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眼順風耳的跟腳其實也蠻有意思。


    他們本是人族一對兄弟,喪命後得遇兩縷天地金精、水精氣息,化為妖仙、拜入截教。


    千裏眼名為高覺,順風耳名為高明,是封神大劫前期入封神台的截教仙。


    這對兄弟本身沒什麽太大的本領,但夠機靈、反應快,又有‘半天生’的探查神通,長得也是有些隨心所欲,頗有威嚴。


    李長壽離開洪荒,薑尚主持封神,這兩兄弟被選為了淩霄殿前跑腿的信使,天道之力加持之下,可頃刻間探查天地人三界各處。


    且說那七彩霞光衝了淩霄殿,殿內議事的仙神齊齊被驚動。


    玉帝正自惱怒,當下就要發火,千裏眼與順風耳先是入殿及時稟告,又奉命看向了那霞光起始之地的情形,進殿內稟告一二。


    “啟奏陛下!”


    高覺定聲道:“末將所見,那霞光來處有一石猴,所在之地乃東勝神洲妖屬花果山之地,這石猴似天生神通,出世驚起靈氣波動,驚擾天庭!”


    “石猴?”


    玉帝沉默一陣,淩霄寶殿出現天道之力波動。


    很快,玉帝緩聲道:


    “補天石孕育石胎罷了,許是得了人族聖母賜下的法力,各位愛卿繼續議事,不必多管。”


    眾神低頭領命,口稱“遵命”。


    千裏眼與順風耳低頭後退,去了殿門外把守,與那原九龍島四聖、而今的淩霄殿鎮殿四元帥並肩而立,威風堂堂。


    淩霄殿內繼續此間議事的節奏,玉帝心情卻莫名好了些。


    已是許久了,這位天帝沒有露出過笑意,今日倒是微笑了幾次。


    靈台方寸山,李長壽掐指推算,很快就通過天道推算到了東海石猴出世且驚動天庭之事。


    他略微猶豫,還是駕雲趕往東海,暗中觀察天庭反應。


    道祖親自指派的猴之師,做這些也都是‘分內之事’。


    半日後,夜幕時分,李長壽總算親眼見到了那隻石猴。


    他蜷縮在山林的一處縫隙中,一身淺金色的猴毛被泥汙遮掩,腰間還套著樹葉變成的遮羞之物。


    莫要小看了這遮羞之物,這就是天地靈胎與普通生靈的不同之處。


    在石猴眼中,李長壽看到了少許茫然,少許驚慌,更看到了一種向往、一種好奇。


    夜色漸深,石猴摸了摸幹癟的肚皮,外出找了些樹葉、淺草,放在嘴裏嚼了幾下,很快就發現了幾顆桃樹,爬上去大快朵頤了一陣。


    而後,這石猴還頗為謹慎地迴了此前的山壁縫隙,在其中靜靜蜷縮著,度過了自己出世後的第一個夜晚。


    東海之上飄來大片陰雲,花果山起了風雨。


    石猴呆呆地看著陰暗的山地,聽著雨聲、風聲;李長壽也不知,它此刻能看到什麽、能感受到什麽。


    但應該,是感受到了生靈的孤寂。


    石猴打了個哈欠,眼皮不斷打顫,慢慢熟睡了過去。


    李長壽身形落在這山壁上,盤腿坐下,隱藏自身氣息、身形化為虛淡,也是麵露思索的表情,在此守了一夜。


    有天道庇護,李長壽並不擔心石猴的安危。


    但不知為何,總想離這猴子近些,也算暗中陪伴它度過這最難熬的一夜。


    待第二日清晨,李長壽準備悄悄離開時,心底泛起諸多感悟。


    這些感悟卻非有關大道、神通,而是關於人生。


    生靈生而孤獨,所以渴望結伴。


    孤獨地深陷在這個沒有光亮的黑夜,石猴心底或許會因此,去向往光明、追逐光明。


    因為黑夜如此深邃,所以才更相信光亮在前路吧。


    李長壽心底感慨叢生,不知為何,他想到了自己上輩子臨終前那段難熬的日子。


    他病情二次惡化的時候,瞞著家人,隻是讓自己死黨送自己走了最後一程,留下了告別的視頻,表達自己對親人的感恩、感謝以及愧疚。


    忍著病痛坐在輪椅上,抬頭看著一棵梧桐樹泛黃的葉子時,李長壽也曾質疑過、迷茫過,不知自己這人到中年就提前沒了的人生,到底算什麽。


    但質疑和懷疑並不能改變什麽,生命的終點就是徹底的黑暗。


    李長壽不隻一次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在洪荒天地間醒過來的自己,還是上一輩子的自己嗎?】


    答案他已經尋到:


    是。


    這並非是一段記憶的嫁接,也並非是魂魄的重生,更不是喝了孟婆湯之後的輪迴轉世。


    說的簡單些,是李長壽這個生靈個體的真靈,透過一處時空縫隙,被拉入了洪荒的六道輪迴體係。


    真靈長河不隻是流淌在混沌海和洪荒天地,它流淌於一切有形之界,投影出萬千生靈。


    混沌海也並非唯一有形之界。


    隻要找到那處時空縫隙,自己就有可能迴返地球。


    【他穿越的真相,就是一件極其微小的事件,一粒真靈保留了上一代所投影生靈的意識。】


    當李長壽悟透這一點後,道境有了飛速的拔升。


    此前在紫霄宮中,李長壽與道祖辯論過此事,故意說出了道祖想聽到的答案,讓道祖誤以為自己已經相信,是浪前輩將他拉到了洪荒。


    其實,浪前輩根本做不到這一點,道祖也做不到這一點。


    純粹是偶然。


    浪前輩通過推演天道,在洪荒的未來中看到了李長壽,反倒還以為是道祖和天道出手,將李長壽招了過來,作為他們【洪荒居委會】未完成計劃的補充。


    畢竟,鴻鈞道祖也好,浪前輩也罷,都隻是站在各自角度去推斷該問題。


    李長壽卻是另辟蹊徑,去鑽研真靈特性,以及真靈與道如何互動,從根本上證明了自己的穿越方式。


    【洪荒居委會】那個未完成的計劃,就是浪前輩最後拚死一搏的真相,李長壽此刻沒有充足的證據,尚不能完全確定。


    但從這個角度來說,李長壽與石猴也算同病相憐。


    李長壽看石猴的時候,仿佛就看到了,那個剛覺醒上輩子記憶、蜷縮在父母的帳篷中,身體不斷輕顫的男嬰。


    麵對未知的恐懼;


    對外麵世界的向往;


    獲得生命的激動;


    心底那可悲又可笑的孤獨感……


    “罷了。”


    李長壽輕歎著。


    這一瞬,他決定好好教導這石猴,不去為他套上任何使命,不將石猴刻意綁在反天的戰車上。


    反天,他一人就夠了。


    臨走前,李長壽看到了一隻猴群路過石猴所在的山隙,嘴角露出幾分微笑。


    師父在輪迴中應該平安無恙吧。


    雖然將師父比作猴有些不妥當,但這些撿走石猴的猴子,不就是當年撿走自己的師父嗎?


    隨之,李長壽眉頭微微一皺。


    但他並未多做什麽,雲頭也未停下,身形隱藏在白雲之間。


    他不去給石猴賦予使命、增添宿命,但天道卻要利用石猴算計妖族、大興佛門,石猴甚至就是為了這個宿命,才會被天地所孕育。


    能否打破這個藩籬,也就看石猴今後如何去選。


    李長壽並不介意,為這隻猴子犧牲少許勝算,提前與道祖對決。


    就看道祖如何選了。


    ……


    迴靈台方寸山後,李長壽也是沒閑著。


    此前他從中神州收了些弟子,這次去花果山,李長壽順路又收了一批小妖,帶迴道觀調教,一並收為門徒。


    反正是‘菩提老祖’的徒弟,跟他‘被放逐者’李長壽有啥關係?


    收些妖族,其實是想讓猴子能適應靈台方寸山的教學氛圍,不會在這裏產生什麽自卑心理,在此地修行時,也能有幾個同伴。


    從昨晚一些細節就可以判斷,這石猴心思很是細膩。


    故,李長壽湊起了二十七名孩徒,由此前點化的童子童女負責照料他們飲食起居,在斜月三星洞開始了小班教學、傳道授法。


    李長壽對每個弟子一視同仁——都算作是自己的記名弟子。


    又對每個弟子的品性有嚴格的要求——避免讓他們惹禍,牽連到自己這個師父身上。


    教導這些弟子時,李長壽又想到了自己當年培養靈娥的愉快歲月。


    當然,他沒什麽感慨,靈娥就在自己身旁,如今也會定期抽時間與她作伴。


    李長壽隻是覺得,自己當年教靈娥教得相當不錯,靈娥也算是他們穩教的合格弟子。


    如此春來秋去,山中不知寒暑,已過六十餘年。


    李長壽這批記名弟子都已是長大成人,半數都渡過了飛仙劫難,有了仙靈之軀。


    在李長壽刻意的教導下,他們不會去在意跟腳,對生靈一視同仁,既會去幫助在山林中迷路的樵夫,也會去救助被獵人射傷的黑熊。


    隨著這些弟子活躍的範圍越來越廣闊,他這‘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名聲,也是漸漸打了出去。


    不少煉氣士慕名而來,卻根本尋不到方寸山的所在;


    也有一些閑雲野鶴的老神仙想來結識下菩提老祖,卻都被門人弟子一句‘家師不見外客’簡單打發了。


    穩妥起見,李長壽減少了自己本體的活動,專心演好虛菩提。


    唉,身旁兩位準道侶,自己在這裏等猴來拜師……


    不能想,多想就有些淚目。


    這日,李長壽正在後堂午睡,忽然察覺一縷道韻在心底彌漫開來,道祖的嗓音出現在靈台。


    “菩提,那石胎已離花果山,你且暗中護持,莫讓旁人收了他去。”


    李長壽一個翻身跳了起來,對空中做了個道揖,低聲稱是。


    係上道袍、端起拂塵,匆匆趕往南贍部洲與東勝神洲的交界處,暗中守在了闖入紅塵的石猴附近。


    這家夥……


    剛入人世間,當真是笑料百出。


    石猴離開花果山自是隻有一個目的——拜仙人為師,尋長生大道。


    石猴生而不凡,有種種伴生神通,征服僅有幾隻猴精的猴群自是不在話下。


    這六十餘年,石猴就在花果山上逍遙快活,帶著那大批猴子漫山遍野的玩樂。


    花果山物產豐富,此前也有妖族盤踞,那些猴精很快就發現了一些洞府,也尋到了一些兵刃、寶貝,不僅不愁吃喝,還直接過上了‘小康妖族’的日子。


    無憂無慮,甚是熱鬧。


    許是這石猴靈性太多,猴群在幾年之間群開靈智,口能人言、身手敏捷,且吸引了更多猴子加入他們‘部落’。


    他們驅虎狼、趕豺豹,釀美酒、產子嗣。


    石猴是最能打的,也是最強橫的,不少母猴對他很有想法,但石猴並非普通生靈,完全沒搭這根弦。


    待石猴發現了那花果山的洞天福地水簾洞,一群猴精順勢拜了石猴作大王。


    石猴自稱爺爺,猴精們就成了猴子猴孫。


    不過幾十年,水簾洞猴精儼然成了花果山的‘霸主’,雖然沒多少高手,但全員開靈智之事,讓那些暗中觀察花果山的妖族,看的心驚膽戰。


    石猴並不知,那群上古老妖看他時的眼神,都冒著綠!


    逍遙快活六十年後,有隻老猴精壽元盡了,老死在了水簾洞中,讓石猴直觀感受到了‘生老病死’的威力。


    生靈懼死向生,石猴也是這般,問何為死。


    一旁的有個大馬猴開口解釋了一番玄妙的道理,引出了仙人、長生道,告訴石猴修仙法可長生。


    石猴恍然明悟,這才啟程要往西去,找尋仙人修行長生法。


    這石猴並非簡單的想要長生,他臨行前大手一揮,說的是:


    “待本大王迴來,定要讓孩兒們也能修仙法,得長生!”


    他敢說,那群猴子還真敢信。


    順帶一提,那大馬猴必是天道化身。


    就這般,猴子闖到了南贍部洲,在天道的注視、李長壽的守護、凡人的尖叫下,體會著凡俗種種。


    也是多虧了凡俗早年興起了‘耍猴業’,而石猴本身夠機靈,不然肯定會釀出些許慘劇。


    石猴在紅塵中摸爬滾打,被嫌棄、被打罵,卻是嬉皮笑臉,也曾往心裏去。


    他也遇到了不少善人,主動給他吃食、給他衣物,還讓他在家中留宿。


    但石猴,嬉笑打罵全不顧,憐憫施舍亦不接,隻是在紅塵中戲耍,不曾被塵世蒙了那顆純淨的道心。


    他逗過被拴鐵鏈的小猴,撿到過些許金銀錢帛,吃過酒樓中的葷腥。


    也教訓過看不順眼的地痞,驅趕過亂啃莊稼的野豬,跟一群少年趴過新婚夫婦的窗沿。


    更曾幫人驅過鬼,打過一些假仙人,拆了幾處黑道觀……


    十數年,自南贍部洲之東,走到了南贍部洲西北。


    石猴在凡俗尋仙,自是尋了個寂寞。


    當他被天道暗中指引到了方寸山附近,聽到了菩提祖師之名,表情已經十分平淡。


    等石猴遠遠眺望那方寸山所在方位,見那裏靈氣衝天、仙光環繞,心底卻是一驚,知道自己找到了真正的仙人居所。


    於是發足狂奔,於山野中急竄,躍過山澗、衝過迷霧,不自覺失了方向,又偶遇那砍柴的樵夫,聽到了那玄妙的詩詞。


    石猴連連作揖,求樵夫收他為徒,樵夫自是指路雲霧之間,引他去那斜月三星洞之處。


    李長壽於洞府之中靜坐,仙識見那猴子的身影,露出幾分微笑。


    終於來了。


    且看這石猴,一蹦一跳衝到道觀之前,左右打量、前後躊躇,又是爬樹、又是迂迴,終於忍不住到了那道觀門前。


    石猴朝左右望去,見這門框上刻著兩句話語。


    ‘入我門者盡得道,長生可期數百年。’


    “哦?”


    石猴打了個激靈,三兩步搶到木門前,咚咚咚拍了幾聲,立刻就是一聲吆喝:


    “師父!師父!弟子來拜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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