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雪名殘(makeinu.weclub.info)


    三橋翔太 22:53-22:59


    「……救我!」


    緒方說完後,「fǎ bu rui」那家夥迴:


    「先失禮了,我有急事,等一下再跟你說。」


    說完之後掛掉電話,他又幾乎在同時從後方對我說:


    「三橋同學,放了那個人。」


    但是我握緊拳頭,用左手抓住緒方的領口,把他從座位上拉起來,所以真的已經沒有辦法了。


    「你閉嘴,『fǎ bu rui』!」


    「雖然我很想那麽做。」


    那家夥一邊這麽說,一邊把槍口對著我的後腦,不用盯著他看也知道。


    「叔叔希望你不要把事情再搞得更複雜了。剛才我也說過了吧?再過不久上麵的人就會幫我們解決,我已經跟警方高層的人說好了,你,還有叔叔我,以及這些爺爺和奶奶們,大家都將從這場愚蠢的風波中解放。所以我禁止你傷害別人。」


    「閉嘴!」


    「我、我、我……」緒方一邊這麽說一邊流汗。


    「你也閉嘴!」


    「三橋同學!」


    「fǎ bu rui」的聲音更靠近了些。


    「雖然我認為你已經知道叔叔手上有手槍,而且還瞄準了你的頭部。我們距離不到兩公尺,是絕對不會失手的。」


    「羅嗦!」


    巴士匡當地搖晃了一下,爺爺奶奶們一起往右傾斜。窗簾縫隙閃過的紅綠燈,千鈞一發從黃燈轉成紅燈。


    「我要殺了這家夥!到現在為止,我一直、一直恨透了他……你懂什麽!在你開槍前,我會一拳先把這個家夥打死!這家夥把我姐姐給——」


    「我重新說一遍。我同樣禁止殺死人質。」


    「你閉嘴!」


    然後,緒方那家夥說著「饒了我,饒了我」。我真的生氣了,問我有多生氣,那要比安迪的斧頭腳要更俐落、幹脆幾百倍。


    他說,「饒了我」。


    這家夥為什麽能說得出口啊?


    這家夥哪有這種資格。


    旁邊的小鬼大叫「住手啊」。爺爺奶奶們,大家都用皺巴巴的臉、皺巴巴的手抓住前方座位靠頭的地方,大家一起盯著我看,就像公園裏的鴿子渴望飼料般地對我望。


    「對、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現在有小孩在……」


    「閉嘴!」


    我大叫。


    「你啊,這不是你的小孩吧!你的太太、爺爺奶奶也一樣!全都是演戲,全都是假的!跟以前一樣,你老是說謊,是個騙子、混蛋!」


    「不是的!——我真的有小孩!」


    那家夥的聲音突然很堅定。


    「這、這個孩子是工作上的……是這個工作裏負責扮演孫子的角色,但是我真的有小孩啊,我、我的小孩是今年出生……」


    「閉嘴!」


    「饒了我啊!」


    「閉嘴——!!」


    但是那是真的,我知道。


    這家夥,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


    他還在反省,並打從心底覺得對不起我姐姐。


    因為我從以前就是這樣,別人有沒有說謊,我立刻就能察覺。


    這個家夥沒有說謊。


    什麽?


    為什麽這家夥沒有說謊呢?


    你做了那麽過分的事、騙走了錢。姐姐她已經有了小孩,一開始說喜歡她想結婚,可是卻拿走姐姐拚命打工存下來的郵局存款卷款潛逃,在那之後,姐姐也變得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但是老爸喝醉酒揍了姐姐。那些我不願去想的許多事情,不停地自動湧現,不停地不停地出現,我覺得好思心。就像在海上暈船一樣。


    是的,說不定我是在海裏,而不是在這樣的巴士裏,在海中咕嚕咕嚕地冒著泡,做著奇怪的夢。


    因為如果不這樣想的話,就太莫名其妙了。


    這家夥騙了姐姐,拿了錢逃走。扼殺了姐姐的心,和尚未出世的孩子。


    明明是這樣。


    做了那麽過分的事,可是這家夥卻已經不是壞蛋了,他打從心裏反省,所以他顯示為正數。


    是的,這家夥是正數。


    他反省了,然後做了很多好事,現在也像這樣為了沒有家人的爺爺奶奶,拚命地工作,明明是除夕,卻很認真的在工作。


    為什麽?


    做了那麽過分的事,但是卻可以變成正數。人怎麽可以變得那麽好?這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會有這麽狡猾的事。


    因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姐姐又該怎麽辦呢?


    「——詳細情況我雖然不清楚。」


    「fǎ bu rui」用低沉而微小的聲音說。


    「總之他本人看來也在反省,現在應該要顧全大家的幸福及安全,你饒了他如何?三橋同學?」


    饒恕。


    要我饒恕這家夥?


    這家夥對姐姐做了那些過分的事,我一直想殺了這個家夥,卻要饒恕他。


    我該怎麽做?


    「對,三橋同學……先放下拳頭……對、對……接下來,把手從那個人的脖子上移開。」


    饒恕。


    那麽做的話,我會變成怎樣呢?


    饒恕這家夥的話……


    我就會變成正數嗎?變成正數就好嗎?我和緒方都會變成好人,「fǎ bu rui」、爺爺和奶奶、這個小鬼,還有所有人全都是正數,在西邊的高層會救我們,最後會得到幸福,這真是太厲害了。


    但是這樣一來,姐姐會變成怎麽樣呢?


    姐姐所受的苦又該怎麽辦?


    她流下了許多眼淚,曾經那樣哭泣過,曾經那麽痛苦過,那些又該怎麽補償?


    有誰能將現在已經不在的姐姐變成正數呢?


    「饒——」


    「對,要饒恕他。把手從脖子移開,然後……」


    「——饒得了才怪,混帳!」


    「三橋,住手!」


    「fǎ bu rui」的聲音真是急壞了,然後,我聽到鐵板撞擊的哢嗞聲,我的拳頭漸漸被緒方的臉頰吸引過去。有人「啊」地大叫,是司機,他看見十字路口右方一台鮮紅色的雪佛蘭車撞上來,然後我們大家一起往左邊翻過去,巴士的天花板和地板也上下顛倒,最後是十分淒厲的刹車聲和爆炸聲。


    私市陶子 22:55


    「看呐!看呐!陶子同學!」


    浮起來了。


    我的肚子浮出水麵。大家一起在網路上買的,那件偽裝懷孕的內褲觸感……在那下方,還有另一個柔軟的團塊。偽裝之下,有了另一個真實。那是我、是我身體隆起的一部分。


    啊——老師。


    是的。


    我們尚未出生的孩子,正靠著浮力,努力要救我。


    西滿裏衣 23:44


    笹浦脫掉海軍外套,輕輕地坐下。我仍然坐在輪椅上,位置是主座。


    應該要發生什麽的,卻什麽都沒發生。為什麽?


    女服務生一把我們點的菜端過來後,就立刻不見了。店裏逐漸擁擠了起來,等人的不良少女和學生之間,摻雜著眼神邪惡的男人們。關鍵人物亞希穗他們還沒來,召集大家,自己卻遲到。


    為什麽?


    為什麽?


    「這烤的是啥餅?(※此為日語雙關笑話,日文的「什麽」和「印度烤餅」同音。)」


    步乃果問。剛才那張哭泣的臉已不知去向。我果真被她騙了嗎?


    「就你說的那個啊。」


    「咦?那個?」


    「是的,沒錯。」我肚子並不餓。從菜單裏隨便選了容易分菜而且最便宜的東西。「你要吃嗎?可以沾醬吃,也可以直接吃。」


    「哦,那我吃一片。啊,原來如此。」


    「什麽?」


    「沒有,原來是這個啊。」


    「哪個?」


    「嗯,我心想你說的『那個』到底是什麽,原來就叫『烤餅』啊,我之前都不知道。」


    我們似乎話不投機。雖然我這麽覺得,卻不知道是怎樣不投機。明明一直看著同一本書的同一頁,可是卻好像讀著完全不一樣的文章。


    不安抓住了我無法移動的雙腳。


    我忍不住看了笹浦,他的側臉跟哪才似乎有些不同。是因為緊張嗎?還是不信任?


    是什麽呢?我有不好的預感。


    折口步乃果 23:44


    在淚水的辯白時間平安結束後又過了一段時間,餐點也送到桌。滿裏衣點得是「季節限定·大正印度食品節」的……呃,突然忘了。剛才明明才看過菜單的。


    「這烤的是啥餅?」


    「就你說的那個啊。」


    「咦?那個?」


    長得像巨人的腳板一樣,很不可思議的食物。雖然像披薩的皮,卻更柔軟而富有彈性。烤餅為什麽寫作「naan」呢?是不是從印度話來的?


    「是的,沒錯。你要吃嗎?可以沾醬吃,也可以直接吃。」


    「哦,那我吃一片。」我抓了角角有點燒焦的地方。哇,雖然是鹹味卻帶著甘甜,好好吃。「啊,原來如此。」


    「什麽?」


    「沒有,原來是這個啊。」


    「哪個?」


    「嗯,我心想你說的『那個』到底是什麽,原來就叫『烤餅』啊,我之前都不知道。」


    滿裏衣同學真是的,一直盯著我看。熱切的眼神,難不成是對我有意思嗎?


    我想像著這些事情娛樂自己,螺旋梯那裏來了一群團體客人。由左右田同學帶頭,亞希穗同學、溫井川同學,然後是大學的同伴們。滿裏衣同學皺著眉頭,笹浦同學從剛才就一臉嚴肅。


    我把最後一塊烤餅塞進嘴裏,將體重慢慢地交給椅背。好了,接下來是左右田同學的時間了!


    枯野透 23:44


    ……不行,不管怎麽試都沒反應。


    是什麽地方不對呢?我送出去的訊號都變成奇怪的密碼,就算收到也無法解讀吧。


    不,應該不會這樣。我可以清楚地讀取他們的事。如果需要解讀的話,沒道理我可以辦到而其他人卻辦不到。我並不是多麽特別的人,隻是個隨處可見的平凡人。一定沒問題的,沒問題的。


    沒有任何根據,我隻是這樣持續努力下去。好冷,我應該已經沒有身體了,卻隻有這個印象仍淺淺殘存。這一切果然是我的妄想,現在的我應該還在那個醫院,一步都不能動吧?或是在更早之前的吉祥寺車站前呢?我的記憶和沒自信成正比,逐漸往前迴溯,在新宿禦苑氣昏過去時、變魔術給亞希穗看時、一開始用手機連絡時。


    …………等等喔?


    手機。


    可以接收,也能傳送的機器。收音機原本應該是這樣的。那又是如何運作的呢?我拚命地迴想。手機螢幕、內側的電池、內藏的天線、中繼站。


    中繼站!


    就是這個!


    一定是現在的我,輸出的還不夠!


    笹浦耕 23:45


    阿正他們的「搜索隊」,和那個像大學生的人群一起出現時,點心烤餅明明已經送來,而我的「印度風味香蕉果汁」卻還沒來,為什麽呀?


    唉,不是開玩笑,我是說真的。


    「你還真敢來呀。」


    我們麵對麵坐著,阿正這麽說。溫井川他們則沉默著一直注視著我。大學生們也並排在阿正後方,就像保鑣騎士團一樣。


    這是個有點奇妙的提問。他是指那場棒球比賽嗎?但是為什麽阿正會知道呢?是西用郵件告訴他了嗎?


    「嗯啊。」我含糊地迴答。「還滿辛苦的,不過至少是場公平的比賽,所以——」


    「我不是在說那件事。我的意思是,你還真敢在我們麵前露臉啊,明明一直協助犯人。」


    這次我是真的不高興了。


    這個白癡到底在講什麽呀?


    我保持沉默,結果阿正那家夥……


    「你就那麽想聽我親口說出嗎?」


    然後,他非常認真地說出了連現在深夜d級卡通裏的壞人都不會說的台詞。


    「我已經知道了。你啊,就是那個把德永逼去自殺的犯人的共犯——那個叫藤堂的家夥也是同夥——一直協助殺人魔·一七!」


    拆口步乃果 23:45-23:49


    「——一直協助殺人魔『17』!」


    好了,接下來是名偵探阿正同學一個人的大舞台。


    他會歸結到這個結論,當然是因為從我這兒得到許多建言。我其實是想用更穩健的方法抓住笹浦的,可是左右田同學似乎無論如何都想弄成當麵告發的遊戲,所以才變成這樣。不過,反正我也不討厭這種局麵。名偵探召集大家,然後說:「好了。」


    不過法布瑞先生還真慢呀。


    「我說你呀,一開始就很可疑了。明明是中途加入,卻帶著重要情報過來。也因為這樣,使得『搜索隊』陷入混亂,比方說井之頭公園的事。你為什麽知道德永會在那裏現身呢?是從誰那兒得到消息的?快說!」


    就是如此。


    這是那封郵件裏寫的,「關於準同學所在地的重大事實」——為什麽那個時候,笹浦同學會知道準同學將在下午四點半出現在井之頭公園呢?


    滿臉通紅的左右田同學,要說是偵探反而更像法官。聲音比預期的還要大,不過周圍也因為客滿而嘈雜,所以應該沒關係。


    笹浦同學不迴答,正如我所想的一樣。我側目觀察其他人的臉色,滿裏衣同學並不懷疑我,亞希穗同學和溫井川同學也因為在前來這裏的途中被迫聽了不少左右田同學的推理,所以沒有異議。好,沒問題。


    「我們已經找到證據了。」左右田同學繼續他的演說。「事情我全部都知道了,笹浦,你一直在操縱我們……變成一七的左右手……不,說法布瑞應該會更容易了解吧?」


    這個時候,笹浦同學第一次變了臉色,然後看了西同學一眼。


    我和伊隅同學按照事前會議決定好的,隻是沉默地互看對方。


    「你嚇到了嗎?我想也是。我可不會告訴你消息來源喔,因為會危及那個人的生命安危。但是我——我們都清楚得很。包括那個殺人狂收集小孩眼珠的事,跟我們這次的事件扯上關係要接受『照顧』的事。」


    順帶一提,左右田同學所說的消息來源,主要就是我和伊隅同學匿名在網路上散播的情報。我們經過精密的計算,讓他能好好地得出正確結論是還滿辛苦的。


    「你,為什……」


    笹浦同學的話,被左右田法官大人蓋掉。


    「我不想聽你的借口!現在大家都暴露在危險當中!這全都是你害的!你一開始大概也是受到威脅,這點我能想像得到。我也不是笨蛋。你受到威脅,然後把我們出賣了是吧?接下來你要說的應該是這樣的借口吧。因為沒有其他路可以走,為了保護自己,所以也隻能這麽做了。


    但是呀,無路可退可不能拿來當借口喔。紐倫堡宣言(※紐倫堡宣言於西元1947年所製訂,在德國紐倫堡針對納粹於戰時所進行的不道德人體實驗所進行的軍事審判。)是這麽說的,在這個世界上就算被命令,還是有不可以做的事。剝奪別人的自由意誌,可是最嚴重的罪行!」


    西滿裏衣 23:49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現在的一切我都無法理解。阿正在說什麽?為什麽他會知道法布瑞的事?又為什麽把十七稱作一七呢?這些像保鑣的人到底是什麽人?


    亞希穗他們冷陌的眼神。每個人都相信阿正說的話,大家都懷疑笹浦的真心。


    現在到底是怎樣?笹浦::


    (你閉嘴。)


    一瞬間,他的眼神這樣告訴我。


    (什麽都別說——一句話都別說!)


    你打算怎麽做呢,笹浦?


    笹浦耕 23:49-23:51


    說真的,我並不是用那種想法去看西的。


    嗯,說實話。在這裏說謊也沒意義。


    其實那個時候,我有一點點懷疑西。隻有一瞬間而已。


    因為實際上阿正說的話也沒什麽錯。


    我確實隱瞞了法布瑞的事。把大家叫到井之頭公園來時,並沒有告訴他們有什麽風險。


    那個時候,我覺得那樣是最好的。但是仔細想想,那確實是很卑鄙的做法,有太多地方可以吐嘈了。


    所以我(除了瞥了一下西的臉之外)什麽都不做,默默地聆聽那家夥的大型演說。


    算是犯了錯之後的懲罰遊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借了錢就要還,該付的就要付,失敗的話就得補償。如果扭曲了這個規則,很多事都會變得很奇怪。你們不這麽覺得嗎?


    就算其他人不遵守這個規則,我也不會一一去責怪他們。每個人都不一樣。但是——也就是——唉,算了,我也沒辦法好好說明。


    而我那時候真的隻是覺得,「要一件一件說明好麻煩呀」。


    「是最嚴重的罪行……!」


    所以,阿正已經完全把自己當成名偵探了。


    「笹浦!喂,你有沒有在聽啊!我還在講話,你好好聽著!」


    是,是。您說得是.


    雖然如此,這可是一種拷問呀。不停持續下去,毫無意義的話語之跳樓大拍賣。該不會就這樣直接進入新年清倉拍賣吧?如果到那時都還不結束的話呢?正常來說,這種時候應該怎麽做才好?


    在痛苦永遠都不會結束的時候。


    最糟的情況連續不斷時。


    應該跟神禱告看看嗎?


    話說迴來,那家夥叫什麽名字?以前我們住的公司宿舍隔壁,住在那個破爛公寓二樓的神父,還是修士什麽的。


    不行,我想不起來了。總之那家夥說過這樣的話,「小耕,祈禱並不是沒有用的,神永遠都會守護我們的」,誰理你啊,神才不存在咧。


    如果神真的存在,我隻覺得祂做事故意偷工減料。


    我不斷迴想起那棟公寓——因為太過破爛,我們稱之為秘密地牢。入口處有棵被雷擊中的樹,一樓北邊角落的房間常常換房客,於是大家說那裏鬧鬼。


    神父右側的房間,住著一位先生已過逝的阿姨,和一個超級囂張的小鬼。雖然這麽說,其實他和我是同年紀。名字是——卓哉,不對。嗯,叫啥去了?卓海、卓造、卓人。對了,是卓人。結城卓人。


    結城阿姨和我媽媽,不知道為什麽交情還不錯,會一起幫忙教會的義賣會,一起在家庭餐廳吃晚餐。但是小孩子們卻總是吵個不停。可惡。


    「喂,笹浦!你幹嘛不理我!」


    啊,對了。這句話每次和卓人大吵之後就會說出口。


    神永遠守護著我們,永遠愛著我們所有人,甚至願意將祂的獨子送到世上。


    但是我卻一點都不懂其中的道理。


    為什麽必須要經過這麽麻煩的手續呢?如果想要拯救人類的話,快點救一救不就得了,祂不是全知全能嗎?


    但是神似乎不想單純地救我們,還想尊重我們的自由意誌。透過我們自身的意誌,打從內心反省,先拯救自身。聽說這個遊戲就是要經由這個過程,讓世界變得快樂。


    這算什麽。


    什麽爛規則啊,這個世界是垃圾遊戲嗎?


    別鬧了,神。


    別讓自己的小孩受苦吧。不要到後來才加上什麽三位一體的設定唬人。不要期待自己的兒子,祂可是會被禰過度的期待和壓力給摧毀的,祂可是會自殺的喔。不過,事實上祂是被處刑了。


    我也不太懂,反正就是那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故事。


    因為那個耶穌大叔,已經知道加略人猶大背叛了祂對吧?祂已經發覺了是吧?聖經裏都寫得清清楚楚。已經知道了還被背叛,那不就是自己的過失嗎?


    嗯,先不管這個了。所以到後來才用「猶大的背叛,是為了成就預言、救濟人類所必要的罪行」這個理由來說明。


    但是呢。


    如果是這樣——如果猶大的背叛是必要且不可或缺,那耶穌也因此順利地被釘上十字架,成了救世主,受到眾人崇拜;但另一方麵,猶大卻成了永遠的背叛者,在地獄的某處忍受著痛苦責難——那麽猶大所付出的犧牲,應該比較大吧?


    為了拯救全人類,至今仍繼續受到懲罰的猶大,比起耶穌不是要可憐得多嗎?


    所以我,對耶穌基督的這一點,是一整個看不順眼。


    不。


    不是這樣的。


    單以在拿撒勒的耶穌角色來說,我還滿喜歡的。


    當我被迫讀聖經時,也很佩服這個大叔講歪理還滿厲害的。像那個金幣的故事,真是棒呆了。


    凱撒的應當歸給凱撒,神的應當歸給神。(※摘自路加福音20:25新譯本。)


    還迴去不就得了嗎?到底有什麽問題?


    陷阱題漂亮地解開了。我心滿意足的出擊。


    還有那件事也是——如果你沒有犯過任何罪,便可對這個女人擲石以投之。快啊,投吧,投吧。


    克裏特人的理發院裏,常常出現的歪理。


    說出那種話的時候,我想耶穌一定是一臉賊笑。


    因為他用了這麽強烈的諷刺讓對方閉上嘴,一旁的弟子裏,應該有幾個人「噗」地笑出來才對。像是稅吏長的馬太等等。然後很認真的鄉下人西門彼得再反嗆「你笑個什麽勁兒啊」。嗯,一定是這樣,錯不了。


    那位大叔還說了其他各種不錯的話。


    像是「不要吵架了」、「不要欺負弱者」、「窮人會變得比較幸福」之類的。雖然這麽說,幸福還是沒有來到我這個沒錢的家夥身上。船到橋頭自然直吧。不對,這是別的大叔的台詞。


    總而言之。


    問題就在這裏。


    對我來說,如果隻是耶穌那個大叔的話,一點都沒問題。


    跟相不相信無關。


    而是可以接受。


    ……說真的,有沒有什麽地方有「去除全知全能的神」、「隻有肉身的耶穌」這樣的教會?那樣一定比較說得通。因為不是全知全能,所以也不會發生麻煩的神學爭論。在某種層麵來說是很理想的,對。


    可以不是神的孩子。


    不會發生奇跡。


    也不會複活。


    不過,他光用犀利的話語就能讓壞人們閉嘴,頭腦又好,愛諷刺人,但是眼神帶著一抹哀傷,身形修長,瘦瘦的,身上沒有錢,也沒有家,更沒有任何力量。今天,他也在四處旁徨的同時,還到處拯救脆弱的家夥、寂寞的家夥、有點迷路的人們——


    「——笹浦!你沒有社會常識嗎!看這邊!!」


    啥?


    喔喔。什麽啊,阿正那家夥還在說呀。


    我用非常有氣無力的眼神看著他,然後也看了看「搜索隊」的隊員。


    所有人都看著我。


    當然,我也知道「要好好聽人家講話」或「不要惹事生非地過生活」,這點生活智慧我還是有的,譬如「要常常看人生的光明麵」之類的。


    但是時機很不巧,那時候不知為什麽,我那重要的「生活智慧庫」不太能順利運作,變成了所謂電影版的模式。「哆啦a夢~救救我~」「對不起,大雄,四次元口袋故障了。」「咦~不會吧~~」就像這種感覺。


    所以我忍不住說了。


    「你講的常識,也隻是你家的常識。」


    *


    然後接下來就發生了大騷動。


    至於發生了什麽樣的大騷動,你們去問伊隅吧。那時候隻有那個家夥最冷靜,而且我也不太願意迴想起來。


    可以確定的是,阿正那家夥拍了桌子,伊隅打翻了水,裝烤餅的盤子打翻了,折口發出尖叫,旁邊親熱的情侶看著我們這邊竊笑,香蕉果汁還不來。


    除此之外,比方說阿正和我隻有一瞬間扭打成一團,我趁機踩了阿正一腳等。多虧這樣,那家夥摔了一跤,所以沒變成混戰……嗯,唉,可能有吧,但是請讓我行使緘默權。哎呀,這麽一來,我也不能說忍什麽了。


    總之我離開座位,走了出去。


    「你要去哪啊?我的話還沒說完呢!喂!」


    「……上廁所啦。大號。」


    在阿正的哀號跟跺腳交雜著咒罵的美妙噪音中,我走了十五步來到廁所前。右邊是男廁,左邊深處是女廁。


    一個滿可愛、胸部也不小的女服務生,正好把這樣的牌子放在右邊入口處。


    「現在清潔中」


    我無法動彈。


    然後,我突然想打電話給法布瑞。


    喂,法布瑞,我想到一個新遊戲了,叫做「家庭餐廳的審判遊戲」。是終極的二選一。在男廁前忍住大號,跟迴到座位上讓名偵探無止盡地興師問罪,要是你的話會選哪一個?唉,錯不了,不管選哪一個都是一堆大便。


    店裏的音樂,不知什麽時候從《yellow submarine》變成了《eleanor rigby》(※英國樂團披頭四於1966年發行的《yellow submarine》專輯裏的歌曲。)。明明是大正浪漫風的家庭餐廳,怎麽會選這樣的音樂?


    「這位先生……」


    胸部豐滿的女服務生,一邊看著我,一邊小心翼翼地說:


    「……要不要去二樓洗手間?還空著喔。」


    德永準 23:40-23:54


    艾利克斯先生在我身旁。我覺得好像一直在聽這個人說話,但又覺得好像不是這樣。


    「怎麽了?你還好嗎?」


    「是的……不……」我低著頭迴答。我隻知道自己在某一棟建築物裏。


    「我肚子有點痛。」


    「啊,那可不行。喂,請問洗手間在哪邊——?」


    肚子痛隻是個借口,但是仍然是真的。我逐漸跟我的身體互相切割開來,指尖變得冰冷。


    這裏明明很明亮,我卻看不清楚。隻有各種聲音壓在我身上,化成鞭子抽打我。


    各種人的話語,由遠處到近處。


    ——咦?懷表不就是在黑暗中會發光的手表嗎?因為手電筒(※手電筒的日文寫作「懷中電燈」,和懷表的日文「懷中時計」同樣以「懷中」開頭。)不就是這樣說的嗎?


    ——聽說獎金變成兩百萬了。


    ——跟你們說喔,印度人跟阿拉伯人和美國人一起旅行,住在旅舍。但是房間不夠,所以必須有一個人得睡穀倉。


    ——最後還是公務員吧。


    ——星際大戰是什麽時候的電影啊?


    ——去搜尋看看不就得了?


    ——我聽到的是,東京地底有個非常機密的大地下道。


    ——誌村,後麵,後麵。


    ——然後,那個印度人先去了穀倉,但是立刻就迴來了,因為有人,他說不能睡在神聖的牛旁邊。接著換阿拉伯人去。


    ——喂、喂,演奏吉他的最高等級,稱做吉他手就可以了嗎?


    ——在那之後,飛機立刻墜毀了。偶然這種東西該說是恐怖,還是什麽呢……


    ——哇,拍到好照片了!把這登在部落格上吧。


    ——可是因為豬是不幹淨的生物,所以阿拉伯人也堅持自己不能住穀倉。最後美國人無可奈何隻好去穀倉了。你知道嗎?然後過了不久,竟然……!


    ——接下來是arg,arg(※alternative reality game平行實境遊戲。)取代現實的遊戲。


    ——喂!……我還在講話,你認真點聽!


    說得好,隻有最後一句讓我點了頭。不管是誰,都希望別人聆聽自己說話,希望實際感受到自己是個重要人物。就算是騙人的也好。


    我的肚子痛是騙人的,不過也是真的,我們已經知道那其實是什麽。


    我們並不想死,但是也沒辦法再這樣繼續活著。現實這東西,在我肚子裏散播著痛苦的毒液,一邊翻騰著。我和人家約好了,完成任務應該是我的目的。可是中斷的決心,卻已無法迴複。


    我應該要死的,但是卻還活著。如果現在打電話,我應該可以選擇死亡。但是我卻不想死,所以無法打電話。可是我又不得不遵守約定。因為「17」同學並沒有背叛我,可是我卻無法下定決心。


    不知什麽時候,我已經坐在男廁最角落的一間裏。好不容易終於站了起來,推開門,在洗手台前有一麵鏡子。另一個我一直注視著我,紅色外套的口袋沉重地往下垂。我用手確認裏麵的硬度。


    這是什麽?啊,對了,在井之頭公園裏和「垂死」先生借來的。我拿出沉甸甸的紙袋。裏麵有著冰冷的觸感、筆直的凹槽、優美曲線的握把,以及擊鐵跟扳機。


    扳機?


    「嗚……」


    突然,從我的喉嚨深處噴出某種激烈又冰冷的東西。


    「……哇啊啊啊!」


    直到發現那是尖叫為止,我花了一些時間。聽見我大叫的,隻有三個人而已。我和映在鏡中的我,以及從鏡子裏的其中一間廁所突然出現的笹浦。


    笹浦耕 23:54


    哎呀,要驚訝的人應該是我吧。


    上完廁所後,我心想「就這樣不迴去應該很輕鬆吧」,但是也不能一直待在廁所裏,雖然很累,但也沒辦法。可是,為什麽阿正會知道法布瑞的事呢……?我一麵站起來時,從外麵傳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次又是什麽啊?真是的,普通的事已經嚇不倒我了喔。一打開門……


    「這……」


    我並沒有看錯,透過鏡子和我四目交接的人正是德永。


    說實話,在那個瞬間,我很想指著那家夥哈哈大笑。如果不這樣的話,也很想用折扇用力拍打他。


    為什麽我沒那麽做呢?首先是因為那個時候我手上沒有折扇,第二個原因,則是因為立刻迴過頭來的德永那大白癡手上握著左輪手槍。


    而且槍口還指著我。


    德永準 23:55-23:57


    「這……你……」


    「閉嘴!」


    我大叫。笹浦沉默了。


    然後我和他之間,有了一把手槍。


    我知道,這家夥是來追趕我的。打算阻止我和「17」。從並之頭公園起就一直追趕。


    我的手臂發抖,槍口也跟著抖。在瞄準器的對麵,笹浦的身體似乎搖晃了。


    「不、不準動!」


    「我不會動的。」他把雙手慢慢往上舉。「所以你也別亂來。」


    「什麽?」


    「叫你別扣扳機的意思。」


    高燒和寒冷同時在我體內奔騰。我到底在做什麽?為什麽笹浦這麽冷靜呢?這家夥難道不怕死嗎?還是隻是看起來很沉著而已呢?


    「你、你是來……抓我的嗎?」


    「欸,比起這個——」


    「迴答問題!」


    「是!」


    笹浦直直地凝視著我。可惡,為什麽這家夥可以這麽冷靜?


    「為……為什麽,你知道我在這裏?」


    「是巧合。」


    「你騙人!」


    「我說……」笹浦把雙手交插在後腦一邊說。「被人用左輪手槍瞄準還能說謊,我可沒那種膽量。」


    他說得可能沒錯,但也有可能是謊言。今天我很難不覺得自己被非常多人玩弄。


    伊隅騙了我、藤堂那家夥綁架了我,折口說的是真的嗎?「垂死」先生為什麽把這麽麻煩的東西交給我呢?為什麽我會變成都市傳說呢?然後,啊,對了,然後是法布瑞先生。我必須去見那個人,可是……


    「可是,你打算把我帶迴去,對吧?」


    「我——」


    「是來阻止我自殺的,對吧?」


    「其他人是這樣沒錯。」


    「其他人?」我不禁將手槍移往門邊,再重新瞄準了一次。「這是怎麽迴事?」


    「沒什麽。」


    「你快說!」


    我再靠近一步,槍口幾乎要觸碰到笹浦的眉間。我此時終於注意到他額頭上的汗水。什麽啊,這家夥也會怕嘛。他不是這麽地焦慮嗎!


    在我心裏,突然湧現了無法理解的喜悅。今天大家都玩弄我。不隻是今天,到今天為止都是。有什麽巨大的力量擠壓著我,嘲笑我,就是想把我往某處推。


    但是現在不一樣。


    至少我現在能自由左右眼前這個人的命運。


    「在找你的『搜索隊』隊員們,在樓上三樓。」


    「多少人?」


    「六……不,七個人。包含我。」笹浦老實地迴答。「再加上幾個贈品。不知哪來的大學生。」


    「你騙人。」


    「是真的。」


    我可以操縱別人。


    操縱七個人大概不可能。要操縱推動我那巨大無名的力量,當然是絕對不可能。但是現在這一刻,我的眼前隻有笹浦而已,既然如此……


    「……三分鍾。」


    我說了。


    我想,大概是和藤堂的「比試」還殘留在我頭腦某處。


    力量。在我手中冰冷的力量。光想到我擁有這個,胃痛就消失無蹤。支配對方,給予時間,然後奪走。被整的一方並不好受,但是對擁有力量的人而言,可是最棒的感觸。


    是的,就像「17」同學一樣。


    「我隻給你三分鍾時間。在那之前,你試著說服我『為什麽不可以自殺』。如果辦得到的話,我就不殺你。」


    笹浦耕 23:57


    說服。


    為什麽要我這麽做?為什麽?要怎麽說?


    我心想,這愚蠢的狀況真是一場惡夢。我在一個多小時前和西談完之後,應該已經下了結論。我隻是想讓這個家夥告訴我答案而已,打從一開始,我就完全沒有阻止想自殺的人的理由。更何況還是在這種狀況下。開玩笑也要適可而止吧。這樣的話,跟那個變態說話反而還輕鬆多了。


    但是,出現在我眼前的是手槍,而拿著那個的還是德永那個大白癡。


    史密斯威森m36,點三八口徑、雙動式、五連發。通稱「特別酋長」。不是模型槍。這點我一看就知道了。說到模型槍,我早就看我爸的收藏品看到爛了。


    但是這家夥的不一樣。


    顏色不是白的,也不是金的,而是偏黑的銀。槍管沒塞住,膛線也很精準。滾輪式彈倉將子彈規規矩矩地收好。就算那不是真槍,做得如此精確,隻要裝上子彈和火藥的話,也可以殺得死人。


    難道他打算用槍結伴自殺嗎?我在一瞬間的混亂中思考。這樣的東西將會貫穿我的頭腦。


    那樣的話很痛耶。還有,兩個人要怎麽用一把槍自殺呢?像串魚一樣並排在一起從旁邊開槍嗎?啊,對喔,先殺了對方再自殺就好了。但是那一瞬間不就成了殺人犯嗎……?


    「喂,你快一點!」是德永那個大白癡顫抖的聲音。


    「啊?」


    「快點說服我啊!還有……兩分四十秒!」


    德永準 23:57


    「還有兩分四十秒!」


    我繼續倒數,右手拿著手槍,看著左手拿的手機的時間顯示。笹浦一直瞪著我。原本應該握有力量的我,曾幾何時卻焦急地等待著他的話語。


    等待我的命運。


    我應該跟「17」同學連絡嗎?然後一起死嗎?


    「兩分三十秒!」


    告訴我吧,笹浦。


    我應該死的理由。


    以及我不應該死的理由。


    枯野透 23:58


    「讓人心焦」——這句話就是用在這種場合,我切實感受到了。


    德永架著槍威脅著笹浦,但是他想聽的隻有一句話:


    你可以不用死。


    雖然你有選擇死的自由,但是現在還可以不用選。


    冷靜一點,先把槍放下來。


    拜托,笹浦!隻要這一句話就好!快點想到吧!可惡,如果我的傳輸力再強一點的話——喂!是誰!喂!


    ……咦?


    剛才有人迴應我了,對吧?


    喂?喂?


    喂!


    錯覺嗎?


    怎麽會?這一定不是我的錯覺。


    是誰?


    在那裏的——是誰?


    笹浦耕 23:58-23:59


    或許我應該隨便找個理由。


    自殺是不對的,自殺會讓身旁的人傷心。不可以輕易拋棄生命,要替那些想活下去卻不能活下去的人而活。以後一定會有好事發生的。你對不起祖先。


    隻要說這些話,說不定那家夥就不會扣扳機了。


    就算不這樣,或許也會更冷靜一點。


    德永人在這裏,表示法布瑞那個大混帳扯大謊,再不然就是那家夥也在店裏的某處。


    但是放好不容易抓來的人質一個人去廁所,那家夥不可能會做這麽粗心的事。


    也就是說,那家夥扯了大謊。


    冷靜下來思考看看,再比照為什麽阿正會知道法布瑞「照顧」的事,我說不定在那時候已經找到了正確答案。


    或者說,我應該早點問他就好了。


    為什麽是我?為什麽要傳那封郵件給我?我跟你又不是特別熟,也沒有任何快樂的迴憶。我會記得你,是因為在一年級的春天,我對你講的話感到不爽,還有前一陣子在結業式後跟你一起打掃社團教室而已。


    為什麽非我不可?或者不是我也可以呢?


    我今天隻是剛好沒死成而已嗎?


    「我——」


    但是,當我一邊感覺抵在額頭上的槍口,一邊想到的是,那個時候西的側臉。


    兩個小時前左右,在河川堤防上,西說話時的表情。


    「——我——」


    那家夥看起來非常悲傷,那家夥讓我看見自己的脆弱。


    自己所深信的事,其實是非常悲哀的事,她很誠實地承認了。


    那是我所沒有的堅強。


    我也想變得和那家夥一樣堅強。


    隻要一點點就好。


    「我不想死,但是如果有個無論如何都想死的家夥,我也不打算勉強阻止他。因為那家夥可能有他自己的理由。無論如何都不能退讓的理由。


    那是我所無法想像的理由。


    ——所以,你隻要去你非去不可的地方,做你非做不可的事就好。如果你想聽為什麽不能自殺的理由的話,那請你去別的地方問別人,我沒有那種理由。


    因為我什麽也沒有。


    可是……就算這樣,你還是要我說些什麽的話,那我也隻能這麽說了。


    因為我有三個認識的人。


    一個是大學生,在三個月前認識的;另外兩個是今天剛認識的,跟我還有你同年紀。其中一個確定是住在東京都內,另一個家夥則專程從茨城趕來。


    他們三個人都對於你的個人狀況,以及想死的理由並不清楚。不僅如此,除了其中一人之外,其他人都沒跟你見過麵。


    但是,這三個人都不希望你死。


    正確來說,他們都曾這麽希望過。


    要說為什麽的話,因為在這三個人當中,有一個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和我同年齡,住在東京都內的那家夥。


    我什麽理由也沒有。


    如果要說有的話,就是我認識了這三個人吧。


    這三個人為什麽不希望你死,我隻聽到其中一個人說詳細情況。我從那家夥哪兒得到了一點點勇氣,所以現在才能像這樣跟你講話。


    另外兩個人的理由,說真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大概能夠猜想得到。而且我覺得那兩個人大概也會說出相同的話。


    ——總而言之,要不要來我家?


    我覺得他們會說這樣的話。


    要不要來我家喝杯茶,稍微放輕鬆一下再走?


    如果肚子餓了的話,去附近的店家簡單地吃點東西,累了的話便躺在床上休息,有空的話就聽聽音樂,下雨的話便呆呆地望著窗戶——然後再看看情況,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係,等時候到了,你能不能把你心裏藏著的事告訴我呢?


    雖然可能幫不上忙,但是比起什麽都不做,這樣對彼此而言一定會比較輕鬆吧。這點時間我還有,總之,能不能告訴我你的事呢……?」


    在狹窄的男廁裏,我所能說的就是那樣,既不成說服,也沒有任何道理,隻是混雜了一堆微弱的話語。


    德永扣在扳機上的食指,慢慢地施加力量。


    西滿裏衣 23:58-23:59


    笹浦還沒迴來,發生了什麽事?該不會是故意賴在廁所消磨時間吧。


    正當我這麽想的時候……


    「我去看一下。」


    伊隅站了起來。


    「不要理他,反正他逃不了的。」阿正雙臂交叉。憤怒……應該說是享受著自己處於優勢。「出口已經封鎖得滴水不漏。不過啊……不聽人家講話,廁所上半天,唉,會協助殺人狂的家夥,或許就是這點程度吧!」


    「這——」一直保持沉默的溫井川同學低著頭小聲說。「那樣說……會不會有點太過分了。要是被人威脅,我大概也會……」


    「閉嘴啦,你從剛才就一直抱怨。」


    「陽才的,並不是……」


    「就是這樣沒錯,就算知道了郵址,沒有迴信就沒有意義啊!我告訴你,還沒有派上用場的就隻有你而已。」


    「郵址?」我立刻看了他們的眼睛。亞希穗、溫井川同學、阿正,還有步乃果。我立刻明白了,他們隱瞞了什麽。「什麽郵址?是誰的?」


    「一七……」


    「住嘴!」阿正蓋掉溫井川同學的話。「還沒確定這家夥是清白的啊!」


    什麽?


    「可、可是……」


    「又是那個啊!已經決定好了不是嗎!真是的!」


    計劃……


    不僅是笹浦和藤堂,我也遭到懷疑。而且逼問完笹浦之後,被製裁的應該就是我。不過溫井川同學反對。他們遲到的理由,難道是因為這個關係?


    「我不是想要……」


    「那你就閉嘴!」


    阿正不隻是對我,而是將周圍所有同伴都置之不理,繼續責備溫井川同學。


    最後一句話,讓我們所有人都僵住了。


    「你就隻是長得巨大,不但幫不上忙,反而還來攪局……你搞什麽呀?這麽嫉妒普通人啊?」


    伊隅賢治 23:59:60


    一打開男廁的門,便感到有人慌張地迴頭看我,然後那個聲音響起了。非常地輕,跟電影或連續劇裏,那像大炮般的槍炮聲一點都不一樣。我睜大了眼睛,盯著眼前的兩個人看。我可以預料到其中一方是笹浦,但另外一人的臉,我雖然記得曾在哪裏看過,卻想不起來。我引以為傲的全被別的奔流衝走,不留下痕跡。


    疼痛在之後才慢慢到來。


    笹浦耕 00:00


    槍聲非常地巨大,因為是在極靠近我臉之處開槍,所以這是當然的。


    但是卻不是好萊塢電影裏「咚咻砰!」這麽誇張的感覺。是更短……該怎麽說,幹幹地感覺。對我而言……


    ……啪鏗!


    聽起來是這樣。


    然後是超濃的火藥味。那是放在家庭餐廳廁所裏的芳香劑,所完全無法除去的臭味。不管再怎麽外行的人都懂,發生了什麽很糟糕的事,那糟透的臭味會告訴大家。


    德永麵對旁邊,s&w也朝向旁邊。我追著他的視線。在男廁入口處,往內側推開的門上有個小洞,在那一旁,伊隅他睜大著雙眼。


    西滿裏衣 00:00


    太過分了——


    怎麽可以說出這麽過分的話——


    臉色發青的溫井川同學、嘴巴合不攏的步乃果、一臉驚訝的亞希穗,以及阿正。一副自己驅除了惡龍般的驕傲神情。


    普、通、人。


    搞什麽呀!


    「……你剛才、說了什麽::」


    在我的憤怒朝向他爆發的同時,通往天花板的樓梯發出巨大的聲響。傳來玻璃杯掉落摔破的聲音、喧囂,以及尖叫。


    「什麽——!?」


    所有人都迴過頭來。


    同時發生了幾件事——溫井川同學非常快速地往樓梯那兒跑去。她正在哭泣,不用看也知道。阿正站起身,亞希穗右手抓住望遠鏡,用那玩意兒代替我,揍了阿正的臉頰,阿正旋轉了半圈後跟大學生們相撞。在這當中,步乃果一溜煙地離開座位往階梯去。然後在她前進的天花板下,傳來笹浦的怒吼。


    「——德永!」


    咦?


    「是德永!那個大白癡,剛才跑到外麵去了!快跟藤堂連絡!出動所有人!」


    咦?咦?咦!?


    啊,是這樣沒錯——我、們、也、有、我、們、自、己、的、計、畫!


    渡部亞希穗 00:00


    ——→真是夠了!我已經忍無可忍了!這家夥爛透了!爛透了!是個大爛人!雖然我發誓要當個好人,但是不行了,對不起透同學,我果然還是不行!


    而且我相信的阿正還真是個笨蛋,是小笨蛋呀!嗚嗚,啊啊,我真是沒有挑男人的眼光啊。怎麽辦?怎麽辦?我揍了他,揍了他,但是這家夥從剮才就一直是個大爛人,視若無睹的我也是同罪。可惡、可惡、可惡,怎麽辦?啊,對了,我得去追溫井川同學,得追上她,告訴她不用在意阿正講的話,因為話語比任何一種刀刃都還讓人疼痛,愚蠢的大人們好像忘了,但是我知道的,那比任何人的拳頭、比剃刀都還傷人,因為那非常地痛,所以我……咦?什麽?德永出現了?在哪?


    「去外麵!」


    滿裏衣大叫。抓起一直放在一旁的綠色外套,像一陣風般往電梯奔去。我也打算追上去時……


    「喂,等等,不要擅自行動!」


    因為alr的人要碰我的肩膀,所以……吵死了混蛋,反正你們都是阿正的同夥,別擋路,我要揮拳了!


    啊……我又動手了,在天國的透同學!對不起!渡部亞希穗·十七歲(自主更生中)有在反省了!


    枯野透 24:00


    不,那個……這裏應該不是天國。


    ……但是,亞希穗同學。


    沒關係的。


    我覺得剛才那一擊是「可行」的喔。嗯。


    折口步乃果 00:00


    「去外麵!」


    我們迎向冰冷的強風飛奔出去。這沒問題,不過這場騷動又算什麽呢?


    「——包圍!包圍!」


    「逼近!」


    「別鬧了,白癡!」


    在哪似曾相識的皮外套機車軍團,不知何時已經圍住店門口。位在最前麵的是——藤堂先生!?為什麽!?


    不對,不對,現在的問題不在他。準在哪?在哪?我左右張望。和左右田同學一起來的大學生們,正被穿紅外套的大哥哥們痛扁。啊啊,請節哀,皮衣暴走族們,跟表情猙獰的男人們大打出手,這應該就是左右田同學所說的alr沒錯。


    「準同學!!」


    十字路口的人群,守規矩地往坡道上走。我看見了溫井川同學的背影,因為她高出別人一個頭,所以不必擔心會看丟。她在追準同學呢?還是正從左右田同學的話語中逃開?


    是哪個?


    「準同學!溫井川同學!!準同學——!?」


    枯野透 24:00


    先把亞希穗的事情放到一邊,我想問關於你的事。


    你到底是誰?


    啊——原來如此。


    所以你沒有名字。


    那麽一來就算被問「你是誰」也沒用。嗯,是我不對。對不起,我勉強了你。


    好了,接下來該怎麽辦?嗯,沒有名字的話,還真是有點難辦呢。我知道了,就這麽做吧。我先幫你取個暫時的名字。你覺得如何呢?


    好。


    那麽,就這麽辦。


    嗯?這樣啊……嗯,等我一下。我現在想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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