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一到,整個仙宴的氣氛都變得無比嚴肅。


    原本有說有笑的仙子不敢說笑了,玉帝王母也變得嚴肅了許多;


    那些準備起舞的嫦娥們,連忙調整唿吸,拿出最完美的笑容,反複在心底告訴自己,那高台上的老神仙是神像、是神像……


    當然,最緊張的,還是人教某些記名弟子。


    他們大氣都不敢喘,行禮之後就低頭坐在自己的位置,唯恐老君一句‘你誰’。


    那就真的是形式上死亡,直接沒以後了!


    便是闡截兩教親傳弟子們,此時也是端正坐姿、斟酌言辭。


    尤其是那太乙真人,本來都舔潤了嘴唇,準備給西方教來人弄點‘陰間’和‘陽間’通用的語錄;


    老君一來,太乙也隻能老老實實閉嘴,甚至穩妥起見,主動給自己嘴摁上了封印。


    老君,太清聖人之化身,基本等同於太清聖人直接現身。


    在場諸位道門高手,也就玄都大法師表情沒什麽變化。


    大法師對老君行禮後,好整以暇的左觀右盼,欣賞下道門弟子和天庭仙神的優良表情。


    其他道門弟子,一個比一個緊張。


    莫看截教弟子在通天教主麵前頗為放鬆,直言直語都是無妨,但在老君麵前,也要主動表現出溫良恭儉、儒雅隨和的一麵。


    而闡教弟子剛好相反,此時他們反倒擔心,自己是否會執禮太過,讓倡導清靜無為的老君不喜……


    天庭仙神還好些,也就非常害怕,還稱不上恐懼,順便在心底感慨水神臉夠大、咳,麵子夠大。


    玉帝王母張羅慶典,八方仙神齊來賀禮,兜率老君騎牛來此,道門弟子端正坐姿。


    拴上了被迫扮演青牛的小銀,李長壽快步趕迴仙宴場中,心底想的,卻是該如何趁著這次機會,在道門各位大哥大姐心底,刷一刷天庭的好感度。


    到時候,如果他們能心甘情願的肉身上榜,總好過隻剩一縷元神被封神榜‘套牢’。


    瑤池仙宴此次分做了三個會場,除了各位大能雲集的主會場,左右還有兩個會場,容納天庭眾天將、眾散仙,與天庭在外的少量河神土地。


    這般規模的大典,其實已經超過了曆次蟠桃宴。


    當然,主要是此前舉辦蟠桃宴時,天庭也沒這麽多張嘴。


    入了仙宴地,李長壽抬頭隻見,老君已然入座。


    老君還是坐在‘老位置’,在玉帝王母稍微靠後的寶座中閉目養神,仿佛周遭事與他無關。


    不多時,一朵白雲載著西方教六名弟子迅速飛來;


    他們抵達此處後,見其內陣仗、又見老君身影,心態都禁不住起了變化。


    不過是人教弟子在天庭中的神位升階,至於驚動這位平日裏完全不現身、最強聖人的化身登場?


    大教弟子與大教弟子……


    說一樣,其實不一樣,說不一樣,其實也一樣。


    這四名老道、兩名中年道者硬著頭皮向前,當下就要拿出賀詞,草草誦讀了事,卻聽李長壽一聲且慢,各自頭皮發麻,幾欲轉身逃遁!


    李長壽正色道:


    “六位道友既來天庭,為何不拜玉帝陛下與王母娘娘?”


    這六名西方教聖人弟子此時哪裏敢說半個不字?


    現如今,誰還不知天庭水神的厲害。


    等閑被天庭水神,也就是如今太白長庚抓住一點小毛病,立馬就會被上綱上線,恨不得把遠古洪荒天地破碎的因果都算在他們頭上!


    正所謂,從心所欲不逾矩。


    六名西方教來人老老實實向前,對玉帝行禮做了個道揖。


    玉帝含笑點頭,表現的也是從容大度,似乎比之前沉穩了幾分。


    李長壽也並未多為難這六個普通西方弟子,心底記掛著那‘西方教大師兄’之事,不知對方是否有暗手、隱手。


    穩妥起見,自己總歸是要留幾手。


    李長壽此前所料不錯,西方教開始重視起了地藏如今的‘特殊性’。


    換而言之,地藏已算是西方教能拿得出手、且為數不多的排麵之一。


    待西方教六人念完地藏寫的簡單賀詞,東木公主動起身,笑嗬嗬地引著他們去了靠近門口的偏僻位置。


    這夥西方教弟子,頓時對東木公投來感激的眼神。


    ——這也是東木公少有的,做這種髒活累活,反而會得對方感激的時候了。


    這般小插曲剛落下帷幕,就見道道流光飛來,卻是四海龍王各帶一名美貌龍女、一名英俊龍子,進了瑤池之中,向前對玉帝王母行禮。


    禮畢,東海龍王敖廣帶著三位龍王、八位龍子龍女轉身,整齊的對李長壽做道揖,口中言說百般祝福。


    李長壽連連還禮道謝,笑容頗為和善,但雙方都有意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並未表現的太親密。


    雖天庭不存在功高震主的說法,但無論是誰,都不想看到手下權臣建立起堅固的派係。


    龍族本來就是李長壽一力扶進天庭,李長壽又算是四海龍王的頂頭上司,統管天下水事,兩者表現出一些距離感,才是最明智之選。


    龍王龍子們剛入座,瑤池吹起陣陣涼風,十位閻君魚貫而入……


    不多時,大禹帝君身著華服長袍,風度翩翩地飄然趕至,也被安排到了顯眼的位置。


    玉帝又多等了一陣,見各路賓客已到的差不多,開口喚道:


    “長庚啊。”


    正跟雲霄仙子酒樽蹭酒樽的李長壽趕忙迴神,起身道:


    “小神在!”


    “今日大家都是為你慶賀而來,”玉帝笑道,“你就四處多走動,隨意與你師兄師姐對飲歡談,莫要拘泥於君臣之禮。”


    李長壽笑道:“多謝陛下!”


    當下,李長壽端起酒樽,環視一周,各處頓時安靜了下去。


    【投桃報李】算是李長壽最喜做之事。


    此時他繞出矮桌,雙手抱著酒樽,到高台下方正中,對玉帝和王母行了個道揖,朗聲道:


    “遙想當年,小神不過人教一介散修,奉大法師之命,於南海興海神廟,旨在做些教化凡人,延續氣運之事。


    還記得,那日是玉帝陛下與木公來凡塵巡查,想尋到救萬民與水火之法,恰好到了那海神廟中,讓小神能與陛下一番暢談。


    若無陛下賞識,若無大法師一路點撥,小神難有今日之風光,也難以有這般機緣,得以拜入老師門下。


    第一杯,長庚敬陛下與娘娘。


    願天庭昌盛,三界安寧,陛下之德,澤惠仙凡!”


    玉帝與王母含笑端起麵前酒樽,遙遙與李長壽碰杯。


    王母自是動作端莊優雅地抿了一口,玉帝卻是大手一揮,直接一口悶了,目中滿是感慨,朗聲道:


    “當年吾與長庚於凡塵南海初會,長庚所獻十二策,而今一一實現!


    吾其實不懂如何做這個天帝,也不懂如何教化眾生,如何秉承天道,如何穩固天地。


    彼時天庭,何其微弱?


    洪荒何人知曉,三千世界何處可聽聞?


    長庚於天庭,便如長庚今日之神位,太白、啟明!


    能得長庚相助,吾何其幸!”


    木公站起身來,天庭所屬仙神,龍王、閻君,同時舉杯敬玉帝王母。


    木公高唿:“慶陛下得良臣相助,願天庭長生,三界安寧。”


    眾仙神齊聲唿喊:“陛下之德,澤惠仙凡!”


    玉帝一聲斟酒,起身與天庭仙神痛飲三杯,雖此時努力克製,卻依舊可見滿滿豪情。


    眾大教弟子與幾位大能在旁看著,恍惚看到了天庭之勢,而今已不可擋。


    隨之,李長壽走迴座位,在旁侍奉的仙子連忙送來第二杯仙釀。


    李長壽端酒高舉,快步走到高台側旁,對老君深深一拜。


    “這第二杯酒,弟子鬥膽敬老君。


    弟子修的是老師所傳清靜無為之道,走的是陰陽平衡之路。


    若無此道,焉得此果?


    弟子能去麵對諸多兇險,全仗老師之名。


    弟子能有今日之道行,全憑老師傳道授業。


    弟子每每心有疑慮、不明、困惑時,全是老師指點迷津,解弟子之困惑。


    老君您不必執杯,弟子聊表心意。”


    言罷仰頭一飲而盡。


    老君露出淡淡微笑,緩聲道:“你一直很好。”


    李長壽心底暖意流淌,又低頭拜了三拜,迴座位拿了酒,轉去一旁。


    第三杯,敬玄都大法師。


    第四杯,敬大禹帝君、幾位大能前輩。


    第五杯,敬木公與諸位正神。


    第六杯,敬闡教、截教各位師兄師姐。


    每一杯都有一番‘掏心窩’的話語,對大法師自是滿滿的謝意和感激,對各位幫過自己的師兄師姐,也不吝讚美之詞。


    言行皆有尺寸,誇讚點到即止。


    他敬酒事,舉止皆在禮數又瀟灑自在,毫無矯揉造作之感,也不會讓人感覺世俗世故。


    隻是一番敬酒、幾段話語,李長壽就將【周全】二字詮釋的淋漓盡致,讓不少仙神心底泛起了同一種感慨:


    自己上,真不行。


    太白長庚,怪不得能被最強聖人器重。


    這第七杯酒,李長壽卻是走的遠了些,走去了角落中,站在敖乙、卞莊、金翅大鵬鳥身前,對他們三個舉杯相對。


    三天將先是有些錯愕,又趕忙端著酒杯。


    敖乙目中閃爍著亮光,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一切自不必多說;


    金翅大鵬鳥那英俊的麵容上滿是觸動,低頭一歎,竟有些眼圈泛紅。


    還是卞莊,這位當紅的天庭記錄員‘久曆風塵’,笑著道了句:


    “星君您可太抬舉我們哥幾個……我們見底兒,您隨意,您隨意。”


    差點讓李長壽破功。


    敬完第七杯,李長壽就迴了座位,對玉帝淺淺行禮,坐於雲霄身側。


    玉帝會意,站起身來,先是一句:


    “天庭起步艱難,一路百般險阻,左右盡是兇惡,全憑老君鎮壓,才有今日之局麵。


    各位愛卿,隨我一同敬老君這一杯!”


    王母與天庭眾仙神再次起身,一同對老君敬酒。


    老君含笑點頭,也沒太多表示。


    一杯飲罷,玉帝心情暢快,嘴角笑意未斷。


    東木公起身啟奏:“陛下,嫦娥們已準備多時,是否讓她們獻舞,慶賀太白星君升任?”


    “準!”


    東木公打了個手勢,側旁頓時飄來歡快的樂曲。


    玉石鋪就的地麵漫來一層白霧,兩排嫦娥款款而來,對玉帝、王母低頭行禮,起身時已變換為舞姿……


    李長壽抱著學術研究的心態看了一陣,又扭頭看向雲霄。


    “嗯?”雲霄輕輕眨了下眼,眼底帶著幾分好奇。


    李長壽笑著端起酒樽,小聲道:“第八杯可否敬你?”


    雲霄纖指抬起麵前玉樽,側旁有侍奉的仙子連忙為雲霄斟酒。


    雲霄柔聲問:“怎得還要敬我?可有什麽說法嗎?”


    “這杯與前麵七杯不同,”李長壽目中滿是感慨,溫聲道,“此前七杯,敬的是過往諸事,這杯敬的,是將來的你我。


    願萬千年後,你我依舊同飲同樂。”


    雲霄目光依依、眼波輕漾,與李長壽輕輕碰杯,舉杯、遮袖,一飲而盡。


    側旁不少截教高手,熟練地拿出了玉符玉簡,將這些話記了下來,看的闡教仙人們有點發愣。


    玉帝與王母對視一眼,各自露出幾分微笑。


    王母卻道:“陛下,今日難得如此盛事,何不去請月中姮娥前來,為長庚愛卿獻舞賀禮?”


    玉帝傳聲道:“這,不太好吧?雲霄仙子可是在這。”


    王母秀眉輕皺,目光略帶深意。


    玉帝似懂非懂,但總覺得師妹這般做定有說法,當下就清清嗓子,招來木公言說此事。


    木公卻道:“陛下,姮娥仙子似有誓言束縛,無法離開太陰星。”


    “誓言本是天道之力,”玉帝道,“吾之旨意自可解。”


    “是,”木公再無疑慮,低頭應答,在側旁匆匆駕雲趕去太陰星。


    歌舞之中,開始有仙神不斷走動,終於開始了李長壽期待已久的公開收禮環節。


    最先動的是闡教仙人赤精子,拿了一隻錦盒到了李長壽麵前,李長壽起身推脫一二,將這錦盒收了下來,並未打開去看。


    隨後,各路仙神輪次走向李長壽,該送禮的連忙送禮。


    天庭仙神的禮,外包最是精致,但很難有什麽寶物;


    兩教仙人的禮,外包都是簡簡單單,但仙光氤氳、寶光四射,都非凡物。


    敖乙與卞莊繞到了李長壽身後,幫李長壽收禮、清點,李長壽隻負責寒暄道謝。


    漸漸的,重禮登台,闡截兩教仙人,不知怎麽又開始了一輪較勁。


    闡教太乙真人送出先天陰陽寶材,截教金靈聖母送出先天五行靈寶;


    闡教玉鼎真人送出重寶殘件,截教瓊霄仙子送出散靈聖水……


    而後,截教烏雲仙送出六件靈寶,截教仙送出一堆珍品寶材,截教仙送出兩株萬年靈藥……


    因人多的優勢,截教仙迅速占得上風。


    兩邊一番較勁下來,李長壽自是收獲頗豐,但本來為李長壽準備了幾件小玩意的大法師,默默地拿出了壓箱底的神通玉符……


    重頭戲卻是在後麵。


    東海龍王大手一揮,八名龍子龍女齊齊向前,各自捧著一方錦盒,錦盒還都是打開的狀態。


    眾仙定睛一看,卻見這八方錦盒中,各自放著八枚款式不同的戒指,總共八八六十四枚;


    再仔細一瞧,這些戒指竟都是高階儲物法寶!


    四海龍王齊齊扶須輕笑,自以為穩穩占了今日送禮之頭籌。


    側旁秦廣王突然站起身來,淡定地走到了李長壽身旁,左右看了幾眼,而後有些拘謹地,拿出了三塊菱形玉石。


    秦廣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聲道:


    “星君,地府在幽冥,別的寶物沒多少,有的特產也不好拿來獻醜,這算是我們巫族壓箱底的寶物。


    您萬萬不要推辭,這是祖讓我們帶過來給您的,說是對您有大用。


    這裏麵各有三滴上古時祖留下的本源精血,一滴可造就一名大巫。


    這三滴是共工祖之本源精血,這三滴是後土祖之本源精血,這三滴是帝江祖之本源精血,後土祖說,您自有妙用之處。”


    李長壽:……


    周遭道道目光匯聚而來,就連老君也朝著此地看了一眼。


    “星君,”秦廣王將三顆菱形玉石塞到李長壽手中,“可莫要跟我們推辭,您幫我們實在太多了。”


    “多謝,”李長壽緩聲道了句,將三枚玉石鄭重地收了起來,“他日定會去六道輪迴盤對大德後土致謝。”


    “客氣、客氣。”


    秦廣王暗自鬆了口氣,對李長壽做了個道揖,淡定地走迴自己的座位。


    這波,穩贏。


    各處頓時議論紛紛,由祖巫本源精血,聊起了上古往事。


    正此時,在仙宴側旁角落中,正準備上場獻舞的兩道身影,正弱弱地觀察著場中各路大佬。


    靈珠子身著修身長衣,側旁少女玉兔穿著可愛短裙,此刻都是麵色有些蒼白。


    靈珠子低聲道:“怎麽辦?”


    噠噠噠噠——


    玉兔兩排銀牙輕輕打顫,哆哆嗦嗦地道幾句:


    “你之前找我幫你排舞的時候……也沒說今天要在老君麵前獻舞……算、算了吧……”


    “我去自己跳吧,”靈珠子歎了口氣,“之前都跟各位嫦娥姐姐說好了,她們舞罷就該咱們上去了,總不能不去。”


    玉兔忙道:“你可想好了?這要是出點糗,以後你在洪荒可就沒辦法混了!”


    “這怕什麽!”


    靈珠子昂首挺胸,“好男兒何懼出糗?”


    玉兔嘀咕道:“你師父可能會顏麵無存。”


    “這個……”


    靈珠子頓時一陣糾結,倒是頗為在意太乙真人的名聲。


    玉兔想了想,咬咬嘴唇,抬手在靈珠子肩頭拍了兩下,脆聲道:“好兄弟一場,本兔不能不幫你,你若有辦法讓我不害怕,跳舞這種事應該出不了差錯。


    好歹我也是我家主人養大的,在月宮練舞這麽多年呢。”


    靈珠子仔細斟酌一二,低聲道:“我知道巫族有一種秘法,可以讓人忘記恐懼。”


    “是什麽?”


    “痛苦,”靈珠子猶豫道,“要不,我打你一拳試試?”


    玉兔眨眨眼,“當真有用嗎?你別使太大勁呀……來吧!”


    “哈!”


    靈珠子一聲輕喝,一記直拳打在玉兔胸前,後者蹬蹬蹬後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少女張張嘴,嘴角沁出一縷鮮血,滿臉的生無可戀。


    “我還沒用力,你怎麽就倒下了?”


    靈珠子連忙向前攙扶,問道:“還怕不怕了?”


    玉兔無力地歪了下頭:“怕……怕被你打死……”


    “嗯?”


    側旁突然傳來渾厚的嗓音,靈珠子和玉兔打了激靈,連忙扭頭看去,剛好看到風塵仆仆的趙公明疾飛而來,丟下一句喃喃,在側旁閃過。


    “現在的年輕道侶,怎麽喜歡玩這種調調?”


    玉兔和靈珠子對視一眼,少女俏臉一紅,連忙扭過頭去,紅暈爬去耳根。


    靈珠子卻是嘿嘿一笑,道一聲:


    “這位前輩看樣子是誤會了,咱們是兄弟,可不是道侶,道侶哪有兄弟重要!”


    玉兔:……


    這世道,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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