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遺憾。


    這個結果,總體來說,十分遺憾。


    李長壽都已做好了九成七的準備,要在今日將闡教與西方教掀起對立,但西方教聖人始終不現身,他也無法將矛盾徹底激化。


    闡教大師兄趕來,自然也沒了後續。


    不過就此開始,楊戩與闡教應當不會再離著太近,受闡教影響也不會太大。


    這已是達到了李長壽此前的期望。


    東木公宣旨完,楊戩看了眼靈山,冷哼一聲,駕雲朝西天門飛去。


    眾闡教仙各自離去,廣成子臨走時與李長壽對視一眼;


    前者目光頗為複雜,李長壽的目光盡是坦然。


    廣成子並未多說什麽,與李長壽互做道揖,帶著袖子中的太乙真人,轉身離去。


    李長壽眨眨眼,總感覺剛才太乙真人的話還缺了一點精髓,前麵鋪墊了一陣,沒點出重點……


    倒也是挺好奇的。


    闡教麵對截教必然是弱勢方,這還是人教與天庭保持絕對中立的前提下。


    他們不未雨綢繆,在西方教留下一點後路,大劫真正降臨時,確實會陷入絕對被動。


    大劫就是這般大劫,要死足夠的高手,要有兩教弟子去填天庭正神空缺。


    對此,李長壽客觀上理解,主觀上不認可,情感上不表態。


    他隻能盡量保持中立,才可做好主劫之職。


    道祖那日留他開小灶,實際點明的意思,就是讓他李長壽跳出人、闡、截三教,站在更廣闊的道門、天地、生靈、大劫這個層次。


    嗯……


    怎麽感覺,道祖對自己,有點自己對楊戩的味道。


    錯覺吧。


    應該是錯覺。


    李長壽心底歎了口氣,在闡教仙人尚未消失在視界邊緣時,對著靈山做了個道揖,轉身跳到金鵬背上,追向了眾天兵天將。


    楊戩並未進天庭。


    他飛到西天門前,就在西天門前盤腿打坐,恢複道軀損耗、吸納第二滴祖巫精血之力,感悟天眼之威。


    見此狀,東木公猶豫一陣,還是駕雲向前。


    木公本想向前對楊戩提一句,他該去淩霄殿中謝恩,也該去通明殿中報個名號。


    但他還未開口,就聽到了李長壽傳聲,言說楊戩之事算是特例。


    今日楊戩砸了靈山、揚了名聲,最後又接下了天庭封賞,本身就已為天庭增了不少威望,算是立下功勞。


    東木公略作思索,對著楊戩拱拱手,笑道:


    “清源妙道真君,可否與我言說一二。


    我為天庭木公,雲華仙子當年入天庭諸多事,皆是經我之手操辦。”


    楊戩睜開雙眼,起身對東木公拱拱手,目中帶著幾分疑問。


    “木公有何指教?”


    東木公溫聲道:“你今日名揚洪荒,今後前途不可限量,當真是為你娘親爭了一口氣。


    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但凡有為難之處,還請務必對貧道言明……”


    言說中,東木公傳聲道:“你莫怪長庚這般安排你,實際上長庚為你之事東奔西走,百年不安。


    長庚就是這性子,萬事求穩,能不出現變數就要全力避免變數,這才把你修行路一手包辦。


    但他真沒圖謀你什麽,也沒利用你做什麽……當然,他確實在這件事上,想用你的怒火,去給闡教和西方教增加一些縫隙。


    這也不能怪長庚,西方教確實做事不地道,當年還意圖滲入天庭,借你母親算計玉帝陛下。”


    楊戩不由抿嘴皺眉,看著眼前這有點嘮叨的木公,又拱拱手,問:


    “可否請木公幫我問候母親一聲?”


    “你不如進去一趟,與你母親談一談。”


    東木公看向遠處飛來的數道身影,溫聲道:“我知你心底有火氣,此時能如此平靜,也足可證明你道心堅韌。


    唉,換做是老夫,若是被夾在大勢之間,從出生開始就被算計、安排,道心早就崩潰了。”


    楊戩:……


    “晚輩還是在此地等候。”


    木公道:“其實沒必要跟天庭鬧得太僵,以後大家同殿未臣,還望多多關照。”


    言說中,木公在袖中拿出一隻寶囊。


    楊戩連忙推辭,但木公一句:


    “你今日若是能接走你娘親,莫非要你娘去住草屋?


    她可是天庭公主,玉帝陛下的妹妹,身份何等顯貴。


    這隻是給雲華的,並非是給你的,老夫當年也算看著雲華仙子長大……


    唉,不多提了,我去稟告陛下,就說你心底有愧、不願入天門,陛下也就順勢放了你母親。


    切記,眼下不是耍性子的時候,你剛剛那句聽調不聽宣,已是犯了大忌,長庚當真要有的頭疼了。”


    言罷,木公擺擺手,將寶囊塞到了楊戩手中,轉身朝西天門而去。


    看著母親長大?


    母親原本不是在凡塵中嗎?


    楊戩朝寶囊中看了眼,不禁皺眉。


    天庭……好富裕……


    正此時,側旁傳來幾聲大笑,卻是被廣成子放出的太乙,與玉鼎真人駕雲而來,玉鼎身後還有那滿是激動的楊嬋。


    “哥!”


    楊嬋輕喚一聲,急急向前,楊戩那一直緊繃的麵容,露出了稍顯虛弱的微笑。


    暫不提這對兄妹團聚,且說太乙真人、玉鼎真人主動尋去了李長壽麵前,玉鼎真人對李長壽做了個道揖,李長壽還了半禮。


    玉鼎道:“辛苦了。”


    李長壽笑了笑,示意金鵬帶著化身入內,本體自袖中飛出,將頭頂的玄黃塔收迴元神處。


    至於,為什麽一直頂著玄黃塔……


    上輩子騎車都要帶安全帽,這輩子乘鳥總歸也要有點安全措施嘛。


    太乙真人歎道:“大師兄還是不想跟西方教翻臉,唉。”


    “算不錯了,”李長壽傳聲道,“今日楊戩也打殺了一名西方教弟子,砸了西方教的山門,算是報了一半的仇。


    稍後再暗中造勢,落一落西方教威望,如此就可讓西方教名聲徹底崩掉。”


    順便,還能讓闡教與西方教聯手時,多一點‘臉麵’上的顧忌。


    ——這話自是不能直接說出來的。


    玉鼎真人問:“雲華仙子可能與他們兄妹團圓了?”


    “師兄莫急,我化身已去安排。”


    李長壽笑道:“不過這也要看雲華仙子的意思。


    其實我覺得,雲華仙子解了自身罪責,在天庭中安穩修行,能多撈些功德、年年蟠桃吃著,反倒是好過與兒女生活在一起。


    孩子大了,總歸是會有自己的想法。


    不過他們一家屢遭曲折,定也是要相聚一段時日……對了,太乙師兄,你此前還想說什麽?”


    “啊,其實當時並沒有太多思路,今天的嘴也沒什麽即將湧出某些話語的衝動。”


    太乙真人雙手習慣性地揣在袖中,嘴角撇了撇,意猶未盡。


    “貧道本來是想說,師祖曾言西方必將大興,怕是當時師祖的話,大家都沒聽清,師祖說的應該是必將大興土木。


    就隻能這般了,唉,始終難以做到此前妙句偶得的狀態。”


    李長壽:……


    在袖中默默地掏出了一隻特殊的法寶,遞給了玉鼎真人,叮囑道:“這個該用還是要用上。”


    玉鼎真人將此寶接過,發現竟是一顆湛藍色的寶珠,連接著兩條細長的長帶,其上流轉著五行之力,似是一件封禁類的法寶。


    玉鼎真人驚道:“這是老君煉製之寶?”


    “不錯,”李長壽麵色凝重地點點頭,“能否避免三教因為某些不必要的小事開戰,就全仰仗師兄了。”


    “善,”玉鼎真人麵露凝重之色,“為兄盡力。”


    太乙真人在旁眨眨眼,總感覺……


    他被針對了。


    ……


    與玉鼎真人和太乙閑聊幾句,化身也與木公一同進了淩霄寶殿。


    李長壽一心二用,本體頂著老神仙皮的模樣,到了楊戩麵前。


    楊戩麵露警惕,下意識將楊嬋護在身後,但好在沒直接握住三尖兩刃槍。


    李長壽將飄在楊戩身後的寶旗收迴,放入袖中,笑道:“真君可有空閑,與我一同去地府六道輪迴地走一遭?”


    楊戩略微皺眉,目中略有些抗拒。


    李長壽一句:“去看看你們父親。”


    楊戩立刻點頭答應了下來,帶著楊嬋就要前行。


    李長壽道:“讓玉鼎師兄將楊嬋送入天庭,先與雲華仙子團聚吧,玉帝陛下已在擬旨赦免你母親之過。


    六道輪迴盤乃是天道寶器,與洪荒隔絕,非常人可入。”


    楊戩猶豫一二,扭頭看向楊嬋,楊嬋頓時雙眼泛紅。


    她剛想開口說話,側旁飛來一束流光,一根手指精準地點在了楊嬋脖頸,熟練地用仙力托起了楊嬋。


    那手指之後,顯露出一張清秀的麵容,正是靈珠子。


    “交給我,你放心!”


    楊戩不由露出幾分苦笑,低聲道:“靈珠師兄,你全都知?”


    “這個……”


    靈珠子不免有些尷尬,求救般的看向李長壽,後者輕笑兩聲,道一句:


    “走吧,早去早迴,莫要讓你母親久等。”


    楊戩低頭一歎,先去找師父和師伯行禮,也沒多敘話,就匆匆迴返李長壽身側。


    李長壽在側旁凝成一朵白雲,盤坐在角落,楊戩盤腿坐了上去,神情終究落寞。


    玉鼎真人與太乙真人的注視中,李長壽與楊戩隔著半丈間隔,駕雲朝東海而去。


    雖從天地四麵都可進入幽冥界,但東海無疑是最安穩,遭遇伏擊概率最低之地。


    李長壽此時用本體駕雲自是風馳電掣,又有仙力籠罩在兩人身周,不聞風聲、不覺顛簸。


    沉默了半路,一直到東海之上。


    “是不是感覺很無力?”


    李長壽緩聲問。


    楊戩一怔,扭頭看向側旁,但鼻尖發出了一聲代表肯定的“嗯”。


    李長壽笑了笑,抬手在臉上滑過,恢複成了青年道者的模樣,白發在飄舞中漸漸染黑,又被一條發帶自行束縛。


    “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多見諒,”李長壽道,“但天庭真的太需要一個能與大能爭鋒的後起之秀。


    這代表了天庭的希望,也代表了這天地的希望。


    由你自身經曆出發,你覺得,天地秩序與生靈所追求的自由之間,該如何調和?”


    楊戩微微皺眉,問:“天庭仙神都喜歡這般聊天,一言不合就考教旁人嗎?”


    “並不,”李長壽歎道,“隻是我想多了解你心底想法罷了。


    罷了,作為一點賠禮,給你些隱藏福利。”


    說話間,李長壽袖中飛出一顆顆留影球,漂浮在楊戩麵前。


    楊戩仔細看了一陣,很快就被其內內容吸引,開始逐一查看。


    那是某天帝下凡曆劫時,與命中擺脫不了的青梅竹馬,以及凡人準妹夫的書院日常。


    少年嬉笑怒罵,不知憂愁滋味。


    李長壽緩聲道:“陛下坐在那個位置上,就必須控製自己的情緒,不能衝動、不能過於表達,甚至要時刻表現的神性更多一些。


    三界太大,天庭想要在三界建立起守護弱者的秩序,需要一個不會感情用事的天帝。”


    楊戩應了聲,沉浸在那些畫麵中,久久不能迴神。


    李長壽笑了笑,也沒多說,帶著楊戩一路疾飛,過幽冥、入酆都,順利抵達六道輪迴盤之內。


    李長壽帶著楊戩向前,對大德後土見禮;


    大德後土引來已修補完全的楊天佑之魂魄,便與李長壽一同消失不見。


    暫不提楊戩與楊天佑父子之間再次相見的情形,大抵也隻是相顧無言淚千行,一個跪下行禮,一個淚流滿麵。


    且說李長壽被後土娘娘帶走,其實就在數百丈之外,隱藏起了行蹤。


    “楊戩倒是頗為適合八九玄功,不過這麽短的歲月,就已到了這般層次,”大德後土柔聲道了句。


    李長壽在旁含笑點頭,言道:“他畢竟是大劫之子。”


    “那你呢?”


    後土娘娘眨眨眼,溫柔中帶了幾分俏,“你都已將我所創功法直接修行圓滿,這才過多久,也是讓人頗感臉上無光呢。”


    李長壽頓時尷尬的一笑,忙道:“全憑娘娘賜下的祖巫精血。”


    後土笑而不語,輕飄飄揭過話題。


    “紫霄宮中,老師可與你說了大劫之事?”


    “嗯,”李長壽點點頭,“倒也是有些棘手。”


    後土思索一二,似有些猶豫,但終究還是問了出來:“老師可說了盤古神殘存意誌之事?”


    李長壽皺眉道:“娘娘也知此事?”


    “我離著天道頗近,自是能感應天道變化。”


    “那娘娘的意思是……”


    後土美麗的麵容上滿是無奈,低聲喃喃道:“若是為天地生靈計必須抹除父神殘存的意誌,也隻能這般了。”


    李長壽不由暗自鬆了口氣。


    他還真怕後土娘娘請求自己護下那道意誌化身。


    後土娘娘問:“七情她們近來如何?”


    “遊戲人間,自是安然無恙,”李長壽笑道,“娘娘不必掛念,七情化身一直在商部落範圍內活動。


    待她們玩的膩煩了,我便帶她們去天庭修行。”


    “有勞你了。”


    “能為娘娘做些事,也是晚輩的福分了。”


    後土搖頭輕笑,注視著那邊楊戩與楊天佑的身影,似乎陷入了思索。


    讓李長壽頗感意外的是,楊戩並未多幹涉楊天佑輪迴之事,且並未問詢楊天佑轉世身之事。


    楊天佑終究已經逝去。


    在六道輪迴盤中,送別父親魂魄,楊戩久跪不起,也不知是否流下了男兒淚。


    李長壽自是不會虧待楊天佑,讓閻君好生安排了他下輩子的福源福運。


    而下輩子是做凡人,還是修行,也由楊天佑自行決斷。


    讓李長壽感覺這家人有點奇怪的是,楊天佑又主動對閻君提出,隱藏他轉世的一切消息,與雲華、楊戩、楊嬋斬斷了關聯。


    李長壽:……


    這家人,就很奇怪。


    六道輪迴盤內,李長壽站在側旁等了半日,楊戩方才默默起身,低聲道:


    “師叔……多謝。”


    李長壽笑了笑,雖然更想聽到的稱唿是‘星君’這般。


    “起來走走吧,你我心平氣和談一談,”李長壽溫聲道,“其實我也很反感,總有人喊著這是為你好,擅自安排你我命途。


    也知,你對我的意見怕是萬年也不會消除。


    不過這些都沒什麽,今天我與你好好聊聊天庭之事。”


    楊戩皺眉道:“天庭之事,具體與我何幹?”


    “你以後就知道了,”李長壽在袖中拿出了一隻被重重禁製包裹的錦囊,笑道,“可否替我保管此物?”


    楊戩麵露凝重之色,注視了寶囊一陣,將寶囊接了過來。


    李長壽道:“莫要輕易示人,便是你母親、師父、妹妹,都不可讓他們知曉,也不要隨便打開。


    此物關係重大,裏麵也沒什麽寶物,隻是我的一些話,一些計策。


    假如有一日,我離開了這天地間,而天地、天庭遇到了難以化解的危難,或是你覺得,自己再次陷入此前被我一路掌控的絕望心境,其上的封禁會自行消散。


    那時,你可打開看一眼,裏麵有我留給你的錦囊妙計。”


    楊戩問:“為何要給我?”


    李長壽笑了笑,這笑容很輕淡,卻印入楊戩道心了。


    “因為我信你,因為你是楊戩。”


    楊戩默默握住那寶囊,將其貼身存放,對李長壽鄭重點點頭。


    “走吧,聊點其他的,”李長壽溫聲道了句,對楊戩做了個請的手勢。


    楊戩看了眼李長壽的側臉,目中少了些許敵對,多了幾分敬佩;


    兩人在這與三界隔絕之地暢聊時,李長壽那些關於秩序、關於生靈,關於強弱、關於均衡的道理,讓楊戩眼中的欽佩越發明顯。


    ‘或許,該重新認識下這位天庭權臣。’


    楊戩如此想著,與李長壽的間隙,不知不覺就被埋在了心底,暫時忽略。


    正所謂,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


    太白星君的忽悠,確實……防不勝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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