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島雲霧繚繞,佳人如夢隨行。


    三仙島一角,兩人相伴於樹叢中,李長壽一身淺藍長袍、雲霄仙子身著青白衣裳,隻是漫步閑談,聊一些與三界天地無關之事,就已不知不覺過了一二時辰。


    洪荒搞對象有一點好處,便是兩次見麵的時間跨度夠大,導致每次見麵前都會有滿滿的期待感、準備好足夠的話題。


    當然,李長壽感覺自己便是不去找什麽話題,隻是兩人一同坐著、走著,心神就能得到某種安寧……


    這個時候,當然不能再去提雲霄仙子當年定下那五百年一見的規矩。


    對當時的雲霄仙子而言,五百年其實不長不短,剛好足夠她修行一段時日,而後外出走走;


    但對於此時的雲霄仙子而言,五十年也是有些難等,上次一別不過三十餘年,此次見麵就仿佛間隔了很遠。


    兩人交談時,也是有些禁區。


    對於李長壽而言,他盡量不去提及自己在天庭的事務,因為他知,雲霄對這些是不感興趣的,但雲霄樂於聽他傾訴。


    對於雲霄而言,則是不允她自己提起有關大劫之事,擔心李長壽會有壓力。


    雲霄上次就曾提過:‘大劫是煉氣士自身之劫,若自己度不過去,也沒什麽好強求。’


    言外之意,自是讓李長壽不必多為她費心。


    走著走著,李長壽就不經意間抬起手掌,一隻纖手自側旁探來,就這麽牽上了。


    躲在暗處模仿他們兩人的碧霄和瓊霄,也是有樣學樣地伸手、牽手,而後無聲無息的笑成一團。


    聊著聊著,兩人說起了趙公明之事。


    李長壽對雲霄眨眨眼,雲霄身周泛起陣陣白霧,隔絕了暗處兩位‘小’仙子的查看。


    李長壽問:“公明老哥和金靈師姐之事,最近如何了?”


    “我也不知具體,”雲霄道,“此前與兄長去了一封信,他迴信說一切安好,料想應該是沒出什麽差錯。”


    李長壽笑道:“我是說,他們還沒有對外公布此事的意思?”


    “這個……”


    雲霄輕吟幾聲,表情略微有些古怪。


    李長壽納悶道:“怎麽了?可是有什麽內情?”


    “兄長應是想對外言說的,隻不過金靈師姐實在是麵薄。”


    雲霄目光撇到兩人不知不覺十指交扣的手掌,小聲道:


    “金靈師姐覺得,這是二人的私事,若是對外言說,因他們是老師的弟子、截教的高人,怕是會惹來諸多閑話。


    那就有些變了味道。”


    “旁人言說任他們言說就是,”李長壽淡定地搖搖頭,“不過這也是他們的私事,不去言說就不去言說,歲月一長,大家也都能猜到。”


    “那,旁人是如何說咱們的?”


    李長壽張口就來:“天造地設、郎才女貌、般配登對、天作之合嘍。”


    “呸,”仙子也有薄嗔時,“你說這些話時,也不知害臊呢。”


    “哈哈哈,”李長壽笑了幾聲,輕聲道,“若是在你麵前我再扭扭捏捏,你我怕是要談情一元會、說愛一元會,才可修成正果。”


    雲霄仙子目光看向別處,嘴角隱著笑意,片刻後才問:“一段情如何才算修成正果?”


    “此事無定性,”李長壽示意兩人左拐,去了一棵古樹下,取了兩隻蒲團挨近了坐著,存了一二寸間隔。


    李長壽道:“對於凡人而言,洞房花燭是修成正果,生兒育女是修成正果,執手白頭是修成正果。


    對於長生者而言,我也不知具體何為修成正果。


    大抵,是你我無災無禍、無劫無難,可居於一處,平日裏悟道修行,閑暇時相依相偎。


    看盡天荒地老,走遍三千世界,於長生盡頭、天地隕滅,還能執手相伴。


    大概,這就是我向往的正果。”


    低頭看去,恰與她四目相對,隻是雲霄妙目之中滿是清明,並未因這些話有所觸動。


    李長壽:……


    用錯情話了?


    卻聽她道:“這些話你可要記得,千年後再與我言說,不準有半句錯漏。”


    李長壽先是一怔,心底頓時明了些什麽,含笑應了聲,心底趕緊將自己剛才說的話,刻在了元神上。


    今日沒親上,這個仇他太白金星記下了,今後定要加倍奉還。


    二人對視一陣,聊起了此前的話題。


    不知不覺,兩人說到了定海神珠上,就聽雲霄仙子道:


    “當年師尊賜給兄長這套寶物時,也曾說過,這套寶物不全,但師尊並未說寶物哪裏不全。


    料想,應是要有三十六天罡之數。”


    “也不一定。”


    李長壽仔細想了想,他記得原本封神的故事中,二十四顆定海神珠被燃燈得了後,演化成了二十四諸天,而燃燈也因此水漲船高……


    現如今,定海神珠肯定不能被燃燈得去,李長壽親自守著趙大爺,也不會讓趙大爺涉險。


    這二十四諸天的機緣,肯定是要落在趙大爺身上……


    這事還是要好好謀劃一番,燃燈道人與自己也是對手,須得慎重以對。


    不行就提前給趙大爺一些模棱兩可的暗示,讓趙大爺努力參悟二十四顆定海神珠,說不定就會有所收獲。


    “雲霄……”


    “嗯?”


    “我先休息一陣,處理一些龍族之事,”李長壽溫聲解釋了句,“老師命我敲打敲打龍族,我化身已順路到了龍宮。”


    “忙正事就好,我在此陪你。”


    雲霄溫柔地應了聲,看著李長壽靠著樹幹閉目凝神,從袖中拿了一本玉簡書冊,靜靜讀著。


    微風拂過,淺雲如羽。


    樹下的兩道身影離著很近,卻始終有少許距離,並未肌膚相親。


    隔絕兩人身周的雲霧因少了仙力維持,漸漸被微風吹開,幾道仙識遮遮掩掩、欲探還羞的飄來,瞧見這般情形,各自露出失望的表情。


    倚靠著樹幹似是在閉目假寐的男仙,捧卷在旁斜坐的女仙,詮釋著歲月靜好,訴說著陰陽合和,讓人不自覺便將這般畫卷記在了心底。


    ……


    東海水晶宮,龍王大殿內。


    太白金星親來,水晶宮自是張燈結彩,將其請去了高坐,幾乎與龍王持平。


    一名名龍子向前敬酒,一位位龍女在旁問安。


    李長壽含笑應對,端著老神仙的架子,看著這些年齡大多在自己之上的龍族‘後輩’們,不斷給予微笑鼓勵。


    不想讓雲霄久等,李長壽找了個機會,就言明來意:


    “龍王爺,今日我為何而來,應當已在此前玉符中說明了。”


    此前稱唿一聲龍王爺,是對龍王的敬稱;


    而今稱唿一聲龍王爺,純屬對敖廣這位洪荒前輩的敬重。


    東海龍王笑著點點頭,拍了拍大手,龍子龍女各自退下,那些起舞的海女低頭退場,幾位龜丞相端著一本本玉簡快步而來。


    敖廣笑道:“星君請過目,這是龍族在各方安置的水域之神所做述職。”


    李長壽緩緩點頭,袖中飛出一道道流光,竟當著龍王的麵,施出十六道化身,拿起玉簡開始快速審查。


    那幾名龜丞相麵麵相覷,龍王卻是含笑搖頭。


    半個時辰後,十六隻紙人化作流光飛迴李長壽袖中,李長壽麵露肅容,沉吟幾聲。


    龍王道:“星君,可有不對之處。”


    李長壽道:“這些龍族出身神祇的述職,盡在頌揚歌舞升平之事,言說各自治下,水事安穩、無澇無旱,凡人安居樂業。


    但龍王爺,他們是否搞錯了什麽?”


    “哦?”龍王微微皺眉。


    李長壽歎道:“天道運轉,並非長平如意,月有圓缺、天有旱澇,若一味地風調雨順,凡人逐漸懶惰,少了對天地自然的敬畏,也非好事。


    各方水神,當以天道運轉為準,旱澇周轉,如此方才是神位正理。”


    龍王扶須長歎:“星君所說不錯,此事是小神疏忽,小神立刻召集各方水神前來,統一領會星君之精神!”


    李長壽含笑搖頭,言道:“而今天庭逐步步入正軌,天規約束越發嚴格。


    此前我曾用化身在凡塵行走了數月,所見大多數龍族子弟,都算恪盡職守,為龍族氣運計、為天地安穩計、為自身功德計,造福一方、行善行好。


    但。”


    龍王仔細聆聽,麵露正色,此時已是掂量清了這個‘但’字的重量。


    李長壽道:“依然有大概三成的龍族子弟,改不了自身驕奢淫逸的作風,於河道、湖泊之下,大興宮殿、聚眾取樂,置水生民生於不顧。


    甚至有龍族子弟以戲弄人族為樂,更有甚者做出強搶凡人女子之事。”


    “強搶凡人女子?”


    龍王眉頭緊皺,也是被此事驚了一下,定聲道:“此事可是有所誤會?吾龍族子弟如何會對凡人女子動心?”


    李長壽露出幾分苦笑,手中拿出一隻留影球,放到了龍王手中。


    龍王皺眉注視了留影球一陣,勃然大怒:


    “左右!”


    大殿門口,四道身影匆匆而來,單膝著地,一言不發。


    “去將敖千華長老請來!


    派一隊兵將,去將敖千華的長子捉來!


    若是逃了他們父子半個,敖千華一族一個不留!”


    [華夏天空]“諾!”


    這四道身影齊聲答應,轉身化作四股水流,極快地遁去。


    在大殿角落中的海女樂師、龍子龍女,此刻都是噤若寒蟬,已是不知多久,沒見過陛下這般怒色。


    東海龍王站起身來,先是在寶座前踱步,又想起什麽,對李長壽做了個道揖,歎道:


    “還請星君降罪,吾約束族人失職,不曾想,竟有龍族犯下如此荒唐事!”


    李長壽站起身來,對龍王還禮,在袖中拿出幾顆留影球,放到了龍王身旁的矮桌上,沉聲道:


    “龍王爺,這次之事,念在龍族與我的交情,我並未直接對玉帝陛下稟告,而是來了龍宮之中,便是怕龍族太過被動。


    龍族內情,龍王爺比我明白,龍族之憂患,龍王爺也比我清楚。


    而今我需得對龍王爺言明……神位絕非兒戲,天庭神位也非龍族內職。


    這幾條龍,龍王爺酌情處置,最好是能選一二扭送去天庭,在玉帝駕前請個罪,也算正一正龍族神祇的風氣。


    龍族內部氛圍相對寬鬆,天庭也無意幹涉龍族內部之事,但做了天庭神祇,便受天規約束,還望龍王爺能明白。”


    “小神明白,小神明白!”


    龍王低聲輕歎,對李長壽做了個道揖。


    李長壽還了一禮,笑道:“如此,那我便迴天庭了。”


    “星君何不留宴?”


    “今日免了,龍王先處理這些事吧。”


    言說中,李長壽拱拱手,端著拂塵走向殿門,東海龍王在後送了兩步,幾位龍族長老將李長壽送出了水晶宮。


    李長壽剛走,東海龍王就歎了口氣,看了眼那幾枚留影球,手掌拂過,盡數捏碎。


    “把這幾條孽龍都抓迴來!先吊在囚龍柱上打三天三夜!再送天庭請死罪!”


    水晶宮外,李長壽的老神仙紙人雖走,但此地潛藏的幾隻紙人略微展開仙識,就捕捉到了幾對匆匆趕往南贍部洲的龍族兵將。


    敲打龍族,須得一步步來,不能直接搞極限施壓那套,那樣隻會讓龍族寒心。


    團結龍王以及龍族高手,讓龍族有誌之士站出來,去懟龍族腐朽的部分,這才是正理。


    駕雲出了東海,李長壽大搖大擺要朝東天門而去,目光掃了眼白袍束腰處的掛穗兒,那青藍之色,此時卻成了淺紫。


    有高手仙識正在探查自己。


    李長壽故作不察,心底已推算出是何人要來尋自己,卻是不慌不忙、直往天行。


    剛飛了千裏,一朵白雲帶著一名容貌俏麗的女仙,徑直朝自己而來。


    化身?


    李長壽眉頭一挑,心底暗自歎了口氣,本體繼續在三仙島按兵不動。


    就聽一聲唿喊:


    “您可是天上的太白星君?”


    這嗓音,當真如百靈鳥一般婉轉低迴,仔細品味,又藏了幾分激動、幾分羞怯,幾分被壓下的激動之情。


    李長壽含笑轉身,停下雲頭,看著遠處飛來的仙子,上下打量了她幾番。


    興許是李長壽目光太過肆無忌憚,這仙子俏臉飛紅,卻是落落大方地向前,對李長壽盈盈一禮。


    她剛要開口,李長壽就是一句:


    “沒想到道友扮起女子來,也是如此惟妙惟肖,不愧是西方教大師兄。”


    ‘仙子’先是皺眉,而後極快地露出‘怔愣’的表情。


    他還要繼續演下去,但見李長壽的目光帶著笑意,一幅看好戲的模樣,當下就冷哼一聲,一掃衣袖。


    “化身之道,當真瞞不過太白星君。”


    “好說,好說,”李長壽笑道,“隻不過是道友太好猜了些,道友此次前來,不知有何貴幹?


    不如你將本體現身,貧道與你切磋一二,了結了結因果。”


    這‘仙子’冷然道:“星君不覺得自己有些過分?


    你我算計,各為大教,貧道不過殺你人教仙宗一名金仙,道友卻報複數十載而不絕。


    更是將鯤鵬這般大惡,栽到了貧道頭上!貧道與鯤鵬有何關聯?”


    李長壽淡定地一笑,目中流露著少許笑意。


    真當他是愣頭青?什麽話都會向外說?


    李長壽道:“若是道友心底沒鬼,為何不來天庭自證清白?”


    “貧道清白何須去天庭自證?”


    “道友不如拿出,你非鯤鵬第二元神的證據,若能說服貧道,貧道自不會多提此事。


    說實話,你我雖是仇敵,貧道也不屑於如此誣陷,隻不過是有了一定證據,才有了合理的猜疑。


    道友,你是否覺得,一生之中與鯤鵬相交淺淺,上古時不過幾麵之緣,就沒什麽關聯?


    唉,那鯤鵬行事頗為高明,為了不露破綻,特意在分出第二元神時,沒有留下任何記憶,又行了鵲巢鳩占之事……”


    “一派胡言!”


    “道友,請看此物。”


    李長壽在袖中摸出一隻留影球,顯露其內畫麵,卻是鯤鵬與他在混沌海中大戰的細節。


    啪的一聲,留影球被李長壽捏碎。


    “鯤鵬的假身主動戰死,為新身做掩護,而道友你……罷了,此時尚未有定數,隻是想請你來天庭配合調查。”


    言罷,李長壽擺了擺衣袖,扭頭就要飛向高空,臨走又扭頭看了眼彌勒。


    “鯤鵬之算計,源自於遠古。


    你我之仇,今後定要討個說法,但此事,貧道還不至於誣陷。”


    隨後冷哼一聲,駕雲而走,隻留下那彌勒的化身在雲上愣神。


    而李長壽的嗓音,自雲霧縹緲間飛來,說的卻是:


    “凡人,神仙,生靈,大能。


    我,是誰?


    你又是誰?


    道號隻是一個符號,你可以叫彌勒,別人也可以叫彌勒,鯤鵬的第二元神也可叫彌勒,當第二元神相信自己叫彌勒,又能代表什麽?


    你生從何來,死往何處?你出現在在這三界中,對三界意味著什麽?


    是你選擇了彌勒,還是彌勒,選擇了你?


    道友你執迷了,這般的你,甚至不配做貧道對手。”


    不配做貧道對手……配做貧道對手……做貧道對手……對手……手……


    那‘仙子’又愣了一陣,不多時,她在袖中拿出一隻留影球,反複看其內的內容,自是剛剛與了李長壽的對話……


    他這次想為自己洗白的算計,自是失效了。


    但心底,卻不得不泛起了各種念頭,一時竟是心煩意亂。


    “是我選擇了彌勒,還是彌勒……


    選擇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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