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臚寺的官員跪在禦座前,還沒把事情的全部講完,肅安帝已經拍案震怒:“這個畜生,他眼裏還有沒有朕!朕遣他去蕪湖,他卻半道折迴,殺了迴紇使團一行二十三人,逼得拔也朱邪剜目斷臂,他好大的威風,比朕這個當皇帝的還威風哪!”


    鴻臚寺的官員連連叩頭:“皇上息怒、息怒。”


    這邊還未按捺下去,那邊進來一個小黃門,對掌印太監附耳說了幾句。掌印太監不敢怠慢,上前向肅安帝如實稟告了。


    肅安帝臉色鐵青,差點沒把書案上的奏折都撕爛了:“他連朕的聖旨都敢攔?無法無天、無君無父,他要謀反嗎?”


    此言一出,左右都跪了下來,俯首於地,不敢作聲。


    就在這個時候,掌案的宋太監戰戰兢兢地進來道:“啟稟陛下,太子在門外求見。”


    肅安帝幾乎咆哮道:“叫他滾進來見朕!”


    宋太監弓著腰,剛要出去,肅安帝突然又改變了主意,他心念急轉,已經知道賀成淵為何而來,他冷笑了一聲:“不,等等,朕眼下不想見這個畜生,叫他滾。”


    “是。”


    宋太監出去,向賀成淵轉達了肅安帝的意思。


    賀成淵的麵色沉靜如水,即便聽了宋太監的傳話也沒有什麽波動,他隻是一動不動地立在石階下,用冷靜的聲音重複道:“兒臣求見父皇。”


    宋太監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又進去稟告。


    肅安帝怒道:“不見,滾!”


    宋太監出去,片刻之後又進來,如是再三,肅安帝差點要把書案都掀了:“誰再來為他傳話,就拖出去砍了!”


    這下連宋太監也不敢了,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


    鴻臚寺的官員從禦書房中出來,弓著腰從賀成淵的身邊走過去,之後,裏麵再沒了動靜。


    天空倏然炸響了一個焦雷,雨水“嘩啦”一下從天而降,這是開春的第一場雨,下得又急又快,一起勢就是傾盆,後麵也不見小,一陣跟著一陣,一直下到了天黑。


    禦書房中掌起了燈,明亮的燈光從門窗透了出來,在黑暗的夜雨中,顯得那麽刺眼。


    賀成淵沉默地站在那裏,暴雨如注,他的渾身都已經濕透了,雨水砸在他的臉上,流過他的眼睛,而他的目光始終是冷漠的。


    雨水漸漸地在他身下積成了水窪。


    宮人守在禁庭外,宛如雕塑,遠處,廊階下掛的燈籠在風雨中飄搖,光影飄忽不定。


    肅安帝是個勤勉的帝王,很久以前,他習慣在姬皇後的含光殿中處理各類政務,自從姬皇後走後,他就移到了禦書房,經常忙到深夜,今天亦是如此。


    他從禦書房中出來的時候,內廷二更的梆子聲正好從遠處傳來,夾雜在風雨中,幾乎都要聽不見了。


    模糊的黑暗中,賀成淵的身形高大而剛毅,在這滂沱大雨中,堅硬如磐石,仿佛永遠不會動搖。


    肅安帝停住了腳步,隔著雨,他望著石階下的賀成淵。


    他的長子,容華耀眼,即使在這風雨如晦的夜裏,依舊灼灼奪目,宛如天神一般,他見過這世間千千萬萬的人,在他的心目中,沒有人能比他的長子更出色。他因這個兒子而驕傲、也因這個兒子而……恐懼。


    肅安帝無法忘記當初姬揚霆在他麵前拔刀而出時,他驚懼的心情,他是天子,卻震懾於一個臣子的威勢,他對姬揚霆屈服了,答應了姬揚霆所請,但從此,他與姬家背心離德、再無轉圜。


    姬揚霆已經死了、姬長河也死了,肅安帝本以為這世間再無人能令他忌憚,直到,他的長子慢慢地長大?,變得越來越像姬揚霆。


    驍勇強悍,鐵血冷情,長劍所指,萬軍從其號令,就如同當初的姬揚霆一般。


    肅安帝慢慢地走了過去,在賀成淵麵前停下了。


    身後的宮人為肅安帝撐著黃蓋傘,雨水順著傘沿滴下,落到賀成淵的頭上。


    賀成淵抬眼,父子二人目光相觸。這個夜過於黑了,看不清楚彼此的眼神,而這麽近的距離,肅安帝發現,這個兒子如今比他還高了半個頭,肅安帝的心裏生出了一股惱怒之情。


    “汝,所求為何?”肅安帝冰冷地問道。


    第42章 帝京詞17 半夜三更來求婚


    賀成淵的聲音還是平靜的:“求父皇收迴成命, 勿以方氏女子和親迴紇。”


    肅安帝冷笑了起來:“你不是已經嚇退了迴紇王子,還把朕的旨意都壓下去了,你還用得著過來求朕?朕看所有的事情你自己都可以主張了,要朕何用?”


    賀成淵微微地低下了頭:“兒子有罪, 請父皇寬恕。”


    他不稱“兒臣”, 肅安帝的反而平和了一些, 他的目光注定賀成淵:“太子, 你現在見了朕也不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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