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上壓箱底的、靈娥親手縫製的道袍,長發束起道箍,對著鏡子露出淡定的微笑,隨後又調整了一下,恢複成嚴肅的麵容……


    還是嚴肅點比較好。


    “師兄~”


    李長壽扭頭看去,靈娥抱著一隻香爐飄進草屋,將香爐擺在李長壽身側,給師兄熏一熏。


    李長壽含笑點頭,撤掉麵容上的偽裝,以及那幾層降低自己魅力的光環;


    戴上一隻靜心挑選的玉佩,束上與青色道袍相得益彰的長發帶,又整理下鬢角、習慣性地刮了刮這輩子已經能控製長還是不長的胡子。


    隨之,順了順衣領、撣了撣布鞋鞋麵,又停下了各處紙道人的活動,心神迴歸本體。


    李長壽看著鏡中的自己,輕輕歎了口氣。


    他這是什麽?


    明明能靠臉吃飯,卻走上了一條靠心黑算計獲得生存權的洪荒修行之路!


    李長壽也沒想到,自己這輩子第一次認真打扮,竟不是去見哪位仙子……


    駕著紙道人去拜訪玉鼎真人的路上,突然收到了太清老師的召喚,應是讓他去太清觀一趟。


    聖人老爺相召,那還能有什麽事?


    傳法、訓誡、正式收徒、交代一些大事,也就這四個選項中的一個了。


    總不可能是讓他送一麵銅鏡過去,要搞什麽天庭銅鏡娛樂。


    那實在不太清。


    念及此處,李長壽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又嚐試了幾個姿勢,抱著胳膊做深沉狀,麵露微笑增加少年感,劍眉一豎做冷峻麵。


    噗——


    一旁突有蒸汽嫋嫋,李長壽扭頭看去,卻見靈娥歪歪扭扭倒在椅子中,臉蛋紅彤彤的,頭頂白煙直冒。


    兄值嚴重過載。


    “好了,我這就要趕過去了。”


    李長壽清清嗓子,召出玄黃塔,對白澤傳聲叮囑看好小瓊峰,轉身走去了側旁的草屋。


    點三炷清香,拜一拜師父的牌位。


    齊源,仙年早逝,享歲一千多。


    “師兄!”


    靈娥在後麵喊著,邁著小碎步跑了上來,踮腳、探身,喜滋滋地看著李長壽好不容易露出的真實麵容,小聲問:


    “你這是要去見雲霄姐姐嗎?”


    “自然……不是,”李長壽笑道,“老師相召,應該是有什麽事要交代,讓我去太清觀中。”


    靈娥怔了下,隨後便鬆了口氣:“還以為師兄你要用本體去見那個姮娥了呢。”


    李長壽道:“你足不出戶竟也知此事。”


    “都傳遍了呀,”靈娥鼓了鼓嘴角,“三界第一美人耶。”


    李長壽隨手捏住靈娥臉蛋,靈娥哎喲兩聲,被師兄輕輕拽來晃去,又好氣又不敢說什麽。


    李長壽調侃道:“我本以為你明白的,為兄從不以貌取人。”


    言罷化作一縷春風,伴著玄黃塔消失不見。


    靈娥歪了下頭,感覺自己剛才是被師兄‘許諾’了點什麽,隨後又品出其中調侃之意,對著李長壽遁去的方向揮了揮小拳。


    她生的也算……嗯,穩健點,也挺順眼的說。


    靈娥挪去鏡子前,仔細打量著鏡中那張越發靈秀可人的臉蛋,雖知道師兄是在打趣自己,但還是陷入了沉思。


    且說李長壽離了度仙門,問塔爺該如何去太清觀,塔爺卻讓李長壽先去天庭,再飛出九重天闕。


    故,李長壽施展化形術,化作了水神府的一名天將,拿著自己的令牌,就此混入了東天門。


    也是他這般天庭正神,元神身旁伴著神權寶器,天門之上懸掛的三把寶劍沒有任何反應;不然便是趙公明來了,那三把寶劍最少也會有一把落下。


    ——符元仙翁之事過後,玉帝想盡辦法加大了對天門的防守力度,三把寶劍分別針對仙、妖、魔。


    施展遁法,李長壽悄悄飛去了八重天,而後朝著青天最深處直直飛去。


    越向上飛能感覺到,頭頂有一股漸漸增強的壓迫感,但身形卻越發輕靈;


    飛出九重天,空中開始出現狂風,將飄來的煙霧撕成靈氣。


    雖李長壽不會被這般靈氣湧動之力影響到,但玄黃塔還是盡心盡職地散出玄黃氣息,包裹著李長壽。


    原本大大咧咧、不把天下萬寶放在眼中的塔爺,此時也老實了下來,反複提醒著李長壽,稍後不要太拘束、也不要太放得開,老爺不喜歡繁文縟節,尊敬表達到位就足夠了。


    到位?


    怎麽才算到位?


    熱淚盈眶、快步前行、撩起道袍下擺、見麵先給聖人老爺磕一個?


    穩健一點。


    在太清觀之外就要拜一下,進門再拜一下,若是能到聖人近前,還要再拜一下!


    這是三拜拜師之禮,不管聖人老爺認不認,他先拜了再說!


    於是,李長壽心底小心推演了幾次,自己抵達太清觀後該有的表現,身形已飛了不知多高,衝入了那片淺淺的藍天……


    抬頭看去,李長壽能清晰看到一層隔絕天外的薄膜,無盡星辰仿佛就在這薄膜上掛著。


    盤古開天辟地,雙目化作日月,長發化作星辰。


    上古時,妖庭采集周天星辰之金,煉製大周天星鬥陣,故上古之後的星空,已非遠古的原初星圖。


    就在這無垠星海之外,李長壽仿佛一眼看到了天地的邊界,看到了清氣之外的浩瀚虛空。


    虛空之外,便是混沌。


    玄黃塔給了李長壽一個方位,李長壽身形繼續前飛,此時沒有賣弄遁法神通,隻是憑仙力驅使著自身前行。


    不多時,星空之下出現了一團雲海,李長壽撞入其中,自身仙識立刻被壓製在了身周十丈。


    一股縹緲清淡的威壓撲麵而來,自是李長壽無比熟悉的太清道韻。


    緩緩前飛不知多久,前方雲霧中浮現出了一座小小的道觀。


    李長壽之前想了很多年,也想象不出太清觀該是哪般模樣,而今一見,禁不住露出少許微笑。


    仿佛就該是這般。


    青石瓦片搭成的小院,主體建築就是兩丈長寬的小廟,連瓦外飛簷都無。


    該不會,是聖人老爺隨手在凡間哪個村頭選的小廟,搬來了九天之外,做了聖人道場。


    李長壽不敢怠慢,托著玄黃塔走到小院木門前,立刻就要磕頭行禮。


    心底突然響起了一聲:


    “進。”


    很自然地就卡住了李長壽的行動節點。


    李長壽低聲應是,推開院門,吸了口氣,邁步入內。


    院內空蕩蕩的,隻有一座塌陷的蒲團、兩隻盆栽,那應是大法師修行之地;


    小院正北的青瓦屋內,坐著那位清瘦的道者,除卻這一道者、一蒲團之外,也就僅有一張長桌落在道者背後。


    李長壽不敢多打量,邁著平穩的步伐走到那淺淺的門檻前,撩起道袍下擺,對老道跪下行了大禮,認認真真磕了個頭。


    道之源;


    承之祖。


    “弟子長壽,拜見老師。”


    老道那張有些枯瘦的麵容上,擠出了少許笑意,一縷傳聲鑽入李長壽心底,說的是:


    “起來吧。”


    當麵傳聲,果然是人教傳統!


    “謝老師,”李長壽低聲應著,站起身來,將玄黃塔捧到側旁。


    玄黃塔無聲無息消失不見。


    這老者便是太清老子,無法闡述其麵容,隻因這麵容由道心而生,聖人道心已非世間之物;


    李長壽的心底,也完全無法凝成有關太清老爺的形象,隻能做一個輪廓,將此時的感覺記在心中。


    是輕鬆,也是淡定與從容。


    自己身旁就是自然真意,自己麵前的就是大道化形。


    太清聖人慢慢抬起手指,院中仙光流轉,凝成了第二隻蒲團,就在玄都大法師的蒲團側旁,隨後這蒲團飛到了屋內。


    “坐。”


    老子傳聲道了句,李長壽低頭答應一聲,用最標準的打坐姿勢,盤坐在了蒲團上。


    挺胸抬頭、肩膀放鬆、提臀收腹,道法自然。


    這時,太清觀內的氛圍,明顯有些……僵硬。


    李長壽靜靜坐在那,等待著老師的訓誡,不敢多琢磨任何事,讓自己身心放輕鬆,又保持著足夠的警惕性。


    而太清聖人隻是半垂著眼眸坐在那,身周流轉著大道之韻。


    然後……


    就莫得了。


    ‘老爺在考教自己的耐心?’


    李長壽隻能如此想著,於是靜心打坐,不讓自己去悟道、也不讓自己冒出太多想法,道心清淨,隨時等待著聖人發聲。


    這般一坐,就是三天三夜……


    太清觀外星辰運轉、雲霧撩動,李長壽靜靜坐在這。


    鬼知道為什麽,心底竟然還唱了起來——


    ‘我應該在院裏,不應該在屋裏,突然感覺如此詭異。’


    淡定,淡定,聖人一眼萬年,自己隻需要好好等著就是。


    於是又過了半個月……


    太清老爺終於有了動作!


    隻見這位天地間的最強聖人,手指隨意劃破了乾坤,在一隻旋渦中拿出了一麵石板,拿在手中低頭讀著。


    李長壽是真的沒想偷看,剛好視線的餘光瞥到了兩隻道文。


    所謂的道文,是遠古時眾先天生靈創造的特殊的‘文字’,全稱為‘大道之文’。


    道文並沒有固定的字樣、語法,而是將訊息承載在複雜的‘紋路’中,讓閱讀者自己去體悟。


    有些高深的道文,境界不足者看一眼就會頭暈目眩,更有甚者被道文所傷。


    後,先天生靈的時代覆滅,道文漸漸被後天生靈的圖像文字所取代。


    李長壽所見的這兩隻道文,並非什麽晦澀難懂的大道修行之法,在心底細細品味,竟是……


    呃,《與弟子交流的一二技巧》。


    李長壽差點掩目哭出來……


    老師您要是找不到話題,弟子可以主動開口的,不用一句話等了十八天又七個時辰!


    “老師,”李長壽用溫潤的嗓音問著,“您召弟子過來,可是有事要吩咐弟子?”


    太清老爺緩緩頷首,傳聲繼續在李長壽心底響起:


    “紫霄宮商議封神,知否?”


    “弟子知曉,”李長壽忙道,“老師,您可是在此事上要叮囑弟子?”


    “嗯,到時隨我同去。”


    “弟子遵命!”


    李長壽低頭答應一聲,老子緩緩點頭,隨後太清觀中,又陷入了那般沉靜之中。


    這……咋辦?


    李長壽也不敢說話,老老實實坐在那,若隻是為了交代此事,那聖人老師啥時候開口讓他離開,他就離開。


    於是,又半個月後。


    太清老爺的嗓音在李長壽心底響起:


    “你在查那個禁忌?”


    “弟子並未查,女媧師叔已告訴弟子許多。”


    李長壽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答案,低聲道:“弟子應當是被天道老爺拿這位禁忌警告了。”


    “不錯,是老師在警告你。”


    太清老爺話語一頓,看了眼李長壽,突然說了句讓李長壽心涼了半截的話:


    “你知道的太多了。”


    李長壽悚然一驚,差點跳起來跪了。


    還好,聖人老爺也發現這句話有些太嚇人,多解釋了半句:“這非壞事。”


    李長壽一顆道心這才鬆了下來。


    “老師,弟子的道是均衡,不會一味跟天道相抗,弟子會盡力為道門做該做之事。”


    “善。”


    太清聖人嘴角露出少許笑意,傳遞給李長壽的傳聲,也變得流暢了些。


    “天庭崛起,你居首功,均衡大道,合該善用。”


    “弟子謹記老師教誨。”


    “準提之事不必掛心,西方尚有命數要循。”


    李長壽努力理解著這句話,麵色凝重地點點頭,又問:


    “老師,弟子一直有些心中沒譜,不知對西方的算計,該做到哪般地步,還請老師訓下。”


    太清聖人淡然道:“聖人不可死。”


    “弟子明白了,”李長壽應答一聲,心底也頗為感慨。


    自家聖人老爺,當真霸氣。


    說的就跟他幹的過退群聖人一樣!


    太清觀中,談話聲再次安靜了下去,太清聖人似乎用完了話語儲備,在等話語慢慢恢複。


    李長壽也不敢多說啥,老老實實在旁等著。


    明明,在自家聖人老師身旁,李長壽能感覺到一種安穩、安全之感,可又有一種凡事都不在自己掌控的無力感。


    誰知道太清老師下一句,是不是就問自己跟雲霄處的如何了!


    又半個月後……


    “雲霄,合你心意否?”


    還真問了!


    “合,”李長壽忙道,“雲霄仙子性情高潔、道行頗深,又深明大義、素有智慧,弟子每每與她交談,都會有茅塞頓開之感。”


    “文淨若能毀了金蓮,可入我人教。


    若你能自西方手中算得孔雀,也可入我人教。”


    “是,弟子遵命,迴頭就幫師兄安排上,隻是師兄他好像……對這些事不太感興趣。”


    李長壽又不確定地小聲問:“老師您是這個意思嗎?”


    太清聖人嘴角的笑意頓時更濃了些,手指劃過乾坤,在旋渦中拿出了一枚玉符,遞到了李長壽手中。


    李長壽連忙雙手接著,看著玉符中的內容,竟是一門……


    遁法!


    老師這是什麽意思?


    學了這門遁法,讓玄都師兄追不到他,然後放手去搞此事?


    “多謝老師賜法,弟子定會為人教繁榮,做出力所能及之貢獻!”


    太清聖人滿意地一笑,隨之又進入了下一輪……


    沉默的周期。


    ……


    三年後,李長壽離了太清觀,悄悄地摸迴了小瓊峰,看到自己丹房前的搖椅上,默默地躺下,輕輕地歎了口氣。


    終於迴來了……


    “師兄!”


    靈娥一聲輕喚,踩著一朵白雲飛來,跳到李長壽麵前盈盈一禮,滿心歡喜地喊道:


    “師兄聽聖人老爺教導這麽久,定是收獲非凡呢!”


    “給你,”李長壽在袖中拿出了一隻碧玉細口瓶,“以後遇到強敵,拿著個瓶子對著他,他敢說話就會被抓入此間。


    聖人老師賜給你的,收你做記名了。”


    靈娥眨眨眼,將瓶子捧了過去,也沒感覺太清聖人記名弟子有什麽大不了,纏著師兄問東問西,滿心好奇。


    當靈娥問一句:“聖人老師都跟師兄你說了什麽呀。”


    李長壽閉目一歎,說自己跟太清老師聊家常,定然不會有人信。


    但他這次,確實是被喊去聊家常,到最後如果不是太清老爺實在找不到話題了,估計還不會放他迴來!


    李長壽有氣無力地道一聲:


    “聖人門前三叩首,傳我太清無為道。”


    靈娥眨眨眼,眼底滿是欣慰,莫名就有一種‘自己辛苦帶大的崽終於有出息了’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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