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畫像上的尤利烏斯是那位厄妮絲聖女的丈夫,尤裏揚斯的生父。他與弗拉維茲是金發碧眼,那麽有沒有可能,弗拉維茲是尤裏揚斯的同胞兄弟呢?也許,翻一翻皇室族譜便能知道……


    這個疑問自心中升騰起來,又被我強行按捺住。人都已經不在了,追究這個又有什麽意義呢?


    握了握手裏的鑰匙,我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前,打開了那扇木門。門外靜悄悄的,一片漆黑。我小心翼翼的關上門,貓腰潛入黑暗裏去,一眼注意到不遠處的走廊拱門前站著兩位禦前侍衛。他們穿著甲胄,仿佛兩尊雕像般紋絲不動。


    我敢打賭他們站著睡著了,但我絕不敢冒險試探。


    圓頂建築的兩側走廊都是露天的,分別連接著低矮一些但更為龐大的宮樓,門口都座落著一個鮮花簇擁小型噴泉。它們看上去一樣,因此我不能確定哪一邊是君士坦提烏斯的寢居,而地圖也不在我的手上,隻能憑直覺先察探一邊了。


    就在我這樣琢磨時,一串零碎的腳步聲忽然由遠及近,從另一側走廊傳來。


    我迅速藏進一根柱子後,窺探著來人們,為首那人的麵孔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正是納爾米德———或者該稱他作霍茲米爾王子。他的背後跟著一隊侍從,都是少年模樣,打扮得極其露骨,他們披著半透明的絲綢長袍,裏著一條褻褲,裸-體若隱若現,以至於出現在這樣一個肅穆的建築前時顯得十分紮眼。


    隨即我意識到,這些都是羅馬皇宮內豢養的男寵。而我扮演的這個角色,與他們本質沒什麽差別。我想起那件被人送來的衣物,感到一陣反胃。


    他們從我身邊走過,離衛兵還有一段距離。瞅準時機,沒有任何猶豫,我將剛才拿到的鑰匙擲在了他們腳下。清脆的響聲立即促使納爾米德停下,朝我的方向看來。我向更深的黑暗裏退去,嘴裏輕輕的“喵”了一聲。


    (這絕非是因為尤裏揚斯給我取那個惡心的綽號的關係。)


    “你們在這等一等,我迴來前不要亂走。”


    納爾米德臉色微微一變,低聲吩咐道。而後他拾起鑰匙,朝我走來。我縮迴誦經堂的門裏,在他進門的一瞬便將他製在牆上,匕首抵住了他的脖子。


    “別出聲。”我低聲警告。


    “是你?”他眼裏的驚色轉瞬即逝,即刻就恢複了冷靜。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在心裏權衡一番,問道:“知道君士坦提烏斯把王印放在哪嗎?帶我去找,我們需要那個東西。”


    納爾米德一愕,打量了我一番,旋即笑了,也不知在笑什麽。


    “你的膽子倒是夠大的,敢夜探羅馬皇帝的寢宮直取王印?”


    “不試試,怎麽知道能不能成?”我蹙了蹙眉,“省得夜長夢多,你到底幫不幫我?”


    他搖了搖頭,掃了一眼門外:“現在不行,看見門外那群男孩了嗎?君士坦提烏斯跟幾個親信在溫泉聚會,我正要送他們過去伺候。如果你想混到他們中間去,倒是能進入君士坦提烏斯的寢宮,王印就在那裏。不過,這樣做太冒險了,皇帝寢宮的把守非常嚴密。”


    想起剛才那群男寵的裝束,我不由頭皮一麻。這個法子是不可行的,太易身陷險境,我也斷不願意穿成那樣行事。這會去救蘇薩,我一人也是不合適的,但既然來了,空手而歸總覺得有些缺憾。


    即使不能取王印,能從君士坦提烏斯那兒竊聽到有用的消息,也不錯。在暗處跟著納爾米德進去瞧瞧好了,我心想著。


    “行了,你走吧。”我放開匕首,將他推向門口。不料納爾米德卻握住了我的手腕,我一驚,將他的雙手扭住:“你做什麽?”


    納爾米德的黑眼珠暗沉沉的,睫毛下一片暗影:“小心一些,別試圖刺殺君士坦提烏斯,至少現在不行。他是個非常精明而多疑的人。一旦發現破綻,他便會先下狠手,讓你……”他的眼神似有異色一閃,但轉瞬即逝,“生不如死。”


    “他對你做了什麽?”


    明知無需多問,我還是忍不住多了句嘴。


    “他讓我從一個男人成為了一個宦官。”他語調平靜無波,好像說的是別人。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納爾米德曾經刺殺過君士坦提烏斯,他失敗了,但對方沒有殺死他,而是讓他以一種屈辱的方式活下去。


    而即便經曆了這樣的奇恥大辱,眼前的這個男人仍然氣度非凡,舉手投足間散發著一種天然高傲,跌至絕境而不言棄,蒙受奇辱仍未折腰,才是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我斂起驚訝之色。伊什卡德坦然相告,要是我多言什麽,才是對他的辱沒。


    “你們不必太心急。神諭裏預示的日子就要來臨,他大限將至,不久就會喪命在他的血親手裏,趁羅馬內亂,你們再處理亞美尼亞的問題也不遲。”


    “尤裏揚斯麽……”我下意識的嗤之以鼻,眼前卻浮現出那日的天兆。對於神諭的預測,我向來也是深信不疑,養父曾為我求過一次,我清晰的記得那時神諭裏說我將遭大劫而幸免於死,而那便是我被俘前三天的事。


    “你覺得他不可信?”


    似是能窺透我的想法,納爾米德問。他的語氣似在試探一般,難以捉摸。


    歐比烏斯的話在腦中一閃。他說納爾米德和他一樣是尤裏揚斯的追隨者。伊什卡德的話固然有理,但誰知道,納爾米德是更希望尤裏揚斯坐上帝位多一點,還是波斯成為大贏家更多一些呢?那個變態的蠱惑人的能力非同一般……


    我抬起眼皮,反問道:“你覺得他真會坐上帝位,又真的會兌現承諾,把亞美尼亞交給波斯管轄嗎?”


    “你如果不信,為什麽不嚐試去把另一半戰狼軍符拿到手,而要冒更大的風險盜取王印呢?”納爾米德微微一笑。


    “與其受製於人,不如換種方法主動出擊。”我有些不耐,打算不再與他多費口舌,卻看他眼神莫測,心裏突然一跳,“難道你知道怎麽弄到另一半軍符?”


    “軍符是我親手交給他的,你說呢?他把它藏在自己寢宮的一間暗室裏,有一條密道能通道那兒,入口就在他宮殿的後花園裏,一尊雕像的底下,出口則在他臥室的一麵鏡子後。”他的聲音壓得極低,“你如果想取到軍符,最好盡快。”


    納爾米德理了理衣領,取出一把形狀奇特的插銷:“這是打開暗室的鑰匙。”


    “你不是效忠尤裏揚斯嗎,為什麽把軍符交到他手裏,又告訴我怎麽取?”


    胸中疑雲頓起,我困惑不已地盯著他。


    他將鑰匙塞進我腰間,鄭重的一字一句輕聲道:“一,是他的父親當年對我有恩,二,唯有這樣,尤裏揚斯才會信任我。他幼時就慘遭屠族,又被放逐,比君士坦提烏斯還要多疑。他是個擅於玩弄人心的軍事天才,我還要依仗他,奪迴我失去的一切,他也需我相助。但是,沒什麽比國王陛下的使命與波斯領土更重要,我的孩子。試想你是波斯的一名王子,你自會明白我肩負的重任。”


    這一席話與這奇怪的稱唿似有神奇的效力,使我心中的天枰不由自主的朝他傾斜,幾乎被他勸動了。我已下意識的將王子這重身份加諸他身,心中多了一層敬意,少了一分輕視。


    帶著一絲猶豫,我接過那把鑰匙,從進來的那扇窗戶離開了誦經堂。但我沒有即刻照霍茲米爾王子的吩咐去做。我的心中自有一張算盤。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即使我按兵不動,也要先知悉對方的動向。


    在暗處緊跟著霍茲米爾王子一行人,我悄無聲息的潛入了君士坦提烏斯的溫泉禦所。諾大華美的宮殿裏水霧蒸騰,幾個赤身的男人靠在池壁上,由那些男寵為他們塗油按摩,在我看來這情景實在滑稽,仿佛一群待宰的豬玀正要下鍋。


    其中一個年長的男人泡在池中,胸口一個巨大的金十字掛墜閃閃發亮。那就是君士坦提烏斯。他的手裏拿著一張類似信箋的羊皮卷,正在說著什麽。


    我直覺他與這些親信說的是什麽重要信息,便潛到離溫泉池最近的那一側牆外,輕手輕腳的靠近一扇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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