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楚楚十分舍不得,咬著嘴唇想了半天,忍痛道:“我隻有三百三十文,全部給你,再多沒有了。”


    “三百三十文!”霍安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你打發要飯的嗎?”


    方楚楚這下生氣了,引箭指向霍安,怒道:“對,三百三十文,就這麽些,再多一個子兒都沒有了,你就說一句,賣不賣?”


    她眉目如畫,然而弓箭在手,整個人就如同那搭在弦上的利箭一般,氣勢迫人。


    霍安牙槽咬得生疼,半天忍氣道:“好,就三百三十文,拿來吧。”


    “呃……”方楚楚這才想起來,錢已經花出去了,她一下子卡殼了。


    她眼巴巴地看了看老莫。


    老莫哧溜一下,馬上掉頭跑走了。


    方楚楚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邊,那隻小羊仰起頭,咩咩地叫了一聲,和她大眼對小眼。


    她堆起了一臉甜美的笑容,對著霍安道:“那個,錢也沒了,這隻羊給你吧,你看,它看過去很好吃的。”


    ——————————


    他在千軍萬馬之中拚死搏殺,無數人倒在他的腳下,屍體層層疊疊地堆積起來,粘稠的血液幾乎把他的腳都淹沒了。


    他是悍勇不可匹敵的存在,修羅鬼刹亦不能阻他。他殺出了一條血路,逃了出來。


    他在黑暗中奔跑著,不知道跑了多久,漸至精疲力竭,身後是重重追兵,身前是萬丈懸崖,無路可退。


    他跳下了懸崖。


    懸崖之下是洶湧江河,湍急的水流卷著他,衝向不知名的遠方,他在水中沉沉浮浮,白色的光芒在眼前幻化閃現,許多景象掠過,卻捉不住、摸不到,他慢慢地放棄了掙紮,沉入忘川之底。


    一個女人款款朝他走來,她溫柔又高貴,在他眼中,她是世上最美的人。


    她向他伸出了手,柔聲唿喚他,一如從前:“阿狼,過來,讓我抱抱你。”


    他堅硬如鐵石般的心一下子就變得柔軟了,幾乎要落淚,但是,他不能過去、不能,他在心裏竭力抗拒這個誘惑。


    女人的神情中帶著憂傷的眷念,一聲聲地唿喚他:“阿狼,我很想你,快過來,到我這兒來。”


    她走了這麽多年了,再也沒有人像她那般愛他。他也很想她。


    他開始動搖了,猶豫地抬起了腳步。


    但是,另一個聲音穿透黑暗,傳到了他的耳中。


    清澈而甜美的聲音,細細的,帶著一點擔憂:“哎,你別死啊,快點醒過來……”


    他頓住了步子,迴頭看了一眼。


    很遠的地方有一點微微的光亮。


    那個聲音絮絮叨叨的,好像就從光亮的地方傳過來,很好聽:“快點醒來好不好,求你別死,你要是死了,我的羊就虧沒了,我會哭的。”


    什麽羊,羊和他有什麽幹係?


    他有點困惑,但那個好聽的聲音很執著地在叫他:“喂喂、我和你說,快點醒過來,不許死,聽見沒有,你是我的人,一定要聽我的話,知道嗎。”


    那個女人還站在那裏等他,在忘川的彼岸望著他,等他歸去。


    他狠心不再看她,轉身過去,循著那個好聽的聲音走向光亮處。


    漸漸地,光亮越來越盛,他開始奔跑起來,竭力地朝那邊撲了過去。


    一躍而出。


    光芒傾瀉而來。


    ——————————


    殘燈如豆,一點昏黃的影子映在陳舊的窗紗上,窗紗已經破了一個洞,風從外頭漏了進來,有點兒冷。


    明天一定要叫崔嫂子把窗紗補好,崔嫂子現在越發懶怠了,不戳她都不肯動彈一下。方楚楚靠在床頭,迷迷糊糊地這麽想著,腦袋都已經耷拉了下去,困得頭一點一點的。


    “水……”一個沙啞而輕微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很陌生,方楚楚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嘟囔了一聲:“誰呀?”


    “給我水……”男人又低低地說了一句,咳了起來。


    方楚楚一個激靈,差點跳起來,她睜開了眼睛,才發現床上那個昏迷了兩天的奴隸已經醒了過來。


    他的頭發和胡子還是亂糟糟的,很久沒有打理了,臉上還帶著一些幹涸的血跡和汙痕,看過去邋遢得很,但他的眼睛卻很明亮,仿佛黑夜裏寒冷的星辰一般,此時望了過來,晚上的夜色似乎更涼了。


    方楚楚雙手合十,虛空拜了拜,驚喜地道:“菩薩保佑,守了這麽久,你可終於醒了,真好,天可憐見,我的羊總算沒有打水漂。”


    她說完,趕緊過去,從案台的暖壺裏麵倒了小半碗水,端了過來。


    那奴隸還很虛弱,眼見自己沒辦法喝水,方楚楚隻好拿了小勺子,一點一點地喂他喝。


    他的嘴唇幹裂得幾乎都蛻皮了,呈現出一種枯敗的顏色,一口水下去,他的喉結動了一下,又劇烈地喘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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