邊裝出笑臉欺騙別人麽?你不是也藏起了那汙水般的心靈麽?』


    但如果不再想故事的話,我的世界就會被醜陋和汙穢壓垮了。心葉要是知道我寫不出故事了的話,肯定也會喜歡上別的女孩子吧,肯定會扔下我,和別的男孩子一起玩去了吧。我隻剩下心葉一個人了,但是喜歡心葉的人還有很多很多!


    不要!我不要!我絕對不要這種事情!心葉明明是我的狗,怎麽能夠讓你離開我身邊呢!


    所以我一定要一直喂心葉才可以。但是不管怎麽努力,都想不出新的故事了——我隻好把家裏一本書裏的文章抄下來——把它給心葉看了!」


    美羽緊緊閉上了眼睛。


    美羽的絕望、痛苦把我的心也染成了黑色。


    雪下得越來越大了。


    一次又一次,把那些的文章抄下來——


    然後,又把它拿給我看——


    我毫不懷疑的讀了那些文章,誇獎著美羽,還要美羽寫更多,美羽扭曲著臉龐,用顫抖的聲音痛苦的叫著喊著。


    都是因為心葉,害得自己成了越發醜陋的人。


    ——呐,心葉,這是秘密哦。我想要成為作家哦。


    ——定要讓很多很多人看到我寫的書,而且,要是能讓他們在看之後有幸福的感覺該有多好呀。


    這麽對我說的時候,美羽一定真的很想成為那樣子的人吧。


    自己寫出的故事,能夠把世界變得美麗一點就好了。


    大家都能夠變得溫柔,再也不會對別人憎恨,謾罵的話,該有多好啊。


    美羽睜大眼睛瞪著我,用生硬的語氣繼續著。


    「……想要參加薰風社的新人獎,也是下定決心要再一次寫故事的……如果,能夠得獎的話,肯定可以一舉掃清所有的這些不快吧,把我當成傻瓜的那些人也會對我刮目相看了吧。我成為真正的作家了的話,心葉也再也不會離開我了。雖然我也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有那樣的能力,但是為了取迴自己應有的一切,隻能這樣做了。


    沒問題的,以前那麽簡單就可以寫出來的,這次也肯定可以做出隻屬於我的故事。心葉也一直迷戀著我的故事,還一直說美羽真的有才能哦,美羽一定能夠成為作家的。


    所以沒問題的,一定沒問題,我能夠獲獎的。


    一次又一次,我對自己這麽說。


    但是,果然還是什麽也寫不出來!」


    美羽的表情扭曲著,用喉嚨都快要裂開一樣的聲音大聲喊叫著。紅色的圍巾被大風吹起,在空中狂亂地躍動。


    「每天,每天晚上我都坐在椅子前握住筆——但是一行字也寫不出來!隻有時間漸漸逝去,我連覺也睡不著——當窗外漸漸發白,到了黎明的時候,失敗感就像要割破我的頭腦一樣!


    就算這樣,我也不能不寫,不能不寫啊。心葉也說了要去參加的,連心葉都在寫了的——!但,不管迎來了幾次黎明,稿紙仍舊是雪白的一片,胸口好像被勒緊,無論如何也寫不出來——……」


    美羽皺緊了眉頭。用疲倦的快要哭出來的眼神,死死盯著我,嘶啞的聲音繼續著。


    「我隻好——把全是白紙的原稿裝進信封……在心葉麵前把它扔進了郵筒……」


    「——!」


    就好像腦袋被打了一拳,身體微微搖晃著。連我們周圍的世界都好像猛烈搖動著。


    那天,我們到學校附近的一個郵筒邊,把裝著應募原稿的茶色信封投進了郵筒,那時的美羽輕輕搖晃著馬尾辮,迴過了頭,開心的對我笑了。


    ——嘿嘿,送出去了呢。


    美羽滿臉可愛的表情,輕輕挽著我的手,有點點興奮的樣子說了。


    ——結果公布,是5月吧,很期待呢。


    那個信封裏麵,竟然


    都是白紙!


    那樣的話,美羽那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不會得獎了!


    我愕然了,美羽用快要消失一般茫然的表情,淡淡的繼續著


    「要是被心葉知道了該怎麽辦……會不會比以前更加……沒有活著的感覺了呢。所以,我比以前笑得更多,說的更多了……心葉問我用了什麽筆名的時候,我也說那是秘密哦……


    我有信心……可以瞞住心葉的……


    因為不管我說什麽,心葉都會相信我的……


    隻要公布結果的時候,裝的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樣子『啊——落選了呢,可惜,果然不是那麽簡單的呢。』笑著說就可以了。


    我還隻是十四歲呢……還有很多機會的……十四歲就獲獎本來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嘛……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嘛……


    這迴肯定也能夠瞞住心葉的……」


    美羽的臉上滿是深深的絕望,低著眉頭,瞪著地麵,用拚命擠出來的聲音說著。


    「結果……獲獎的人,是一個叫做井上美羽的十四歲的孩子……」


    我幾乎咬碎了牙齒,胸口好像被深深刺中一般痛苦。


    紅色的圍巾飄蕩在快要哭出來的美羽周圍。


    井上美羽——


    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美羽受了多大的打擊呢。


    有著和自己一樣的名字,一樣的年齡的人,獲得了大獎。


    「班上的同學都在傳聞是不是我就是井上美羽……就好像噩夢一樣呢……但是現實反而更加殘酷呢……井上美羽,竟然就是心葉啊……」


    ——井上美羽……就是我。


    我向美羽坦白的那天,美羽所感受到的打擊、絕望、痛苦,我想象著,隻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好像腳下的地麵都崩塌了,整個世界都被破壞了似的恐懼感。


    那個時候,美羽知道了,眼前的這個滿臉軟弱的少年,就是逼迫著自己,讓自己的一切歸於破滅的人。


    「看井上美羽那本書的時候,我馬上就明白了,羽鳥和樹就是我和心葉……樹看到的那個羽鳥,又堅強又美麗,為了自己的夢想拚盡全力——和真正的我完全不一樣。原來心葉,是這樣看著我的啊——心葉眼裏的我,是這麽美麗,如同天使一樣的人呐,我這麽想著,連唿吸都好像要停止了。我已經沒有把心葉繼續留在身邊的力量了。


    心葉寫下的那個故事,已經比我想象出來的故事更加美麗了……我根本就不是樹喜歡的那個羽鳥一樣純潔美麗的人,我更加醜陋,更加肮髒。」


    美羽的絕望感深深刺進了我的胸口。


    是我——是我逼迫了美羽!


    「心葉明明隻要一直做我的狗就好了!」


    不停飄下的雪花中,美羽大聲喊叫。


    「為什麽要瞞著我寫那小說呢!還和我參加了同一個比賽!還贏了大獎,用井上美羽的名字出了書,成為小說家了!心葉那樣子離開了我,我還能做到的事情,就隻剩下在心葉麵前跳下樓去死了不是嗎!我隻能繼續傷害心葉,讓心葉痛苦,讓心葉一生都不能忘記我的事情!


    這種心情,心葉你一定不懂的!根本不懂!不懂——!」


    美羽的叫聲被大風吹散。


    伴隨著叫聲一起被吹過來的雪花遮住了我的眼睛,慢慢融化,在我臉頰上流淌著。


    那個初夏的晴朗日子。


    蔚藍清澈的天空下,迴頭微笑著的柯貝內拉所想著的事情。


    那是想要把自己踏上旅程的最後身影,永遠印在喬班尼的瞳孔中。


    讓自己成為喬班尼心中永遠的存在。


    美羽的嘴角浮現了與那時一樣的寂寞微笑。


    「宮澤賢治的作品裏……有一首叫做《敗北少年之歌》的詩……


    那首詩邊上畫著一個長的像鳥的怪物,我把它畫在賀年片上寄給心葉了哦……心葉一定看過了吧,那隻鳥,就是我哦……


    想來,人們在失敗、嫉妒、憤怒、絕望的時候,就會變成那樣的怪物呢……到了早上的時候,我就感覺到自己已經變成一個怪物了,隻能看著發白的天空……大聲的……哭泣……


    其實……我永遠都不想讓心葉看到我變成怪物的樣子……


    但是……為什麽,讓我活下來了呢……又轉了醫院,離開了心葉……真的就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沒有心葉的世界裏,又肮髒……又黑暗……


    但是,我知道心葉肯定一直在想我的事情,才忍了下來……


    我痛苦的時候,心葉肯定也想起我的事情而痛苦著……


    我哭泣的時候,心葉肯定也在哭泣……


    我感覺到的痛苦,現在這個瞬間心葉肯定也能夠感覺到,我的悲痛肯定也是心葉的悲痛……


    隻要這麽想的話,我就能平靜下來……


    看心葉的小說的時候,我把上麵的謊言劃掉,寫上了『真實』的故事……我每天、每夜、白天、清晨……一直都在想著心葉……」


    美羽囁嚅著的聲音,像是淡淡的白雪一樣飄落在我心中,慢慢的融化。


    美羽的真實、


    美羽的願望、


    美羽的悲哀。


    「奶奶死了以後,我又搬迴了這裏的醫院,真的好想和心葉見麵……就算知道不應該和心葉見麵,但我已經忍不住了……我打電話到初中去了……問了班主任心葉到在哪裏讀高中,他告訴我,心葉去了聖條學園,好像很有精神的樣子,還讓我放心吧……


    在我痛苦的時候,心葉竟然成為普通的高中生了。我因為心葉,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心葉竟然背叛了我,把我忘記了!那個時候,我就想要對心葉複仇了!」


    好像全身都要被撕裂了一樣,我大叫起來。


    「我怎麽可能會忘記呢!」


    大口吸著混雜著雪花的冷風,我的表情也扭曲起來,充滿感情的大叫。


    我也一直考慮著你的事情啊!拉上窗簾,窩在黑暗房間裏的那段日子裏,不論早上白天晚上,我都隻想著你的事情啊!


    為什麽美羽會跳下去呢?


    為什麽美羽說了那樣的話呢?


    為什麽我們非得這樣分開呢?


    美羽現在在哪裏呢,在做些什麽事情呢,在想些什麽呢,一直一直,都隻有你的事情——


    「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一直都在想著美羽!分開的時候,再會的時候,一直——一直——!」


    美羽把身體靠向了柵欄。


    紅色圍巾和外套在風中狂亂地翻飛,我好像又看到了美羽翻身跳下的樣子。心髒像是被爪子抓緊,連唿吸都要停止了。


    美羽用動搖的眼神,盯著我。


    「那就……不要再背叛我了,和我一起乘上列車吧?」


    充滿了希望的聲音。


    我懂了,美羽已經不想再留在地麵上了。


    這裏隻有太多的絕望,太多的悲哀。


    「無論到什麽地方……就算是宇宙的盡頭,也能和我一起去麽?這就是……柯貝內拉真正的願望哦。」


    ——無論到什麽地方,我們都要一起去哦。


    小時候曾經讀過的《銀河鐵道之夜》裏,喬班尼曾經對柯貝內拉這麽說過。


    ——我再也不會在這黑暗中害怕了。我一定會去尋找大家真正的幸福的。無論到什麽地方,我們都要一起去哦。


    心間滿是一種幹澀的苦悶感。


    無論到什麽地方,都要一起。


    小時候,雙眼發亮,勾著手指訂下的誓言。


    兩個人齊心協力畫出來的,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地圖。


    『我一定會很努力很努力,


    跟著柯貝內拉一起去的。那樣的話,一起去也是可以的吧?』


    是啊,美羽。我們以前就約好了呢。


    兩個人,無論到什麽地方都一起去吧。


    我會跟著你的,無論到哪裏。


    美羽緊緊握著柵欄,短短的頭發隨風飄動,紅色的圍巾和大衣的下擺被大風吹得四散飄舞,她用極度渴望的眼神直直看著我。


    大雪在我們的周圍不停落下。


    美羽賭上所有的這個願望,我根本沒辦法拒絕。


    美羽,隻要你冀望的話,我的手給你——


    我的腳給你、我的眼睛也給你,


    我的心、我的生命、我的未來,全部的全部都一起給你。


    所以,你再也不要一個人走了。


    我向美羽走了過去。碰到那手指的瞬間,美羽抬頭看著我,眼中流下了一行淚水。


    我們的手非常冰冷,冷到感覺不出對方手的觸感。


    「好的,無論到哪裏,都讓我們一起去吧。」


    我用凍僵的嘴唇囁嚅著,美羽把臉靠在我胸前。


    我用紅色的圍巾把兩人的頭頸圍在了一起。


    已經,再也不會分開了。


    害怕的感覺一點也沒有浮現。


    內心也像手腳一樣麻痹,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我先翻過了柵欄,伸出手拉著美羽幫她翻過來。美羽的身體好像羽毛一般輕盈。風猛烈的吹動,膝蓋也微微顫抖著,隻要輕輕踏出一步,我們就會落下去了。


    這麽危險的狀況,卻一點都沒有現實感。


    我用一隻手拉著圍巾,剩下一隻手抓住柵欄,從這裏眺望著。


    一片灰色的世界在眼前無限延展。


    在這個世界中不斷落下的,純白的雪花。


    一絲光線都透不過來似的,黑暗的狂風從下麵吹了過來。


    雪花漸漸積在眼中、臉上,視線模糊起來。


    「……我們一直在一起哦,心葉。」


    美羽在我身旁,用濕潤的聲音輕輕講著,長長的睫毛上點綴著白雪的晶瑩顆粒。


    「嗯……沒錯哦,美羽。」


    我迴答著。


    「……走吧,心葉。」


    通往宇宙的列車終於到站了,大門在我們麵前打開。


    就在兩個人一起,準備乘上它的時候。


    如同代替發車鈴聲似的,響起了優美的旋律。


    溫柔又安穩的音色……


    這個聲音是從位於我胸口的,外套的內袋裏發出來的——


    『美女與野獸』的主題曲……


    琴吹同學,在唿喚我。


    「……怎麽了?心葉。」


    看到我停下了快要邁出的一步,美羽不安的問著。


    然而,那溫柔的旋律就像小小的光芒一樣,在我胸口流淌著。


    琴吹同學,在唿喚我。


    「……心葉,那種電話,不要去管它了啦!」


    美羽像是責備我一樣說著的時候,大雪的另一邊,又傳來了叫著我名字的唿喊聲。


    有誰正向這裏跑著。


    一個纖細的身影,還有那前麵的一個小小的身影。


    屋頂上,響起了悲鳴。


    「心葉學————長!」


    暴亂的風雪中,


    好幾次,都差點跌倒,


    淚水在臉上飛散著,跑著衝著過來的,是竹田同學。


    「不要——!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啊,心葉學長!心葉學——長!」


    為什麽竹田同學會出現在這裏呢——


    朝著混亂的我拚命衝過來的竹田同學,『不要死!不能死!心葉學長!』一邊哭叫著。


    五月的某天,學校的屋頂上,帶著空洞表情看著我的那個竹田同學——


    摯友在眼前被車子撞死,但是絲毫沒有悲哀的感覺,用絕望的眼神向我訴說的那個竹田同學——


    那個甩開我的手腕,對我懇求說『讓我死掉吧!』的竹田同學——


    『已經是慣犯了。』


    『想要去死,已經成了我的癖好了。』


    笑著說了這些話的那個竹田同學——


    現在正朝著我跑過來,睜大的眼睛裏滿是淚水,感情就好像要噴湧而出似的,大叫著不要我死。


    「心葉學長!心葉學長!心葉學長——!」


    竹田同學後麵的那個身影,是遠子學姐。長長的辮子大幅搖晃著,正往這邊跑來。


    「心葉!」


    現在的我,和兩年前的我已經不一樣了,遠子學姐曾用溫柔的聲音對我說過。


    雖然隻是一點點地,但是的確在成長著。


    那時遠子學姐握著我的手,用像是星星般明亮的眼神看著我,微笑著。


    『由我這個一直吃著心葉寫下的故事的『文學少女』說的這句話,是不會錯的啊。』


    已經失去感覺的手指,好像又感覺到了遠子學姐雙手的溫暖。


    然後,帶著一點羞澀看著我的琴吹同學的笑臉也漸漸浮現在我腦海中。


    『那個……我會努力的。今、今年也請多多指教了!』


    「怎麽了,心葉?還在迷惑什麽呀?不是要和我一起走的嗎?」


    美羽的表情僵硬了,她拉了拉圍巾。


    遠子學姐和竹田同學一點點靠了過來。


    好像對於我的行為感到非常焦急,美羽咬緊了嘴唇,用力拉住圍巾,身體跳了出去。


    我把美羽的身體壓在了柵欄上,緊緊抱住了她。


    「……對不起。」


    耳邊響起美羽咽下唿吸的聲音,那是不成聲音的絕望的迴響。


    感覺到這個,我的胸口好像要破開,喉嚨也好像要裂開是的疼痛著,為了不讓美羽再跳下去,我把她死死的壓在了柵欄邊,緊緊的抱住,我用顫抖的聲音說。


    「我不能去了。」


    在我懷中掙紮的美羽,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美羽傳達過來的絕望讓我幾乎要瘋狂了,即便如此,我也知道,我們兩個已經沒有辦法迴到以前的時候了。


    和美羽分開的兩年半之間,我遇見了遠子學姐,遇見了竹田同學,還接受了琴吹同學的好感。


    所以,我不能遵守那個約定了。


    我不能實現柯貝內拉的願望了。


    不能了。


    美羽像是失去了靈魂的人偶般倒在我懷裏,一動也不動了。


    遠子學姐和竹田同學拉了我們一把,幫我們翻過了柵欄。


    美羽像是失去了重心般倒在了雪地上,茫然的睜著眼睛,一句話也說不來。


    遠子學姐硬是把我和美羽拉出了學校,才開始把到這裏來之前發生的狀況告訴了我。


    遠子學姐去學校的時候,學校已經因為下雪而停課了。她在圖書館裏遇到了竹田同學,然後兩人商量要一起去探望琴吹同學。


    這時竹田同學接到了琴吹同學打來的電話,琴吹同學一邊哭著,一邊訴說美羽從醫院裏跑了出去。


    聽到『到宇宙去了』的美羽的留言之後,遠子學姐馬上想起了地圖裏的標記。然後,遠子學姐和竹田同學一起往這個銀河鐵道的始發站衝了過來。路上還給我打了電話,不過我一直都沒有接,兩個人都非常擔心。


    在屋頂上,她們兩人看到我和美羽像是要一起自殺的樣子,就為了阻止我們慌忙衝了過來。


    在校門口等出租車的時候,我抱著美羽的肩膀,扶著她。


    美羽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雪勢已經漸漸變小了,美羽用虛無的眼神看著


    紛紛飄下的雪花。我幫美羽把那根紅色圍巾重新圍好。她一直保持著那個樣子。


    相反,竹田同學好像一下子打開了感情的閘門似的,吸著鼻子,眼淚流個不停,對不起、對不起的不停道歉,遠子學姐則是在她身邊輕聲安慰著,握著她的手。


    總算,門口停下來了一輛出租車。


    我扶著美羽,慢慢向前走去。


    就在這個時候,美羽突然……


    推開了我的身體,


    輕聲喃喃著什麽,


    衝向了對麵開過來的一輛卡車。


    美羽正麵撞上了卡車,身體飛了起來。


    「——!」


    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刺耳的刹車聲。


    飛在空中的美羽的身體,紅色的圍巾。


    摔落在雪地上,一動也不動的美羽。


    「不要————————!不要死——————!」


    竹田同學,絕望地發出叫喊。


    聽到這個聲音,我的世界——


    宛如終結。


    ——我迸發出瘋狂的、絕望的、崩潰的慘叫。


    ◇◇◇


    呐,為什麽你總是要跟在我後麵呢。


    我明明很討厭你,還對你做了很多過分的事情。


    為什麽你還能一直那樣開心的笑出來呢。


    失去你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


    讓我的世界變得溫柔,如同美麗的光輝般照耀著我的,就是你。


    沒有你的世界裏,隻剩下冰冷和黑暗。我已經無法再忍耐了,好想和你見麵。


    其實,我想要一直呆在你的身邊。


    看著兩個人畫下的地圖,無論到什麽地方都想要和你一起。


    如果,我們兩個人能夠一起到達宇宙的盡頭的話,我們就能夠找到『真正的幸福』了吧?


    然後,你就可以看著我的——我的眼睛,對我說喜歡我了吧?


    注:這裏的破折號前後的兩個「我的」是不一樣的,原文中前一個是『僕』,後一個是『あたし』,分別為男性和女性自稱「我」時用到的詞。換言之,在說這句話時,粗體字的敘述者從「羽鳥」這個男生,變迴了「美羽」這個女生,成了美羽的自白,這個轉換是很感人的,但是沒法翻出來,隻得寫這麽長一段來注釋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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