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房間位於這莊子裏一個小閣樓的第二層,裏麵的陳設完全仿照宋清韻在玉香樓的閨閣,就連那屏風上的水墨山水畫,也跟宋清韻閨閣中的極為相似,別說那塊被賣掉的丹書鐵券,隻看這個房間的布置,便知這小公爺對宋清韻是何等用心。


    可是……


    這個男的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唿喚宋清韻時的語氣,怎麽如此肉麻?宋清韻稱唿他為文敬,怎麽如此親切?宋清韻叫柴靖宇的時候,向來都是稱唿他為柴公子,有時候也會敬稱一聲小公爺,帶著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味道,哪裏會這麽親切地直唿他的名字?


    雖然現在的柴靖宇,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柴靖宇了,但是這個前身留給他的,也不僅僅是冗長的記憶,還有融入記憶中的充沛情感,他的喜,他的怒,他的哀,他的樂。


    這個身體裏,雖然已經入駐了一個新的靈魂,但在這一刻,還是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覺,從他內心深處升騰起來。


    文敬?文敬?自己這個莊子裏,沒有這麽個人啊?難道是……


    宋清韻道:“文敬,我等你許久了……哎呀!你的手!你的手怎麽流血了?”


    那男人道:“說來也晦氣,好不容易將這莊子的家丁給打發了,誰知道被狗給咬了,那狗身上毛都快掉光了,跟個禿毛狐狸一般,看起來也不像是個會咬人的,卻偏偏跟發瘋了一樣衝過來就咬,真他奶奶的晦氣!”


    這時候,柴靖宇已經聽出來了,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借住在他家中的陳文敬!


    陳文敬是個秀才,祖上跟柴老夫人有些沾親帶故,後來家道中落,父親去世之後,為了父親的後事,耗盡了家財,這才在柴家借住了一年。陳文敬是個才子,經史子集都滾瓜爛熟,還擅長吟詩作賦,柴老夫人希望柴靖宇能跟他多多交往,不說沾點才氣,至少也能讓一身匪氣收斂一下,可惜卻是收效甚微。


    老夫人時不時要提醒柴靖宇,讓他向陳文敬學習,知道什麽叫做“見賢思齊,見不限而內自省也”,柴靖宇卻以自身強大的毅力,向老夫人展示了什麽叫做“見不賢而思齊,見賢而內自省也”。柴家小公爺有一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獨特品質,就算有個學霸伴讀,也絕不受半點影響,任你如何修身養性刻苦讀書,我自徜徉在廢柴的世界裏。


    柴靖宇身為不肖子的標杆,雖然跟學霸陳文敬來往密切,但堅決不跟這種正人君子同流合汙!


    不過,在柴靖宇的記憶裏,這陳文敬雖然是寄人籬下,待人卻是不卑不亢,不溜須拍馬,也不像其他那些臭窮酸那樣,對柴靖宇這聲名在外的紈絝子弟不屑一顧,對待柴靖宇跟朋友一樣,親切而又不諂媚。


    柴靖宇有酒友,有嫖友,有賭友,但卻沒有真正的朋友。他覺得陳文敬待他態度誠懇,所以才將他當成了唯一的朋友。


    而在外人眼裏,陳文敬這個才子,算是柴家小公爺的高級伴讀。半年多前,陳文敬去參加潯陽樓詩會,迴來就跟柴靖宇大讚詩會上有一傾城絕色,名叫宋清韻。柴靖宇對詩會什麽的最不感興趣,但對那個被稱為清韻姑娘的女子,卻是頗有興趣,這才一擲千金,去玉香樓一睹芳顏,自此便成癡人,對宋清韻魂牽夢縈,一發不可收拾。


    北宋時的青樓,並非常人所想象的那種窯子,不是所有的妓院都可以被稱為青樓的,要想稱之為青樓,少說也得個四星級才行。


    而古代的妓女,也並非都是*裸的*交易,有人比喻說古代青樓就像現在的娛樂圈,每個大牌名妓都需要宣傳,需要包裝,需要曝光,需要造勢,也需要緋聞,畢竟酒香也怕巷子深,人長得再美,琴彈得再動聽,別人不知道能有什麽用?


    宋清韻屬於那種準天後級別的名妓,偶爾出去搞個商演,出場費必定極為昂貴,要請她陪酒吃飯,費用更是高昂,而柴靖宇每次去見宋清韻,都帶著陳文敬。


    一來他覺得陳文敬算他唯一的朋友,二來是因為陳文敬是個才子,又是相貌堂堂,一派俊逸瀟灑的氣度,帶著這樣的人來才有麵子,要是讓手底下那些個狗腿子跟著,清韻姑娘仙子一般的人物,被他們一身的俗氣熏也給熏死了。


    柴靖宇忍不住想笑自己這個前身,明明是個土豪,卻偏偏一副**絲心態,泡妞的時候怎能帶著一個比自己帥的,比自己有才的僚機呢?


    柴家小公爺不是純情小處男,他年紀雖小,卻已有過很多女人,但都是玩過就算,從不曾當真,但惟獨對宋清韻,卻是完全不同。


    浪蕩子一旦破天荒的動了情,便真的是天下少有的癡心,為她歡喜,為她傷情,她漫不經心的一句話,他便賣掉了柴家安身立命的寶貝替她贖身……


    可結果呢?


    原來,他們早就勾搭在一起了!


    這算是紅杏出牆麽?


    先是一陣透心涼,然後是羞惱,接著便是悲憤,伴隨著一股說不出的酸妒,種種情感瞬間化成了火焰,在他心頭焚燒。


    宋清韻身為玉香樓的頭牌,尋常人求一見而不可得,即便是使足了銀子,見與不見,也得看她的心情。就算是達官顯貴王孫貴胄,她也從不曲意逢迎,就連江州知府蔡章,也遭過她的橫眉冷對。


    他柴靖宇卻是個例外,自從見過宋清韻之後,他便經常前來拜訪,而他每次前來,宋清韻都不曾拒絕過見麵,態度也是少有的溫柔,甚至經常撫琴伴柴靖宇入眠,這是其他人都沒有的待遇。柴靖宇生在國公府,自幼便曆經大苦痛,以致性情大變,最渴求的便是別人的真心相待,所以他對此倍感珍惜。


    可這些,都隻是個笑話而已!


    什麽小公爺?


    什麽少主人?


    你以為清韻姑娘便真的待你與眾不同麽?


    別自作多情了!


    隻怕她心裏根本就看不起你,她喜歡的是文質彬彬的大才子,不是臭名昭著的敗家貨!你為她揮金如土,時時帶著自己的伴讀去看她,在她眼裏,你隻是個使銀子的蠢物,一身銅臭討人嫌,你帶去的伴讀才是正主兒!


    柴靖宇發現,自己已經深受那前身的影響,有一種被背叛的憤怒和屈辱,像釘子一樣紮在心裏,紮得很深很深。


    陳文敬手上流血不止,讓宋清韻很是著慌,她左右四顧,翻了兩個箱子,陳文敬道:“清韻,你找什麽呢?”


    宋清韻道:“你手上血流得厲害,我找點藥幫你……”


    陳文敬道:“這個時候了,還找什麽藥?隻是手被咬了一口,能有什麽大礙?”


    宋清韻道:“不成!怎麽也要包紮一下!”說罷便從自己衣裙上撕下一根布條,簡單將陳文敬手上傷口包了一包。


    陳文敬問道:“東西都收拾好了麽?”


    宋清韻道:“沒什麽可收拾的,隻帶著我慣用的那把舊琴便是了。”


    陳文敬蹙眉道:“柴靖宇不是送了九霄環佩給你麽,那可是唐朝仙品,柴家老公爺多年所藏的,難道你不喜歡麽?”


    陳文敬當麵稱柴靖宇為小公爺或者柴公子,背地裏卻直唿名字,可見這廝並非待人誠懇,而是表麵一套,背後一套。


    宋清韻道:“九霄環佩是唐朝古琴,我自是極喜歡的,隻是……柴公子耗費巨資,幫我除了樂籍,我已是感激不盡,不知如何報答,如今我跟了你私奔,已覺得對不起他,怎忍心再將他的東西帶走?”


    陳文敬權威道:“你不必心存愧疚,柴靖宇那廝本就是個敗家子,不管柴家老太太給他存下多少家私,遲早也給他敗得精光了,他出錢給你贖身,也算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善舉,有什麽可感念的?那些錢對他而言算得了什麽?讓他在你身上花點銀子,還省得他拿這些錢去禍害別家姑娘!再說了,那九霄環佩是他送給你的,便已然是你的東西,不論如何處理,皆由你心,與他人何幹?”


    屏風另一邊,柴靖宇聽到陳文敬這番話,不由怒火中燒,給宋清韻贖身的這些錢是如何得來的,來得有多麽辛苦,別人不清楚,難道你陳文敬不清楚麽?當初若不是你陳文敬拐彎抹角提起丹書鐵契,我怎會想到偷那東西去賣錢?若不是陳文敬幫忙牽線搭橋,那有價無市的丹書鐵券又如何能出手?


    宋清韻搖頭道:“話怎麽這麽說,當初是你教的我,讓我在不經意間,將想要從良的心意透露給他。他竟是個有心的,真將我隨口的言語放在心上,這麽多日過去,突然湊集了銀兩幫我贖身,可見即便對於他這個小公爺而言,要湊這麽多銀子,也是極不容易。”


    何止是極不容易?


    柴靖宇從床上悄悄坐起身,心中頗有怨氣:“你哪裏知道?我那前身為了給你贖身,將柴家的命根子都給賣了!我不告訴你,隻是怕你心頭過不去!原來你那日一副楚楚可憐的憂鬱模樣,根本就是設計好的!哈哈!我這身體的舊主人,活得也太可悲了些!”


    宋清韻這番話一出口,陳文敬便是臉色一變,尖聲怪氣道:“哼!騙他為你贖身全都是我教你的?說得輕巧!你要是真感激他的恩情,有怎會背著他跟我談情說愛?既然是決心要跟我私奔,又何須在我跟前裝什麽有情有義?”


    宋清韻臉色一白,眼圈頓時便紅了,怔怔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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