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馮塔納拚命壓抑著一不注意好像就要爆發出來的怒火。


    因為在變得能夠使用魔力的那個瞬間,她就完全理解了現狀。


    提前準備好飲品,然後帶她走進涅迦緹比茲姆的一間貴賓室的女仆們,一聲不吭就都不見了蹤影。


    是顧慮到自己嗎?還是說,是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的家庭爭吵,而趕緊逃走了呢。


    怎麽都無所謂了。現在,要是不把心頭的怒氣發泄出來的話,情緒都要變得怪起來了。


    在剛才遠眺著涅迦緹比茲姆裏麵的時候,卡卡看見了裘特她們呆的地方。就在這個房間的隔壁。


    但現在,沒有去操心自己妹妹和她朋友們的餘裕了。


    卡卡慢慢環視著房間裏麵。


    毒舌丸在這裏。


    就在剛才,麗莎一副“被裘特趕走了”的樣子垂頭喪氣地迴來了。


    然後,可以說是這次事件元兇的漢桑也在。


    四個人之前中了艾普斯坦家奸計,被窩囊地關了起來。


    隔壁的裘特和甜甜還有她們的朋友們,保持著一副沮喪的樣子一動不動。


    剛剛從理刀那個房間出來的思裘絲,跳躍到裘特的房間裏,坐在沙發上抱起了書一動不動的。但似乎有注意到自己在用遠視術看著她的樣子。


    總而言之,目前在場的人裏,沒有可以阻止自己的人。


    卡卡的視線像尖刀一樣射向漢桑,好像要把他切得七零八碎一樣……但是,即使用這種足以讓周圍其他魔族們失去意識十次以上程度的眼神穿刺著他,依然無法打碎父親的餘裕。


    卡卡知道贏不了。


    魔術、格鬥術,還有其他的,各種各樣的領域,自己都還沒夠到父親的腳後跟。即使麵對這令人窒息的實力差,卡卡也收緊思緒,繼續準備挑戰漢桑。哪怕隻能投去這悔恨的千分之一也得去做,否則心情無法平複下來。


    卡卡調整好唿吸,站在父親麵前。


    他也清楚卡卡的來意,沒有詢問“為什麽”。兩個人互相麵對著,中間隔著放著飲料的並排起來的桌子。


    麗莎一臉擔憂地窺伺著姐姐。毒舌丸的視線也緊跟著卡卡的側臉。


    即便如此,她們還是一句話也不打算說。因為兩人都很清楚,想阻止她也是徒勞的。


    震怒的卡卡,嘴唇緩緩開合起來。


    「父親大人,我無法接受」


    「這是莎莎拉公主決定了的事。我們不可以對此……」


    「造成這種結果的,不就是父親大人嗎!」


    怒氣瞬間沸騰了起來。不,因為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達到沸點了,所以準確地說,應該是不再壓抑怒氣了才對。


    「卡卡,不要那麽生氣」


    麵對打算用溫柔的聲音哄著自己的漢桑,卡卡越發對他怒視起來。


    思緒都滿溢了出來,卡卡已經不打算停下了。


    「正因為莎莎拉自身的那種情況,所以那孩子才一直向別人尋求著幫助!這種程度的事,父親大人理所當然是知道的吧!而春日,又正巧擁有莎莎拉尋求的那種能力,所以莎莎拉,那孩子,才一直、一直忍著想哭出來的心情,想要貼近春日身邊。也許會被討厭也說不定,也許跟自己不般配也說不定,缺乏自信,莎莎拉就這樣滿懷著這種她才會有的擔憂,甚至打算放棄,但終究還是沒能放棄!而你卻在這樣的她眼前,做出跟丟下誘餌沒什麽兩樣的事情,父親大人!你究竟明白自己做的事情,有多麽殘酷嗎!?」


    卡卡說著變得泫然欲泣了起來。


    因為她一直在莎莎拉的身邊見證著她的悲傷與痛苦。


    因為她一直在摯友身旁感受著她的溫柔。


    即便承受著極大的痛苦,莎莎拉也沒走偏,不屈服,未沾汙穢。她既惹人憐愛又完美無瑕,確實是位擁有一顆耀眼心靈的美麗女性。


    漢桑認真地注視著卡卡。


    麗莎的眼眶裏,眼淚微微打轉。


    毒舌丸紋絲不動,一絲不苟地保持著聆聽的姿勢。


    卡卡一邊咽下潸然欲出的眼淚一邊繼續說道。


    「春日他,確實擁有“混沌中的真實”這一能力,這是個很珍貴的力量。但是,他是個人類。而且,春日真正喜歡的人不是莎莎拉。很遺憾,雖然真的很遺憾,但春日並沒有把莎莎拉視為重要的存在!你明白嗎?就算基於同情的延長線而結婚,也隻不過是個悲劇。莎莎拉,是在悲傷之中生存下來的。所以,請不要,再給她更多的悲傷了。和春日結婚,就算目前還不錯,但不久之後一定會,催生出讓人難以承受的悲傷的。因為男女之間必不可少的“互相珍視的愛”,在他們之間一開始就不存在……」


    啪啪的掌聲傳入了卡卡耳中。


    在桌子旁邊,麗莎正拍著手。


    「卡卡姐姐大人,太棒了!男女之間“互相珍視的愛”是必不可少的,說得很不錯不是嗎」


    「啊,不,那個,也沒到這種程度……」


    麵對預料之外的妹妹的讚辭,卡卡的感覺臉頰不由自主地變熱了起來。


    「真的很棒啦。聽起來簡直就像姐姐親身經曆過“互相珍視的愛”一樣」


    噗呲!卡卡的太陽穴旁響起了小小的,真的很小聲的破音。


    「沒有經驗的話,就、不、能、說、嗎?」


    「不,倒也不是那樣啦,但我覺得,果然還是有經驗的人說的話,意味深長的地方更多一些」


    「你是說,我的話,空、洞、嗎?」


    噗呲噗呲!


    「啊,不過,要說卡卡姐姐大人的話,可以窺伺出姐姐那些隱藏的過去,說不定倒也有點深意啦」


    「是什麽、過去、啊?」


    噗呲噗呲噗呲。


    「真是的,明知故問。雖然光從我知道的那點來說,就已經兩隻手都數不完了,這種場合,卡卡姐姐大人的失戀過……」


    咚!


    不準對別人說!卡卡跳躍到麗莎神身邊,對著她那發亮的腦門來了一記頭槌。


    「呀啊,好痛~哦!」


    咚!


    毫不間斷地再來一發。


    「呀~父親大人~卡卡姐姐打我啦~」


    麗莎帶著哭腔地撲向漢桑的胸前。


    「喂喂,可不能打架哦!」


    剛剛還緊鎖眉頭,一副認真的樣子聽著卡卡話的漢桑,因為三女兒撒嬌抱上來,已經變得一臉神魂顛倒了。


    卡卡氣得全身都要爆炸一樣,狠狠瞪著毫無惡意地戳著人痛處的妹妹,還有臉上看不到一絲反省意思的父親。


    拜托了,哪邊涼快哪邊呆著去吧!


    「啊~父親大人,卡卡姐姐臉色好嚇人啦~」


    「哈哈哈,喂喂卡卡,女孩子可不能作出那種表情。來,麗莎,趴到我胸口躲著吧」


    居然還享受起來了。


    「唔」


    正應如此,卡卡的腦袋再次血氣上湧。悔恨、悲傷、焦躁的情緒混雜在一起,一發不可收拾。


    哪怕毒舌丸還在場,也已經無法再壓抑下去了。


    「即使是我,也該有戀愛的權利才對!明明是這樣,父親大人卻總是來搗亂!全部都吹了了!父親大人對女兒的事,腦子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啊?」


    「那當然,是為了大家的幸福著想啊。我打從心底希望思裘絲、卡卡、麗莎,還有其他的女兒們,所有人都能變得幸福啦」


    「每次都做得太過頭了!所以才會在背後被大家叫做“戀愛破壞者”啦!」


    嘶——————————————————!


    漢桑的表情,就好像能聽到冷氣聲一樣凍結了。


    他應該隱隱約約也有注意到吧。但是,因為以前沒有被當麵這樣說過,所以現在似乎受到了相當大的衝擊的樣子。


    「卡卡姐姐大人真是的,我覺得,有些話即使是事實也不能說出口嘛。父親大人好可憐哦」


    麗莎也微妙地護著他,站在了漢桑那邊為他說話。


    「麗莎你也是,還是注意一下不要真的被裘特討厭了比較好啦。那孩子已經算是個亭亭淑女了!光是在有喜歡某個異性的經驗這一點,就已經甩你這什麽都沒有過的三姐幾條街了不是嗎?」


    哢擦—————————————————!


    麗莎的表情,就好像能聽到碎裂聲一樣石化了。


    緊接著,身體那邊也如字麵意思一樣真的變得石化了。這是這位馮塔納家三女所獨有的逃避現實方法。她有著隻要一遇上難過的事或者討厭的事,就會自己使用石化術變為石象三天左右的習慣。


    莎莎拉要是結束了“淨身儀式”的話,肯定會設法立刻迴來的吧。但是,那也就意味著儀式要進入下一個階段了……


    已經……怎麽都無能為力了嗎?


    變成了石頭的麗莎,還有蘊含著擔心的眼神看著這位三女兒的漢桑。妹妹和父親,應該是對目前的現狀來說派不上任何用場的。雖然也沒打算靠他們就是了……


    卡卡把視線從家人身上移開,發出了沉悶的歎息聲。


    「卡卡大小姐,請打起精神來」


    至今為止一直沉默著的毒舌丸,從旁邊把什麽東西遞了過來。


    是手帕。


    於是卡卡終於注意到,自己正在哭泣著。


    「抱歉。讓你見笑了吧?」


    卡卡從毒舌丸手裏接過手帕,輕輕貼上了眼角。


    「不會」


    毒舌丸沒有再說多餘的話,僅僅就像空氣一樣站在旁邊而已。能有她這樣的屬下,確實是馮塔納家的幸事。


    卡卡就這樣一直用手帕按著眼睛。


    ————————————


    裘特一邊從貴賓室的窗子俯視著地麵上的樹木,一邊想著理刀的事。即使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還是會忍不住去想。


    再過不久,他就要成為身份不同的存在了。


    再過不久,就會變成很遙遠的存在了。


    “淨身儀式”結束的時候,太陽也該下山了吧。


    再過不久,光明會消失,夜晚將開始。


    歸根結底,還是有緣無分。僅此而已。


    自己隻是個公爵家的幺女,除了幻術以外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吊車尾。


    這樣的一個女孩,為了拜托吊車尾的帽子前去人間界留學了。就是在那裏,她邂逅了理刀。


    而他,也是個夠不到自己目標的能力值99的廢柴。所以,吊車尾少女才與他稍稍產生了共鳴。


    心想著“啊,他有著跟我一樣的煩惱啊”、“我們一樣都是吊車尾”。


    在那之後,因為幻術對理刀沒起到作用而陷入自我厭惡中,鬧起小孩性子對他疏遠起來……雖然現在也還跟個孩子似的啦……


    後來幾經波折,吊車尾的女孩子,開始變得在意起春日理刀這位人間界的男孩子了。


    裘特的故鄉是魔界。


    理刀的故鄉是人間界。


    隻要心意相通,互相協力的話,出身是哪裏都沒什麽關係。即使生活習慣、風俗、對食物的喜好都不同,隻要不忘記為對方著想的那心意就沒問題了。在魔界的身份,也對人間界來說無關緊要。


    隻要身為裘特·馮塔納,能夠自信地與春日理刀並肩站在一起就行了。


    需要的,隻有傳達自己想法的“勇氣”與“時機”而已。


    裘特就是那樣想的。明明是這樣的……


    這次的事情卻不一樣。


    魔界的第二王女,正在對理刀示愛。在以進入“淨身儀式”這一行動,明確地向周遭展示出對他的愛意。


    然後,全魔界都為此表示祝福。


    這樣一來,就已經隻能放棄了。


    對王室的忠誠,可是比繈褓還要早纏在自己身上的,早已銘記在心了。


    裘特緩緩伸出手,從口袋裏取出心形石。


    從理刀那裏拿到的石頭。


    是他告訴自己,這個形狀在人間界是心的意思的。


    仔細一看,形狀還真是奇怪啊。就是個普通的石頭。沒有任何價值的小石塊。


    就是個小石塊而已。


    裘特輕輕握住小石,仰起了臉。


    占據了房間中間附近沙發的思裘絲,沒有任何動作。在動的,隻有追著文字的目光與翻著頁的指尖。


    在裘特的正後方,甜甜她們湊在一起,無精打采地直接坐在鬆軟的地毯上。


    雖然走進貴賓室的女仆們說過“隔壁的房間準備了飲料”,但所有人都以“現在不渴”為由拒絕了。老實說的話,其實應該是“什麽都不想做”。


    什麽都不想做。


    真的是,什麽都不想做了。


    不,應該是輸給了“什麽都不想做”的自己才對。


    老是失敗,老是愛逃避,老是愛找借口。唯獨放棄掙紮這一點倒挺熟練的……對吊車尾來說,也許還挺般配的吧。


    握緊心形石頭,裘特發出了歎息。


    ————————————


    莎莎拉·維綸斯特萊德在煩惱了一陣子之後,下定決心開始了“淨身儀式”。


    至今以來,自己一直都絞盡了腦汁,淨是選擇些遠離痛苦現實的道路。形成了逃避的壞習慣。


    躲在房間不出來。


    藏在山林中的洞窟裏。


    把自己封印在封印樹之中。


    但是,這次不一樣。莎莎拉希望這次會有別往日。希望自己擁有踏出第一步的自信。


    即便如此……莎莎拉獨自一人在封印魔力的結界裏,就那樣抱著自己的身子坐在了地板上。


    摯友卡卡不理解自己對理刀的感情,讓莎莎拉很難受。


    她對自己說的話,莎莎拉其實也想要理解。


    “理刀是人間界的少年,另外他還有喜歡的女孩,從同情開始延伸的關係要破裂也是非常容易的。”“莎莎拉你畢竟不諳世事,還是再多接觸一下廣闊的世界比較好。尤其是,戀愛是個高深莫測的學問,現在就決定出相守一生的對象還太早了。”


    卡卡是這樣對自己說的。


    明明卡卡她,自己都沒有戀愛經驗。


    卡卡很溫柔,卡卡很完美。卡卡一直都給予自己幫助。卡卡是最、最、最好的摯友了。


    被這樣的她表示著反對,莎莎拉卻徑直強行開始了“淨身儀式”


    就這樣跟理刀結婚沒問題嗎?就這樣貫徹自己的想法沒問題嗎?自己一個人單方麵的,都沒考慮他的想法。


    給他擦背、一起乘坐飛龍兜風這種一直在腦海裏想象的事,都已經挑戰試試了,都是想跟喜歡的人一起嚐試看看的事。為了獲得踏出第一步的勇氣。


    所以這樣一來,就能踏出第一步了。


    就能踏出第一步了……


    莎莎拉望向掛在房間牆壁上的沙漏。


    “淨化的沙漏”確確實實,在一粒一粒地落下。恐怕,再過一個半小時左右就會漏完吧。


    莎莎拉想著,真希望能跟脆弱的自己說再見啊。


    想著,因為自己是維綸斯特萊德王國的第二王女,所以必須在臣民麵前做好榜樣。


    想著,逃避的念頭連一絲都不能有,必須威風凜凜地前行。


    即便如此……


    ——————————


    當手掌剛習慣了心形石的觸感時,“啪”的微弱聲音傳入裘特耳中。


    思裘絲合上了在讀著的書。


    她一邊用指尖撥弄著銀發,一邊俯視著書的封麵。大概,是在想這本書還算挺有意思的吧。


    自己是個吊車尾。


    已經習慣了逃避。


    但是,裘特也有想要改變、不想服輸的心情。也確實有著,打算與理刀見麵的想法。


    比起思緒,身體更快地行動了起來。


    裘特握緊心形石,跑到思裘絲身邊。


    「思裘絲姐姐大人,拜托你,告訴我吧!理刀他,現在在哪裏?」


    毫不繞彎子,單刀直入地發問了。如果是姐姐她的話,肯定會知道的才對。之前姐姐消失的那段時間,說不定就是跟誰見麵去了。也有可能,那個人就是理刀。


    思裘絲僅僅隻瞟了她一眼。


    「在塔裏」


    「塔?」


    「那邊的最上層啦」


    說完,思裘絲再次打開了書。


    「你說塔,塔在哪裏啊?」


    在姐姐的目光投向文字上之前,裘特再次詢問道。在姐姐重新開始讀書之前,無論如何也得問出來才行!


    思裘絲保持著沉默,重新抬起了視線。在那仿佛看透著世態炎涼的眼瞳麵前,裘特感到了畏懼。但,即便如此還是問道。


    「思裘絲姐姐大人,塔在……」


    「你見他,打算做什麽?」


    思裘絲反過來提出疑問。


    「見、見到理刀後……」


    「馮塔納家,可是代代忠於王室的。即便是你,應當也是背負著馮塔納紋章的不是嗎?」


    「這……」


    即便不說,裘特自己也是清楚的。


    她是裘特·馮塔納。馮塔納公爵家的幺女。家族的榮耀,從她來到這世上的那個瞬間開始就已經與她不可分割。


    談話到此結束——思裘絲表現出這樣的態度讀起了書。


    背對著這位長女,裘特向窗邊走了過去。她握住把手,像是要推開窗子一樣。


    她心不在焉的,仿佛自己的身子是別的什麽人在控製著一樣,稍稍打開了一條縫看看。


    剛一打開,吹進來到風就吹拂著她的雙馬尾。


    雖然有注意到甜甜、黑媛、巴、百香她們投過來的視線,但裘特沒有把臉轉過去的力氣了。


    右手握緊著的心形石,有種變得越來越重的感覺。


    大小沒什麽變化。質量應該也沒變才對。畢竟隻是普通的,就躺在那裏的,真的很平凡的一顆石頭而已。


    心中的想法和手腳的行動,總感覺有些不對勁。有種頭腦和身體分離開來的感覺。


    自己現在,到底在做什麽呢?


    從稍微打開的窗子的縫隙裏,眺望著地麵。


    還有在幹什麽的自覺,認知能力也還在。


    俯視下去可以看到森林裏的樹木。抬頭仰望的話,可以看到蔚藍的天空。地麵的綠色,天空的藍色。對比起來真有美感。實在過於美麗,不知為何心情都糟了起來……


    理刀現在,就在同一艘飛船上。


    說是就在塔的最上層。


    想見他。好想見他。但是,他馬上就會成為自己夠不到的存在了……


    這種苦楚好討厭。這種辛酸好討厭。這種心痛好討厭。討厭。討厭。


    裘特握緊了心形石。即使要就這樣捏碎了也無妨。用力、用力握緊了它。但即便這樣想,以自己這柔弱的握力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嗖。


    「……………………………………」


    感情,正在從體內向外剝離。


    所以,才能平靜地做出這種無情的事。


    才能做出,把心形石丟到窗外的行為。


    「那是從理刀那裏拿到的石頭啊……算了,也就是個石頭嘛,即使拿在手上,也做不了什麽。真的,也就是拿著個石頭啊」


    隻不過,就是個小石子而已。


    窗子一關上,風聲自然就消失了,裘特有種自己動靜搞得太大了的感覺。


    沒關係。不會哭的。不會哭。絕對。


    甜甜她們,什麽都沒對自己說。


    收下心形石都是自己,就是丟掉了,別人也沒道理責怪自己。


    裘特從窗子那裏退開,接著艱難地麵向了甜甜她們。


    在絨毯上伸著雙腿的甜甜,正在抱著胳膊閉眼沉思。


    黑媛與百香,以麵對麵的姿勢坐著。


    亞威姐妹的旁邊,巴看起來很難過地低著頭。


    誰都沒有看向裘特那邊。大家的臉上都毫無笑容。


    那隻不過是個小石子。有著奇怪形狀的小石子。小石子。小石子。小石子。小石子。


    裘特拚命忍住了眼淚。


    ——————————


    迴到桌子附近的理刀,在椅子上坐下,窺伺著三位女仆們。


    撤下了餐具之後,原本十位左右的女仆們,現在都不見了蹤影。但是,加拉蜜提、托爾奈朵、蒂法她們三個倒是依然還留在房間裏。


    三人親密地肩並肩,站在這個房間唯一的門麵前。


    隻要有她們擋著,就無法從房間裏出去。所以自己隻能這樣坐在椅子上……但也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


    理刀雖然也不想對女性動粗……但這裏還是得強行突破嗎?


    是否要就這樣跟莎莎拉結婚,理刀確實還沒有做好決定。


    真心的想法是,不可能答應結婚的。


    但是,要是拒絕的話也會傷到莎莎拉的……


    那麽,要怎麽辦才好?


    跟裘特她們商量。跟莎莎拉認真對話。


    理刀不認為幹等著事態就會好轉,總之先得行動起來。


    理刀離開椅子站起身來,然後繞過桌子,站在托爾奈朵她們正前方。


    加拉蜜提依然是用要打架般的眼神怒視著。


    托爾奈朵難以看透的視線毫無感情地緊貼理刀。


    蒂法看上去要哭出來一樣,但依然滴溜打轉的眼睛依然展現著強烈的意誌。


    「此處,禁止通行嗎?」


    理刀平靜地直麵三位女仆們各懷思緒的視線。用蠻力突破,怎麽說也是最後的手段。


    「請閑適地待在這個房間裏消磨時間」


    對加拉蜜提這似乎夾雜冰冷利刃的話語,理刀握緊了拳頭。


    托爾奈朵和蒂法站在門前一動不動。


    很直白地表現出不讓任何人通過的意誌。


    「我要硬闖咯?」


    「不可以,過去」


    抿起嘴唇的托爾奈朵,用身體遮住了門。


    蒂法馬上用嬌小的後背藏起另一邊的門把手。


    站在她們兩人中間的加拉蜜提,以近乎威脅的語調開口了。


    「如果您不願安分待在房間裏,我們會很困擾的」


    「我沒有想為難你們的意思。隻不過……」


    理刀直麵她銳利的眼神,繼續說了下去。因為他覺得要是不在這裏好好說出口的話,說不定會對莎莎拉造成真正的傷害。


    「我……沒有,要和莎莎拉公主結婚的意思。所以,想要跟她好好說……」


    「你這家夥!剛剛說了什麽來著!」


    加拉蜜提忽然抓住理刀衣領,用充血的眼睛瞪著他。


    「加蒂,不可以」


    「啊啊、啊啊~不、不可以這樣的哦,加蒂」


    托爾奈朵和蒂法把加拉蜜提從理刀那裏拉開。


    一旦激動起來,這位女仆似乎就會露出本性。


    她完全不打算遮掩自己灼人的視線,向理刀顯露了獠牙。


    「都說過了吧,隻不過是做個樣子就行!但你卻,但你卻!居然說不打算和公主大人結婚!?別開玩笑了!你知道公主大人她,到底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


    「加蒂!」


    托爾奈朵的嗬斥,讓加拉蜜提把要出口的話吞了下去,一口氣也不喘地讓怒氣從臉上消失,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我們幾個,有著為了公主大人何時都可以舍棄性命的覺悟。所以,如果春日理刀大人,哪怕稍有一點要侮辱公主大人的意思,也會毫不遲疑,賭上性命誅殺。總有一天,您也會成為我們的主人吧。但是,即便如此我們也不會猶豫。我們幾個,自始至終都是維綸斯特萊德王國第二王女,莎莎拉公主的專屬女仆。我們的生命屬於公主大人。您明白嗎?我們幾個,為了把握住公主大人的幸福,每天都豁出性命活著。」


    理刀感覺到微弱的寒意。後背上好像有什麽涼涼的東西滑了下去。


    「我,願意為了公主大人而死」


    托爾奈朵加上了一句。緊接著,蒂法也向理刀投去有著強烈意誌的視線。


    「啊、蒂法也是!」


    就在這個時候。


    哢擦——的破碎聲響起,理刀縮了縮腦袋。


    三位女仆們迅速移動到把理刀護在背後的位置。


    「呀吼,我轉我轉我轉~」


    從窗外飛進來,嘴裏一邊發出擬聲一邊在絨毯上轉動,啪嗒地伸開雙手停了下來的,正是本應該還在外麵玩的希爾蒂。


    「著地成功~」


    「希爾蒂,歡、歡迎迴來」


    「希爾蒂夏普啊,無論哥哥在哪裏都能找出來的哦。很厲害吧?」


    「啊、嗯,很厲害啦」


    為了擺脫女仆們,理刀向希爾蒂走去。


    希爾蒂臉上帶著甜蜜的笑容“誒嘿嘿~”地飛了過去。


    理刀抱著她嬌小的身子,憐愛地撫摸著她的腦袋問道。


    「思裘絲小姐之前還在找希爾蒂來著,你沒遇上她嗎?啊,還有你知道裘特她們在哪裏嗎?」


    即使感覺到女仆們的視線,理刀還是不以為意地問著。


    「沒有遇到思裘絲大人啦,但她跟裘特大人在同一個地方哦」


    「那就,把我帶到……」那裏去吧,在後半句話說出口前。


    「那個啊,希爾蒂夏普,帶來了這個哦」


    希爾蒂伸出了她的小手。


    「!」


    看到她手上的東西,理刀驚訝得忘記了唿吸。


    ……


    女仆們立刻就把希爾蒂趕到了房間外麵,但理刀混亂的腦子依然沒能整理清楚。


    “因為看到裘特大人她,從窗子裏扔出來,所以就帶來了”


    希爾蒂帶迴來的,是本應該送給了裘特的心形石。


    從窗子裏扔……就是說丟掉了?意思是已經沒必要了?因為我要和莎莎拉結婚了?


    總而言之,見到裘特後談一談應該就能明白了。在那之前,必須得離開這個房間……


    理刀把心形石放進口袋裏後,與加拉蜜提她們對視。


    「請讓我過去」


    加拉蜜提她,對理刀已經完全拋開顧慮了吧。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以仇視的眼神看著他。


    托爾奈朵還是老樣子,緊盯著理刀的眼裏看不出一絲感情波動。


    蒂法則是一副“不會讓你過去哦!”的表情,毫不懈怠地把纖細的雙臂抱在平坦的胸口。


    「我,必須得見裘特才行……」


    「春日理刀大人和馮塔納公爵家的幺女,裘特大小姐的事,雖有些失禮但我們已經提前調查過了。」


    加拉蜜提以對理刀所說的話毫無興趣的口吻迴過去。


    「調查過是……」


    「也知道您和馮塔納家的幺女是在同一個建築物下生活、同吃同住的房間也隻隔一層薄薄牆壁的鄰居的事。您二位的關係雖然也得考慮才行,但對現狀來說沒什麽大問題。因為您跟公主大人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


    「那隻是,你們單方麵……」


    「要恨的話,就請恨我們吧。但是,如果您對公主大人哪怕抱有絲毫恨意,我也是決不允許的」


    「決不允許」


    「啊~絕、決不允許」


    緊接著,托爾奈朵和蒂法也立刻明確地表明態度。


    她們三人無論哪一位,都是打從心底珍視著莎莎拉的吧。但正因如此,所以性格才會別扭……


    要走出這個房間,還是得要有相當的覺悟才行。


    該怎麽辦……


    ————————


    在丟棄了心形石的窗邊,裘特眺望著空中。


    距離日落,隻有不到兩個小時了吧。要是這沉悶的心情,能隨著陽光一起消失就好了。要是憂傷和寂寞,都能飛到地平線的那一頭去就好了。


    裘特一邊想著那種事,一邊呆呆地仰望過於美麗的天空。


    光會消失的。一定會。


    確實,在人間界留學的日子充滿了光明。


    雖然最初很不安,也發生了各種各樣的衝突,但感覺還是開心的事情要多一點。


    無論哪件開心的事,也都是托他的福才有吧。


    「…………理……刀」


    猶猶豫豫的自己、沒出息的自己、愚蠢的自己。即便對這樣的自己,他至今也絲毫沒有生過氣。


    必須得,忘掉理刀的事。


    必須得,轉換心情才行。


    必須得,開朗地笑起來。


    不可能的。現在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即便如此……隨著時間的經過,應該也能夠忘掉他才對。應該也能轉換好心情才對。應該也能夠開朗地笑出來才對。


    視野中寬闊的天空,微微濕潤了。


    我不哭。哪怕逞強也不哭。因為要是哭出來的話,心就會壞掉的。要是哭出來的話,就會停不下來的。


    即便如此,身體還是顫抖著、顫抖著、顫抖著,怎麽也停不下來。


    裘特咬緊了牙關,鼻腔裏麻痹了起來。


    不哭!


    「我可是甜甜」


    毫無預兆地,在絨毯上伸著雙腳的甜甜小聲說著。


    「啾?你、你在說什麽顯而易見的……」


    與甜甜麵對麵,裘特皺起了眉頭。開口說話也許可以忍住眼淚吧,雖然也有這種逃避的想法,但身體的某處還是有種刺刺的感覺。


    黑媛她們,也對甜甜的話投來詢問的目光。


    「就像我是甜甜這種明顯的事實一樣,裘特,你不自必說也是裘特。」


    「你、你到底,在說什麽……」


    「我覺得我,在身為馮塔納家的女兒前,更希望自己是甜甜這個人。我,要去找理刀了哦。然後直接……」


    「問他真正的想法嗎?」


    眼裏恢複了光彩的黑媛探出了身子。


    「待在這裏哭鼻子,可不合我的性格」


    就像注意到了周圍一樣,甜甜的聲音不知不覺也大了起來。她的瞳孔裏,閃耀著下定了決心的人才會有的光芒。


    「喔!」


    黑媛即刻站了起來。


    「我也是!」


    接著,還有百香。


    「理、理刀同學,在、在哪裏呢?」


    巴也從絨毯上起身。


    滿意地點了點頭後,甜甜也站了起來。


    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裘特的身上。


    「啾,我、我……」


    自己,已經把心形石丟掉了。


    因為害怕。因為想要逃避。因為心好像都要碎了一樣。結果就本能性地放棄了與理刀之間的信物。


    因為自己,就是個吊車尾。因為做什麽都是徒勞。所以,結果才比起其他優先選擇了逃避。因為找個理由逃避的話,起碼先能從眼前的痛苦之中脫離開來……但是……


    裘特·馮塔納,你就隻知道逃避,這樣真的好嗎?


    「雖然有可能無法得到想要的結果……但如果現在不去見理刀,似乎以後也會後悔的嘛」


    黑媛的臉上取迴了平時那種充滿餘裕的笑容。


    「隻能行動起來了嘛!」


    百香活力十足地伸出右拳。


    「思裘絲小姐,好、好像說過,塔之類的,理刀同學他,在很高的地方吧?」


    巴也是充滿要去見理刀的意願。


    「裘特·馮塔納,你要怎麽做?」


    把搭在肩上的三股辮甩到背後,甜甜的臉上綻放出堅定的笑容。那是與馮塔納家第666女相符的,直視前方的笑容。


    裘特感覺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到了胸口。


    太陽,還沒有落下。


    光芒,還沒有消失。


    夜晚,還沒有來臨。


    朋友們,現在,都在這裏。


    絕對……不想後悔。


    「當然,我也要去!」


    既已決定,就隻需前進。


    裘特瞧瞧窺伺了一下思裘絲的樣子,她沒有關心這邊的情況,就坐在沙發上一直讀著書。


    先從貴賓室出去吧,裘特這樣想著跑到門邊,推了下去。但是,打不開。


    是上鎖了?不,這是……


    「被魔法鎖定了啊」


    把右手貼到門上的甜甜眉頭緊皺。


    「是很複雜的術式……憑我的力量,解鎖要花五個小時左右啊」


    她的嘴角,漏出不甘心的聲音。


    施加了上鎖術式的,是女仆們中的誰吧?為了把裘特她們關在這裏……


    在場的全員,都望向了坐在沙發上沉浸在閱讀中的甜甜。如果是她的話,這種鎖應該一瞬間就能毫不費力地解開才對。


    那麽,到底應該,由誰來拜托享受著閱讀的「魔界至寶」呢……


    「我,以前聽說過,打擾正在看書的思裘絲姐姐大人的男性們,都被變成了冰雕」


    甜甜用微微發抖的聲音說道。


    裘特與她對視,試著問道。


    「你、你啊,知道克博拉冰原的事吧?」


    「當然咯。思裘絲姐姐大人喜歡在那兒讀書的,“曾經”是綠意盎然的草原的地方對吧?」


    「“曾經”是草原?」黑媛不安地眯起了眼睛。


    「冰原,就是到處都是冰吧?」百香也一臉不安的樣子。


    巴眼淚汪汪,無言地來迴搖頭。


    裘特以隻有她們能聽到的聲音悄悄解釋。


    「是麗莎姐姐大人告訴我的,思裘絲姐姐大人她,像往常一樣在草原讀書的時候,當地的年輕人們跑過去找麻煩。因為是鄉下,所以沒人認識“魔界至寶”的長相。再往後,就跟你們想象的一樣」


    啊~原來如此。黑媛她們用力點了點頭。年輕人們惹上思裘絲,最終催生了超級不得了的傳言,這經過誰都能想象出來吧。


    「這個故事,還有後續的」


    甜甜繼續說道。


    黑媛她們擺出“什麽什麽?”的表情湊了過去。


    「思裘絲姐姐大人,好像在讀完的書上設置了空前絕後的咒係術式,然後放在了那個地的樣子」


    「空前絕後的,咒係,術式?」


    甜甜緩緩點頭迴應害怕地低語著的黑媛。


    「在某個人讀完那本書之前,克博拉冰原的冰好像永遠都不會溶化。但是,要想讀那本書的話,就必須一邊對抗高到嚇死人程度等級的冰潔術式,一邊用凍僵的手持續翻頁,光是隻讀了最開始幾頁就有很多挑戰者變成了冰渣……但終究也隻是傳聞啦」


    「那個,這麽說呢,實在太恐怖了,真是比什麽都驚悚啊」


    巴和百香對黑媛的話深以為然地點頭。


    裘特環視了一下女孩們各自的表情。


    大家似乎都在一定程度上了解了,向讀書時的思裘絲搭話是多麽危險而無謀的行為。


    但是,百香的臉上馬上就浮現出決然的表情。


    「人家,之前有向在讀書的思裘絲小姐搭過話。所以,就讓人家來拜托她,幫我們把門打開!」


    「等、等等百香。之前有過那種事嗎?但是,誰也不能保證這次你也平安無事吧」


    黑媛理科抓住了妹妹的肩膀。


    「黑媛姐姐,不要阻止人家。如果沒有人去拜托思裘絲小姐的話,我們也無法從這個房間裏出去的哦?再磨蹭下去的話,都要沒時間了」


    「那、那樣的話就我去。百香你給我在這裏等著」


    「啾,不可以讓百香妹妹和黑媛遇到危險啦。這裏就由我來」


    「不,我來」


    「我、我也,會、會努力試試的」


    女孩們的臉湊到一起。


    「「「「「那麽,大家一起……」」」」」


    正當她們一齊點頭時。


    吱~~~~門就以都要讓人無語的程度被輕鬆地推開了。


    「那個啊,希爾蒂夏普,可以跟裘特大人你們一起玩嗎?」


    走進門的,是希爾蒂夏普。


    不愧是始祖龍。無論什麽魔法都可以瞬間消除。


    「小希,來得真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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