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生活都非常平靜。繁盛的戒毒沒有進展,雖然他每次都在努力,但最好的情況也不過是他沒有失去理性,可距離我們期待的他可以自己走路,像戒煙那樣藉由運動等方式緩解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這不是壞事,因為太容易也許對音音來說並不是好事。我總擔心音音會學他的做法,但現在這麽痛苦,音音非常得痛恨毒品。


    我對組織裏的事務也越來越嫻熟,鎮壓小家族算一個很大的功績,繁盛似乎因此放了心,再不過問我的事,手下也對我愈發客氣。


    我和合作夥伴的來往也一切順利,最近半年完全不需要費子霖。當然,所有人對我的尊敬都出於恐懼,珍珍說繁盛其實不像我這麽容易殺人,他是個保守派,喜歡把局麵搞得很平衡很穩定,從而很安逸。


    但我不一樣,我大概是個激進派,我刻薄寡恩,殘忍歹毒,我讓他們覺得害怕。可我知道他們都受得了,這就是黑幫原本的樣子,我讓他們賺到了更多的錢。


    我經常要通宵達旦地工作,因為晚上安排什麽都方便。有時書房裏會突然隻剩我自己,有幾分鍾是萬籟俱寂的。每當這時我就禁不住地失神,仿佛自己正精力著一個冷汗淋漓的噩夢。


    我到現在依然沒有找到證據,最近地位穩固,也剛剛才開始考慮尋找,但肯定非常難,否則我不會在擁有所有權利的情況下還碰不到它。


    我也始終沒有跟舅舅聯絡,沒有跟基金會的人聯絡,更加沒有聯絡李昂。我不知道我的父母身體如何,不知道我的女兒是否健康,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不再期待我迴去,也不知道我的愛人人在哪裏……


    他知不知道我現在的樣子?他愛上我時我沒這麽髒,沒這麽無恥。時至今日,我贏得了他們的尊重,每個人都不再稱唿我“太太”而是身份更高的“夫人”,他們親吻我的手背前要詢問我的意思。


    然而我最好的半生已經走完了,把我當心肝寶貝去疼愛的,隻有他一個。


    這年我三十五歲,過完了生日,春天時接到了費子霖的電話,他說他有孩子了,他需要洗禮。


    此時繁盛的情況已經相對穩定,毒癮的發作周期已經很長,平均一周左右,狀態好時能平靜一個月。然而他似乎懶慣了,什麽都不做,整天在家裏玩,出去玩,吃飯打牌,偶爾去找費子霖玩,甚至還去看了他們在監獄裏的親戚,儼然一副退休的架勢。


    而我備份了大大小小的資料,還有一年音音就十四歲,我覺得我等不下去了,想要攤牌,因為我很想妞妞,而她用不了多久就要讀書了,肯定已經明白了很多事,也不知道舅舅他們是怎麽跟她講我,有音音的前車之鑒,我好怕別人再在我的孩子麵前把我妖魔化。


    如果那時離婚,音音可以自己選擇跟哪個父母。我當然不想用這種同歸於盡的手段攤牌,已經在加緊找那份資料,卻始終沒有頭緒。


    費子霖的孩子很漂亮,長得像媽媽多些。虞雯一直都想要個孩子,所以去之前我以為她會很開心,也願意就此祝福。然而她看上去蒼老了許多,滿麵愁容,毫無風韻。


    鬆子說:生而為人,對不起。


    那天我又想起費子霖跟我所做的最後一次關於虞雯的對話,其實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覺得淒涼。替她,也是替我自己。


    從那邊迴來後,我繼續我的工作,擴張,維穩,留副本,找證據。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我終於被批準進入基地,接手整個組織最核心的部分。關於它的詳細資料終於到了我手裏,這件事繁盛參與了,但他隻作為旁聽,有資格參與做決定的人全盤通過。也就是說,我拿到了整個組織的全部,我可以隨意地把它們另存成副本,可以選擇發給警察,可以用它威脅繁盛,我甚至不會輕易下台,現在徹底沒人有資格趕我走,任何人的監督都不再有意義,如果想收迴這份權利,唯一的方式隻有殺了我。這是繁盛的母親窮盡一生也沒有做到的事。繁盛的那句話一點都不假:不是每個人都像我的運氣一樣好。


    完全接手基地的工作後,我控製了絡和電話,開辟了不會被監聽的特別線路,給舅舅打了個電話。


    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我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他和我寒暄了幾句,說:“妞妞很好,你的家人也很好。”


    “現在他已經奈何不了我,但我可能還要再等等,最晚明年我就會離開他。”


    “好。”他說:“基金會也很好。”


    “好,謝謝您。”我覺得不應該,卻怎麽都忍不住,“舅舅,我想請問……”


    “先做你的事。”他打斷我,說:“妞妞已經懂事了,聰明漂亮。時常問我還有你的家人媽媽在哪裏。”


    我知道他的意思了。


    不論千樹千樹在還是不在,對整件事都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因為不論他在或不在,我都要迴去,而對我來說,不管知道他是生是死,我都難免激動,一激動,也就難免產生破綻。


    音音生日這天,我們三個人一起在家裏吃飯。這半年繁盛沒有出現過任何戒斷反應,這也值得慶祝。


    音音已經長大了,個子快要趕上我,儼然一個小小男子漢。


    我們中午在家裏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大家都很高興。席間,音音突然問:“爸爸,你的毒是不是已經戒掉了?”


    “怎麽啦?”繁盛的毒看起來就像是戒掉了,他也胖了不少,非常健康,因為他太閑了,甚至練出了馬甲線。


    “你戒掉以後就不要再讓媽媽做了嘛,她很辛苦的。”他說:“她每天都睡不好。”


    “過段日子。”繁盛笑著轉過頭來,“想不想休假?”


    “想。”看來他真的戒了,好幾年了,再戒不掉都沒天理。


    音音“吔”了一聲,跳起來趴到了桌上,“要去哪玩?”


    我說:“坐好。”


    他坐迴去,“爸爸,咱們要去哪玩?”


    “你們想去哪?”


    “我不知道,讓音音決定吧。”


    後來音音去睡了,他負責想這件事。


    繁盛跟我一起喝咖啡,甩手掌櫃總是有很多意見,“你這幾年對音音越來越兇了。”


    “你這幾年越來越不管他了。”


    “因為頓悟了嘛。”


    “基本的禮儀和教養是很有必要的。以前你管,我就不好一起說他,現在你既然頓悟了,我隻好自己說。”


    他趴在桌上眨巴著眼睛看著我,表情神神叨叨的。


    “怎麽了?”


    “你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像誰嗎?”


    “不知道。”


    “我爸爸。”他說完停頓了一下,露出懊惱,“你不知道我爸爸什麽樣子,那費子霖。”


    “……”


    “現在這種表情就很像。”他笑起來,“我把那本賬交給你時候,就知道你肯定不會拿著它毀我,但你肯定會離我越來越遠。”


    “……”


    他還在笑,“這算不算是一個讓你我都快樂的辦法?”


    對於到哪旅行,音音一直很糾結,平時他哪裏都想去,叫他做決定就選擇困難,最後這件事推給了我。


    我問繁盛,“你想去你媽媽的家鄉看看嗎?”


    他呆了一下,“你知道在哪?”


    “基地裏的資料室裏就有。”我說:“你不知道?”


    “資料室裏的東西我都看過,怎麽會有?”


    資料室隻是一個程序,並非一個房間,其實基地也很小,至少比我們在非洲搗毀的那個小。


    “你真沒看過?名字就叫顧如念。”


    他搖頭,“你用的是我的指令還是你自己又開了指令?”


    “我自己的。”


    “我的指令是我爸爸留下的,他說是所有權限。”他攤手,“我看不到這東西。”


    “所以你有興趣嗎?”


    “沒有。”他還是有點糾結,“他不讓我看一定有他的理由。”


    我看過文件,自然知道理由。其實也沒有很複雜,現在她在他眼裏是媽媽,是個全能的完美女人。但如果他看過了,大概隻會五味雜陳,隻看到對自己有利的那一麵已經很幸福。


    “那你想去她的家鄉看看嗎?”


    “有地址?”


    “有。”我說:“而且來源還是你告訴他的。”


    “我隻告訴了他我印象中的路線和記得的建築,他自己查到的吧。”他問:“她在那邊有親人嗎?”


    “不知道,資料沒寫,我也不敢查,畢竟是特殊培養的人才。”


    “噢。”他說:“我去的時候還有。”


    “你想去看看嗎?”


    他沉默了一下,問:“妍妍,你說她比較願意跟我爸爸就這樣不遠不近地看著對方,還願意迴家去?”


    “可能會比較願意和你妹妹在一起。”


    “她肯定要跟我爸爸在一起,她從小就喜歡他。”


    “我沒提議你要把她遷走,就是去看看。畢竟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浙江風景很好,非常漂亮,逛逛也是好的。”我鼓動他,“最重要的是,我跟音音都沒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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