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絕。」


    不像鈴音般輕聲、不像風聲般涼爽,不過鷹崎驅真卻以清澈的語調包裝這製式的迴應。在騎士團總部的某個房間裏,身著空戰衣、立正的驅真,與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性麵對麵交談著。男性身上穿著代表蒼穹園騎士團軍官的軍常服。光是衣服上的一襲深色便擁有帶給對方沉重壓力的威嚴感。


    話雖如此,驅真早已看慣這套軍常服了。


    至少,她已經習慣做出「毫不遲疑放棄長官交代的緊急任務」這種騎士不該有的行為來。


    「……先把理由告訴我吧。」


    椙浦少校做出「扶額皺眉」如此淺顯易懂的動作,藉此迴應驅真明確的拒絕之意。既然看到長官這麽迴應下屬,便不難想像他是一位好說話的指揮官,可是驅真對這一點不感任何興趣。表情不受任何影響的她繼續說了下去。


    「我今天必須參加在紗的課業觀摩,事前已經請過假了。」


    「在紗?」


    「我的侄女。」


    「然後?」


    「我非去不可。」


    少校鬱鬱地歎了一口氣,把手肘放在辦公桌上。


    當然,即便見到長官這樣的舉止,驅真那足以當成新兵教範的立正姿勢依然紋風不動。至今為止,她已經有多次在休假時被召迴執行緊急任務的經驗,現在也沒有表達不滿的意思,但是今天卻不能有所通融。她要參加的可是在紗的課業觀摩啊。


    少校似乎沒有退讓的意思吧。隻見他扶額的手不停摸著最近開始冒出白發的頭部,保持著假人般的姿勢看著驅真。


    這是他斥責下屬時會出現的老毛病。想當然爾,驅真已經做好挨罵的心理準備了。


    「課業觀摩……?而且還是侄女的……?你想用這種理由放棄任務是吧!給我做好穿上空戰衣便無法見到親人最後一麵的覺悟!」


    少校一反方才語氣,開始厲聲斥責她。據說這反差會把新兵嚇到雙腿發軟。


    原來如此,這的確是宛如他人的舉止呢。此時驅真腦海中閃過「反過來拿」表情就會改變的圖片。


    「請準許發言,少校。」


    由於早料想到這情況會發生的關係,麵對眼前這股怒火的驅真毫無懼色。


    「第六節的綜合科目要舉行舞蹈發表會。」


    「那又怎麽樣!」


    「我侄女要穿著訂製的白色花邊連身裙上台演出。其服裝概念取自蒼穹園神話中侍奉天空神的雪妖精。可愛到難以用文字和言語來形容的程度……我這裏有照片,請問您想看嗎?」


    「不用了!」


    少校大吼,製止正想把手伸向胸前口袋的驅真。


    「這樣啊。總而言之,我對今天的午後時光抱持著前所未有的期待。以上就是我的理由。」


    「…………鷹崎少尉。」


    「有!」


    「駁迴。」


    「為什麽?」


    「不準迴嘴!竟然想用此等愚蠢理由放棄任務,這可不是蒼穹園天空守護者該有的行為!」


    「看來我們意見相左呢。真令人傷心。正因為有您這種無法理解他人價值觀的人類存在,才會一直發生戰爭。」


    「沒有一場戰爭會因為花邊連身裙而爆發!」


    椙浦少校以至今最大的音量大吼道。前陣子醫生剛要他小心高血壓,不過當下的憤怒表情卻仿佛不在乎這個毛病似的。


    雖然不是被他的氣勢打垮,也不是關心少校的腦血管。但驅真小小歎了一口氣,小到連他都察覺不到。從旁看來,這口氣和平常的唿吸根本沒兩樣就是了。


    「……我願聞其詳。」


    恐怕少校不會變更命令吧。既然如此,陷入膠著狀態也隻是浪費時間罷了。如此判斷的驅真說出這句話。


    「……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麽。」


    皺眉嘟噥的少校拿出數頁資料。


    少校好歹是自己的長官。雖然和在紗的課業觀摩相比他的命令形同垃圾,但原則上還是得聽命行事。驅真看了眼前的資料。


    眼前的資料有萩存平原北部的地圖與空照圖,上麵還記載空獸情報等等詳細資料。


    空獸。


    關於這種生物的生態、習性等等,很多部分至今尚未明朗化。


    理由很單純,因為這種生物從生至死都在天上度過。


    被稱為「受大地摒棄的怪物」也是這個原因所致。空獸大至身體,小至一片指甲都會非自願性地飄浮在空中。


    出生、進食、睡眠、交配,所有生活皆在天上進行。就算迎接死亡,屍體依然不能迴歸塵土。空獸便是擁有這種異於其他生物特性的怪物。


    當然,這些異形生物襲擊人類的理由也尚未解開。有一種說法是,由於受到各國工業化而產生慢性大氣汙染,以及鳥類數量銳減等等因素影響,進而造成食物短缺;至於另一種單純的說法,則是它們心中滿懷對大地生物的嫉妒與憎恨。


    不過全世界的人都體認到,棲息在人類生活圈上頭的這些猙獰生物是種威脅。


    結果其實很單純,就是騎士們必須將自古以來便對著鄰國的槍口轉向藍天。


    「…………」


    資料右上方,貼著用望遠鏡頭拍下的空獸群照片。


    被拍下的空獸大致上可分成兩種。一種是翅膀比身體大上兩倍且形似蝙蝠的種類;另一種是體型大上一號且前腳特別發達的種類。兩種空獸的皮膚皆因強烈紫外線照射而硬化,外觀有如甲殼類生物。


    「如你所見。昨天深夜在萩存平原北部上空四千五百公尺處,我們發現了鷹女級與石像鬼級組成的營級規模空獸群。在數小時前徐徐降低高度之後,空獸群目前停留在兩千五百公尺處。鷹崎少尉與麾下小隊(編製同排級單位)立刻前往現場,與岬中隊(編製同連級單位)會合並執行警戒任務。」


    「警戒嗎?」


    「對,沒錯。你有什麽不滿?」


    說毫無不滿是騙人的。實際上,空獸群警戒任務是一種「持續到空獸離開危險空域」為止的長時間任務。以前驅真還有過監視一個空獸群長達一星期的經驗。


    「沒有,我隻想確認一件事。」


    「確認什麽?」


    「當空獸群下降到兩千公尺之際,我可以照往常一樣實施掃蕩作戰嗎?」


    「當然可以,你在問什麽廢話。」少校頂著與其說不高興,倒不如說是驚訝的表情迴應道。


    在心中輕念「好」的驅真敬完禮後離開房間。


    ◇


    「唉……總覺得……欸,該怎麽說呢?就是心情沉重到5g的程度吧。」


    同班同學橙堂美須須說著說著走到鷹崎在紗的桌子邊。


    似乎真有五倍重力壓在身上的模樣呻吟兩、三次之後,她以蘊含憔悴之色的眼光望向在紗。


    「這一天總算來了。令我們橙堂家自誇、有如天然紀念物般的『奇獸』要在大家眼前公開的日子終於到了。啊……那形容要怎麽說?就是那個啦,好憂鬱。」


    在紗將手伸向眼前搖來搖去的同學頭部,然後以如同說著「好乖好乖」的動作輕輕左右擺動。


    從到校至上課為止,每個人打發這段時間的方法雖不盡相同,然而最多人用的方法,想必就是找好朋友聊天吧。在這一段去外麵玩耍嫌不夠、上廁所則有剩的短時間裏,一道過早安,教室裏自然會出現一些小團體。


    六年三班位於皓成大學附設小學西棟三樓。想當然爾,今天班上的中心話題就是下午要舉行的課業觀摩了。教室內四處都有穿著淺色製服的孩子們聚著討論此事,不少人雖覺得難為情卻很期待下午的課程——


    「去年和前年的通知單全被我偷偷銷毀了。今年……唯有今年……!」


    「……被發現了?」


    一聽到在紗這句低語,美須須的肩膀再度沉了下去。


    「對啊,我明明撕成碎片塞在廚餘底下了……有人會刻意撿起來複原嗎?看到又濕又爛的紙片被人用膠帶黏起來,活像動了外科手術拚迴去還放在桌上時,我都快嚇死了。那該怎麽形容?就是那個,腦筋不正常啦。」


    「不能這麽說,你得重視自己的媽媽才可以。」


    聽到在紗這麽迴應的美須須「嗚」地呻吟了一聲,滿臉歉疚。


    「不……其實我懂喔?但說到課業觀摩就另當別論了。要怪,就怪我那位無論糾正幾次,都不改奇裝異服的媽媽。」


    「有那麽奇怪嗎?」


    「就是有。南國鮮豔怪鳥不都是最顯眼的勝出嗎?對了,幾個月前的美術課不是有學過大理石花紋?就是混合許多顏料的那種東西。隻要試著想像全身包覆著大理石花紋,你應該能多少理解到我媽媽有多嚴重。」


    說完這番話的美須須總算挺起身子。即便如此,她鬱鬱寡歡的臉色依然沒有好轉。甚至把累積在肺部的沉重氣息,對著在紗長長地吐了出來。


    此時。


    「鷹崎同學,可以打擾一下嗎?」


    有一位同班同學隨著歎息聲走向在紗的座位。


    「你姑姑今天真的會來嗎?」


    雙眼散發滿懷期待與欽羨的光芒,雙手交握在胸前的高挑女學生詢問道。


    在紗搔了搔帶點困擾神色的臉龐,美須須則是在她的視野一角露出混雜歎息的苦笑。


    「呃……她說會來……可是我不太清楚。」


    「咦?這是什麽意思?」


    「嗯……早上似乎有緊急任務下來……」


    女學生聽了垂下雙眉,還「欸一」地呻吟了—聲,肩膀跟著一沉。


    這也怪不得她。畢竟蒼穹園騎士團的騎士們,地位等同國民英雄。擁有一等一實力的鷹崎驅真在年輕與美貌的推波之下,更是在國民之間博得了莫大的人氣。過去連報章雜誌,都曾經為她寫過專題報導。


    「真可惜,我還以為今年一定可以見到你姑姑。」


    「嗯……真抱歉。」


    「沒關係,這又不是鷹崎同學的錯。啊,假如你姑姑來了,到時可要記得幫我介紹喔。」


    「哈哈哈……好,我答應你。」


    揮手目送女學生的背影離開後,在紗與嘴角上揚的美須須四目相接。


    「驅真小姐還是這麽受歡迎呢。假如像她一樣美麗又高強的話,或許受人歡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嗯……可能吧。」


    在紗控製住差點下意識露出笑容的臉部肌肉。當然,聽到自傲的姑姑受到稱讚是不會覺得厭惡。不,反而會非常開心。不過,由於些微害臊的感情影響,在紗的反應僅止嘴角蠢動,外加臉頰微紅的程度而已。


    話雖如此,對方可是和自己相處已久的美須須。想必心中的喜悅之情全被她看穿了吧,隻見聳了一下肩頭的美須須歎了口氣。


    「唉……算了,管他的。不過,怎麽會突然有緊急任務下來?總覺得跟去年的情況一樣耶?」


    「……說的也是。」


    其實在去年的課業觀摩日當天,驅真也曾被總部緊急召迴。雖然她一完成任務便火速趕往學校……然而在她到達前已經放學了。


    「去年……後來可是糟糕透頂呢。」


    「嗯?發生什麽事?」


    「這……唉,說來話長。」這是一句混雜著歎息的低語。


    言詞中的確帶著遺憾,但是在紗卻絲毫沒有責備驅真的意思,畢竟從空獸的威脅下保護人類是她的職責。在紗以盡責的姑姑自豪,連她無法抽空參加學校活動這一點,也被歸在心理準備的範疇之中。


    可是這一點,在驅真眼裏卻是個致命過失。當天她不停用頭摩擦地板,嘴裏還一直嚷著「沒趕上真是對不起」。而在紗的一句:「我沒放在心上。」卻令她厭惡自己的情緒更加惡化,甚至還大哭特哭。後來在紗隻能不停說自己不介意,以及驅真做了正確判斷,耗了三小時才成功讓驅真停止哭泣。


    想起這件往事的在紗露出苦笑。心裏想著萬一今天仍然沒趕上,到時別再重演去年的慘況就行了。


    當她想到這裏的當下,宣告休息時間結束的鈴聲響起。


    座位在她前麵的美須須小小喊了一聲「唉唷」,接著把身子轉了迴去。


    在紗聽著同學們跑迴自己座位的腳步聲,同時望著窗戶——正確來講是窗外遼闊的天際。


    「不知姊姊大人會不會趕來……」


    沒有宗教信仰的在紗輕輕把手握在胸前祈禱。


    ◇


    幾個有點髒的卡其色帳篷搭在淡綠色的毛毯上。


    目前有岬中隊三十六名、葛穀小隊九名、鷹崎小隊五名,合計共五十名騎士在萩存平原待命,而大夥兒正忙著自己的工作。


    監視班正在熒幕與通信器材前忙碌工作著,整備班也忙著檢查排列於草上的天驅機關。雖然外型各不相同,不過數量最多的,應該是形似重型機車的天驅機關吧。它被稱為巴傑特式天驅機關,是蒼穹園騎士團內最多人使用的機種。


    即便狩獵空獸時不可或缺的飛行機械——天驅機關目前在民間也非常普遍,它不過是完成基本設計僅僅數十年光景、發展曆程尚淺的載具。


    不過這也是有理由的。因為天驅機關的開發原點是在官方宣布空獸的存在之後,若要說詳細一點,就是在確認空獸屍骸擁有飄浮特性之後,將之加工成飛空艇而來。


    「為了驅除恐怖害獸得借助害獸之力」,這諷刺的事實雖然令當時某些人大笑、某些人嚇破膽,但人類曆史上不曾存在過的『飛行』卻讓蒼穹園的經濟急速發展茁壯,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縱使空獸不單純隻是害獸也是一種稀有資源,但仍無損它帶來的威脅性。


    至少是在無法用裸眼清晰辨物的高空上發現其蹤跡,上級便需要派出騎士團警戒的危險程度。


    「…………」


    一語不發的驅真看了懷表一眼,目前時刻為九點十分。想必學校的第一節課已經開始了吧。


    內心滿是焦慮不安。心髒仿佛被人拿著逗貓棒什麽的東西搔弄著,無法形容的焦慮在體內四處流竄。即便沒有顯露在表情上,驅真心中的壓力卻比平時大上不少。


    喀噠喀噠喀噠喀噠。驅真坐在帳篷內的鐵椅上,以明顯不對勁的動作踢著雙腿。雖然隻是很單純的動作,鷹崎驅真頂著撲克臉、搖晃椅子的舉止相當不正常。遠方的幾位騎士正一臉訝異地盯著她瞧。


    老實說,包含驅真在內的實戰部隊成員跟監視班和整備班不同,目前沒多少事可做。即使沒閑到獲準飲酒作樂的程度,但其他騎士們不是在帳篷裏玩牌,就是在外麵活動筋骨。唯有驅真雙手雙腳穿著甲胄的模樣,還在帳篷裏發出喀鏘喀鏘的金屬撞擊聲。


    該休息時便多休息,這也是騎士的重要工作。在驅真心中,現在這段時間卻帶來一股「綁著斷頭台刀刃的繩子被火灼燒」那般的不快。因為分針每走一步便越接近上課時間。


    下午的課是第五節與第六節,即便要她以命相搏也絕對不能遲到。


    緊咬牙關的驅真想起苦澀的迴憶。去年——她缺席了在紗的五年級課業觀摩。


    雖然在紗說沒有放在心上,驅真卻很清楚她在前一晚有多麽期待。那張說著:「一定要來喔!」的笑容給了驅真一股動力,讓她在當晚好好洗了頭發,甚至將自己的製服用熨鬥燙得整整齊齊。


    啊啊,明明做了那麽完善的準備卻——


    「今年一定要出席課業觀摩。」驅真抱著頭心想。


    不,不光是出席而已。為了在紗這一點雖是無庸置疑,驅真單純想出席課業觀摩的念頭也占了極大的比重。


    今年的課業觀摩內容很精彩,應該說非常精彩。照課表來看,雖然會令人隻想參加第六節綜合科目,然而在驅真心中第五節的國語課,卻是重要性超乎女王誕辰的重大活動。


    因為學生們要在課堂上發表「我的家人」這篇作文。啊啊,這真是、真是個迷人的題目啊!導師,我想頒發一枚藍寶珠勳章給您啊!假如、假如老師指名要在紗上台發表作文,她一定會拿出如同細語、帶點甜味還惹人憐愛的草莓聲調,麵帶潮紅、害羞地念出自己寫給驅真的文章吧。等念完作文,倘若沉浸在掌聲中的她用紅色雙眼迴望驅真,臉上還露出淺淺的,沒錯,就是淺淺的微笑,這會令鷹崎驅真失去繼續活在現世的自信啊!醫務兵、醫務兵快來救人啊!


    驅真在心中暗暗叫著,然後從發出聲響的便宜鐵椅上起身。


    沒錯,時間到了。


    ◇


    「……果然不太對勁。」


    圍在一旁、聽到鷹崎小隊成員錐本美榮這句話的騎士們皆點頭同意。


    這也難怪,因為她們一行人,眼光正注視在手足全穿著甲胄、激烈搖晃椅子的隊長鷹崎驅真身上。


    全身明明散發出前所未見的焦慮感,她卻依然擺著一張撲克臉,這又是另一個讓騎士們陷入混亂的奇妙模樣,怎麽可能不受到注意呢。


    目前位於帳篷內的四個人,全都是隸屬鷹崎小隊的騎士。除了坐在角落抽煙的三穀原以外其他成員都是女性,但大家並沒有將身為隊上一點綠的三穀原放在心上,她們全以狐疑的眼光看著驅真,歪頭不解。


    「到底是怎麽迴事?少尉似乎無法保持冷靜……」


    「啊~~會不會是那一天到了?畢竟少尉也是女性。」


    「你太沒禮貌了,沙紀。就算想到也不能說出來,這可是禮貌。」


    三人中最年長(可惜身高矮了點)的鉤野薰調了調眼鏡,然後指責高挑少女——鎧塚沙紀笑著說出口的這句話。


    「你們別鬧了。話說迴來,到底是怎麽迴事呢?」


    「嗯——這個嘛,果然是發生自然災難的前兆嗎?這下糟了,我老家沒做防震措施。」


    「聽說她今天有請假……兩者會不會有關係?」


    三人七嘴八舌說著……再度不解地歪歪頭。老實說,大家壓根兒沒想過會發生讓立如銅、坐如鈦、行如鋁的鐵女鷹崎驅真焦急的情況。


    「上士,請問你有沒有想到什麽?」


    美榮出聲詢問不遠處,坐在椅子上的三穀原。因為在場和驅真相處最久的人正是他。


    「……啊?我哪知道。」


    以慵懶聲調迴應的三穀原聳了一下肩頭。


    美榮隻迴了一句「這樣啊」便毫不驚訝地繼續加入話題。由於三穀原今天尚未打起幹勁的關係,所以美榮並不期待他能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


    「啊~~說到這裏。」


    沙紀此時敲了一下手心。


    「少尉幾天前曾經拜托我一件事。」


    「哦~~拜托你什麽?」薰迴問道。


    沙紀則是搔搔頭繼續說下去。


    「哎呀~~你們可能不會相信就是了,少尉拜托我教她怎麽化妝呢。」


    「「啊……?」」美榮和薰聽到後雙眼圓睜。


    這麽驚訝是當然的,,因為驅真正是以對化妝打扮等行為毫無興趣而出名。裝飾品就更別說了,她收在衣櫃裏麵的便服連十套都不到。


    兩人眉頭皺得更緊了。為什麽從不打扮的她要學化妝?


    「這……到底怎麽迴事?」


    「反正少尉拜托我就教囉。總之我已經先教她一套自然妝的基本化法了。」


    「鷹崎少尉會化妝?這到底是……」


    「對啊……少尉居然要……」把手放在下巴的美榮和薰陷入思考。


    此時沙紀立刻補上一句:「哎呀~~照正常情況來看,我認為是少尉找到對象了。」


    帳篷內瞬時陷入沉默。


    雖然後方有整備班的作業聲、休息中的騎士們發出的嘻笑聲,前方還傳出驅真搖來晃去發出來的金屬撞擊聲,但這些聲音恐怕沒傳進她們耳裏。三位女騎士隻顧著思考如何理解剛剛那毀滅性的假設——不,是已經理解卻全盤否定了。


    等過了數晌才不約而同地哈哈笑了起來,不過全是幹笑。


    「你你、你在胡說什麽啦,沙紀。你說少尉有男朋友?今天還要去約會?」


    「這、這玩笑不好笑……先看看少尉的撲克臉再說吧。你認為有男性受得了這種女性嗎?」


    「說、說的也是,她可是鷹崎少尉喲?怎麽可能找得到情人。」


    「不,你們先冷靜想想。像少尉這樣的美女其實很少見。假如我是男性,才不可能丟著如此美女不追求呢。」


    「不不不。」「但是但是但是。」薰和美榮搖頭否定沙紀的說法。


    畢竟連沒有情人的女性也會露出如此焦慮的神情……而沙紀的樣子看起來,也隻是單純不希望鷹崎驅真被某人搶走罷了。


    唯有坐在一旁的三穀原看著她們討論的過程,一邊苦笑一邊抽煙。


    「假如……」


    此時,薰刻意壓低的聲音在帳篷內響起。


    「假如——不、這隻是我的假設,也是在毫無根據的虛構的問題——少尉真的找到對象,兩位親愛的鷹崎小隊同袍,你們認為對方會是誰?」


    「嗯…………」


    這問題令美榮露出沉沉的表情,把手放在下巴小聲說道。


    「……愛澤上尉怎麽樣?他深受女性青睞。」


    「不行不行,那麽軟弱的男人在討論範圍外。倘若敢對少尉出手,我保證會從背後賞他一槍。」


    「啊~~那麽技術開發局的切藤先生呢?」沙紀如此問道。


    可是她提出的意見再度被薰搖頭否定。


    「他隻有頭腦跟長相出色而已,根本配不上少尉。」


    「陸戰部的門野少校怎麽樣?」


    「哼!誰會把我們家的天空公主殿下,讓給那個髒兮兮的家夥啊!」


    「呃……那麽你認為會是誰?」


    「三穀原。」


    「嗯,那也太——」雙眉扭曲成八字形的薰發出呻吟。


    不過她立刻出現「即便對方是不拘泥上下關係的三穀原,這裏卻有一位不對他使用敬稱的騎士?」這個疑問。


    這疑問很快就被解開了。她們見到雙手插在胸前的鷹崎驅真站在帳棚入口處。剛剛那句話應該是她講的。


    「——!少、少尉!」


    「坐著就好。」


    驅真以輕輕的手勢要正想起身的三個人坐下,接著一邊發出金屬聲響,一邊走入帳篷。「請、請問,少尉您聽到剛剛那番話了嗎……?」


    美榮膽顫心驚地詢問驅真。


    「……?不,我什麽都沒聽到。」


    似乎察覺到什麽的驅真「啊」地喊了一聲,輕輕地環視三位騎士。


    「別在意,私底下說長官壞話跟騎士的必修課程差不多。」


    「不!我們絕對沒有說您的壞話!」


    即便如此迴應——仍然無法解釋她們方才聊了些什麽,美榮隻好陷入沉默。這反應越看越像她們在說驅真的壞話。


    驅真毫不在意,逕自把眼光望向坐在帳篷裏麵抽煙的三穀原。


    「三穀原,我有事找你,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嗯?好~~來了來了。」


    滿臉不耐煩的三穀原把香煙塞進煙灰缸弄熄,接著從鐵椅上站了起來。那慵懶的模樣和老人家無異。


    離開帳篷的兩人往遠方灌木叢走去。等看不到驅真的背影,留在當場的三人才歎了混雜著安心與後悔的一口氣,將全身緊繃的肌肉放鬆。


    可是她們也沒有恍神多久。明明沒有人下令,三個人卻立刻靠在一起繼續討論。


    「什麽什麽?這是怎麽迴事?難道對象是三穀原上士?」


    「我無法完全否定耶。畢竟於公於私和少尉最親近的男性大概就是上士了……」


    「不,該怎麽說呢……我覺得他們相處的氣氛不太一樣……」


    美榮搔著冒出冷汗的臉頰說道。左右擺動食指的沙紀則是抬起頭,由下往上看著美榮。


    「不不不,無論男女都會令人摸不透,美榮。約會因為任務而泡湯,所以想多獨處一下……哎呀~~真是太大膽了。就算知道灌木叢深處正在上演兒童不宜的活春宮,我也不會吃驚呢。」


    「這……你、你別再說了,沙紀。」


    露骨的形容令美榮整張臉皺成一團。


    聽不下去的薰輕戳沙紀的頭。她已經聽到額頭冒出平時無法想像的大量汗珠了。


    大約在驅真與三穀原消失於灌木叢三分鍾後,高空突然傳來如遠雷般的咆哮聲。


    「發、發生什麽事了!」


    帳篷內彌漫起騷然不安的氣氛。


    那無疑是被大地摒棄的怪物吼聲。至少在官方承認其存在前,被人們稱為怪物、惡魔、怪獸的異形生物正在震動喉嚨,發出痛恨與激憤的聲音震動空氣。


    一同跑出帳篷的所有人仰望天空。雖然看不清楚,不過大家都看到靜止的空獸群開始移動了。


    「嗚!突然就……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啊?我哪知道空獸在想什麽!」


    就在大家騷動時,驅真與三穀原從灌木叢的方向迴來了。驅真的模樣和前一刻沒兩樣,但額頭滿是汗珠的三穀原卻目光遊移不定,臉上掛著無力的苦笑。仔細一瞧才發現,他手上莫明多了一把狙擊槍。


    「空獸開始降低高度了,快準備。」


    驅真用一如往常的平靜聲調說著。


    「發、發生什麽事了?怎麽會沒來由地……!」


    「這是偶然。附帶一提,b地點的監視器偶然發生故障,而現在也恰巧是監視員換班的時間,查也查不出所以然。」


    自信滿滿的驅真如此說道,接著讓手腳上的天驅機關發出鏗鏘聲響。


    ◇


    在驅真與三穀原迴到充當臨時總部的帳篷群之後,部隊指揮官岬上尉立刻下達全隊出擊命令。作戰代號為c-1,也就是利用天驅機關掃蕩位於高空的空獸群,然後迴收屍體。


    驅真私底下很喜歡以突擊班為主導的c作戰。


    因為淺顯易懂。


    腦袋不用多想,隻需打倒眼前的異形即可。


    「我們上。」


    熟練地戴上掛在脖子前的防風鏡,從腰際的包包拿出葡萄糖塊放進嘴裏。驅真用鼻子吐出細長的氣息,接著以穿上甲胄的腳輕踢地麵。


    一瞬間,驅真的身體……正確來說,是她手腳上的甲胄浮了起來。


    仿佛跟隨驅真一般,在她後方的幾位騎士身體也隨即離開地麵。


    利用空獸飄浮特性打造的天驅機關不需要滑行起飛。整個突擊班以近乎垂直的軌道往高空飛去。


    耳朵深處傳來輕微痛楚,這是類似搭乘電梯的奇妙飄浮感。


    對驅真來說,這也是再熟悉不過的感覺。有些初次利用天驅機關飛上天際的人會因為這股飄浮感而蹙眉,但是現場可沒有這種菜鳥。


    萩存平原上空兩千公尺處。


    那些異形生物就在這裏。


    它們全身包覆著宛如鎧甲的灰色皮膚,得費一番功夫才能分辨出紅色的眼睛和嘴巴。擁有一雙跟身體一樣大的翅膀,外型會令人誤認為蝙蝠的空獸是鷹女級;另一種是前腳異常發達、身軀明顯不勻稱,以頭上長出兩根類似尖角的器官為特征的石像鬼級。


    它們是一生都在天空中度過、被大地摒棄的怪物——空獸。


    「作戰開始。」


    『了解!』


    身為突擊班班長的驅真一下完命令,掛在耳上的對講機便傳來騎士們的迴應。


    驅真在確認隊員們收到命令的同時,輕輕將身體往前傾接著兩腳一縮。


    她瞬時屏住氣息,如同跳水般伸直雙腳。


    ——舞蹈時間就此開始。


    被驅真盯上的空獸頭部遭踩碎,內容物迸散在天空中。然而腦漿等物卻沒有往下掉,而是飄浮著。


    「——嘶——嘶」


    規律吐出肺中空氣的驅真扭動身軀,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


    大致說來,能做出各種複雜飛行動作的天驅機關,基本功能隻有四種。


    第一種是利用空獸屍骸的飄浮特性,讓使用者如同處於無重力狀態而飄浮的「浮」。


    第二種是在空中的特定地點,讓天驅機關靜止的「停」。


    第三種是中和空獸的飄浮特性,進而下降到地麵的「著」。


    以及使用推進劑進行激烈加速的「翔」。


    天驅機關的樣貌雖有不同,但是四種驅動功能在基本上是共通的。


    就連驅真穿戴在手腳上的甲胄——默克浩茲式天驅機關也不例外。


    藉由嵌入空獸骨頭的護手、腳跟鑲入空獸眼珠的飛翔護腳所組成。而且它還是會要求使用者能力極限的「傲慢機械」。


    理由其實非常簡單,因為負責飄浮的是天驅機關,不是人類。就算用了穿戴式天驅機關,正常人連想要保持姿勢都很困難。


    「——唿——唿——唿」


    吐出一小口氣的驅真舉起右腳,霎時將驅動功能從「浮」轉換成「著」。得到重力與肌力推動的右腳瞬間往下踩。這一腳剛好踩碎了待在目標位置的鷹女頭部,接著再度發動「翔」急速上升。


    為了不讓攻勢停止,她繼續發動兩手甲胄的「停」,將自己固定在半空中。以身體為軸,啟動腳上甲胄的「翔」並且像陀螺般旋轉,藉此將四周成群的鷹女翅膀與兩隻石像鬼的下顎踢飛。


    「翔」、「浮」、「停」、「翔」、「翔」、「著」、「翔」。


    猶如複雜拚圖般,組合著四種功能的她在天上橫衝直撞。


    這也是驅真被稱為天使或魔女的由來。由於穿戴著天驅機關之故,在旁人眼中的她就像靠著自己的力量翱翔天際。


    「翔」、「翔」、「著」、「浮」、「停」、「翔」、「翔」、「翔」、「著」、「翔」、「浮」、「停」。


    一旦在隔著防風鏡的灰暗視野中見到空獸身影,驅真便精準粉碎它的頭部。


    「————!」


    等到不知讓第幾隻空獸化為天上的塵埃,驅真才吸了一口跳脫節奏的空氣,緩緩自天上降落。


    形成此空獸群的種類為鷹女級和石像鬼級。在以體型大小區分等級的空獸中,它們是排名倒數第一與第二的小型種。


    假如沒有算入翅膀的尺寸,鷹女級大約隻有中型犬的大小;即便是體型大上一號的石像鬼級,平均起來也隻有牛隻的尺寸。


    想當然爾,在沒有武器與戰鬥技巧的人類——或者是尚未習慣空戰——的新兵眼中,它們的爪牙和數量是一種恐怖威脅,但是在驅真眼裏卻隻是小兒科。


    況且當下的人員裝備皆十分充足,即便要打掃戰場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這下應該趕得上了。」


    驅真環視四周。頭部受到致命傷的空獸屍體,與流出的血液正在她的周圍飄浮著,有如飄在無重力空間裏麵一樣。雖然沒辦法一隻隻數完,想必也有一定的數量吧。


    決定把耗時的屍體迴收工作交給其他部隊處理之後,為了狩獵殘存怪物的驅真踢了藍天一腳。


    ◇


    等食指與中指碰到嘴唇——才發現嘴巴並沒有叼著任何東西。


    三穀原朝自己方才的舉動苦笑以對,壓下想立刻從胸前口袋拿出香煙的衝動。隻要有點像樣的空閑時間,他就會想叼一根煙。


    我來告訴你,你一輩子都做不到的兩件事情吧——那就是結婚和戒煙。


    這是驅真不知道幾年前對他說過的話。現在的三穀原依然如她所言,成天與能讓他吐出紫煙的紙卷為伴。


    特別是這種時刻下,他更希望讓這位帶著煙臭味的妻子溫柔陪在身邊。


    對三穀原等狙擊手來說,c號作戰是一種非常無聊的作戰方式。他的工作是待在遠處,負責收拾沒有被突擊班殺掉的漏網之魚……可是在執行掃蕩作戰時,鷹崎小隊的狙擊班遠比其他部隊的單位更閑。


    理由非常單純,因為以鷹崎驅真為首的突擊班一旦發動攻擊,會成為漏網之魚的空獸數量非常少。


    實際上,三穀原一向不排斥能夠落個輕鬆的任務內容。他不是心中燃燒著希望的新兵,也不是高傲的戰士,更非好戰份子。和b號作戰那種以遠距離攻擊為主的戰術相比,c號作戰才是三穀原的最愛。


    就在他吐出有如透明煙霧的氣息時——


    『好厲害。』會令人誤認為少女的聲調,透過對講機傳來。


    往旁邊一瞧,便看到與三穀原搭乘同款巴傑特式天驅機關的美榮,她正以「停」的狀態停在他身旁。


    想當然爾,她的雙眼正緊緊盯著隊長鷹崎驅真的身影。


    穿梭於數隻空獸之間的身影非常鮮明。一頭長發隨著舞蹈飄逸,同時在藍天背景中塗上鮮血。這的確是天使的舞蹈,同時也是魔女的作為。


    「你是說鷹崎啊。她的飛行技術總是如此過人。」


    三穀原雖沒有在聽到某人嘟噥時插話的習慣,或許是嘴巴沒有叼煙的寂寞感使然,他才會插上這麽一句話吧。


    想必連美榮也被三穀原的舉動嚇到了,沉默持續了數晌。也許是察覺到一直沉默不語會很失禮的關係,美榮繼續說了下去。


    『是啊……我夢想有一天能和少尉一樣,穿戴上默克式翱翔天際呢。』


    默克式就是驅真用的默克浩茲式天驅機關簡稱。


    三穀原哼了一聲後迴問道。


    「……你玩過直排輪?」


    『呃……對……會一點。』


    「你先試著穿上鞋頭綁了繩子的直排輪,然後讓車子拖著跑。應該能讓你稍稍體會到穿上默克浩茲的感覺。」


    這番話令美榮頓時啞口無言。


    「哎呀~~我不是說你不可能辦到。實際上還有兩手的天驅機關幫忙飄浮。不過,你若想達到和鷹崎相同的水準,光靠努力是做不到的。因為她……簡單講就是特例。」


    三穀原這番話說得比平常流利許多。或許是不能吸煙的代償行為,也有可能是想把老朋友的優點告訴美榮這位「追星族」的想法所致。


    『特例……』


    「沒錯,你知道她有先天性白化症(白子現象)嗎?其實她的身體非常怕紫外線,根本不能加入騎士團的空戰部。」


    『知道,我曾經聽說過。不過,據說隻要施打特殊抗體就能抵抗紫外線……』


    既然美榮知道這麽多,事情就好辦了。三穀原稍稍點頭後繼續說道。


    「沒錯,一切如你所知。那麽,你知道抗體是從什麽東西采取下來的嗎?」


    『呃……』聽得出美榮語塞了。


    三穀原從喉嚨發出笑聲,接著指向前方。


    「哈哈,那些整年曝曬在陽光底下的怪物就在你眼前對吧?你不覺得這些家夥的皮膚擁有很強的紫外線抗性嗎?」


    『難、難不成是從空獸身上……?』


    「對。」三穀原點頭迴答。


    「那抗體是從空獸皮膚組織萃取出來。唉,雖然給人很惡心的印象,鷹崎和她侄女在紗卻得到不少幫助。隻不過抗體有一種非常有趣的副作用,就是它會跟黑色素引發過敏反應。假如一般人施打這種抗體,皮膚會變得跟木炭一樣黑。」


    『這、這樣啊……』


    或許是想像了自己全身肌膚變成一片黑的模樣吧,美榮以微微顫抖的聲音迴答。


    「就連鷹崎也有受到副作用影響。她過去可是擁有一頭金發喔?」


    『咦?』


    「哦?你沒聽說過?由於一頭白發的關係,在紗並沒有受到抗體影響,但鷹崎的頭發似乎還有一點色素存在,所以是淡金色的頭發。結果施打抗體之後全黑掉了,當時可是把我嚇到囉。」


    三穀原說到此處便停了下來。


    戰鬥正在兩人前方五百公尺處展開。有一隻石像鬼級空獸離群後開始下降。


    「休想得逞。」


    隻見三穀原流暢地架起狙擊槍「久遠之聲」並立刻開火。槍口遠方隨即綻放一朵紅花。


    「唉唷,真抱歉,話才講到一半而已。」


    『沒、沒關係……』


    「呃……剛剛說到哪?對了,說到副作用。其實抗體還有另一種很有趣的效果唷。」


    『另一種效果?』


    「沒錯,長期施打抗體的被施打者體重還會減輕。如果要說正確點,或許算是半飄浮的狀態吧。」


    聽起來真是令人啞口無言的副作用。其實連三穀原也是聳著肩說明。


    美榮似乎是一位頭腦靈光的人。如果她沒有迅速抓到並理解這些話的重點,應該早就無言以對了。


    「她生來就擁有騎士的最高素質,你知道嗎?那異常輕盈的身體正是蒼穹園魔女最大的武器。」


    前方傳來的空獸鳴叫聲已經完全消失。


    驅真在這一天也成了戰功最彪炳的人。


    ◇


    等雙腳一碰到地,她再度將葡萄糖塊放進嘴裏。被唾液弄濕的糖分迅速在口中散發出一股甜味,令舌根微微發麻。


    驅真不討厭這股甘甜在全身循環的感覺。她吞下帶有甜味的唾液,拿下遮住雙眼的防風鏡。


    「…………唿」


    驅真的運動量高出其他突擊班騎士將近五倍。由於體重異常輕盈的關係,對於操作名為默克浩茲的特殊天驅機關方麵,她的技巧無人能出其右。可是這種獨特的戰鬥風格卻會毫不留情地奪去她的體力。


    沒有人會用拳腳和空獸搏鬥。


    擔任後衛的騎士們,幾乎全搭乘巴傑特式等搭乘型天驅機關。縱使有些擔任前鋒的騎士也會使用裝著型天驅機關,不過他們大多使用槍枝或者擅長的武器作戰。


    然而驅真卻是和空獸進行近身肉搏。


    這也是驅真在視她為英雄的騎士團,特別是蒼穹園國民之間擁有高人氣的原因之一。因此,每當騎士團被當成英雄宣傳時,大多會挑選身為指標性存在的驅真負責此事。


    其影響似乎也深入騎士團內部了。岬中隊與葛穀小隊的騎士們明明沒有找她攀談的意思,仍然對驅真投以充滿興趣的眼光。當然,驅真完全沒有把他們的眼光放在心上。


    話雖如此,但凡事皆有例外。有位身材魁武的男性出現在擦拭額頭汗珠的驅真麵前。


    「辛苦你了,鷹崎。」


    「是!」


    驅真立刻站直身子,向眼前的男性——率領岬中隊的騎士岬上尉敬禮。


    「我還是第一次現場看到你的空戰表現,真的很精彩。大家在監視器熒幕前麵看得目不轉睛興奮不已喔,哈哈哈。」


    「屬下惶恐。」


    比驅真高出三個頭的岬上尉,露出與魁武身材不符的柔和表情甚至還笑了起來。


    「對了,我剛剛已經向總部做完掃蕩完畢的報告了。」


    「是。」


    「少校又指派了新任務給你。」


    「我拒絕。」


    驅真平時便毫無感情的雙眼更加淡然,瞬時拒絕了任務指派。


    岬上尉臉上出現幾分驚訝之色(這也是必然的)並瞪大雙眼,再度愉快地笑了起來。


    「哇哈哈哈!原來如此,果然跟傳聞中一樣。雖然不服從命令會讓我傷腦筋,不過擁有信念是好事。真是傷腦筋,這個任務非你不可呢。」


    「非常對不起,我——」


    「任務內容是『趕快去參加課業觀摩』……算了,既然你要拒絕,那我就指派別人去執行囉。」


    這次換驅真瞪大雙眼。


    等過了數晌才理解到那句話含意的她向岬上尉敬禮。


    或許是看到鷹崎驅真很少見的表情變化影響,他又開心地「哇哈哈」地笑了起來。


    「不過我必須借你的小隊一用。畢竟還有迴收空獸屍體的工作要處理。」


    「是,請把他們當成拉車馬一樣使喚。」


    「哇哈哈哈哈!你也真是的,看來他們有一位很不得了的隊長呢。」


    等說出「屬下告辭」再加上最後一次敬禮後,驅真轉身離開。目前離在紗下午課程的時間還很充裕。先把待會的行動告訴三穀原他們會比較妥當吧。


    一邊讓默克浩茲底下發出沉重的聲音,一邊在萩存平原上前進不久後,驅真來到三穀原等鷹崎小隊成員正在檢查天驅機關的地方。


    接著。


    「三穀——」


    驅真從後方朝高大的他叫了一聲——


    「……嗯?」


    三穀原暫時停下檢查天驅機關的手,轉頭往後瞧了一眼。


    「三穀原上士,您怎麽啦?」


    聽到附近隸屬鷹崎小隊的屬下歪頭詢問之後,他把頭轉了迴去。接著又皴眉發出「嗯?」的低語,再度往後看過去。


    「……上士?」


    「嗯……剛剛有沒有聽到鷹崎的聲音?」


    「您是說少尉嗎?我怎麽知道。」


    「是嗎?嗯——我好像聽到她在叫我。」


    輕搔著頭的三穀原把頭轉了迴去。


    「——原,關於待會的行動……」


    話一說完,驅真全身便因異常狀況而僵住。


    眼前的三穀原不見了。


    「什……」


    不——若要說得正確一點,看不見三穀原也隻是目前她身上異常狀況的冰山一角罷了。


    就連問「有什麽不對勁?」也隻是個蠢問題。因為答案已經映入她的視野中了。沒錯——全都不對勁。


    驅真周圍的景色不是她剛剛待的萩存平原,明顯是在屋內且此處並非寬廣的房間,而這個給人聯想到刻意消除照明的灰暗空間裏,隻有一盞光線朦朧的小油燈照亮四周。等雙眼習慣黑暗並巡視過一遍之後,驅真大略掌握到房間的擺設。


    她先看到描繪在天花板、牆壁與地板上的古怪圖形;接著是圍繞設置在驅真身邊、有如祭壇般的物體。有如在惡魔崇拜者舉行的安息日上被人當成活祭品一般的感受,使得她皴緊眉頭。


    「……這是哪裏……」


    驅真的確身處在萩存平原上。然而眼前的情景卻不像是在平原裏。


    一瞬間——前方傳來聲響。


    「————!」


    驅真出現自己不成熟、沒發現有人在的悔恨,同時把手放到腰際的自動手槍上。在狹窄的室內,用上天驅機關的格鬥很難發揮威力。


    「是誰?」


    繃緊神經警戒四周的驅真刻意壓低音量問道。低沉的聲音不帶一點威脅性,而她平常要給人壓迫感時總是會這麽做。


    「有、有人!」


    黑暗中傳來一聲充滿緊張感且變調的迴答。應該是年輕女性——或者尚未經曆變聲期的少年聲音;假如不是前兩者,若非擁有奇跡般高音的聲樂天才,就是被去勢的男性。因為這聲迴答既纖細又尖銳。


    驅真以緩慢的腳步接近這聲高音的主人。


    「勇……」


    嘴裏吐出這字眼,又被微弱燈火照亮臉龐的人果然是位女性。擺動著一頭金色卷發的她以宛如藍寶石的碧眼看著驅真。


    年紀或許跟驅真差不多,不然也大上她幾歲吧。端正的臉龐受到感激之類的情感影響而扭成一團。


    「勇者大人!」


    「…………啊?」


    在這位突然低頭跪下的女性麵前,驅真露出唯有在紗見過的恍惚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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