笹浦耕 02:06


    兩台七百㏄的重型機車,以超過七十公裏的時速從我兩旁穿過去。


    我的叫罵聲(說來其實是混著哀號的)「搞什麽啊,去死吧,白癡!」完全沒有根據的逞強,迴響在圍在四方的貨櫃山脈裏。


    機車衝了三十多公尺後,突然來個大迴轉再次麵對我這裏。不愧是「幽靈海岸」所屬的特攻部隊。非常漂亮的戰鬥技術。


    我擺好架勢。一介高中生,為什麽會在灣岸填海地的貨櫃放置場裏,跟千葉的義警團兼暴走族玩這種無止盡的捉迷藏呢……?我也不想再一件一件迴想起這些。


    不過我知道的隻有,那些家夥與其追蹤懸賞標的德永,更以排除競爭對手為優先,以及這個貨櫃迷宮裏,藤堂那家夥也在身在其中。


    我抓起手機。不知何時通話已經中斷。媽的可惡,重播。


    「藤堂!你在哪?」


    『在貨櫃之間。』


    唉,那我已經知道了!


    「那不叫情報,有沒有什麽好消息?你老爸跟美軍上校認識,海軍特種部隊的直升機五分鍾後會趕來救我們出去之類的。」


    『抱歉,那可沒有。』


    「我想也知道啦。」


    『雖然沒有,但是有個好消息。剛才馬橋先生跟我連絡。他說已經有支援人馬趕往此處。一個叫仁科警部,是馬橋先生的老朋友——』


    電話在這裏突然斷掉。


    是收訊不好,還是藤堂的電池沒電呢?不管哪一個都無所謂了。問題在於我前方三十公尺處引擎空轉的重型機車。而且仔細一看又增加了四台。為什麽呀!


    並排成一列的四對車頭燈,是噴出火焰的惡龍的嘴。可惡,不要一直這麽瞧不起人。我該發威的時候也是會發威的。我大口吸氣,準備把藤堂賜給我的傳家寶刀,鐵芯的木刀……這才發現把它忘在「浪漫亭」明治神宮前店的三樓了。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如果能夠平安生還,我就要把動作電影的dvd作品集全部都給賣到book off去!


    啊,已經全燒光了。


    西滿裏衣 02:00-02:22


    笹浦仍然還沒迴信給我。該怎麽辦?


    在我這麽煩惱時曲子已經結束,老板用忍耐到極限的口吻這麽說。


    「……還是去警察局吧,不然至少也去一下醫院比較好。」


    「不行!」


    我們同時大叫。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想法。警察、報案三聯單、偵訊。都已經這種時間了,為什麽還要去那種地方?是你自己誘惑對方的吧?聽來的破碎知識仿佛刺穿心髒。不行,不能把現在這種狀態的步乃果交給大人們。


    「就算你們說『不行』也一樣。」


    「總之就是不行!」


    「我說,你們聽好了。這間店不會永遠開下去。因為今天是除夕,所以才特別——說起來已經是元旦了。到早上店也會關起來……」


    「那我們去別的地方!而且,我們還要去找德永!原本那個才是我們的目的!」


    「……話雖這麽說,但也不能把你們趕到街頭。以現實層麵來考量,把襲擊她的那些家夥就這樣……」


    「請你不要再說了!」


    溫井川同學大叫,跟步乃果抓住陶子同學的袖子哭出聲來是同個時間。迴過神來,我們為了要保護包裹毛毯的她,已經在沙發前做出像正集團(※橄攬球裏,球員們用肩膀互相勾肩搭背扣成一排人牆,然後以頭肩互相推抵,爭奪發球權時的陣勢。)般的陣勢。


    垣子小姐和老板麵對麵互看。四人組則聳聳肩,慢慢地開始收拾樂器。隻有忍小姐似乎想起什麽很重要的事般,一直看著我們。


    我們很明白,我們的要求,根本算不上什麽要求,純粹隻是小孩耍任性而已。老板說的話很正確,不僅如此,那也是對我們最有幫助的。如果擔心步乃果的身體和心情,應該盡早去醫院。


    但是,我們沒有一個人想鬆開正集團。


    我們是孩子,很頑固、很任性、不知感恩、不明事理,而且我們除了自己以外什麽都不是。到剛才的平穩空氣,已經不複存在。那種東西已經毀壞消失了。現在隻有冰冷的裂縫。我們這邊有五個人,對麵則是大人們,而再更過去的那一邊……


    是那些家夥。


    襲擊人的家夥。毆打步乃果、推倒她、撕破她的衣服,以及其他種種的那些家夥。


    現在這一刻,如果能抓住那些家夥就好!如果能用手銬銬住手他們,讓他們站在被告席上,宣告判決的話該有多好!不,這樣太便宜他們了。手銬、眼罩、拷問刑具。我才不讓他們痛快死掉,要折磨他們;折磨他們,讓他們求饒,而我切碎他們身體的手絕對不會停下來!


    (那種人死了算了!死了就好了!)


    我要殺了他們!如果可以的話!


    抓住他們,綁住他們,切斷他們的手指,挖出他們的眼珠!剝下指甲,削他們的皮,讓他們無法再次襲擊我們,把他們重要的地方給——


    (——好好『照顧』!)


    我被彈迴到現實。


    老板、忍小姐、垣小姐和四人組默默地看著我們。


    穩重的間接照明,已經和監獄裏陰暗的燈光無法區分。安穩的氣氛?美麗的旋律?那種東西又有什麽用?


    在現實這道傷口之前?


    (我——)


    竟然。


    竟然。


    (我現在竟然……)


    竟然許下了這種願望。


    (我不喜歡有人死掉。不管是誰,或是什麽樣的理由,總之我就是不要。)


    這不是我的真心嗎?幾個小時前,我不是才把這些說出口嗎?


    (死了算了,死了就好了。不僅如此……)


    我要殺了他們。


    這個我,原本應該要阻止德永的。


    「不管怎麽說,都不能放著你們不管。」


    老板說了——同時動作的,出乎意料地居然是亞希穗。


    桌子上放著垣子小姐喝過的杯子,她抓住它貼住嘴邊。右手以眼睛看不見的速度移動。


    好厲害。


    亞希穗居然會這種快動作特技!


    「如果你一定要叫警察的話,我就把這個全部喝掉!然後這間店會因為讓未成年人喝酒停止營業、被罰款,然後你們全部會被送進監獄!」


    *


    時間暫時停止,思考打結。


    讓高中生喝酒的店家負責人,是否真的該直接送去監獄,其實我也不知道。


    「……你們是要威脅我們嗎?」


    「你要那樣想也無所謂!」


    步乃果以外的所有人都抓起附近的蘇格蘭威士忌杯子,或紅酒瓶貼進自己的嘴唇。


    沒有人動。


    不能動。


    怎麽辦?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呢?


    嘴邊的玻璃杯,酒精和柳澄的香氣。光聞味道舌頭就已經發麻。


    怎麽辦?怎麽辦?


    蘇格蘭威士忌的玻璃杯,以及紅酒瓶。這根本不構成威脅,但已經想不出其他的方法。


    毫無計劃性,勝算也是零。


    我們真的是小朋友啊……


    「喂,你們!」一臉不耐的垣子小姐終於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從剛才就一直默默地聽你們說,你們好歹有點分——」


    「哎呀,哎呀。」老板說。「看來這些孩子們,是認真的。」


    「就算是這樣!怎麽可以糟蹋人家的好意!」


    「好了,好了。」


    他舉起手製止垣子小姐,然後歎了口長長的氣後,用好聽的男中音開始說。


    「你們理由我已經明白了。


    但是我也有責任。對這間店,必須對在這裏打工的小忍,還有今天晚上聚集在這裏的朋友們負責,因為我是這間店的老板。然後,當然對你們也是。因為你們還未成年,而我已經是成年人了。已經是好久以前……唉,結果我並沒有參加成人式。嗯,先不管那些。


    總之,我是『有點年紀的大人』。所以對你們有所責任。不隻是我,世上所有的大人都該對你們負責。無關法律。不是那個問題,也不是世風日下,所以青少年犯罪率增加了。並不是因為都是日本人,所以才會這樣。而且我原本連你們是不是日本人都不知道,不是日本人當然也沒關係。你們當然也不會知道我的國籍在哪,又有幾個。所以,我所說的責任並不是這種意思。


    那隻是單純的……是的,真的隻是很單純的事。


    我比你們活得久一點,你們在我還在這世上時被生下來。而且今天晚上,在這裏,我與你們偶然相遇,隻是這樣而已。就隻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對你們有責任。


    不管是誰,都無法選擇自己出生的時代,這並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話,而是某個偉大的人寫在某本書裏的。如果時代這個字眼太過誇張,那麽改成世代也可以,如果要簡單,也可以說『沒有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出生』。簡單來說都是一樣的。


    而且,也不是先被生出來就比較偉大,更不是活得比較久就比較聰明。這個世界上反而是相反的情況比較多。


    對你們有責任是我的想法,完全不這麽想的大人在這個世上多的是。或許你們已經遇到這樣的家夥,而且對這樣的家夥們感到絕望也說不定。胡亂擺架子的大人、不遵守約定的大人、很容易扭曲信念的大人、什麽都不相信的大人、對年紀小的人很嚴格,對自己的同夥卻放水做內線交易的大人。我也沒有自信說自己完全沒有那樣的部分。不,有相當的機率是存在的。雖然如此,我也不打算改變我的想法。


    責任,這個字眼太過拘謹了嗎?那麽,換成這樣的方法來說吧。


    我選擇『我是你們第一筆欠下的大型負債』……這個想法。


    為什麽?因為我是被選擇這條道路的人們所帶大的,而那些人也在更久之前被選擇一樣道路的人所教導,規勸過錯,有時被臭罵,在心裏發誓有一天要償還欠下的東西。


    他們把之前的人無償給予的東西還給了我,所以我也必須把它還給你們不可。說不定我還會用稍微嚴厲一點的方式。


    你們可能會覺得這件事很可笑,但我認為這才是,有點年紀的大人。應該做的事。也就是說,從某人那兒繼承的東西,並不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藏好,而是某一天一定要再傳授給別人——我說的意思,你們懂嗎?」


    我們安靜地點了點頭。


    「嗯,那就好。說實話,我並不是很會說話的人。


    好了,再把話題拉迴到最初。我希望你們到早晨來臨前,不會再遇到更危險的事,平安地迴到家。而我認為依照常識判斷的話,那需要的是警察和醫院。


    但是,你們卻不這麽想。


    我覺得你們的判斷不正確,甚至覺得很危險。


    在此,我可以更加發揮常識,也可以強製性地報警。應該說,世上有一大半的大人都會這麽做吧。當然也包括剛才所舉的例子裏,那些無聊又卑鄙的大人們。但是,我年輕時也有很討厭那種大人的時期……」


    他側目往四重奏那兒瞪,他們隻是沉默的苦笑。


    「那時候,我跟某一位女性做了一個約定,等到有一天我變成大人,當我看到『愚蠢的小孩』做出『愚蠢的舉動』時,隻要一次……真的隻要一次就好……我要傾聽他們所說的話。


    並不是囫圇吞棗的意思,也不需要完全聽從他們所講的。隻是很認真的聆聽,然後不是以一個大人的身分,而是我身為一個人,去期望他們做正確的事。


    我現在開始就打算實現那個約定,也期望能夠實現。就是這麽迴事。


    好了。


    所以我的提議如下。——如果警察和醫院都不要的話,那麽至少好好跟你們的監護人申請許可。」


    「我知道了。」


    我迅速地拿出手機,快速開始打字。如果是媽媽的話,應該不成問題。她是個人主義的化身,原則隻有一個:自己做的事要自己收拾。隻要守住這個原則,便什麽都不成問題。請媽媽當我們所有人的保證人就好。


    可是他搖了搖頭。


    「咦?」


    「不是那樣。」


    他說。嘴邊胡髭一點都沒動,不過他的聲音卻不可思議地響亮。


    「並不是寄郵件單方麵的告知,而是直接好好地用說話去說服。而且你們每一個人,都要得到清楚且肯定的迴答。」


    櫃台對岸的他蹲下,從下麵取出來的是……一台舊型的固網電話。


    黑色的外殼,圓形的迴轉式撥號盤,充滿曲線的輪廓。小學生的時候,我曾經在某處的博物館的展示上見過。是昭和時代使用的機器,跟不上時代的獨角仙。


    可是,隻有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


    上麵裝了兩支聽筒。


    「啊。」忍小姐眨了眨眼睛。「老板,那個還留著啊。」


    「因為我東西保存得很好。」


    他的語氣仍然平緩,但是眼神非常的認真。注意到我們視線的他,用指尖摸著黑色曲線一邊說道。


    「這是以前……不,是很久以前,為了當遊戲的獎品,請某個朋友幫我做的。還有,他是剛才我提到的女性,也就是跟我約定好的女性,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這支聽筒可以正常說話,但是那支隻能接聽。有兩個人可以同時聽到對方的聲音。或者應該用『第三個人可以聽到對方跟這邊的對話』來描述會比較好。是半吊子母子機的老祖宗。


    為什麽做了這個機器呢?這說來話長……總之是集滿了一群年輕人——現在已經上了年紀,但是錯不了,過去曾經年輕過的一群人,他們重要迴憶的物品。」


    我注意到在他的手指下,用小小的金色文字刻著字。designed&produced by j.karano 1976.


    「他們年輕而傻氣,但是仍然……不,所以才幸福。就像現在的你們一定也是這樣。不過對你們而言,他的故事應該隻是個無聊的老故事。畢竟幾乎是三分之一世紀前的事了。是在手機出現之前,雖然有欺負人的人,但還沒有『霸淩』這個字出現……是冷戰和約翰藍儂以及黑膠唱片還活著的時代。


    不管是誰,自己所出生的時代就是一切。因為這樣,就讓我省略這家夥的由來吧。就像剛才說的,我並不是擅長說話的人。尤其要我說自己的事。


    但是這台機器仍然在這裏,現在還能發揮作用是很教人高興的……是的小忍,這家夥還能跟數位係統對應。我的朋友不隻是做人謹慎,還很重情義。托她的福,在這次比賽中也能充分使用。」


    「比賽——是指?」


    「是的,是場比賽。要說是戰爭也可以。」


    老板直直盯著我們看,對著我們每一個人說。


    「你們還未成人,而我是大人。而且現在我們的意見相左,所以我提出了一個妥協案,第三個登場人物即將在舞台上方出現。


    監護人——不是單方麵對你們感到有所責任,而是很明確地背負法律義務的人。


    你們所有人,必須從他們手上爭取到自由不可。


    在除夕深夜裏的六本木遭遇到危險,逃進不認識的店裏,而且也不依靠警察跟醫院。因為還有未完成的事,所以也不迴家。但是,他們必須認可你們的行動。


    我在這裏,拿著接聽專用的聽筒聽你們的對話,不允許你們說謊,也禁止隱瞞。當然我也不會幹涉你們,隻是聽而已。


    沒有奇跡和魔法介入的餘地。


    要試探的,隻是你們和監護人之間的信賴關係。


    你們按照順序打電話,順序隨你們自己決定。但是,隻要有一個人說服監護人失敗的話,我在那一瞬間就會掛斷電話,重新跟警察連絡,請他們把你們帶走。如果你們不進行這場比賽的話,那我就立刻跟警察連絡。


    你們宣稱有非做不可的事,甚至為此威脅我。很好!那樣的話就遵照你們的話語——信念,在這個現實裏,全力作戰吧。


    好了,你們怎麽做呢?


    要選擇戰鬥?還是放棄呢?」


    笹浦耕 02:32-02:26


    人煙稀少的公園,傳來緊急刹車的聲音、「是警察!」的叫聲,以及攪亂黑暗的警笛和引擎聲。


    我倒栽蔥地被拋到草叢裏,一直看著特攻部隊以超快速逃走。這裏是哪兒呀?日比穀公園?還是濱離宮?總之是在那附近。


    「你沒事吧——?」


    撥開警察們,一個不認識的大叔走近,抓住了我的手臂。白色皺成一團的雨衣,下方是筆挺的三件式西裝。有股在神探可倫坡(※《神探可倫坡》是一部美國知名經典電視影集,由彼得·福克(peter falk)主演。於1968年~2003年期間播映。)裏,詹姆士·龐德硬闖進來的異樣感。


    現在的我如果看起來像是沒事的話,那你應該去眼科看一下。我……原本打算這麽迴嘴的。


    雖然如此,但是我的下巴很腫,全身都痛得要死,上衣也不知道忘在哪裏而冷得要命,而且還有玩了三十分鍾以上的捉迷藏,結果仍然逃不了的徒勞感,我自己都聽不清楚自己說的話了。話說迴來,你是誰啊?


    他說自己是叫仁科的警察,然後拿出警徽給我看,說自己是馬橋刑警的朋友。


    警徽看起來像是真的。不過,看起來像是真貨的假貨到處都有。


    嗯?等等喔?


    仁科?


    「等一下。」


    我從草叢裏轉了半圈,讓世界與我的上下關係一致。然後,半放棄地打給藤堂。


    『——浦嗎!你現在在哪兒!?』


    「在某處的公園裏被警察包圍了。你覺得我是不是應該投降呢?」


    『看對方是誰吧。』


    「還有那個刑警的名字叫仁科先生。如果你認識的人裏有個叫仁科警部的,可不可以跟我說一下他的臉部特征?」


    『頭發長度普通,平常主要是使用液態發膠。很自然地往後梳。長臉,輪廓深,嘴唇厚,眉毛細而端正。下巴右邊有顆痣。』


    「ok,是本人沒錯。」


    『所以你現在在哪——』


    然後電話又斷了。今天收訊真是太差了。


    收起電話後,我對警部說。


    「你叔叔該不會就是那個頑固、喜歡搜集謠言的怪人刑警吧?」


    「是前刑警——你已經從馬橋那兒聽到那些事羅。」


    果然是如此。


    仁科——字首是n。


    ……這一刻,我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


    我總算得救了,總之結局不會是新年一早就被千葉的暴走族毆殺致死。也得到了反擊法布瑞的手段。我今年也能活下去,吃飯,看電影,跟忍約會。可以享受人生。先別管德永那個大白癡。


    這麽想的我,實在太天真了。


    西瀟裏衣 02:23-02:26


    不怎麽辦,沒有選項,頂多就是在決定順序時爭執而已。


    即便如此,事情又為何會變成這樣呢?


    我隻是出來阻止別人自殺。


    迴過神來,自殺已經變成網路結伴自殺,流言飛來飛去,把混混給推進水池裏,受警察關照,得知詭異的都市傳說,差點被霸淩者的母親報複心給殺死,被卷入將關東平原一分為二的義警團的抗爭,在棒球比賽當中差點失去所有財產之後——今日最大的難關竟是「跟自己的家長取得外宿的許可」!


    不過,這一定是我們自己的戰爭。


    這才是真正的戰爭。


    跟自己的家長。


    跟母親。


    (我與母親,女兒跟母親。)


    我突然想像了一下。如果這是笹浦的話,兒子跟父親。即使一樣是親子關係,但那應該非常的不一樣吧。


    母親跟女兒。


    在那兒有的是,非常特別的愛情與憎惡。


    小聲的商量三分鍾,結果決定我是第一號。理由是……「因為絕對有把握」。實際上,順序並沒有什麽意義,這並不是先搶先贏。不過能夠輕鬆獲得一勝的事實,在心理上應該能大大的加分。


    在我之後是陶子同學,然後是亞希穗。問題在於步乃果。老板說特例免除她也可以,不過不知為什麽當事人卻跳起來說「我也要參加」。她的意識是否清楚也不知道,總之她是第四順位。


    接著最後的是,溫井川同學。


    枯野透 26:26


    是的,能夠注意到我們訊號的,應該是折口的可能性最高。


    嗯,怎麽樣呢……


    但是剛才那個應該已經相當接近了。我發出訊號,你幫忙加寬。問題在於她能不能迴想起來。如果她認為是做夢的話,那就繼續不下去了。


    我的立場想賭能夠順利成功。


    話說……為什麽在唿叫時,人總是忍不住說出「喂?」這個字呢?


    西滿裏衣 02:26-02:31


    「喂?媽媽?


    嗯嗯,還沒。咦?等一下,媽媽你現在在哪裏?淺草!?為什麽?


    啊~~原來如此。


    ——可是在那種情況下,也會付交通費給被叫出來的監護人嗎?哦,原來如此,我現在才知道。警察可真辛苦呢。


    是的,是的,是的。對不起。我正在反省。以後會小心不再受警察照顧的。那也請你們繼續同學會吧,去吧。


    馬橋先生?嗯,現在好像還在忙似乎沒辦法。嗯。嗯。欸,我還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咦?嗯,因為那件事有點麻煩。


    不是,不是錢的事啦。我說啊,喂?


    我現在在六本木。


    六本木的爵士吧裏。


    …………。


    不,呃,現在應該沒辦法點歌吧。


    喂?媽媽,你現在是第幾杯?


    啊是嘛。嗯,好的,我知道了。喝酒,不要被酒給喝了。好的,好的。那麽我現在在六本木,跟朋友在一起——然後朋友裏有一個人受傷了,其實我們應該去醫院或警察局才對,但是現在的狀況真的不允許。我們還打算去救別的朋友,目前還不能夠迴家。所以想得到你的外宿許可——咦?——啊,好的。嗯。謝謝。嗯,到早上之前應該可以解決吧。嗯。」


    輕輕鬆鬆突破第一道關卡。


    老板輕輕點了頭。隻有一個晚上的護照,被蓋上了認可的印章。至少第一個人已經得到了。


    我迴想起至今她所表現給我的關愛。同時,還有她奔放的生活態度。


    在大學檢定考的參考書裏所讀到的英文詩。那是怎麽寫的呢?——老虎啊老虎,月夜下黑暗森林裏的燃燒者。是如何用眼睛,或是手,去表現你那顫栗的安心呢?


    媽媽啊媽媽,生育我養育我的您。最喜歡紅酒和草莓圖案的您。您是真的發自內心信賴我嗎?難道說,比起來六本木接我,您隻是想繼續留在淺草與偶然重逢的老友喝到天明呢?


    (到現在為止的許多愛、溫柔的話語、互相認可的自由,當我決定不去高中上課,決定參加大學檢定考時,您也是……)


    (反覆著離婚和結婚,您難道是……)


    不可以,不可以!


    好不容易得到許可。如果在這裏引發不必要的風波,一切都會白費。不可以說,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懷疑、懷疑、懷疑。不要動,我的舌頭!不要挫敗,我的心!


    「呃,媽媽——


    咦?


    嗯。沒事。嗯。沒什麽。嗯,到早上之前應該可以解決。嗯。那個媽媽,如果……到了早上,我迴到家的話……那時,我有事想跟你說,可不可以?


    許多關於將來的事,還有到目前為止的事。


    嗯。


    嗯。


    我知道了。謝謝,媽媽。」


    私市陶子 02:32-02:47


    「喂?……老師,是我。


    現在方便講電話嗎?


    嗯。不,我現在不在公寓裏。是的。……喂?嗯,是的。其實現在我人和朋友一起在六本木,還要再一陣子才能迴去。


    喂?老師?


    老師?


    ………………。


    是這樣子啊。


    什麽。


    …………………………。


    唉,那可真是場災難呢。老師和刑警先生都沒受傷吧?是的。不是。


    然後,是關於這個寶寶的事。


    是的。


    我已經全部迴想起來了。


    喂?


    …………。


    ……………………………………………………。


    ……………………………………………………。


    ……………………………………………………。


    我說老師,非常抱歉,請您再小聲一點說。


    ………………………………………………………………………………………………。


    ………………………………………………………………………………………………。


    是的。


    …………………………………………………………………………………………。


    不是的老師,但是……


    …………………………………………………………………………………………………………………………………………………………………………………………………………………………………………………………………………………。


    是的。


    是的。


    不,老師,請您先把我的話聽到最後。因為我已經迴想起所有的事了。」


    是的。


    我已經迴想起來了。「假扮懷孕」的真相,然後關於我跟老師相遇的過程。


    「……老師,那個時候,您是想要救我對吧。


    然後還有老師的學弟,就是那位仁兄。


    那個時候——在春天連假時,那位仁兄侵犯了我,在那個時候,我誤以為自己懷孕了。


    那個時候,如果我能發覺老師已經知道那件事的話,說不定也不需要想出那種『假扮』遊戲了。


    啊~~這件事我還沒說過嗎?


    是,那個遊戲其實是我為了隱瞞朋友,自己身體即將來臨的變化才臨時想出來的。


    真是非常膚淺的陷阱呀……啊~~是的。說不定服部同學已經察覺到了,我被那個英文老師侵犯,獨自一個人煩惱著。所以才那麽興致勃勃。


    是的老師。


    是。


    在那之後,我們第一次結合了。


    所以我現在才懷孕五個月。


    所以今天一整天,我才能這麽劇烈活動。


    而且我所穿著的這件厚內褲,也是為了蒙騙我的雙親,為了蒙騙混亂的我自己的衣服。


    …………。


    不是的,老師。


    我對老師的學弟,已經沒有怨恨和憤怒了。是,是真的。在之前確實有過那樣的感情。然後,我也清楚明白是那件事讓我的記憶發生混亂的。


    嗯。


    是的。


    因為那麽可悲的人,是將這麽美好的寶寶賜給我們的契機。


    ………………。


    嗯,唉,那位仁兄如果能夠早點死掉,多待在煉獄裏受折磨也是無所謂。


    ………………。


    是的。


    欸,所以您已經不用再為了我混亂的記憶,去說許多圓場的話也沒關係了。是的。


    不,我的身體沒有問題。


    您說得是,我已經在熬夜了。


    嗯。但是老師,隻有這件事我無法退讓。我現在跟朋友們在一起,正在處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是的,就是那位德永同學。為了阻止他跟他的自殺同伴。


    ………………。


    不,我們並沒有見過麵。


    ………………。


    ………………………………………………………………。


    是的,是這樣子的。


    直到今天早上為止,我都還確信『絕對不可以自殺』。聖經也是這麽教導人。但是現在。


    …………。


    不是的。假設是那樣子,為了『保護自己』這個理由而迴家的話,我一定會很討厭我自己的。


    ………………。


    是的。


    是的。寶寶。


    必須由母親來保護他,正如您所說。


    ………………。


    是的,那具有危險性,我也明白。是的。我會盡可能避免過度運動,也會好好的休息。


    ……………………………………………………………………。


    不會的,假如萬一真的變成那樣,我也不會怨恨德永同學。當然,如果記憶再次混亂,也有可能會傷害他,但是……


    …………………………………………。


    是的。


    即使如此,我還是希望能目送他到最後。


    不想在中途被拋下。


    說不定到了那個時候,我會是個罪孽深重的人,並投出第一顆石頭。但是,我在這個時候,希望至少不要迷失自我,並自己抓起石頭,丟出去。


    我已經不想再次失去自我。


    這麽一來,我才終於能夠不被人守護,而是能擔起守護別人的任務,能夠當一個母親。


    然後,才能跟老師——跟您——成為對等的關係。


    ………………………………………………………………………………………………………………………………………………………………………………………………………………………………………………………………………………………………………………………………………………………………………………………………………………………………………………………………………………………………。


    是的。


    ……………………………………………………。


    是的,是的。


    一定的。


    ……………………………………………。


    我知道了。嗯,如果有一點碰到身體的話,我就……。是的。這樣的話,我把朋友的手機號碼也——啊,是這樣嗎。好的,我知道了。


    咦?


    不會,怎麽會。


    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一定是托這孩子的福。嗯,是的。俗話說,為母則強。


    什麽?


    啊~~是的。


    但是,我已經完全習慣了這種大家閨秀的說話方式了。嗯,我想再持續一陣子這種角色,嗬嗬嗬。


    啊,如果您比較喜歡以前我那種不良少女風的話……啊~~是嗎。是的,那麽就保持這樣。


    那麽,我會在早晨前迴去的。晚安,親愛的。」


    渡部亞希穗 02:48-02:59


    「喂?是我。


    ……不用突然那麽生氣吧。


    我知道啊!因為很忙嘛!


    咦?啊,真的。


    沒辦法嘛,人家沒注意到呀!今天我到處跑了好多地方!啥?那就買一台絕對不會電池沒電的手機給我呀!


    ……那種事我當然知道!我雖然是笨蛋,但還沒笨到那裏去!


    紅蘿卜?


    那個……那一點關係都沒有吧!煩死了,不管是誰多少都會出錯吧。……我知道了,已經夠了,反正我就是不會念紅蘿卜漢字的小笨蛋,這樣可以了吧。拜托,那到底是幾年前的事了啊。


    咦?


    會一直說個不停的家夥才壞呢。你不要理他們就好了。管他住隔壁還是怎樣。不舒服的話搬家不就得了?這個世界上又不是隻有集體住宅……我知道啦,所以我才一直用便宜的手機呀。我不是在說零用錢的事。壓歲錢?不用給我了啦!」


    啊啊啊啊~~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而且,從這裏開始該怎麽去說服呢?


    啊,對了。我也假裝成像是陶子同學那樣記憶混亂好了。不行不行,說謊是不行的。透同學對不起,我還是壞孩子,個性一點都沒改。


    怎麽辦。好,決定了!


    「那個,那個,聽我說。聽我說嘛。


    我今天呢,喜歡上一個人了。什麽?跟那是不同人啦!對啦,對啦,新的啦。所以我說是今天嘛!


    好了,真是的!你不要說話,聽我說!


    ——所以呢,為了當一個配得上那個人的人,我發了誓,對。


    我會吃紅蘿卜。


    當然也會去上學。


    也會好好念書。


    對、對。


    那我會改掉,那個也是。


    那個……嗯,那個也會改掉!


    對。


    對,對,對。我是認真的。


    我跟神發誓。


    要努力讀書,然後上大學,考過許多檢定。


    對、對,都是受到那個人影響。啊?透同學。哎唷,名字一點都不重要吧。


    ………………………………………。


    咦?


    帶迴家裏?


    不,那沒辦法。因為,透同學他,那個……


    …………。


    …………。


    …………。


    ——我才沒有說謊!


    真的有透同學這個人!應該說,曾經有過!


    什麽嘛,為什麽不相信女兒說的話呢!這樣也算是媽媽嗎!


    吵死了混蛋!我的戀愛是真的,透同學真的好好地活著,活到今天,他真的存在過!我才沒有說謊呢笨蛋!


    那個人存在過,存在過,存在過!


    他是非常好的人,比我要好上一百倍的好人,連我的謊都全部相信,那麽好的人,我是第一次、第一次,遇到願意這樣相信我的人,到現在為止,沒有人這樣相信過我,可是他死了,都是我害的,都是因為我做了壞事。我偷了手機,接了電話,然後他趕來新宿,都是我把透同學卷進來,所以他才會死掉的!


    是我殺了他的!是我!!


    我,如果是我死掉就好了,如果是我代替透同學,代替他死掉就好了,因為我隻不過是個笨蛋,又不會念書,老是說謊,因為透同學的媽媽她說——我應該去死的,為什麽是我們家的透代替你被車撞死呢?——……所以我絕對、絕對、絕對要痛揍德永,把他帶迴來……!


    …………。


    ……………………………。


    吵死了。


    我才沒有哭呢。


    ……………………………………………………………。


    什麽啦。


    嗯。


    麵紙我還有啦,煩耶。


    擤了就可以吧,我擤。


    …………。


    你看,我擤了。


    ……………………。


    嗯,對。


    他死了,發生車禍。下午,今天的。嗯、嗯,六點左右,應該是。對,吉祥寺。不是,醫院是在三鷹那邊。對,急救。很大的地方。


    嗯?


    我不知道他的住址耶。


    咦?


    為什麽媽媽你說要痛扁透同學的媽媽呢?


    咦?


    ……。


    …………。


    那個喂?媽媽?你冷靜一下——不是那樣的啦——嗯,雖然是那樣……什麽?所以你冷靜一點,聽我把話說完。


    媽媽?


    媽~~?


    喂?


    ……………………。


    啊,爸爸?嗯,我沒事。嗯。那個,媽媽她怎麽了?所以我說,為什麽突然要我告訴她透同學的住址?還說要揍人,要跟透同學的媽媽算帳。


    咦?呃,那個我想沒有問題。嗯,這不是公共電話。是嘛。嗯,我會等的。


    啊,勇司?嗯?啊~~姐姐全身上下都沒受傷唷。爸爸呢?還有媽媽呢?剛才到底是怎麽了?


    ………………………。


    啊。


    啊~~


    啊,是這樣啊。


    是這麽一迴事啊。


    欸,所以我說不是那樣子的,透同學的媽媽並不是指著我的鼻子叫我去死,對、對、對。不是那樣子啦,嗯,她一直哭,已經不能自己了,我也是一直哭。嗯,嗯,所以,對,就是那樣。


    嗯。


    所以,你好好幫我跟媽媽說明清楚。


    …………………。


    哇,那是什麽。好丟臉。很惡耶你,竟然想得出這麽唬人的台詞。


    是英文的?還真是會唬人的老師呢。嗯,但是澳洲不是講澳洲話嗎?為什麽會當英文老師呢……吵死了,我隻是不小心弄錯。不要一個一個吐嘈啦笨蛋。


    但是,再說一次剛才的台詞。


    我要寫下來。


    ——在這個變換不停的宇宙裏,隻有,母親的,愛,方為永恆。


    好了,ok。


    嗯、嗯。啊,那可不可以換老爸接?


    …………。


    喂,爸?


    …………。


    嗯、嗯。


    所以呢,我現在必須去阻止德永那家夥不可。當個開頭。對,就是那樣。念書要從新學期才開始,但這件事非今天做不可。


    嗯。


    所以,我還有一陣子不能迴家。可以吧?


    …………。


    是的,謝謝!


    嗯,我會小心的!


    拜拜羅!


    ……啊,對了,再換勇司聽一次。


    啊喂?勇司嗎?嗯,欸,隻有一件事要說。


    下次如果你敢再從我的衣櫥裏偷偷拿出胸罩的話,我就宰了你。知道了嗎!?


    廢話,當然已經看穿了!我不會跟爸爸還有媽媽說的,你好好感謝我吧!


    再見!好啦,好啦!」


    折口步乃果 03:00-03:09


    「喂,媽媽?我是步乃果。


    嗯,我沒事,那個……


    ——警察?


    真的嗎?哎呀。


    嗯,嗯嗯嗯。不是,不是那樣的。嗯。


    不是的,那封郵件啊,並不是那樣的。步乃果心情非常愉快,所以已經不會那樣了。


    嗯,那個,是的。是的。當然沒有割腕。因為我的心情已經不像當時那樣了。就是那樣。我很開心。所以請跟各位警察說『是一場誤會,我們家女兒沒事。勞煩你們各位了』。


    嗯,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對不起。


    那個。嗯。是的。


    啊,不過跟自殺稍微有點關係。


    不是的,不是步乃果。


    咦?


    呃,那個,跟陶子同學和滿裏衣同學跟渡部同學,還有溫井川同學在一起。嗯,那個,大家看起來都很開心。溫井川同學歌唱得非常好,陶子同學吹薩克斯風,滿裏衣彈鋼琴,渡部同學是貝斯手。是呀。咦?嗯是在六本木的某一間店裏。


    不是的,不是那樣子的。


    對,很安全。是的,跟大家在一起。


    ——奇怪的夢?


    嗯,我想我應該沒有做夢。嗯。所以我已經跟那個時候不一樣了,請放心吧。


    謙讓語?


    咦,步乃果用謙讓語說話了嗎?好奇怪呀,我一點都不記得了。」


    這些都是騙人的,我心裏非常明白。


    這就是現實,我被強暴了,我心裏的燃油已經有點耗盡了。


    我對自己說謊。所以才對媽媽說謊。一切都是謊言,一切都是真的,好討厭,好討厭。我得讓自己更冷靜一點。唿。深唿吸,深唿吸。好的,已經沒事了。現實大人已經鬆開我的衣角,在店裏陰暗的角落抱著膝蓋發抖。


    但是我仍然遊移在「謙讓語」和「口語」之間,一邊欺騙自己一邊前進。雖然不像剛才的陶子同學,但是我們每個人,多少都會製造自己的角色去過活。在學校,在家人麵前,然後對自己也是。


    原本就沒有比「我」這個字更能欺騙別人的。不可以相信這種東西。用第一人稱所寫的小說就是很好的範例。如果相信他去讀了的話,很簡單地就能得救。不管是什麽樣的登場人物,都不可能會完全地顯露出自己的真心。話語並沒有那種力量。住手,住手。唿,沒事的。沒事的。雖然底褲破了,但隻是被用手指弄了一下而已。法布瑞先生說謊,所以我也說謊。因為伊隅同學很可愛,所以我有一點喜歡他。我更喜歡滿裏衣同學,因為她救了我。但是還是不可以相信「我」。「我」隻能透過話語表現,但是話語並不完全;所以話語背叛世界,故事則背叛了現實,而「我」背叛了我。不可以相信「我」。大家,要再多讀點納博科夫才行。但是我也很愛泉鏡花。我很尊敬鏡花老師。所以必須跟媽媽說才行。說謊、說謊。因為如果說出真相的話,又會讓她擔心。因為我最愛爸爸跟媽媽了,所以才不說真話。


    我對自己說謊,所以也對媽媽說謊。


    這就是現實,我被強暴了。我心裏的燃油有點耗盡了。


    這仍然是謊言,我非常明白。


    「嗯,那個,嗯。


    所以呢,步乃果有件事要拜托。


    今天接下來,我還得再待在這裏一會兒。我朋友,啊,媽媽還記得嗎?準同學。對的,對的,對的,就是步乃果一直喜歡的人。


    準同學他正要跟人網路結伴自殺,所以大家要阻止他。


    嗯。嗯。嗯。


    那個,其實,其他人都要去阻止他,但是步乃果並沒有打算要阻止,不過這是步乃果跟媽媽之間的秘密喔。嗯。


    然後呢,步乃果還要再待一下,大概到早上左右,在這裏繼續幫忙找準同學。但是其實是打算幫他的。嗯,是的,就是那樣。


    所以呢,那個……哇,謝謝媽媽!嗯,我會好好傳郵件給你的。每隔十分鍾?那個有點難。三十分鍾不行嗎?啊,是的。嗯,那我努力看看。


    咦?


    哇,那真是太棒了。真的好強呀,櫻庭選手。


    啊,步乃果想起一件事了。我還可以說嗎?好的,好的。


    嗯,呃,就是一個叫伊藤詩織的人,所寫的輕小說裏麵出現的插曲。欸,就是《速食&慢性殺手》這一係列。


    大家都在作夢。在那裏麵,無限寬廣的原野裏,到處分散站著。那裏有個叫,永遠揮空的原野……然後大家拚命捂住耳朵,互相大聲唿叫……『誰啊,聽我說吧!』。


    可是自己明明都捂住耳朵。


    很可笑吧?


    嗯,這一係列是動作跟懸疑小說,主角們擁有特殊能力。呃,跟那種不一樣,是更幻想性、更抒情的。如果是不認識的人話,隻能讓他有三天幸福的能力,可以變身成跟死掉的孩子一模一樣的能力。還有,隻有在沒人看見的時候能夠變成天鵝的能力。正是那樣,大家都是心地善良的英雄。但是呢,那些人一個接著一個被幹掉。


    是的,被慢性殺手給幹掉。


    那真是非常可怕的敵人。


    真正的身分到最後的最後仍是一團謎。但是,在中間開始散布了許多大家能猜出來的提示。


    那就是霸淩。


    嗯,是的。是的。


    就是那樣。


    『永遠揮空的原野』。你覺得如何呢,媽媽?你覺得在現實裏是不是也有這種事呢?


    ……………………………………………………………。


    ……………………………………………………………。


    嗯。我知道了。謝謝,媽媽。


    那麽再見羅。好的,我會好好寄信的。好的。」


    溫井川聖美   03:13-03:25


    「喂……什麽?喂?


    是我啦。你冷靜一點。賢美?賢美?


    那個,換媽媽聽好嗎?我打迴家裏一直通話中,媽媽的手機電源都不開——


    守靈?


    ……奶奶?


    嗯。


    好,我知道了。


    現在?在六本木。不是警察局。是很正常的店。我不是在玩啦。不是,不是,不是,我必須跟媽媽說明理由。


    所以跟你說明也沒用,我就是不能離開這裏。啥?已經夠了啦。反正換媽媽——什麽啦!


    …………………。


    那種事我知道啦。我已經覺悟到自己會挨罵了。


    ………………………………………………………………………………………………………………………………………………………………………………………………………………………………………………………………………………………………………………………………………………………………………………………………………………………………………………………………………………………………。


    跟你沒關係吧!


    我說啊!我很早之前就很想跟你講清楚了!你啊,為什麽老是要——」


    我看著自己的手,感覺到垣子小姐的話迴響散落在手掌上。


    「——好了啦。下次再跟你講,我現在沒時間。好了,快換人講電話。


    ……………………………………………………………。


    喂?


    媽媽?


    ——怎麽了?


    為什麽哭了呢?


    …………。


    嗯。


    嗯。


    嗯,我全身上下都沒有受傷。


    啊啊,你是說手機的事嗎?那個沒什麽……嗯。一點都不會。才不會因為那點事就去自殺呢。啊哈哈。那算什麽,所以真的沒事。周刊雜誌?啊哈哈哈。是你想太多了啦。那種事隻有連續劇裏才會發生。是的,是的。哎唷,我看起來像是那麽纖細的少女嗎?對啦,對啦。哈哈哈。


    嗯、嗯。


    是的。


    是的。


    是的。


    ……………………………………………………………。


    嗯,我一點都沒事。


    ……………………………………………………………………………………………………………………………………………………………………………………………………………………………………………………………………………………………………………………………………………………………………………………………………………………………………………………………………………………………。


    嗯。


    那個啊,媽媽。


    我從以前起,就一直有件事必須要跟媽媽說。應該說,是有事情想跟你說。


    如果我把那說出來,我和媽媽都會非常受傷,一定沒辦法再次一起生活在同一個家裏,我一直一直都非常想說出那樣的事。


    但是呢。


    我現在第一次這麽想,或許可以不用把它說出來。


    現在第一次能這麽想。


    嗯。


    嗯。


    ——嗯。


    ……………………………………………………………………………………………………………………………………。


    是的,媽媽。


    是的。


    嗯。


    所以,我不會自殺的。


    很抱歉讓你擔心。


    對不起。


    嗯。


    也跟爸爸說……啊,是這樣嗎?我已經講太久了,不太好吧?沒事吧?是嗎?


    啊,對了,我想說,我還要再更晚一點才能迴去,所以叫我跟你取得許可——對,對,對,對,嗯,嗯嗯。啊,怎麽說呢。早上吧?第一班車……不,大概七點左右吧。嗯。


    你不問我理由嗎?


    啊哈哈。


    是是是,我知道了。嗯。


    等我迴去再全部跟你說。是。


    咦?


    喂?——賢美?


    媽媽呢?


    啊,原來如此。我知道了。幫我跟叔叔伯伯他們問好。嗯。然後,我現在開始……咦?


    所以說我在趕時間,呃。


    ………………………………………………………………。


    哎唷,你在這種時候要跟我商量戀愛煩惱。


    ………………………………………………………………。


    ………………………………………………………………。


    所以說,我現在在趕時間。


    ………………………………………………………………。


    啊,是嗎。


    …………………………………………………………………………。


    然後呢?


    哼嗯。


    身材高大,聲音低沉有魅力。小麥色的肌膚。田徑隊嗎?那為什麽會曬那麽黑?啊,天生黑皮膚。好啦,好啦。


    迴家社?


    啊,那是在那邊認識的羅。


    不是?


    什麽啊,每天都能見麵的話不就好了嗎。……就算你那麽說,我也不知道啦。


    所以這種情況要……嗯,叫他教你念書,或是聊同樣嗜好的話題。


    什麽?那是什麽,那種家夥哪裏好啊。啊,好啦好啦,知道了,知道了,已經知道了啦。是,是,沒有嗜好也是嗜好之一,好。


    齁~~


    欸~~


    這樣啊。


    哼嗯……那不是很好嗎?就告白啊?


    那種事現在才擔心有什麽用!船到橋頭自然直!……哎呀,那種時候就看情況,隨機應變不是嗎?看氣氛呀。


    嗯。


    欸,你這麽可愛,就對他笑一笑,一直盯著他看,或是勾住他的手臂把胸部擠上去。


    啊,你已經這麽試過啦。


    咦?


    那家夥到底有多遲鈍呀?你有好好把胸部壓上去了嗎?很用力?那樣也不行嗎?啊……我說,他該不會是同誌吧?


    ………………………………………………………。


    我隻是說看看而已嘛。


    你沒必要那麽慌張吧。


    沒有啊。


    為什麽我會戀愛經驗豐富啊。那種我才不知道咧!


    所以你告白不就得了!


    對。


    對。


    就是那樣,一起去新年參拜。情人節也快了。


    嗯,拜羅。


    ——咦?可是。啊,那樣啊。好啦,好啦。……去年一年受你照顧了,今年也多多指教。」


    西滿裏衣 02:59-03:03


    我的下一個是陶子同學。緊接著是亞希穗,她講好久,不過說這麽久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等迴過神來,我的手機已經響了。


    主旨:


    打電話給我,不用郵件。


    這是什麽?


    確認訊號,勉強一格。吧台那裏,亞希穗還在說話,我不能吵到他們。


    「欸,不好意思。」我對忍小姐說。「我去一下外麵。」


    「外麵?」她的眉間露出懷疑的皺紋。


    「我不會逃走的。」


    「我知道。」她笑了。「你並不是那種人。」


    她幫我推輪椅到外麵去。


    黑暗的大馬路,風非常冰冷。我到現在才深深感到,這問店保護了我們。


    我迴撥笹浦的手機號碼,忍小姐在我後麵很開心地哼著歌。是煮咖哩飯的女人的歌。


    「喂?」


    『嗨。』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德永呢?」


    『沒有,還沒找到。對了,我的飛行員外套……應該說是跟有働借來的那件綠色的……該不會是在你那兒吧?』


    「嗯?是在我這兒沒錯?」


    『是嗎。我知道了。』


    「啊?那算什麽?」


    『隻是想確認一下而已。你沒碰我口袋吧?』


    「沒有。」


    為什麽我要做那種事呢,我又不是小偷!……如果是半天前的我,應該會爆怒。不過,現在不一樣。笹浦的聲音裏潛藏著什麽。


    潛藏著什麽。


    「笹浦?……你怎麽了?沒事吧?」


    下一片刻。


    他的話,刺穿了我的心髒。


    『不,一點事都沒有。好了,換法布瑞聽。』


    笹浦耕 02:26-02:43


    呃,問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嘛……


    *


    「……從後麵跟來了。」


    車子一開走之後,仁科警部便這麽說。我眯著眼觀察後照鏡。隔著一台車後,有一輛很可疑的灰色福斯。因為車子間距取得很大,所以還離很遠。


    但是,每當轉過十字路口時,那台車便慢慢接近。


    「你心裏有沒有什麽想法?」


    唉,那可是有一大堆呢。


    「原本以為可以順利通過的,看來似乎是不行了。——我繞一下路。」


    從三宅圾道路往首都高速公路。


    沒有什麽其他的車。我往後看,福斯果然還跟著。前方有個大卡車的隊伍,我們加速從旁經過。這台是豐田普銳斯,對方是福斯。距離漸漸拉遠,謎樣的跟蹤者終於從我們的視線裏消失。


    我想打電話給藤堂,但注意到自己的手機電池已經沒電了。有一瞬間我超慌張。


    (啊,對了,跟仁科警部借不就得了,我在搞什麽啊。)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借我一下手機。」


    「當然沒問題,不過如果是電池沒電的話,充電會不會比較快?」


    警部指了一下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之間的充電器。我有點太過焦急了。


    「你說得對。」


    「如果插座不合的話,插頭在儀表板裏。」


    「啊,好的。謝謝。」


    「唉,人啊,總是無法察覺到眼前的東西。——我想起這樣的謎語。你知道嗎?


    某個刑警在追查犯人,依照目擊者表示,那名犯人有個很簡單就能判別的身體特征。等到犯人抓到後,那個刑警特別走到調查室去,雖然一對一地仔細觀察了,卻怎麽也無法找出來。好了,你覺得那個特征是什麽呢?」


    「…………」我一邊找插座邊想了約三秒鍾。「是血型嗎?像是rh陰性等。」


    「不,是更外表上的東西。」


    「做得很精細的假發?」


    「不是隻有某一特定部位,是整體的特征。」


    「那麽,走路時腳會像這樣一扭一扭的,像小醜走路一樣。」


    「那是什麽。」


    「唉,因為追蹤犯人的刑警,在犯人被抓到之後還特地去看對不對?也就是說,抓到犯人的是別人。也就是說,他並沒有看到犯人實際動作的情況。」


    「啊~~原來如此。你看事情的角度還真獨特呢。說不定很適合當刑警喔。」


    「那是正確答案嗎?」


    「很可惜並不是。應該說跟動作沒關係。完全是外表的問題。」


    「是外表上的問題,但刑警在調查室仔細觀察卻無法發現?」


    「是的,但是目擊證人當場就察覺到了。」


    「那個刑警,其實眼睛看不見。」


    「不,他看得很清楚。」


    「刑警其實是白癡。」


    「不、不、不,刑警他沒有任何問題。重點是在犯人的外表。」


    「………………」


    「投降了嗎?」


    「不。再等一下。」


    「好,那再給你一分鍾。」


    「好啊。」


    我不經意地看了一下後照鏡,卡車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那輛灰色的福斯又擠過來。我有了不好的預感。福斯像滑行般移動到旁邊的車道,猛然加速靠過來。那樣破爛的小型車,油門怎麽能加得這麽快?


    「仁科先生,旁邊——」


    「我知道。」


    灰色的福斯並排在旁邊。我的旁邊,非常接近。時速九十、一百、一百二。大樓的影子、燈光,和東京全都往我們視野的後方流逝。福斯不放棄地跟過來,並排,超車,再並排。


    「喔,時間到了。知道答案了嗎?」


    就在這個時候,我終於感覺到了。不是剛才那股不好的預感。是真正的冷顫。


    就像肚子被抵進一把冰冷的冰製槍一般,那種驚人的冷顫。


    ——我看清楚旁邊那台福斯裏的駕駛長相。明明高速奔馳窗戶卻全開,駕駛拚命地大叫著什麽。他對我比著把窗戶打開的手勢。


    「投降了嗎?那我告訴你正確答案吧。」


    在我旁邊握著方向盤的仁科警部,以及跟他有張相同臉孔的司機。


    「其實……犯人是雙胞胎,笹浦吉爾伯特同學。」


    西滿裏衣 03:05-03:10


    『……所以呢,叔叔想要的『粉紅先生的手機』就在你那兒。你寶貝的笹浦同學,叔叔已經抓到手了。當成交換條件還不錯吧。』


    怎麽迴事……


    怎麽迴事!


    交換人質跟笹浦的手機。我的手伸到灰綠色外套裏摸索。有了!


    (粉紅先生的內藏「名冊」,唯一可以證明「模式」的存在。)


    『叔叔累了,也很不高興。盡可能想早點交換。如果不這麽做的話,就切掉你寶貝笹浦同學的手指頭,燒了他,毀了他。當然也會挖他的眼珠出來舔。喂,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


    我非去不可。


    現在立刻就得脫離這裏。


    但是,該怎麽做?


    (沒有外宿許可。)


    亞希穗接下來是步乃果,然後是溫井川同學。還要花點時間,繼續等下去也沒有她們成功的保證。不管哪裏都沒有。


    沒有任何一件確實的事。


    (除了笹浦被法布瑞抓到以外。)


    沒有任何一樣是。


    怎麽辦?怎麽辦?


    心髒的跳動就像轟隆聲。雖然不像那場棒球比賽時那樣。耳朵發疼,其他什麽也聽不見。


    要等溫井川同學講完電話嗎?還是現在立刻衝到車站去呢?


    (我做得到嗎?)


    要甩開忍小姐並非不可能,隻要能找到空隙。


    眼前是條大路,地下鐵入口是下坡路。電梯……不知道還有沒有。如果沒有的話,便到此為止。如果有的話呢?我有自信能先抵達剪票口。再來就看電車會不會順利到來。除夕的地下鐵,班次很少。機率恐怕很低,但並不是零。


    怎麽辦呢?


    『那麽,我現在告訴你見麵的地點,準備好做筆記了嗎?』


    這通電話顯示法布瑞是來真的。如果不趕快的話,笹浦會有危險。手指、眼球,或是生命。


    兩人出局滿壘。


    不去不行,我不離開不行。要甩開忍小姐,丟下同伴們。


    (——破壞跟老板的約定?)


    才剛剛約定好而已。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賭下了彼此的自尊,戰鬥才剛開始。到五個人全部說服完為止,我們都不離開店裏。在分出勝負前,老板不會報警。這是比試,這是戰爭,他和我們的戰爭。


    他和我們之間的信賴。


    (笹浦!)


    可是,可是,可是。


    如果來不及的話呢?


    (那、那將會……)


    如果我們出發晚了,無法救到笹浦的話呢?


    該怎麽辦才好?


    該怎麽做,才是最正確的呢?


    *


    電話斷了。


    我抬頭看忍小姐.長長的頭發,寬額頭,健康洋溢的肩膀,與美麗的兩條腿。


    「怎麽了?電話講完了嗎?」


    「忍小姐——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請說?」


    我該怎麽說才好呢?又能說什麽呢?


    話語、話語、話語。


    我有把握說出口嗎?


    「如果自己的朋友有困難的話——那正是個攸關性命的困境——但是為了要救那個朋友,必須要破壞和其他朋友跟大人的約定……這時應該怎麽做呢?」


    我翻找記憶。


    在那個公園裏和小愛的對話,不過是半天前的事。


    (——但是在心裏麵的這種感覺,我是無法背叛的。)


    她這麽說。


    (——這不是『因為正確』,而是在我心裏是這麽覺得。)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那是一直在我心中,一個我很熟悉的東西。)


    (——所以結果尚未明白,也沒有一定會贏的保證。不管結果如何都不會有怨恨。)


    啊~~小愛,你的話是多麽的正直啊。


    和那相比,我呢?那個時候又是怎麽迴答的?


    (——不賭自己會成功的人,還會有誰賭他成功呢?)


    那是多麽的傲慢,多麽的自信過剩。


    無法動搖的事,絕對正確的事。


    那種事,哪兒都不存在。


    但是,我在這兒。我的心,我的身體,與不能動的雙腳。輕快的雙輪。那個冬天的意外。薰的夢。我心裏的迴憶、喜悅、後悔、依賴。對母親秘密地反抗。包含所有一切,直到今日的我。付予我的/贏得的/受強迫下賭金的餘額。


    然後,永遠都分不出勝負。


    「嗯。」忍小姐的迴答和我的結論一樣。「那種事問我也沒用吧?因為,每個人都不一樣啊。」


    「說得也是。」


    我的雙手抓住了輪框。


    前進!


    德永準 02:03-03:53


    ——那位老爺爺大約八十歲以上,留著白色的山羊胡,手放在褐色的長拐杖上,戴著一頂像舊相片裏的老爺爺愛用的軟帽,脖子上一圈一圈圍著便宜且薄的圍巾,但是身上卻不知為何穿著看起來頗高價的灰色大外套。


    但是比起大外套,袈裟應該比較適合他。因為他的手上有串念珠,帽子下的頭也剃得光溜溜的。


    「這位是相馬先生。」在被微弱的橘色燈光映照的甜酒攤前,她很慎重地介紹。「這位是我的雇主。相馬先生,這位是』德永·準同學h。」


    「哦——那真是久仰了。」


    被稱為相馬的老爺爺,將他很細、看起來很想睡的眼睛一瞬間睜大。然後緩緩地脫下帽子,輕輕地點點頭。頭上的光澤,不隻是夜市的光亮,更反射出家庭的氣氛。


    我們相對無言地幹了甜酒。


    「這下真是釣起不得了的東西了。」相馬先生說。「思,謠言已經聽得不少……太棒了,真是太棒了,未來的日本相當需要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以前我們已經非常努力了,不過缺乏預算。對麵有個不忍池,那下麵是個大洞。在不久之前,地下鐵施工時,不小心把池裏的水抽掉了。那個時候我們也非常驚訝。我說的我們啊,人數已經減少許多了。你知道嗎?因為戰爭,那邊一帶全被燒光夷為平地。我們工廠還停止工作跑去看。你幾歲了?」


    「呃,啊,十七……」


    「是嗎,那太好了。嗯,日本未來就需要像你這樣的人。就是這樣。我年紀已經太大了。可是,當我還是孩子的時候,被人說將來會早死。是醫生說的。好個蒙古大夫呀。但我也沒想到自己會活到一百歲。你知道嗎?天幹地支是六十年一個周期。慶祝六十大壽,在民俗間是指老人投胎再次變成嬰兒。但是實際上也有古希和米壽(※在日本八十八歲為米壽。)。這非常奧妙。而佛教裏有四十九日,還有三十三迴忌(※年忌是日本受到中國儒教祭祀習慣影響而產生的。往生者往生後第一年是一迴忌,後三年是三迴忌,以此類推。七迴忌以後為日本獨自產生的風俗。)等一連串的例行公事。在那之前就不太一定,也有舉行五十迴忌的,但做到百迴忌可是少之又少。所以日本人的靈魂在第五十年後,管轄移到神道去。在這個國家,人成為神得花上半世紀。可是在那裏殘留著不連續性。哼思,用數學來看也太不美了。假如把魂魄從佛教移到神道教的期間,當成一種半衰期來看的話——」


    「他是個話越講越長的人。」壽羅小聲地告訴我。「你不用在意。」


    「嗯。」相馬老人再次拿下帽子。「當然如此。初次見麵德永同學。我非常高興你能來。好了,那麽讓我們去那兒吧,茗子。」


    「是壽羅。」


    「哎呀,是這樣嗎。嗯,好的。那麽走吧。」


    他笑咪咪地走出去。穿著大腿襪的她,抓住我的手臂,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全身散發出強烈的殺氣。


    「那個呀。」


    「什麽。」


    「……你的本名,該不會是茗子吧?」


    「吵死了。」壽羅立刻迴答。「下次如果你再說那個名字,我就殺了你。」


    對挾槍枝的人說這種台詞,聽起來實在非常的可笑。


    *


    搭上等在參道出口一輛黑頭進口轎車後,乘坐了七分半。到達的店裏非常的明亮,又溫暖,還有種懷念的感覺。但是,跟剛才的夜市那種淺顯的懷念又不同。這裏更——該怎麽說呢?


    「簡直像開玩笑。」


    「是玩笑沒錯。所有的一切都是。」


    「但是這個,簡直就是,也就是……」


    「怪獸咖啡廳。嗯。」


    老人說得很幹脆,那真的有如他所說的一樣。


    怪獸咖啡廳。


    因為怪獸們正在工作。


    該說是玩偶裝嗎?盛大英雄節目,或是會在遊樂園裏登場,色彩鮮豔的異種生物。包覆住全身的鱗片、甲殼、皮革、角質、凍結住的黏液和熔岩、銀色的盔甲、裂痕,和其他我不太清楚的東西。美女姐姐們全打扮成那樣。


    「新年快樂~~」


    「哎唷~~好久不見了~~」


    「這是冥王星冰茶跟野獸☆聖代;」


    隻差一步就會觸怒神經的卡通音。


    客人有七、八個人,坐滿將近店裏約三分之一的座位。客層約從大學生開始到跟我爸差不了幾歲的人。我隻觀察了一下下,便看出所有人都是非常熟的熟客。銳利眼神的人、提著大紙袋的人,與指出玩偶裝的由來和變遷,那不容易聽清楚的聲音。話說迴來,學校的美術班裏,好像也有幾個這種感覺的人。


    大姐姐們來迴穿梭其中。長著粗尾巴的大姐姐,被紅色岩石般的物體包裹住的大姐姐,左右兩隻腳旋轉,肚子的五角形一閃一閃,黑白色的漩渦花紋一直延續下去。


    仔細一看,怪獸女服務生分兩種:一種是把怪獸的外形完全重現的真實係。大姐姐的部分隻有臉而已。另一種,則是兩隻手和兩隻腳保留原狀,身體和臉部周圍保存怪獸設計的類型。可以叫做變形係嗎?這種類型雖然比較像人類,而且呈現出了女性的曲線,不過眼神銳利的熟客反而比較喜歡真實係。


    正四方形的桌子上,相馬先生、我,還有壽羅(或是茗子)按順時針方向坐。第四個座位空著。話說迴來,看不到那隻眼罩貓。不知它何時在何處消失了。


    「……這裏,是什麽地方啊?」


    「這是應相馬先生的要求。」壽羅小聲迴答。「別問我。在世界上,依你的常識所無法了解的嗜好可在急速發展呢,特別是秋葉原附近。」


    「這裏是秋葉原嗎?」


    「地址上是。」


    「所謂的工作,是要在這裏做嗎?」


    「工作?」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


    「啊,對了,對了。」她慌忙地迴答。「你的使命,就是陪我一起好好聽這位先生說話直到最後。懂了嗎?」


    這哪裏是「守護這個世上的真實」啊。


    我也沒有力氣一句一句去吐嘈。有的隻是,剛才喝進肚子裏的甜酒,分解成維他命和必須氨基酸跟葡萄糖的感覺。


    「……簡單來說,是類似老人看護義工嗎?」


    「也可以這麽說,啊,但是不可以說相馬先生年紀大或是老喔。」


    「為什麽?」


    「那位先生偶爾會在腦子裏做時光旅行。」


    我們竊竊私語時,橘色的變形係怪獸小姐端來濕紙巾,然後穩穩坐在第四個位子上。


    「大家好,讓各位久等了~~我是加奈子島,四十公尺高,兩萬噸重,請多指教~~」


    「哎呀,加奈子同學,好久不見了。這樣人數就湊齊了。好了好了。」


    相馬先生蹲在桌子旁按下了圓形按鈕。


    桌子的正中央立刻打開,有一個非常小的透明半球體,和包圍在它四方,差不多小的四道磚牆升上來。


    (……是邪惡集團的秘密基地嗎?)


    那並不是秘密基地。


    「那麽,因為很麻煩,所以就隨便決定座位吧!」壽羅宣言。「好,那我當莊家!——開門是「準同學」。翻寶牌呀,寶牌!」


    *


    規則為:全有。有裏懸賞牌、紅牌、開門,及大車輪。簡單來說就是全包。雖然是依青天井算法,不過不賭錢,所以場地費和中途的餐費都免費。相對的,要持續進行到相馬先生膩了為止。


    說到通宵麻將,我隻有在去年的畢業旅行時玩過一個晚上。因為立刻學會計分方式,所以被別桌的叫來叫去很忙碌。教我的朝比奈老師誇獎我有慧根,不過隔天坐遊覽車暈得很厲害。在那之後就隻在ps玩過兩、三次左右。


    「……碰!」


    「不好意思,我胡了。」


    「咦,這是七對子嗎?還是對對和……?」


    骰子在透明的半球體裏旋轉。點棒迴旋移動。我們的雙手移動,時間不停流逝。


    相馬老人跟壽羅所說的一樣,話很長。應該說,在對戰中幾乎隻有他那張快睡著的臉和聲音繼續訴說,我們隻是一邊聽一邊進行著機械式的勝負。


    而且,這算是真正的勝負嗎?


    要如何決定輸贏呢?


    點棒確實有增有減。但是半莊結束後下個半莊馬上接著開始,也沒賭錢,更不會在結束後頒獎。


    我們到底開始了什麽呢?


    不過這也不是那麽無趣。特別是在比壽羅先贏時,看她一臉懊惱嘩啦嘩啦地洗牌,我的胃痛便完全消失。在我輸的時候,她一定也是同樣爽快的心情吧。


    這是單純的——什麽呢?——智力測驗嗎?和自己的戰鬥?單純的打發時間?


    永不結束的遊戲、人工的興奮、周密的規則,和偶然的骰子所掌管的場所。這裏沒有痛苦、沒有悲劇,有的隻是流向而已。


    隻有時間的流向。


    「哇啊,好個胡啊!簡單啦!」


    壽羅推倒牌。加奈子島小姐發出慘叫。


    「嗚嗚嗚~~人家隻差一點點而已~~」


    「咳,那什麽啊。清一色三暗,啊,還有對對和呀。哇,好險!這麽說我快上手了,腦內啡那玩意兒大量分泌。」


    「哼,是嘛。」相馬老人說。「原來如此,是清一色。色胺的增減便是如此左右著勝負。褪黑激素對睡眠來說很重要,神經的傳導當中則需要血清張力素。你知道嗎?我們就是那個幹坤體的總合。輸送物質為幹,受容體為坤。隻要發現那個發表出來的話,就是諾貝爾獎了。但是戰爭當然繼續下去。戰爭改變了一切。軍事上的利用可能性是無限的。在所同學也很努力了,可惜預算不夠。對了。是生化學的天下一家。非常好,讓全力戰在東亞完全合一的至福當中進行。這件事本身並不壞。但是戰況卻未必如大家所想。核武的預算也被拿走了。那真的相當可惜。結果,什麽也沒法成就。嗯,是的,隻能抽出戒指般大的份量。發出青白色光芒的戒指。戰爭改變了一切。不好意思,可以再幫我倒杯茶嗎?」


    「啊,我也要續杯。」


    「小姐!不好意思,這裏要兩杯烏龍茶!」


    我眺望著牆壁上大型的壁鍾,上午三點四十分。一下子就過了一個半小時。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是什麽呢?鍾擺擺開又迴來。我在這裏,但是又不在這裏。隻有遊戲持續進行。我是遊戲的一部分,我在遊戲裏,但是又不在遊戲裏。我的手臂隻為了按照順序進行而動作,我的肺在唿吸,我的腦細胞炸開煙火。什麽都沒有,也沒有我。有的隻是遊戲而已。


    我存在著,卻不存在。


    「呀,這張出現了。是大三元,嗯。你知道嗎?麻將是最古老的未來預測機構之一。把天界的動向在這個桌上事先演練一遍。將東西南北的位置關係對調過來就是這個原因,嗯。是從地上眺望天空的樣子。而且放出去的牌也有很重要的意思。死亡和誕生具有相同重要的意義。如果一粒麥子掉到地上沒有死的話……嗯嗯,沒錯。確實是大三元。以前我曾經一個晚上打過七輪。但是我沒有孫子,實在是很可惜啊。你幾歲了?」


    「就說是十七歲了。啊,我碰了。」


    「嗯,對喔。十七歲啊。正是如此。是叫馬橋茗子吧。很美的名字。草字頭加上名。初次見麵,茗子。」


    「所、以、我、說!我叫做壽羅!」


    我移動點棒。迴到手邊,再次移動。


    為什麽非得活下去不可呢?


    為什麽會想要活下去呢?


    ……為什麽,我不能這樣活著呢?


    「是的,嗯。這裏的炸豬排飯相當不錯。你知道嗎?」


    「嗯~~我還是吃牌好了~~」


    「但是怪戰是不可或缺的,嗯。不毀滅都市不行,毀滅都市的是怪獸。東京毀滅了好多次。正是如此。巨大的生物有其獨特之美。血清張力素是關鍵。原本我們把那概稱為幹坤體……」


    遊戲是現實嗎?那麽運動又是如何呢?


    麻將、西洋棋、棒球比賽,雖然是現實,但又不是現實。是在現實裏頭,更被人強調的小型現實。在那當中,容易發生讓人感動的事件。問我為什麽?因為規則已經那樣決定了。很清楚的結束,容易區分的攻防;困難的目標,易懂的勝負。這是沒有劇情大綱的連續劇,所以不是現實,像是把現實給暈染開來一樣,注定除了劇情大綱之外,全都是戲劇化的。


    然後遊戲無止境增加。在螢幕裏、電子洋海中,跨越國境,超越語言。在迴程的電車裏,好多大人熱中在遊戲裏。在幾年前,同一批大人才斥責小孩子戴著耳機無視周圍情況。遊戲不停增加,繼續決定遊戲規則。我們已經無法沒有劇情的去搭乘電車了。


    既然這樣的話,幹脆把人生全都當成遊戲就好。決定好遊戲規則就好。減少過多的自由,把目的窄化。為什麽我們不快點這樣做呢?


    為什麽我們無法活得跟遊戲一樣呢?


    定下規則。


    擲骰子。


    交換點數。


    就隻是這樣。


    「快接啊,『準同學』。叫你接。」


    「什麽呀,我已經拿了,也丟了。那邊的六萬就是。」


    「不是那個,是手機。給你的迴信。這個從剛才就一直響個不停。」


    沒錯。


    像是小心地將糊上漿糊的郵票撕下來般,我眼睛的焦點慢慢地離開桌子,移動到壽羅塞過來的黑色機器上。


    從剛才就一直響的這個東西。


    這樣的對話,剛才好像也才說過。這叫做既視感嗎?還是今天注定好相同的事要發生兩次呢?


    我打開手機,然後確認。


    是「17」同學迴的信。


    「17」 03:53


    德永同學寄來的郵件,我終於能讀了。


    然後,我告訴他自己為什麽非自殺不可的理由。


    德永準 03:54


    「——上午六點二十一分。」


    「咦,什麽?」


    「迴信。」我讓壽羅看了螢幕裏的文字。「六點二十一分。希望你在這個時間到這個地點來,然後陪我一起死。」


    「喔,這樣啊。那很好啊。然後呢?她想死的理由呢?」


    「全部都寫在上麵。」


    那一定是很久以前就準備好的文章。


    分割成好幾個郵件,那長長的文章傳到了我手上。


    傳到了我的心裏。


    笹浦耕 03:09-03:54


    西真的會來嗎——說真的,我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那家夥一定會來的。


    那家夥才不會為了我,丟掉手中唯一的王牌。


    不管是哪個選項都很像她的作風,我覺得自己兩邊都相信。


    順便說一下,在等待西來到人質交換預定地時,我和法布瑞所交談有意義的對話,隻有這樣子而已。


    「喂。」


    「對長輩叫『喂』不行吧,吉爾伯特同學。」


    「羅唆——你是怎麽知道我的所在地的?」


    「哎呀,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了呢。不就是你自己說的嗎?叔叔我有高層的朋友,譬如說警察等等。」


    「警徽呢?」


    「啊~~你說這個嗎?這有什麽問題嗎?」


    「那是假的嗎?還是——」


    「你覺得是哪一種呢?」


    「說實話,不管是哪一種我都不會驚訝。」


    「我想也是。」法布瑞那混帳滿足地笑了。「雖然是秘密,不過就當做是特別獎賞告訴你吧。這個警徽是真的,趕到公園去救你的警察和巡邏車也都是真的,可是那些人以為叔叔我是另一個人。這真的真的是最後的手段,叫做兩麵刃的東西,可以的話,叔叔一輩子都不想用的超級稀有牌,不過犧牲是在所難免……不可以怪他們。因為叔叔跟弟弟常被人搞錯。而且還從事相同的職業。——不,嚴格說起來,我現在已經不是日本國內的警察了。」


    「我不懂。」


    「大人的世界是很複雜的。」


    「是嗎。」


    我們在那之後又陷入沉默,一直等待著。


    jr東京車站、丸之內方向、南口大廳。


    手機震動了。


    「喂?」


    『叫法布瑞聽。』


    是西認真的聲音,我有一點被排擠的感覺。


    「她說要你聽。」


    那該死的混帳把我塞給他的機器,用一臉該死的笑容接走。


    「好啦,不要那麽生氣,人家說多笑福氣才會進門。——喂?是滿裏衣同學嗎?剛才謝啦。把選擇地點的權利讓給你,是因為考慮到讓你可以趕得上不用遲到。」


    東京車站南口、八角形的大廳。看似寬廣實則不寬,沒有地方可逃。


    頭上是白色的圓形屋頂。義大利的某個地方,好像有個類似的巨蛋形大教堂。是在哪兒咧?反正是那個的迷你版。


    找不到站務員,剛才還很擁擠觀看millenario燈節(※東京每年12月下旬到1月上旬所舉行的大型燈節。)的遊客們終於減少了大半。不過就算他們在,我也不覺得能派上什麽用場。看到我們頂多也隻是覺得「雖然是父子,但臉長得還真不像」,或「最近同誌情侶變得很大膽了呢」而已。


    為什麽這麽說?因為在等待時,法布瑞的手臂一直環抱住我的肩膀,不肯鬆開。


    「……大手町?啊,這邊啊。哎呀,沒有問題啦。叔叔已經是大人了,所以這點事沒有關係的。」


    那家夥抱著我,稍微往右邊轉。陽好彎過八角形的一個角。眼前的出口上有一個大型的告示牌,寫著—大手町方向,出口。


    「好的,好的,請再等一下。——笹浦同學,請。」


    他把手機交給我。


    在我說話之前,西的聲音便刺過來。


    『好了嗎?我隻說一次,你聽好了。西滿裏衣將會出現在大手町方向的出口,把手機放在地麵,過了整整三秒之後,慢慢地向左轉向後方。』


    那是什麽意思?


    問了她後,電話立刻就掛斷了。


    大手町方向出口的對麵——遙遠的黑暗夜空,與無用的明亮辦公大樓的緊迫對比當中,把手機貼近嘴邊的人影出現了。


    「嗨,小姐。好久不見了。」


    法布瑞揮了手。


    修長的雙腿對著那個人影——朝著她走過來。


    「17」 03:54


    在此,我告訴了他自己為什麽非自殺不可的理由。


    故事非常非常地長,要我盡可能簡單說明的話,就如以下所述。


    首先,我非常非常喜歡某個人。


    然後,我背叛了那個人。


    最後,我也背叛了我自己。


    啊~~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須先說明自己為什麽會喜歡上那個人的理由。


    不管如何,這都得從我的父親他侵犯了我開始說起。


    continued to "link s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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