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裏……


    真的是老道我熟悉的小瓊峰?


    丹房外圍的一處困陣中,目光渙散、道袍散亂的度仙門新晉仙人齊源道長,正茫然無措的看著麵前的這三條小路。


    幾天了,一直走不出去……


    他其實花費了許多歲月鑽研陣法,但陣法之道的水平卻十分有限。


    ——畢竟後麵幾百年間,齊源大多數時間都用在了修補道基上,而且研習陣法的方法,也隻是拿著陣圖布置幾遍,記住了怎麽布置,也就算參悟小成。


    所以,麵對迷困連環陣……


    “這是哪位高人在我小瓊峰布下的?可是有什麽算計?”


    齊源老道低喃一聲,強行迴憶著自己此前繞圈的路線;


    恍恍惚惚,迷迷茫茫,齊源在迷亂之中,又找到了一條新的路徑。


    前方,林間鬱鬱蔥蔥,沒有迷霧常見的白霧,景色也十分普通。


    齊源小心翼翼地邁步前行,這次很快就有了全新的發現。


    一隻木牌,掛在了前方樹梢上,上麵寫著三個大字:


    【迷路了?】


    齊源下意識點了點頭,隨後就哆嗦了下,目中滿是警惕。


    這字跡,看著為何如此熟悉?


    齊源老道盯著木牌看了一陣,又看到了後方樹上還掛著一隻木牌,向前走了兩步,周遭景色有少許變化,但後麵那隻木牌還在。


    那木牌上又寫了一句……


    【尊駕來小瓊峰有何貴幹?】


    “貧道就住這兒!”


    齊源氣惱地嗬斥了一聲,但雙手卻禁不住顫了下。


    難道……


    難道這是傳聞中的歲月流隙?


    上古傳聞,有先天生靈邁入一處峽穀中,從峽穀另一端走出來已是數萬年之後,自身不覺歲月變化。


    難道,這種荒謬之事也發生在了貧道身上?


    此時的小瓊峰,已經不是自己還在時的小瓊峰?已是過了幾千幾百年的小瓊峰?


    一見後麵還有木牌,齊源再次循著木牌邁步向前,當他站在下隻木牌前時,周遭景色便會有少許變化,似是移形換位,正是陣**轉。


    木牌後,還有木牌。


    而那一隻隻木牌上所寫的字跡,齊源老道越看越熟悉……


    仿佛有個黑影跟在他身後,在他耳旁不斷幽幽的問詢,驅趕著他不斷靠近某處陷阱,可他竟不敢後退。


    【尊駕可是我度仙門門人?】


    【此陣隻為護持丹房重地,且符合本門門規條例限定】


    丹房?似乎隱隱聽徒兒說起過。


    【尊駕可是未經允許闖入小瓊峰?】


    貧道還用闖入嗎?貧道就是小瓊峰的峰主!


    【還請不要破壞此地的一草一木,此路通往一處沒有隔音陣法的空地】


    誒?這是布陣之人留下的出口?


    【這是個湊數的指引路牌】


    【空地就在前麵了】


    【到了,請向前邁三步】


    齊源頓住步子,下意識屏住唿吸,看著前方是一顆大樹,有些狐疑地又向前邁了三步。


    眼前景色再次有了變化,一處被樹叢包圍的空地出現在了齊源眼前,地上都是紛紛落葉,擺著一隻矮桌,旁邊還放著一桶靈泉。


    “這……這是什麽地方?”


    看前方還有一隻木牌,齊源邁步走了過去,看著木牌上所寫的、自己十分熟悉卻想不起在哪見過的字跡……


    【勞煩尊駕在此稍候,若貧道未能及時趕來,應當是在閉關或是煉丹關鍵時刻。


    如果尊駕等不及,可以在此地用仙力對著外麵唿喊來人、救命等。


    小瓊峰誠摯歡迎尊駕的來訪,但下次請直接登門,不要再誤闖丹房附近。


    小瓊峰峰主齊源,在此拜上】


    齊源雙手一顫,蹬蹬蹬後退兩步,背部卻撞到了一處樹幹上。


    退路不知不覺已經被封死。


    ‘這,這是貧道自己所設?’


    齊源老道雙眼瞪圓,像是活見鬼了一般,原本還在的些許醉意瞬間蕩然無存,目光掃過周遭,隻感覺略微有些天旋地轉。


    莫非貧道撞了邪?


    不,不對,難道這是濁仙不清的緣故?


    剛才喝酒時,還有一位門內前輩提醒過,說濁仙容易被地氣侵染,道心容易產生魔障。


    難道,難道貧道隻是真正齊源道長的心魔?


    齊源老道的雙手不由開始一陣輕顫,他又衝到那木牌前,看著木牌上寫的字樣,雙目之中滿是不敢置信。


    這些木牌上的字跡……


    不正是、不正是他自己的字跡!


    腳下一滑,齊源老道一屁股坐在滿是落葉的地上,目光呆滯、眼神渙散,騷亂的灰白色長發又多了幾分糟雜。


    歲月流隙、濁仙、心魔……


    歲月流隙、濁仙、心魔……


    “貧道到底是誰?貧道難道,真的隻是自己的心魔?


    不,這不可能,貧道絕非心魔,貧道便是齊源。


    我就是齊源,齊源就是我,我是踏入了歲月流隙,不可能是心魔!


    不對,不對!


    不、不……


    不——”


    齊源老道雙手抱住腦袋,突然仰頭一聲大喊,驚起了小瓊峰遠遠近近一片片飛鳥,也讓偶然在遠處空中路過的幾道身影,好奇地看了眼小瓊峰的叢林。


    突然間,側旁傳來一聲略帶驚疑的女聲:


    “師父?”


    齊源的喊聲戛然而止,顫聲問了句:“靈娥?”


    “師父您被困在陣裏麵了?”


    “你真是靈娥?”


    “對呀師父,弟子還會有錯的嗎?”


    “不,不,你可能是心魔……是為師的心魔……”


    陣法之外,剛趕來的靈娥禁不住一手扶額。


    完蛋了,師父被師兄搞壞掉了。


    她低吟一聲,已是立刻有了主意,忙道:“您不要亂動,這裏麵有很多陣法!


    也不要朝著靈娥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如果您離開那片小區域,外麵的聲音就聽不到了!


    弟子這就進去找您!


    但弟子要花時間在裏麵找到去您位置的陣法通路,隻有師兄能解開此地陣法,這裏都是師兄布置的,師父您安心等一陣。”


    齊源老道略微怔了下,很快就聽到了外麵傳來的那聲‘哎呀’。


    剛剛,自己小徒兒說了什麽?


    師兄?


    這裏是長壽做的布置?


    齊源老道雙目之中滿是疑惑,也因為自身陷入思索,漸漸平靜了下來。


    半個時辰後,一身草屑落葉,有些鼻青臉腫的藍靈娥,滿是苦笑地出現在了師父麵前,對著師父做了個道揖。


    “師父,弟子來找您了。”


    齊源不由緊盯著藍靈娥,藍靈娥鎮定自若地施展出幾個小法術,都是齊源老道此前所教導的。


    “師父,真的是靈娥……”


    齊源稍微鬆了口氣,苦笑道:“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嗯,”靈娥咬了咬嘴唇,沉吟幾聲,心底思量著該如何幫師兄圓過去。


    她很快又拿出了一隻寶囊,快步走到了那矮桌旁,拿出了兩個坐墊與茶壺,笑道:“師父,您先過來歇息下,容弟子慢慢稟告。”


    齊源目光中猶自帶著幾分懷疑,但等他坐在坐墊上,看著藍靈娥熟悉的煮茶手法,心底的疑慮又消退了幾成。


    林間靜悄悄的,隻有微風吹拂樹梢時沙沙的聲響;


    從這裏抬頭看去,因為周圍樹木遮掩,蔚藍的天空仿佛也隻剩下這一小片……


    恍然間,這老道明白了些什麽。


    老道目光打量著各處,低聲問:“這裏,都是你師兄布置的?”


    靈娥道:“應該說是師兄設計的,由破天峰的酒玖師叔這位真仙出手布置。”


    “哦,怪不得,”齊源苦笑道,“原來是酒玖師妹幫忙布置。”


    “其實,酒玖師叔一點也不通陣法,都是師兄一句一句告訴師叔,將這個放這,將那個放那。”


    靈娥話語一頓,低頭說道:“師父,您真的,一直沒發現嗎?”


    齊源端起茶杯飲了一口,確實是自己最愛的菊花蓮子茶。


    “發現何事?你喜歡你師兄之事?”


    “哎呀!”靈娥瞬間俏臉通紅。


    齊源老道皺眉凝視,“難道你不喜歡長壽?”


    “這個……不能直接說出來的,弟子會不好意思……”


    靈娥很快鎮定了下來,輕聲道:“師兄他,其實很不凡。”


    “哦?”


    齊源老道的目光中帶著幾分寵溺,笑道:“在你眼中,你師兄自然是不凡的。”


    “不是的師父,”靈娥抬手理了下自己耳旁的一縷發絲,“師兄他,其實比師父您想的,有出息很多。


    就比如這裏的陣法,師兄都是用基礎陣法布置出的連環陣。


    師兄雖然讓酒玖師叔幫忙,但此地讓師兄一個人來布置,也不會有差什麽。”


    齊源老道頓時又一怔。


    靈娥繼續道:


    “弟子入門十多年來,師兄教了弟子許多。


    許多次,師父您講道之後,弟子迷迷蒙蒙不懂其理,師兄都會過來為弟子講解精義。


    往往,師兄一句兩句就能點破其中真意,所以弟子才會有這般進境。”


    齊源眉頭緊皺,看著靈娥,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說。


    靈娥柔聲道:“還有,師父您看,弟子現在修為是幾階?”


    齊源扶須沉吟兩聲,道:“煉氣九階?”


    靈娥雙手並起劍指,做了個複雜的結印,身周氣息突然外湧,“那,現在呢?”


    齊源雙眼瞪圓,“歸神五階!靈娥你何時!”


    靈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雙手再次結印,身周氣息迅速內斂。


    她低聲道:“這是師兄傳我的【龜息平氣訣】,能夠隱藏自己的修為,隻要不被真仙層次的人接觸軀體,都可隱藏,且模擬出自己想表露出的境界。”


    齊源老道臉上隻剩震驚。


    “師父,師兄入門百年,您大部分時間都在閉關修行衝擊仙人境,您對師兄的了解和關照,實在太少了。”


    靈娥端起茶杯,左手兩根纖指托著杯底,右手端著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目光中已經沒了遲疑。


    “趁著師兄被酒烏師伯坑去了東海,弟子想把這些事跟師父您說清楚。


    弟子在旁一直看著師兄為師父您做了許多事,但師父您一概不知,且每次見到師兄,不是責罵就是說他如何不堪。


    師父,師兄現如今距離成仙恐怕已經不遠。


    而師父您兵解用的融仙丹,若弟子所料不錯,也就是數年前曆練大會,師兄去北俱蘆洲深處親手挖來的仙解草,而後煉製成的。


    師父您為自己成仙劫發愁,而師兄此前最掛念的也是師父您的天劫,為此做了許多努力。


    師父您看到的隻是那隻法爺鳥籠……其實,師兄這兩年還做了十多件抵抗天劫的寶物,但在後續試驗時都是無效。


    弟子僅有幾次見師兄懊惱,就是在他蹲在那些被雷劫劈壞的寶物前;


    弟子唯一一次見師兄會緊張,就是在師父之前渡劫的那片刻。”


    靈娥看著齊源老道,後者卻已是雙目茫然,坐在那如木化了一般。


    “師父,師兄真的很不凡,這並非是弟子妄言……”


    慢慢的,靈娥講述著自己所知的,有關師兄之事。


    雖然因為師兄囑咐,她也會有許多隱瞞,但卻沒有任何誇大的成分;


    齊源漸漸也迴歸神來,讓靈娥再次施展了一次龜息平氣訣,又看了看靈娥身上帶著的諸多仙丹毒丹,這老道又坐在那陷入了沉思。


    片刻後。


    齊源有些不安地問道:“靈娥,你說為師……為師該如何做?待你師兄迴來,去褒獎他一番?”


    “師父,您最好就當弟子今天什麽都沒對您說過,當此事並未發生,平日裏該如何還是如何,”靈娥笑道,“稍後師兄進來接我們了,您就拿著拂塵抽他屁股……


    但別真的用力就好。


    每次師父您要打師兄,其實都是師兄故意露出破綻讓師父您捉到的。”


    齊源額頭掛了幾道黑線,苦笑道:“為師就這般不堪嗎?”


    “呃,”靈娥趕忙喊道,“師父您英明神武!仙法無邊!”


    齊源遲疑道:“那,為師就當沒聽你說這些?”


    “師兄這個人,最想要的就是別人不關注他,然後自己悶聲發大財,”靈娥鼓了鼓嘴角,“弟子現在都要在師兄麵前故意表現的傻愣一些,該裝糊塗裝糊塗,不然肯定會被他漸漸疏遠……”


    靈娥話鋒一轉,開始數落起平日裏李長壽如何如何欺負她這個小師妹,試圖緩解師父心底的鬱悶感。


    很快,齊源就被她逗的連連大笑,精氣神再次飽滿。


    “你呀!哈哈哈!”


    齊源起身走到了一旁,看著此地陣法種種自己弄不明白的布置,不讓小徒弟看到自己此時有些濕潤的眼角。


    “是我這個做師父的太自私了些,就想著渡劫,就想著閉關。


    唉,師父將你師兄帶進門,傳給他功法後,就一直在閉關,一直在閉關。


    這次渡過了天劫,本想著好好指導你師兄妹修行,卻發現為師才是一直被關照的那個。


    罷了,罷了,師父不管了,不多管就是了。


    有徒如此,為師也可告慰小瓊峰一脈各位師祖!”


    言罷,齊源扭頭看向靈娥,笑道:“而且,為師的小徒兒,現在也是如此懂事了。”


    靈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聲嘀咕了句:“為了能配得上師兄,弟子一直很努力呢。”


    “哦?”


    “呃,師父喝茶,茶都涼了!


    今天弟子所說的事,師父您千萬不要戳穿!”


    “好,好,咱們一同裝傻充愣,在你師兄麵前演戲,”齊源坐迴矮桌後,把拂塵拿了出來,“稍後為師教訓你師兄,你也一同出力,試試手感。”


    靈娥頓時眼前一亮:“可以嗎師父?”


    “自然,把為師當猴耍了這麽多年,當然要好好收拾他一頓!”


    藍靈娥頓時歡唿雀躍。


    齊源又道:“放心吧,稍後為師就閉關參悟濁仙修行法,今後這小瓊峰,你們師兄妹折騰就是了。”


    言罷,齊源看著麵前的茶水,看著裏麵倒映出的蒼老麵容,不由搖頭輕笑。


    當真……


    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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