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雪名殘@輕之國度


    笹浦耕 19:32


    隔天起,我成了他們施行安樂的對象;成了冬誌貴以及他那群同夥下手的對象。那些家夥直到昨天都還跟我稱兄道弟。


    具體上是怎麽開始的,我已經不記得了。


    但我知道原因是什麽,因為我是叛徒。從冬誌貴他們的角度來看就是這樣。到昨天還開心玩在一起的人,突然開始認真念書,下定決心要勤學向上。


    也就是說,我下定決心要降低冬誌貴的格調。


    ……叫我挺身找他們談判?或是去跟父母親商量?


    你是白癡嗎?


    我問你,如果有三十輛一字排開的暴走卡車一齊朝你衝撞過來,你還要挺身麵對嗎?


    而且那個卡車司機還威脅你,「要是敢說出去,下次就叫四十輛車來撞你」耶?


    一派輕鬆地叫我去麵對,或者要我去找人商量的大人是大白癡,那些家夥什麽都不懂。


    但是我很清楚。


    不是因為我曾經是受害者,而是因為我曾經是加害人。


    能夠忍耐、麵對、找人商量的是絕少數人;能夠戰勝霸淩的人,也隻有萬分之一。霸淩最糟糕的情況在於,它會轉變成一個人絕對無法應付的透明無色大海嘯。


    而且演變成最糟的情況已經是常態了。


    大人以為自己什麽都懂。那是騙人的,他們並不懂,他們隻是知道而已;而且知道的都是過時的觀念。


    他們以為現在和以前發生的事情一樣,覺得不管事大事小都沒有什麽不同,甚至連稱唿它們的方式都一樣。


    ——事發過後,當我跟幾個大人聊天時,察覺到這件事而感到非常訝異。在過去霸淩似乎是非常單純的事,給人取上奇怪的綽號或改編歌詞等等。什麽跟什麽啊!那樣就好比隻因為「ipod可以播放音樂」,就把它稱為「手搖留聲機」一樣。


    任何技術可都是不停進步的耶。


    大人怎麽會認為霸淩手法會和以前一樣?


    並不是因為有欺負人的人和被欺負的人存在。


    也不是因為有強者和弱者之分。


    不是那樣的……該怎麽說呢?對了,感覺就像班上有一個全身透明的「霸淩同學」突然出現在身邊,我這樣說對嗎?


    然後把坐在「霸淩同學」右邊的家夥多加一個字,變成「去霸淩同學」後,他便無法不去欺負別人;再把他左手邊的家夥加上兩個字變成「被霸淩的同學」,不管他再怎麽掙紮,都會受人欺負。


    「霸淩同學」的真實身分我們並不知道。沒有人會告訴我們那家夥會在什麽時候,坐上哪個位置。


    但是有某種東西存在班級當中。


    存在你我之間。


    存在你我的話語、情緒或行動之間。他不具有實體,既摸不著也捉不住,但是他確實存在。簡直——簡直就像—


    啊,對了。


    像音樂。


    我們坐在音樂教室的鋼琴前,興致勃勃地等待著什麽。樂譜擺放在眼前,琴鍵也閃閃發光。唯有當我們演奏時,名為「霸淩同學」的音樂才將我們融為一體。


    這首曲子是否原本就存在於你我之間?


    或者是那個準備好鋼琴和樂譜,並帶過來的某人所擁有的呢?


    這種事誰知道啊。


    但是我能斷言的隻有一點:我們持續彈奏琴鍵是不對的。雖然知道這樣不對,卻無法停下來,所以隻能將從某處不斷湧現而出的扭曲音樂,由指尖傾吐出去。


    將之吐出,不斷壓迫坐在隔壁的家夥。


    鍵盤動了,琴槌敲動弦;不協調音、亂掉的節奏、扭曲的旋律(其中幾個曲調大概是我們的即興演奏……又有誰能斷言說它不是呢?至少有一個人可能是這樣,不是嗎?說不定班上至少有一個人是打從心底享受霸淩?)


    每個人都會感到痛苦、感到傷神,並將情緒傾吐而出,壓迫坐在隔壁的家夥。這算什麽?沒有任何人得利啊。但是有人被選為犧牲者,他無法選擇地被選上了。其實每個人都想逃出去,想逃到這裏以外的某個地方、某個場所,不管是哪裏都好,可是音樂仍然持續演奏。


    (但是,當中說不定至少有一人樂在其中?)


    為什麽音樂會繼續下去呢?


    因為這裏是學校;因為外麵是社會;因為我們是演奏者;因為沒有人可以獨自一人活下去?


    所以我們聚在一起生活,按照自己的意誌鑽進四方形的箱子裏。


    (或許連這意誌本身,都是無法選擇的部分樂譜?)


    樂譜被掀開,琴鍵被彈奏。拐子幹過來,挨揍了。鉛筆被人藏起來、鞋子沾滿泥土、褲子被塞進蟲子、寄來的郵件裏反覆質問「你怎麽還不快去死啊?」。不管是周末、假日、暑假,情況都沒有改變。


    然後下個學期開始了。


    再下一個學期也一樣。


    再下一個學期也一樣。


    再下一個學期也一樣。


    *


    我的情況不到自殺。


    為什麽?怎麽辦到的?


    我是什麽時候得救的?


    我隻記得一件事,那全都是靠保健室老師的幫助。


    那是個女老師,她並不是什麽超級大美女,但是笑起來像個孩子般,個性非常可愛,胸部也很大,喜歡順勢吐嘈、哢辣姆久和阪神老虎隊,我們大家常找藉口跑去保健室和她玩。


    她發覺到了。


    在九月的第二周,她闊步邁向職員辦公室,然後也去了校長室,去了麵談室,還有我躲起來的屋頂。總之她跑遍了全校,甚至跑到我家裏來,到了下一周,她還殺到市公所去。如果放著她不管,相信有一天她一定會闖進縣警局或縣議會。


    在麵談室見麵時,校長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眼珠簡直就快掉下來。老爸則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完全處在狀況外。但是她仍然不顧一切地開始了大型演說,並抓住我的肩膀猛力搖晃,她的大胸部也跟著左搖右晃。


    然後我已經不知所措,身體發熱,眼淚嘩啦嘩啦地流個不停,無奈地把事情全都說出來。從霸淩已經轉學的那位同學的事開始說起,說了填假問卷的事、還有讀書計劃、鞋子裏被人放泥巴的事、騷擾郵件,跟其他所有的一切。


    我說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是對我的處罰。因為我做了壞事,所以要接受處罰。校長摸著頭要去廁所時,被她拖住手臂拉迴來。教官猛加茶。當我說完話時,已經不敢看她的臉,但是她的眼神卻直直地盯著我的臉。


    ——要接受你道歉的人,應該不是我吧。


    她這麽說。


    ——同樣的,可以處罰你的也不是冬誌貴同學。


    那麽,我該怎麽做才好?我問她。


    她隻迴答了一句話。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我知道了。我寫了封長信給那家夥,轉學的那家夥,我和冬誌貴施行安樂的對象。我寫了好多封信給他。因為她不肯告訴我住址,所以我隻好交給她,請她代為轉交。


    沒收到任何迴信。


    因為老爸工作的關係,我再次迴到東京,是在那件事發生完不久之後。但是如果沒有她的話,我應該在轉學前就撐不下去了;也因為這樣,我才能僥幸逃過一死。


    可是,那真的純粹隻是因為我運氣好而已。


    並不是我平常品行端正。應該是相反。不是因為我有什麽特殊才能,也不是熱血教師和深明大義的父親奮鬥出來的結果,更不像青春電影一樣,有什麽超級好朋友說:「你們快住手!」隻是偶然,隻是幸運,隻是保健室的老師胸部(心胸)剛好很大而已。


    可是……


    可是,我真的已經得救了嗎?


    我真的得救了嗎?


    說不定我和「霸淩同學」依然坐得很近,隻是我和「他」之間剛好夾著某一個人,就隻是這樣而已?我會不會仍然繼續敲打著琴鍵,而且心底某處還很享受這件事呢?


    所以,現在在某處,會不會有某個人正因為我……代替我……受著死一般的煎熬呢?


    然後說不定,那家夥的名字就是——


    「笹浦!!」


    有人唿喚了我,是西那家夥。


    但那仍然隻是某個陌生人而已。


    西滿裏衣 19:32-19:34


    不能再這樣哭下去了,這並不像我。


    等到我可以裝作若無其事時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用了二十張麵紙擦拭眼角,盯著鏡子裏的自己整理好頭發後,我打開門。


    好了,我必須好好地正式道個歉,然後再說明原因。對不起,剛才那都是我個人的問題。笹浦你講的也有一番道理,更何況你家還發生火災。你在這裏先暫時休息一下,德永就交給我們來追蹤。好,這樣ok,對策很周詳。以後就和刑警先生一起合作——


    我原本以為應該如此,但是為什麽情況變成這樣了呢!?


    「笹浦!!」


    「——啥?」


    不行了,這三個人都陷入半昏迷狀態。


    「果汁……」伊隅低著頭念道。「隔壁的……你快……」


    「隔壁?」


    背脊一陣發寒。不對,這是直覺。有什麽事正在發生,是非常不好的事、危險的事、邪惡的事。


    我豎起耳朵,聆聽隔壁房間電話的對話。


    我聽見女人的聲音,是「阿姨」的聲音。慢慢地、慢慢地逐漸靠近這個房間。


    「是嗎……?被社論抨擊他霸淩其他人什麽的……老師,您相信嗎?他可是我們家的冬誌貴耶,那些人怎麽能這麽過分地誣賴人呢!」


    慢慢地、慢慢地,


    逐步靠近。


    「是的,萬一、我是說萬一,假設我們家的冬誌貴真的去霸淩別人好了……這也一定是有什麽逼不得已的苦衷呀!欸,是的。


    ……正是如此,不愧是老師,跟您說的一樣。就是這樣。不管是哪一個班級至少都會有一個擾亂秩序的孩子。是的,是的。


    反正會被霸淩的小孩,一定是他自己哪裏有缺陷,或是家裏有問題,他們絕對不是什麽好的人種。反正、反正……嗯嗯,他們是心靈脆弱,遲早都會去自殺的人。是的。


    早死早超生,嗯是啊,這是為了社會好。欸,身為一個國民嘛。是的,是的。他們是國家的負擔。而且還能節省掉一部分的稅金呢。


    是的,孩子。嗯嗯,嗯嗯,那是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是美麗的寶物。是的,孩子正是這個國家的寶物。是的,真的!我們家的冬誌貴包括我,都很慶幸上了老師您的課程喔。


    ……但是老師!我不能就這樣放過他!不然我至今的準備全都將化為泡影。是的!那些栽贓給我寶貝兒子的壞蛋!我要把會被霸淩的那種孩子完全地……是的,要確實執行。


    是,我按照您在課程所教的,已經成功將四個裝置都安置好了。但是很不巧的,他似乎剛好不在。是的。不是。是的。不是。


    是的,在出事前找到他時,我心髒真的差點就要停了。但是我順利把他騙到飯店裏來。正是如此。我放了很多那個藥。不用客氣,謝謝您的關心,我相信一定會成功的。是的,我連刀子都準備好了。」


    門緩緩地打開,出現了「阿姨」的臉。


    ——我這一輩子,大概都不會忘記吧。


    眼睛。


    她的眼睛往我們這邊看,但是卻什麽都看不進眼裏。


    眼尾往上吊,左右兩邊就像用細細的筆快速地刷過一樣,給我一種陌生的驚奇感。原來人的眼睛真的可以往上吊呀。


    脖子上的珍珠在顫抖,不停地顫動。她的右手拿著弧刃菜刀,左手拿著手機,價格昂貴的裙子上不知何時沾染上紅茶漬,絲襪不知為何脫線到右邊的腳脛上,所有一切都顯得不對稱且渾沌。


    「才不會呢……!」


    是吼叫聲。她對著我們,對著「老師」吼叫。


    發泄憤怒、憎恨、痛苦、一切的一切。


    「你們盡管在這裏吃吃喝喝吧!我清楚得很。休想我會放你們走!你們隨隨便便地大吃豪飲,然後說聲拜拜就想閃人!哎唷,怎麽會有家教這麽差的人呢!是的,我已經知道了,你們跟那個笹浦是同夥吧!是啊,你們就是會背叛好朋友跟學校告密的壞蛋。我就是被你們這種人害的。搞得我們家可愛的冬誌貴,我的冬誌貴他……!老師啊,您說是不是呢!」


    還是發泄歡愉呢?


    「你們說他欺負人!說他想殺了朋友!為什麽隻有我們家孩子非得遇到這種事不可呢!?您說是不是呀……?」


    靠近了一步。她揮著菜刀,又再走近一步。


    我跟那個刑警n一樣,有了確信。


    是這個女人放火燒了笹浦家。


    我完全沒有證據,隻是聽了她說的話而已。


    聽了她精神錯亂喃喃說出的話而已。


    為此,這個女人付了高額的金錢住在這裏。為了一邊吃最新潮的健康零食,一邊眺望笹浦家整個燒起來!


    一步、一步、再一步。


    我該理解?還是該相信?或者是……?


    「……是的,老師!是這樣沒錯吧!」


    我得快點逃走!


    笹浦耕 19:34-19:37


    不知是誰在某處揮舞著菜刀。


    似乎有某個人在叫著「笹浦」。


    刑警先生的身體被我的腳尖絆倒了。不,說反了,是我被絆倒。


    「好危險!」


    好危險,好危險,好危險。迴音奇異地迴響著。我抓住西的輪椅。為什麽這種地方會出現輪椅呢?


    「笹浦,這邊!」


    車輪嘶啞地高速反轉,全速向後退,菜刀掠過我的頭發。菜刀、阿姨的菜刀。成功地安裝了四個裝置的……冬誌貴阿姨的菜刀。


    阿姨被刑警先生絆倒,刑警先生清醒過來,表情十分驚訝;有人揮舞著塑膠袋,菜刀砸向茶幾的玻璃。「笹浦、笹浦!」好危險、好危險、好危險,到處都是迴音,那是保健室老師的聲音。


    ——快點逃啊,笹浦同學!


    是的,她那個時候是這麽說的。


    我想起來了,所以不逃走不行。菜刀飛了出去,伊隅站了起來,刑警先生搖搖晃晃地跳到阿姨身上。她發出尖叫聲,碎掉的桌子像銀河般展開,慢慢地、慢慢地,揮撒著蛋糕與餅幹的星雲,宛如大爆炸的特效般,這一幕以極緩、極緩的慢動作擴展在總統套房過度寬敞的空間裏;布蘭登堡協奏曲繼續不停旋轉,無窮無盡地、無窮無盡地、無窮無盡地擴散。


    快點逃走啊!


    「快點逃吧,笹浦!」


    是誰?是老師?是西?


    尖叫、打碎的盤子、果汁濺起的水花、緊抓住握把的我。我們穿越門往外麵的走廊奔去……


    ……為什麽我會完全忘了冬誌貴的事?


    這怎麽可能——不了解情況的人或許會這麽說吧。說三年前才發生的事,而且還是那麽痛苦的經驗,我怎麽可能會忘記?


    這個意見一半正確,一半錯誤。


    遺忘和不讓自己去思考不太一樣。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也不知道。請你們去問其他更厲害的老師吧。


    我所能說的就是這樣。


    人對於不想去思考的事,大概就真的能放著不去思考吧。即使知道也不會去思考,就算記得也不會去迴想。人就是這種生物。因為你們看,每當事件發生的時候,電視不也都這樣說嗎?


    ——多麽令人心痛的事件啊,接下來為您播報下一則新聞。


    ——希望政府能盡早想出對策,接著是下一個話題。


    ——當地戰鬥仍然繼續進行中。在廣告結束後,將為您介紹最新流行的熱門商品。


    接下來為您播報另一則新聞、接下來為您播報下一則新聞。是的,我們雖然知道卻不去思考,雖然記得卻不去迴想,許多事情都馬虎帶過。如果「馬虎帶過」這句話不中聽的話,那就改用「防護罩」吧。這就是那些家夥還有我們內心的真實想法。


    ……別跟我扯上關係。


    別讓我去思考。


    不要用困難的事情來煩擾我。


    不要把你賭上性命的選擇,拿來消耗我的腦袋和時間。


    因為我也沒有答案。對於去判斷什麽是正確什麽又是錯誤,我一點自信都沒有。


    所以拜托離我遠一點,要死要活都隨你高興。


    離我越遠越遠越遠越好。


    但是啊。


    那麽遙遠的地方並不存在。


    那個時候,當社團第一次開會的時候,為什麽我會對德永所說的話感到那麽不爽,現在的我已經能夠了解了。


    因為那家夥讓我思考了。


    不隻是我,其他的家夥也是。什麽才是好事?怎樣才能做好事?好的事、正確的事、讓世界變得更好一點的方法——因為他把那些難題很幹脆地推到我們麵前。然後,我們覺得「反正做不到」而放棄的事,那家夥卻不肯放棄。


    隻有那家夥如此。


    現在的我能夠了解,為什麽我不想阻止德永自殺的原因。而我明明不想阻止他,為什麽卻又一直追逐他。


    是因為我和忍約定好了?不對,如果是那樣子的話,我隻要假裝在追蹤他就好了。要是平常的我,絕對會這樣做的。因為我早已經決定好了。


    為了杏奈,我可以付出二十四小時;粉領族則是一個小時,我可沒有時間能浪費在大白癡身上。我隻要假裝去找人,然後躲在房間裏睡覺就可以了。


    但是我卻沒有這麽做。


    我對我自己感到不爽。


    對於自己一點都搞不清楚什麽是正確的事而不爽。


    未來的事我不知道,沒有什麽事會一直持續下去。一切都會結束,一切都會消失,而且大部分都沒有預告。


    晴朗的天空遲早會下雨、新聞的話題立刻改變、執行中的電腦突然開始更新、因相愛而結婚的夫婦在第十年分手;一起開心吃著生日蛋糕的家庭,隔年便各自分散;到昨天為止都還是好朋友的人,卻要對自己施行安樂。


    昨天、昨天、昨天,確實發生的事隻到昨天為止;平安無事隻維持到上個星期。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有期限。


    那麽我又該怎麽辦呢?該怎麽做才能不受傷?很簡單,隻要我自己提前決定期限就可以了。


    上班族是五分鍾。


    女子高中生是十個小時。


    我最喜歡的年長女友,是二十四小時乘以三百六十五天。


    隻要由我來決定期限就可以了,在我被世界宣告「時間到了哦」之前,由我先失去耐性就好。


    隻要先做好背叛的準備就好。


    這麽做就能安心。


    這麽做就會安全。


    隻要我先背叛,便不會被背叛;隻要我先放棄,就不會被拋棄;隻要我去安樂誰,我就不會被安樂。至少在那個當下不會。


    ……反正!某人又低聲說了。在窗戶外麵、在展望台上,或許是更近的地方。


    反正很麻煩。


    反正一個人的話,就不用怕會被背叛。


    反正不管和誰相處,都無法真正地了解彼此。


    反正早就知道不會有人喜歡自己,所以隻好自己一個人活下去。


    所以……


    ……我來到外麵的走廊,才覺得剛跳進電梯,一眨眼就到了澀穀車站。我和西還有伊隅靠著輪椅滑下長長的坡道,往jr方向前進。應該有刹車的,但是我不知道在哪裏。


    除了這些事之外,其他一切也都很混亂。親子間的對話、發車鈴的聲音、逐漸遠去的廣播聲、風聲、伊隅的唿叫聲、西的尖叫聲,全部混雜在一起無法分辨,其中唯一還算聽得清楚的……


    「……可惡!」


    是我的聲音。


    大叫的是我。


    痛苦的是我。


    然後背叛的也是我。


    西滿裏衣 19:36-19:37


    「笹浦!伊隅!」


    這裏是哪裏?飯店的電梯。玻璃帷幕的對麵是夜景。阿姨呢?一定正追趕過來。該怎麽辦才好?總之先往下跑!


    「伊隅!?」


    「我——沒事……!」雙腳癱軟。我很勉強地靠自己的力量站住。「勉強……還能動……」


    「笹浦!?」


    「好困……」


    「不可以睡著!你想被那個阿姨殺死嗎!?」


    「嗯啥……為什麽?……誰會被殺死?」


    「就是你啊!還有我也是!」


    「為什麽……?」


    「因·為!那個人放火燒了你家!」


    「咦咦咦?是這樣嗎?」


    這下真的不行了。這麽一來,我隻能使出最後一招,用雙手抓住輪胎,一到大廳就立刻衝刺。雖然承載了兩人份的重量,但是也隻能拚了!


    「所以拜托你,好好抓緊吧!」


    當我迴頭怒吼的那個瞬間……


    我倒抽了一口氣。我在遙遠的下方,在玻璃帷幕對麵看見的正是……


    ——17。


    我從高處俯瞰澀穀站前廣場、緊急十字路口、斑馬線的直線、橫線、斜線、橫線。z?n?


    不對,這簡直像是某種預兆,或是充滿惡意的玩笑。


    17!


    塗抹在夜間的柏油路上,遭受大群路人踐踏,斑馬線那絢爛的白線,交織成一個異常巨大的數字『17』,抬頭仰望著我們……


    德永準 19:37


    「……那個老婆婆,一定和某人約好了要一起自殺吧。」


    搭電梯下東京鐵塔時,我低聲說道。艾利克斯先生他們沒有迴應。


    我調整耳邊的開關。視野的上半部,東京地圖照映在遮陽帽的帽簷上,亮起無數的紅色光點。


    那是「德永·準」被人目擊的地點。那家夥的身影因為存在於各處,所以也不存在於任何地方。


    「應該是約好了要結伴自殺……可是對方並沒有來。跟『德永』一樣。」


    西滿裏衣 19:37-19:47


    我先注意到,在車站大廳的一片喧囂當中,有三個穿著誇張的男人。


    「——就是他們!」


    「——別讓他們逃走了!」


    「——是西,西滿裏衣!坐輪椅的!」


    是我的名字?為什麽他們會知道呢!?


    我做出閃電般的思考。謠言/破案獎金/追逐德永的人們。要從哪裏開始找起?首先從德永認識的人開始,再從「搜索隊」下手,一切都很合理。


    從井之頭公園到這裏的一路上,我們都被人追逐著!


    「笹浦,抓好!」


    「你說啥?」


    「後麵、後麵!」


    「什麽?後麵?」


    笹浦那個笨蛋,把我的輪椅整個一百八十度向後轉。


    「不對不對不對!!他們從後麵……不對,他們從正前方衝過來了!你看好一點!」


    「啥啊?是這邊嗎?」


    「往那邊就迴飯店去了!」


    「很羅嗦耶,受不了……」


    笹浦的肩膀碰到我的後腦杓。我以為要再一次迴轉,但他卻一股勁地往前方跑!


    「為什麽會變這樣啊!」


    怎麽迴事,怎麽迴事!我們在大樓裏大暴走!


    排在壽司店前的隊伍、被嚇到的家庭、廣告牆的美女流泄而過。無限延伸的明亮、白色、細長的走廊對岸——


    「出口?是出口!」


    是外麵,隻要往外逃就好!


    我們飛奔到夜晚的澀穀。風好冰冷。向右轉,前方出現的——是往下的坡道!


    「可惡……!」


    怒吼聲。是笹浦?


    「笹浦,等——」我以非常快的速度衝過人行道後,突然緊急手刹車!「——那邊是馬路!跟你說是馬路了!」


    「吵死了!」


    我全身一震。


    左邊是黑色摩托車,雙載/七百五/在快撞上前緊急刹車。另外又有幾輛看起來相似的機車從坡道上方急速靠近。


    「是西滿裏衣嗎!?」


    摩托車上的男人大叫著。這家夥也是追兵嗎!?


    「笹浦!」放開刹車。「……全速衝刺!」


    「——可惡!」


    背後傳來叫聲,


    「——等等,西!」


    和另一個遠方的聲音相互交錯。這個時候我的身體,已經處在忽然刮起的強風和流泄的夜景當中。


    好可怕!好可怕!是雲霄飛車啊,


    我/笹浦/沒有刹車的輪椅,被暴走族追趕,一邊以猛烈的速度衝下道玄圾!


    「可惡!可惡!可惡, :」


    紊亂的唿吸、飛濺的汗水,還是眼淚呢?


    想哭的人是我吧:


    笹浦耕 19:47


    ……先告訴你們,我才沒有哭呢。是真的。


    西滿裏衣 19:48-19:59


    道玄阪,109前急轉彎!


    「笹浦,看右邊!有五個混混!」


    「咳,可惡!」


    左邊的斑馬線……黃燈,勉強過關。


    「左邊有三個人!……後麵有摩托車!……等等,那邊不是死路嗎!?」


    「有路可走的!相信我!」


    「哪裏有路……啊啊!」


    我急遠衝進狹窄的巷子裏,跌進邊側路道,好痛好痛痛死了啦!


    「很危險耶!」咦?話說迴來,笹浦的反應什麽時候恢複正常了?「因為正好有路可走,才讓你僥幸過關的吧!」


    「你很吵耶!這一帶是我的地盤!你閉嘴別廢話了,小心咬到舌頭!」


    褐色的鋪石、激烈的震動、貌似混混的身影,以及笹浦激烈的唿吸、路人的尖叫、閃閃發亮的橘色街燈。這裏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中心街吧?


    「不用你說我也知——」


    這時候手機響起。是伊隅嗎?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是陶子同學,


    『西,你聽得見嗎?我是藤堂!』


    「……啊啊啊啊啊。」


    『你說什麽?』


    「對不起,沒事!我現在情況很糟糕……」


    『我知道!現在我正在追你們!你們趕快停下來吧!別進到中心街去!』


    「什麽?」


    『剛才騎黑色摩托車的就是我!在道玄阪上的那個!』


    *


    不一會兒我就穿過了中心街,右轉/左轉/陡得不像話的斜坡,一口氣衝上去。卡車緊急刹車/喇叭/「找死啊混帳東西!」


    「這裏是哪裏啊?」


    「吵死了!」


    「我們到底要往哪裏去呢?」


    「閉嘴!」


    「還有,伊隅呢?」


    「羅嗦!」


    刮起的強風/震動/車輪的吱嘎聲。遠處傳來的喇叭聲/碰撞聲/咒罵聲和慘叫聲。越過寬廣的道路,出現了一個更長的坡道。我隻能緊抓著輪椅。背後傳來紊亂的唿吸,以及強勁的力道。你怎麽了,笹浦?


    你究竟在挑戰什麽呢?


    突然之間,陡勢緩和下來——才這麽一想,眼前便出現了安靜而微暗的t字路。


    笹浦呢?他就像馬拉鬆選手般坐倒在地上,發出很大的唿吸聲。他的頭埋進雙臂環成的圈圈裏,拿了皺巴巴的塑膠袋當枕頭。


    我本來想對他說些什麽的,但放棄了。輪椅上有兩人份的重量,以及傾斜的坡度。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參加殘疾人士奧林匹克運動會的事。雖然平安跑完競賽路程,但是沒能得獎。


    那個時候的我,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而現在的笹浦,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他到底在挑戰著什麽……?)


    我看了看四周,正麵是寬廣的道路、巨大而寬廣的大廈。左右兩旁是公寓。我輕輕地迴頭,已經看不見混混們的身影。


    『——喂!喂!』


    我嚇了一跳,右手握住的手機仍在連線中。


    「喂?我們已經穿越中心街了唷,剛才那群人果然是在井之頭公園的……啊,對了,步乃果呢!?她也跟你們在一起吧?她沒事吧?其他人呢?德永又怎麽了?」


    『我明白了。』冷靜到讓人生氣的迴答。『現在我照順序說明——你等一下。那夥人又圍過來了。』


    背景一陣混雜,一些慘叫和呻吟聲遮蓋了藤堂先生的話。


    「喂!?」


    『剛才那是「λ」。』他的聲音不改冷靜。『就是從車站大樓起一路追趕你們的幫派。我在代代木前跟那些家夥借了摩托車,往澀穀前進……然後現在從宮益阪追過來的是「信天翁」。』


    就算跟我做這種實況轉播,我也一樣看不見啊!


    『他們和群馬的關越聯盟合作,分辨的方法是看車子旁邊有沒有用英文寫上gunship。』


    「那樣的細節現在不重要吧!為什麽會——」


    再次傳來十幾秒的噪音。


    『……好了,解決掉了。言歸正傳,原本在以東京為中心的關東圈,有個被稱為「白」的幫派。』


    「『幫派』?像混混那種的嗎?」


    『兩者的規模和旨意不同。在「白」裏可略分為五種係統,雖然還沒定型到組織的程度,但也不是完全沒扯上關係。他們互相交換情報、做調整,相互配合。』


    「是分散型網絡嗎?」


    『也可以這麽稱唿。在各個網絡有數百人,他們身上有電擊棒或催淚噴霧等標準配備。平常大約十幾個人一組,各自在最近的鬧區裏擔任義警。我自己是這麽理解的。但是現在似乎不一樣了。』


    「怎麽個不一樣法?」


    『他們出現了超過自衛程度的暴力行為,不但販賣毒品,也和幫派扯上關係。跟混混相比更老派,稱他們為愚連隊(※指二戰後不顧既有的道德觀,憑感覺進行暴力行為以滿足自我欲望的青少年,亦是對行為有所偏差的青少年的舊式稱唿。)應該比較容易理解。』


    「yu lián?」


    『……算了,忘了我說的話。總之「λ」和「信天翁」是這五大網絡裏的其中兩派。剩下的三個,首要為總部位在橫濱的「遊動」——這些家夥是老派的暴走族;再來是城東方麵的「幽靈海岸」——以足立·葛飾·江戶川這三區為中心據點,他們也和木更津的「kobayashimaru」有交流。第五個是據守池袋的「牙路予」,不過這次他們並沒有行動。』


    「我從來都沒聽過這些。」


    『當然。他們表麵上是義警團,跟當地商店街和警察相互合作,以協助青少年更生為名目。所以被輔導人將會被逐出網絡,當作他們從來都沒有加入過,被抹去紀錄。』


    在我頭上亮起虛構的燈泡。


    「……你能保證這些事不會鬧上新聞嗎?」


    『是的,一切新聞、電視、周刊。商店街和當地警察都好麵子,當地有力人士的子女主宰網絡中樞的情況也不少。例如「信天翁」就是。他們今天皆收到某樣重要物品所在地的相關情報,也就是德永和新型毒品的……』


    「關於毒品的謠言,我剛才在網路上看了。那會不會是『白』捏造出來的呢?」


    『他們的確煽動了謠言,但是那和捏造並不一樣。』


    「咦?」


    『至少那不是刻意去做的。我想……』他猶豫了一下下。『……說不定謠言是真的。』


    「喂?」


    『哎,那個我稍後再說明,總而言之就是這樣。原本「白」就不是一個能夠清清楚楚下達旨意的組織,而是一個網絡,缺乏適用於整體的單一命令和指示。裏麵有無數個十幾個人的小團體,從中可再粗略分成五個派係,他們互相幫忙也互相競爭。唯一的例外是「遊動」,但現在這個節骨眼上那並不重要。總之在這次的騷動當中,五大派係裏有四個派係徹底互相競爭。』


    第二個燈泡點亮。


    「也就是說——假設一開始確實有一群人故意散播情報,但現在已經沒有人控製了,這樣對嗎?」


    『是的。結果今天晚間七點五十分的此時此刻,我們被首都圈裏最富機動性而且最偏激的情報網所追逐。』


    「…………」


    stampede——腦中閃過這個單字,野牛群的暴走。不知道是誰先起頭的,但隻要一開始就停不下來。


    毒品的謠言、德永的合成照片、「白」的同夥,一切都像雪崩般一觸即發。德永的謠言,恐怕正要追趕過德永本身,也將追趕過我們。


    『另外我會被追捕,似乎是因為謠傳我知道德永的藏身之處。』


    「真的隻是這樣而已嗎?」


    『……或許我在代代木讓將近二十個「λ」軍團的人進醫院也有點影響吧。』


    我覺得這個一定才是主要原因。


    『總而言之,我們先會合一下比較好。你們現在在哪裏?』


    「你等一下。喂,笹浦,我們現在在哪——」


    笹浦和剛才幾乎一模一樣,仍然低著頭。不一樣的是右手抓著手機,雙盾顫抖。他是在笑嗎?還是在哭呢?不管哪種都不是可以跟他說話的氣氛。


    我看了看四周。大廈、公寓、t字路口。其他還有什麽可以當路標的……有了!


    「喂?我跟你說,出了中心街後爬上坡道,有個地方豎立著單舉一隻手的佛像,這樣說你知道嗎?」


    折口步乃果 19:46-20:08


    「……是西滿裏衣嗎!?」


    藤堂先生大叫的同時,他的摩托車嚴重地傾斜了,


    「啊啊啊!」


    我在他背後緊緊抓住他,就這樣滾落到地麵。雖然因為做好了保護姿勢而得救,但真是千鈞一發啊!我會這麽說,是因為有三輛機車立刻追撞上來。


    「啊啊啊啊!」


    在我發出尖叫時,藤堂先生開始對著追兵連續揮出鐵拳。有他在的話就不用擔心了,這次也能輕鬆獲勝……才一這麽想,敵人就從markcity(※位於東京澀穀的大型百貨綜合商場。)蜂擁而上!為什麽?為什麽!?完了啦,這次真的會被殺掉!


    所以我覺得這一定是本能。我猛然站起身,雙腳也自己動了起來,心髒撲通撲通地跳舞。後麵傳來說話聲。


    ——不要讓他們跑了!


    ——在那裏!


    ——你們給我站住!


    說了也是白搭,我當然不可能停下來啊!我撥開人群,衝進大樓之間黑暗又詭異的空隙中,不知道是怎麽繞的,當我迴過神時,人已經坐在怪異又扭曲的五叉路正中央。


    是的,扭曲的五叉路。五條路,不管哪一條都是坡道,而且不是往右就是往左傾斜。越想直直站立,身體越傾斜一邊。而在五叉路的周圍看到的是——蒼翠的公園、爬牆虎纏繞住的詭異洋房、靜謐的街燈。既看不到暴走族也看不到混混們,然後,我一直抓著一個陌生人的上衣衣角。


    「嗚哇啊!」


    因為我誇張的慘叫,那位陌生人迴過頭來。應該說是往我這邊倒下來。他喝醉了嗎?我雖然這麽想,但仔細觀察……發現是個年齡和我相仿的男生。而且還滿帥的。哎,不過還是比不上我的準咯。


    欸,等等哦,我好像在哪裏看過這張臉,而且還是最近的事。對了,這個顏色錯不了,是在哪兒呢?——啊,該不會是吉祥寺的……!


    「伊隅同學!?是嗎!?」


    「……是的……你是誰?」


    哇喔!太巧了吧!或許是命定的邂逅!我忍不住開始深唿吸。這種事情竟然真的發生在現實生活中。現實感變得薄弱,而我的心情就像進入故事裏一樣。


    「啊——!」我一屁股坐在扭曲的地麵上大叫。「包包、我的包包呢!」


    「你說什麽?」


    「我的包包不知放哪兒去了!糟了!」


    「先不管那個,你是誰啊?」


    哦喔,這下失禮了。所以我以最甜美的微笑快速地自我介紹。


    ——在這之前,其實我已經想好一個作戰計劃。問我原因嗎?因為伊隅和西同學以及笹浦同學是同一掛的人。那個藤堂先生的電話好像講到一半就斷了,我不確定他能聽見多少。但是我是「叛徒」的事(……可是!可是……!我不是真的是叛徒啦!真是的!)可能已經被他知道了。


    也就是說,依情況不同,伊隅也可能變成敵人。


    「敝姓柳田,初次見麵。我因為聽說了德永同學和一七同學的事,所以加入『搜索隊』。你還好嗎?看起來身體很不舒服呢。」


    「啊,嗯……不,應該沒事。」他搖了搖頭,想要揉眼睛的手指撞上了眼鏡。這一定是喝醉了。「這個反應應該不是巴比妥類藥物(※一種抑製中樞神經的鎮定藥劑。)……摻雜了抑製大腦上皮……在果汁裏……因為我沒有喝太多,所以快好了。應該會好的。但德永那個家夥……不趕快找到他的話……」


    看起來似乎不是沒事。是因為被我揪住袖子全速奔跑才變這樣的嗎?我或許應該帶他去看醫生比較好。但是很抱歉,在這之前請讓我先探一探他的底吧。


    「是啊。其他人呢?」


    「咦?啊,笹浦他……嗯,我們是一起逃跑的……」


    「你那邊的最新情報是什麽?最後是在哪裏目擊到德永的?」


    「呃……對了,西她接到藤堂的電話……說他從澡堂逃出去了。從後樂園……雖然我剛才搜尋了一下,可是沒辦法鎖定範圍……」


    「你說他逃出去了?是怎麽辦到的?」


    「穿上別人的衣服……是誰的呢,折——折口的!是折口步乃果。藤堂說他搶了她的衣服後逃走了。不對,是西說的。」


    「喔,原來如此。」


    看來我的「背叛事件」還沒有被拆穿。


    好了,我又想了下一個戰略。我當初的預定應該是要增加更多盟友的。我以為已經說服好在所同學,結果才不一會兒功夫就因為發現準同學,外加逃跑而忙翻了。雖然是成功說服了,但是人走散了,所以又迴到原點。


    怎麽辦……?應該和準同學再次碰麵並協助他嗎?還是繼續潛身在「搜索隊」裏,和在所同學合作增加盟友呢?


    咦?


    等一下喔?


    「伊隅同學。」


    「嗯?」


    「剛才有關德永同學和一七同學的事情……」


    「嗯,怎麽了?」


    「為什麽你對一七這個名字不會感到哪裏奇怪呢?」


    那是因恐懼而發青的臉。


    有生以來,我還是頭一次看到真的臉色發青的家夥。太厲害了,真的會變成這種顏色啊。這個也一定要告訴艾蜜利。我猜她一定會說「那種事隻有小說裏才會發生,太缺乏真實性」之類的。


    但是你們看,還是我說得比較正確。所謂的真實性,想必也不過是這種程度而已。


    「不,那是十七的……」


    說到一半,他又閉上嘴巴,然後變得滿臉通紅。所謂露出狐狸尾巴正是如此也。我幾乎快要幫他配上這般古典的旁白。在我們之間,極度冷淡的沉默不停延續。


    我的表情大概也隨著他一直不停變化。疑惑、不安、驚訝,還有理解。


    他對一七這個名字沒有感到奇怪。光是這樣其實也不能證明什麽。因為他已經喝醉了。


    但是,被我指正完後臉色發青——而且在這之後,他還很慌張地改口重新說一遍——錯不了這證明了某件事。


    也就是,伊隅同學他知道:


    a……「17」的正確念法是「一七」。


    b……「搜索隊」的人,都把名字錯讀成十七。


    但是要讓a和b同時成立,


    c……伊隅同學並沒有告訴大家「一七」這個念法。


    這個條件是必要的。這麽說來……


    d……他知道a,但是不能讓大家知道他知道。


    他是這樣想的。好了華生,問題就在這裏咯!最大的謎團,難以名狀的秘密就潛藏在這當中!


    他是怎麽知道a的呢?


    再加上……為什麽他認為這件事不能讓「搜索隊」的人知道?


    賭上我崇拜的福爾摩斯大師之名——其實我比較喜歡莫裏亞蒂教授(※詹姆斯·莫裏亞蒂教授(professor james moriarty)是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的主要對手。),但是這樣的話就和艾蜜莉的角色重疊了,所以更改——我已經了解到可怕的事實,以及謎團的解答。


    「伊隅同學,該不會……」


    「不——」


    「你該不會……」


    「不是!」


    「……你也是打算協助準同學結伴自殺的人吧!是吧,是這樣子的吧!?」


    *


    前一陣子學長要我去買的漫畫裏,有一句這樣的台詞。


    ——反正為了默西亞,你根本一開始就不打算陪她掉落到她所掉落的地方去。


    記得書名是叫做《多餘的孩子》(※日本漫畫家三原順,本名為鈴木順子,於1952年出生,1995年過世,北海道出身。《多餘的孩子》是三原順在1975年所出版的作品,故事描寫四位少年分別因為各種複雜的原因,如披家長拋棄、離家出走等等,內心懷抱痛苦、煩惱、旁徨不安,而一起共同生活的故事。),說不定是我弄錯了,還是叫《布穀鳥啼的森林》(※該短篇作品收於三原順《多餘的孩子》係列之中。)咧?


    總之默西亞是女主角的名字,她非常地楚楚可憐。然後還有另外一位主角對偽善者神父還是牧師說話的場景。「像你那樣隻是待在安全的地方假裝要拯救誰,到底有什麽意義呢?」……他是這麽說的。


    「所以呢,那種自以為很了解準同學忍受到現在的痛苦,以及他到下定決心所花的時間,並用處於高位的立場提出自大意見的態度,令我感到很反感。我絕對不要那樣做。」


    我揪住想要逃跑的伊隅同學的衣領,把他撲倒在扭曲的人行道上,緊抓住他,被他甩開後,再次將他撲倒,騎乘在他身上。我拚命地持續說服他,直到最後說出了這句台詞。這個姿勢雖然非常丟臉,但是為了準我管不了那麽多了。


    我一邊說服他,一邊告訴伊隅同學所有的事。


    包括準同學是我的初戀對象、我心裏一直思念著他、收到遺書郵件的事、決定要幫助他網路結伴自殺、我想了很多策略要幫他但是都沒派上用場、和準同學重逢的事、被混混們追著到處逃命的事——總之我把自己的事全都說出來了。


    因為伊隅同學也跟準同學站在同一邊。


    「是這樣沒錯吧!?你是盟友吧?」


    「不是!……我隻是在bbs上開了板而已……」


    「bbs?」


    伊隅同學用雙手捂住嘴巴,但是他的話卻停不下來。一開始以為他隻是喝醉了,但在我追問了相關的事情後,得知他似乎是中了「冬誌貴阿姨」的計。


    「那麽,結伴自殺的一七同學,也是在你設的bbs上認識的咯?」


    「是……是的。」手掌所遮住的深處,泄露出話語來。「一、一個星期前……」


    「為什麽你會想開那種板呢?」


    「因為我想……要看死……德永快死的……我想目擊他臨死的狀況……」


    「為什麽?」


    「……看到的話……或許能理解世界的真實……因為這個世界上……確實不變的……隻有『死』而已……」


    哼嗯,聽起來像史蒂芬·金大師的小說一樣。說不定他是受到金大師啟發。這麽一說,我想起曾聽過某個高中生殺人犯嗜讀《邪氣逼人》(※原文書名「rage」,1977年出版。),還是《麥田捕手》呢。唉,隨便了,趁藥效還沒退,我還想對伊隅同學問出其他事情呢。


    「一七同學是誰?」


    「不、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那麽結伴自殺最『完美的地點』和『最佳的方法』又是指什麽呢?」


    「我不知道!」


    「真的嗎?」


    「是真的!」


    嗯,難道是藥效過了嗎?再試試看。


    「伊隅同學,你有沒有扒竊過?」


    「沒有……沒有!」


    「當過色狼嗎?」


    「沒有!」


    「初戀情人的名字是什麽?」


    「……三、三澤楓……」


    「現在交往的對象呢?」


    「沒有……!」


    「你把色情書刊或dvd藏在房間的哪裏?」


    「我沒有藏……我全都……記住了。」


    「欸,是嗎?難道你會圖像式直覺法?」


    「醫生曾經……這麽說……過……」


    「初吻是什麽時候?跟誰?」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跟姐姐。」


    哇!這下一定錯不了。現在的伊隅同學並沒有對我說謊。如字麵所遊,他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


    好,那麽再繼續問看看吧……譬如那種事跟這種事等等,嗬嗬。突然覺得他很可愛。


    我漸漸解除騎乘壓製,臉上露出最頂級的甜美微笑,一邊拉起臉色發青抖個不停的他。


    「伊隅同學呀,看來我們似乎可以成為好夥伴呢。是不是?」


    結果他很沒禮貌的,臉色更加發青了。


    笹浦耕 20:06-20:08


    「還有一個人在哪!?那個叫伊隅的呢!?」


    「啥?」


    我關上手機,抬起頭來。意識終於迴複,眼睛也能聚焦了。黑暗的路邊,冰冷的步道。我不知為什麽坐在地麵上。伊隅那家夥……已經看不到人了。


    「他剛才明明還在這邊的。」


    「你能動嗎?還能動吧?我們要立刻離開這裏了,快站起來!」


    一個沒見過的家夥對著我吼叫,我終於發現他頂個和克林(※漫畫《七龍珠》裏的人物。)一模一樣的光頭。


    「我說,你是誰啊?」


    「藤堂。」


    其實在這裏我應該要表現得更驚訝一點才對。


    但是,我(扣除中午過後曾經短暫的通過郵件之外)跟這個叫「藤堂」的家夥完完全全是第一次見麵……所以隻能露出「喔,是嗎,那辛苦你了,然後呢?」的表情,然後一直盯著身穿紅色外套站姿雄偉的他看。


    「喂,你聽見了沒啊?這裏很危險,我和馬橋先生也連絡不上——」


    「藤堂先生!」


    某處傳來西的叫聲。吵死人的引擎大合唱才剛把叫聲遮蓋過去,結果又突然變成了低轉速。


    「我來晚了呀。」藤堂嘖了一聲。


    但是這種事我一點都不在意,我在意的隻有眼前的光頭而已。真的,他是真人版的克林耶。


    「有什麽奇怪的嗎?」


    「沒有……你是不是剛剛才把那頭超長的亮色染發給剪掉?」


    「…………」


    「咦?不是嗎?」


    「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你耳邊還殘留一根特別長的頭發。」


    「………………」


    藤堂憤怒地瞪著我,摸摸耳朵旁邊,麵不改色地將金色的頭發拔下來。嗚哇好痛!看的人覺得痛是怎樣。


    「為什麽剃掉了呢?是什麽儀式嗎?」


    「因為心裏有所反省才剪短的。詳細情況等一下再說。」


    「好啊,隨便你。」我一邊低聲說一邊環看四周。「但是我稍微安心一點了。」


    「為什麽安心?」


    「因為在看到那個之後,你還能相信在我們往後的人生中,還能有如此恰然自得的談話時間。」


    我跟個搭便車的人一樣,小小地揮動了一下姆指,指了那個。也就是——


    完美包圍住我們三個人的隊形一點都沒有變形,約有三十個身穿黑色皮衣的人,看起來就像是直接從半個世紀前的美國電影裏跑出來一般。他們慢慢地從全黑的重型機車下來,才剛把黑色的安全帽脫下來露出飛機頭後,下一秒又不知從哪裏拿出木刀和鐵鏈等等開始揮舞,一步一步逼近過來……這是人生最糟糕的狀況。


    枯野透 20:08


    實際上,這彷佛是老電影裏的一個場景。


    夜晚集結的重型機車以及無數的車頭燈。笹浦他們被光芒包圍住無法動彈。


    但是我什麽也幫不上忙。


    因為我已經死了。當然,我對於自己幫不上忙感到生氣,但實際上我也沒有把握自己是否真的在生氣。為什麽死掉的我還可以掌握笹浦他們的困境呢?我對那種機製一點也不了解。但是我的不了解反而讓我感到真實。所謂死亡,大概就是這麽一迴事吧。但是「這麽一迴事」正確來說又是指什麽?說實話我並不清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沒有任何事是確實的」這種不確實感而已。


    不,還有一件確實的事。再這樣下去,笹浦他們將會陷入極度的危險當中。


    該怎麽辦?不管怎麽想,我都已經死了。有沒有其他人在?有沒有人能救救笹浦他們?


    溫井川聖美 19:37-20:09


    迴到病房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奶奶微微地張開眼睛凝視著我。


    窗外像泥沼般黑暗,剛才還在這裏的伯伯和堂兄弟們,曾幾何時失去了蹤影。隻有機器的嗶嗶聲和畫麵上的波動宣示著,在這寬敞的房間裏,時間並沒有靜止。


    或許我應該按下按鈕唿叫護士過來才對。但是,這麽冷靜的想法並沒有辦法在絕佳的好時機浮現。我心中隻有:


    ——啊,奶奶醒過來了。


    這樣的感想,然後繼續坐在會客用的椅子上。她不可能會清醒過來的。我整整花了三十秒才注意到這件事。


    「哎呀……是聖美呢。」


    奶奶麵帶微笑。我什麽話都沒說。太過驚訝時人反而會變得冷靜。


    「好久不見了,你長大了呢。」


    「沒有啦。」我的迴應和我混亂的心理分裂開來,自動地出貨了。「我們最近才剛見過的啊,就在你住院的那天。」


    「哎呀,長大了呢。已經是大人了呀。」


    奶奶伸出手,放在我的膝蓋上。她的手又細又皺,還附帶管子。


    「你長大了,長大了啊。」


    奶奶重複了好多次。如果是其他人對我說同樣台詞的話,那聽起來一定像是嘲諷,即使是家人也一樣;就算在混亂當中也一樣。但是不知為什麽,這時候我卻不會這麽想。


    「是嗎?」


    「是啊。」


    奶奶點了點頭。話說迴來,剛才罩在她臉上的氧氣罩到哪兒去了呢?


    「哎呀,奶奶啊,其實應該去爬東京鐵塔的。但是我已經不行了。」


    我歪著脖子。在很久以前,奶奶就出現了老人失智的症狀,我不記得自己和她有過什麽正常的對話。


    唿叫護士?我仍然沒做這個應該要做的反應,反而試圖讓我和奶奶之間的迴憶複蘇。在我上幼稚園的時候,她身體還很硬朗。三年前,也就是在我上國二的時候,她開始正式反覆地住院出院。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她不再使用標準國語說話,變迴年輕時說話的口音。雖然想把她送到好的療養機構,但錢又不夠,隻能由我們家和鬆戶的伯父們其中一方來照顧,於是多少也產生了一些摩擦。


    在那之前呢?奶奶身體還算硬朗,那時我們還住在大森的公寓裏。我聽她說爺爺在爸爸結婚的前一年過世,那一陣子大家都很辛苦。新年的初次參拜、生日禮物、小學的入學典禮、中元節時去鄉下旅行。就這樣嗎?其他的呢?爺爺那一輩人被稱為金雞蛋,在東京集體就職。奶奶的鄉音一直無法矯正,為此受了委屈。她總是把不要的包裝紙整整齊齊地折疊好,收進衣櫃的抽屜裏,永遠都不丟棄。然後呢?再然後呢?我和她最後一次好好地說話是在什麽時候?進行有意義的交談是在什麽時候?


    記憶一點都沒有迴複。在我心裏麵,我的祖母比現實更早一步遠去了。我真是個不知感恩圖報的孫女啊。


    「你跟人家約好了吧。」


    「咦?」


    因為這句話來礙太過突然,我終於能夠老實地驚訝了。


    「是吧,聖美。呐,對吧。和大家約好要見麵,大家互相打電話,而且還要去阻止那個朋友。」


    「為……」


    (為什麽她會知道呢!?)


    當然,是我猜得太快了。這隻是老年失智症患者想起完全無關的往事而已。奶奶不可能會知道在搜尋德永的那些人。


    那些人,又是指誰呢?


    他們現在還在努力嗎?還是早已經迴家了呢?


    我心裏的兩個結論開始互相追逐彼此的尾巴。


    大家都迴去了?大家還努力在尋找?符合現實的犬儒主義和天真期待的觀測。恐怕有其中一方是我真正的想法,但是我也搞不清楚哪一方才是我自己。所謂真正的想法就是這樣。


    這個時候,我終於想起唿叫鈐的存在。我站起身,抓住白色長外套。


    滿是皺紋的指尖觸碰到我的上臂。


    「……沒關係的,已經沒關係了。」


    「咦?」


    「不用為奶奶的事操心了。」


    現場沒有任何聲音。連那個反覆嗶嗶叫的機械聲都沒有發出聲音。奶奶的聲音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聲音。


    「你去吧,聖美,相信你一定能辦得到的。哎呀,我想起了一件事。東京鐵塔。我說聖美啊,你等一下能不能代替奶奶爬上東京鐵塔,去跟多惠子道歉呢?」


    我的身體不能動。


    因為這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


    「哎,等你有時間再去就可以了。但是呀,不好好遵守約定可是不行的唷。——不要擔心,不要擔心。沒事的。大家在等著你呢。」


    為什麽她會知道呢?為什麽她會知道呢?


    「你也是一開始就打算要去的,對吧。結果我變成這樣。真對不起,都是奶奶不好,害你遲到了。」


    為什麽?為什麽非去不可的會是我呢?為什麽會是這個已經認定所有一切都沒有意義的我呢?


    「但是大家都在等你。你不用為我擔心了,聖美。」


    他們?是誰?


    現在還在尋找嗎?至少還有一個人在尋找嗎?


    「好了,時間到了。你快去吧。奶奶會幫你看著的,你什麽都不需要擔心。因為——」


    為什麽?


    到底是為了什麽?


    「——因為你是乖孩子啊。」


    *


    當我從走廊飛奔出去時,和跑進病房的護士們擦身而過。她們的身影看起來好模糊,應該是因為我陷入混亂的關係。假設是因為眼淚好了,那大概也是因為我終於想起來了。


    我和奶奶最後一次進行了有意義的交談。在我剛進小學不久,她安慰我時嘴上一定會掛著那一句話。


    ——因為你是乖孩子啊。


    乖孩子、乖孩子,很單純的話語,被人用到老套的話語。誰都可以說,對誰都能說,但每次總是降臨到除了我以外的人們身上。不管在哪出現都是理所當然,所以價值也下降了許多,可能早就被人當成障礙物來看了。


    就像過度的包裝紙一般。


    就像保麗龍材質的包裝材料一樣。


    就像過期的便利商店便當般。


    就像安靜而溫柔的雨,下在被柏油完全防備的大都市一樣。


    但是我很喜歡雨。


    我喜歡梅雨時期滴滴答答下著雨的季節。


    雨規律——坦率地——每年都學不乖地來到我居住的城市,明明知道自己絕對無法滋潤大地,也沒有孕育果實的機會,不但會被居民們憎恨是爛天氣,到達地麵沒多久立刻就得往下水道去,但是依然繼續下雨。


    我喜歡雨天,也喜歡奶奶。隻有她會不停地對年幼的我降下小小的雨滴、微小的話語。因為你是乖孩子。因為你是乖孩子。因為你是乖孩子。


    她不會說,你要當個乖孩子。


    她一次都沒說過。


    她隻是很頻繁地喃喃說了無數次,對著在我出生前就已經存在我心中的那個很小、很小的什麽,不停地反覆訴說。


    因為你是乖孩子,因為你是乖孩子。


    人生沒有意義,沒有價值,躺著打滾還比較舒服,但是如果要說隻有一件事是真實的話,那就是這個了。——一滴毫不經意的雨,就能讓人無止盡地跑下去。


    *


    視線雖然模糊,但是我立刻找到正在尋找的東西。


    電話。


    醫院裏常見的那種舊式淡粉紅色的固網電話,在休息室的角落裏等待著我。但是要打給誰呢?手機已經摔壞了。同班同學是否會混在交錯的郵件送信者當中?我想不起來。該打給誰呢?不管誰都好。總之打給正在尋找德永的某個人!


    我翻開錢包,打開裝零錢的拉鏈,總共是兩百四十二圓。零錢躺在錢包裏仰望著我難堪的表情。


    「可惡!」


    周圍的護士一起迴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個身高一百八十四公分,發出惱人噪音的女子高中生。


    有生以來,我第一次對這些人的視線感到不在意。


    我從國立國際醫療中心的正門開始全速衝刺,到了大江戶線的若鬆河田車站時,已經是距離奶奶說完那一句話的二十五分鍾後了。


    私市陶子 15:16-17:29


    是的,老師。那個時候有人把我的手臂,從那染成紫色頭發的老太太手上給拿開來。


    「——陶子,你怎麽了?你在做什麽?怎麽連鞋子都不穿呢?欸,不好意思哦,老奶奶?您找我朋友有什麽事嗎?」


    是堀田同學的聲音。


    在那之後有一段時間,我的記憶再次陷入中斷。我眼睛所捕捉到的下一個畫麵,是床上方高高的天花板。


    在微暗的房間內,我一邊盯著白色的天花板,一點一滴迴想起自己是怎麽來到這個房間的。堀田同學出現了,跟那位不可思議的老太太往車站離去的情景浮現腦海。任由堀田同學拉著我的手,坐上奶油色小轎車的副駕駛座時,那冰冷的觸感。看到又寬又直的道路無限延伸,然後在她說出那些可怕的話的瞬間……


    「你們聊過了嗎?在那之後,陶子你過得怎麽樣呢?」


    堀田同學一邊操作方向盤很開心地說,「因為我是歸國子女,所以領的是國際駕照呢」,看到她驕傲地秀出駕照的模樣,我突然想起來了,還有,她說出來的可怕話語並不隻有開頭的這一句,還包括後來的那些。


    「在那之後?」


    「就是在你退學之後呀,我們變得很少連絡。對了,你和小部見麵了嗎?」


    「嗯,和服部同學見過幾次。今天也才傳過郵件……」


    「所以隻是單純因為我太忙的關係咯。然後呢?你現在怎麽樣了?」


    「當然是跟老師在一起。」


    「……是喔?是這樣嗎?」


    她突然皺起眉頭,用斜眼從上到下打量了我全身。她的行動有幾分奇特。因為堀田同學早已經察覺到我沒穿鞋、臉色發青、膝蓋發抖、一頭亂發。——是的,堀田同學她無法拋下我,又覺得按照事情的進展來看,把我交給警察反而可能會招來不好的後果,所以決定把我帶到她原本預定好要去的地方。但是為什麽到現在才開始在意我的模樣呢?老師,我覺得她實在有點失禮。


    「好吧。反正我也沒有立場對別人的外表或興趣說三道四。」


    「你說什麽?」


    「…………」


    「………………」


    「……話說迴來,你還在繼續啊。」


    「咦?」


    「就是那個啊,你還在繼續裝啊?」


    堀田同學揚了一下下巴比出方向,我順著她的視線找到了她所發射出來的虛線,很準確地刺中我隆起的肚子。


    「那個……我不太懂您在說什……」


    「還有你那講話方式也是。」


    「我講話的方式有什麽問題嗎?」


    「你看,就是那一句客氣的『我』(※私市陶子所使用的日語第一人稱為較謙讓有禮的「わたくし」。)啊!你以前可不是這樣講話的!」


    「以前?」


    「所·以·咯!就是我們玩那個遊戲之前的事啊!『假扮懷孕』!我們欺騙了老師,捉弄了他的那個遊戲啊!」


    啊——老師,我不懂。這名女士到底在說些什麽呢?在我和老師相愛後,上天賜予了這個寶寶給我們。


    「在黃金周結束後,你自己提議的呀。你說新來的老師稍微跟他開點玩笑就滿臉通紅很好玩,還說如果告訴他:『我有了孩子,該怎麽辦?』的話,不知道他會怎麽樣——」


    從堀田同學嘴裏說出來的話,變成了危險的玻璃碎片,一片接著一片刺入我的耳朵裏。


    「——結果引發了那場大騷動,其他還有毒品的事、外宿的事,全部都爆發出來——唉,反正我也因此樂得輕鬆,因為我原本就不太想去學校了,一點都不成問題——我爸媽對上流的東西十分憧憬。雖然他們說自己是什麽外交官或書記官等等,但說穿了也不過就是國家公務員而已,真是太遜了。對了,陶子你那邊才算真正厲害吧。你的家世等等。在那之後,你跟那個『後母大人』之間的戰爭變得如何了?結果還是被趕出家門了嗎……?」


    這是怎麽一迴事?


    堀田同學在說謊。為什麽要把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排列在一起呢?假扮懷孕?她說「假扮」是什麽意思呢?事實隻有一個,這不是真的,但是卻假裝是真的。也就是說,她沒講明的,正是我隆起的肚子——我真的完完全全——在這八個月之間一直欺騙了老師——


    這是謊言,當然是謊言,我最了解我自己的事了,這是當然的。我怎麽可能會不記得自己的過去?這種事怎麽可能會發生?但是如果真是如此的話,為什麽我不去摸摸看自己的肚子呢?隻要稍微動手摸一下,立刻就能判別事實,便能立刻消除這個疑慮了呀。


    不,根本沒有疑慮,也不可能會有的。我懷了老師的孩子,所以不可能會有這種不是事實的疑慮;也不可以有。所以我也沒有必要一個一個去加以確認。況且我現在還多了更急需處理的狀況。


    是的,我非殺掉堀田同學不可。因為沒有比話語更恐怖的東西了。不管自己再怎麽打算保守秘密,總有一天會暴露出來。不把她滅口的話,我和老師那寶貴的甜蜜生活將會被破壞。啊——心跳得好快,胸口像要被人撕裂般。但是老師,請您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事的。該表現的時候我就會好好表現。


    而且,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殺過一個人了。


    *


    我側躺在床上,視野四周的朦朧已經逐漸散去。然後我發現,現在距離我坐上堀田同學的車子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在做下那個重要的決定之後,我便昏了過去,那場可怕的對話大概也因此突然中斷了吧。


    這是怎麽一迴事?我在陷入混亂的狀態下看著白色的天花板。上麵用藍色的墨水寫上細小的文字。到底是誰、又是怎麽樣在那麽高的地方——不對,並非如此。那些藍色的文字,是從這個陰暗房間的某處被投影上去的。彷佛像是天文館的星星一樣。


    sometimes angels may haunt you,


    and ghosts would bless you.


    不知為什麽突然感到懷念,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想起了老師的課,試著把英文翻譯成日文。


    ——有時候,天使詛咒你;有時候,亡靈為你祝禱。


    然後不知怎麽一迴事,從某處傳來一句話——


    「……八十分。」


    是我不曾聽過的男性聲音。


    看來我似乎把以為隻在腦子裏進行的翻譯清楚地說出了口。這是非常奇怪的事,我從來不曾這樣過。


    「第一行的haunt說起來,應該帶有『作祟』的意思在裏頭。但是能把bless翻譯成『祝禱』,確實很精確。」


    我想要坐起身卻沒有辦法,因為我的手腳都使不上力。我到底怎麽了?我仍然在睡夢中嗎?還沉浸在睡夢裏,以為自己在這個不可思議的房間裏醒過來了?這個陰暗的房間——但是除了天花板以外,全都模模糊糊什麽也看不見。我連這裏是哪裏,現在是什麽時候都無法掌握。隻有一件事錯不了,那就是我必須將堀田同學滅口才行。


    這時候我注意到一件事。是的,是咖啡的香味。


    「哎呀,看來你還沒有完全醒過來呢。那剛好,我專程泡好的這一杯也不用浪費掉。」


    我努力將身體挪往聲音傳來的方向。


    在那裏有個穿著藍色襯衫(但是看起來像充滿皺紋的睡衣),而且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的輪廓分明,光這樣就已經夠讓人印象深刻了,但是更吸引我目光的,是他那一頭齊肩的長發。說是白發——也不盡然,那色澤把金色和銀色調合得十分均勻、自然,完全不像最近在鬧區看到的那種,又是退色又是染色所強迫覆蓋出來的顏色。每當他稍微轉動頭部,那一頭美發便滑順地描繪出軌跡,讓我的視線忍不住跟隨。這真是距離「不自然」或是「人工」等等形容最遙遠的……啊——該怎麽說才好呢,簡直像在某個遙遠又豐沛的國度裏,享受風兒及光芒恩惠的一片麥田,盡情生長,無限延伸;輕輕地擺動,靠過來又退迴去,他的發色就像是把這種色彩如實地移植過去一般……我接受到的就是這種印象。


    然後這個不可思議的男性的左手上,握著一個銀色的小水壺。他將細長而可愛、尖尖突起的注水口,緩緩地按照順時針……就像個熟練的工匠轉起寶貝玩具的發條般……對著放置在前方櫃台的杯子和咖啡濾網裏注入熱水。


    「就快好了,請你再等一下,小姐。」


    「請問……您是誰?」


    「什麽?喔。」他的眉毛微微往上揚,同時表示出困惑和放棄。「她沒跟你說嗎?」


    「她?」


    「涼子同學,就是你以前的同班同學。」他把空著的右手從頭上往橫擺動做出波浪,準確地模仿出堀田同學華麗的發型給我看。「也是——這麽一說那的確也像她的作風。總是不取得屋主的同意就任意使用這裏。她的行為模式有些地方讓我聯想到野貓,不過這隻是我的看法。她把這裏當成是自己地盤的一部分。」


    「這裏……?」


    「是我家。」


    好棒的房間呀,我反射性地說,但是無法好好地發完音到最後。


    這個房間……不,我實在無法一語道盡房間的模樣。天花板挑高,正麵有一麵大窗戶,但是玻璃似乎是用什麽特殊的工法點綴,在黑暗的夜空下隻看得見七彩的閃爍光點,看不清楚本該映在對側那無數建築物的形狀及大小。在窗戶旁邊,可以看見左邊牆壁上有數十幅用精巧的畫框裝飾的小幅畫作。似乎是尤特裏羅(※摩裏斯·尤特裏羅(maurice utrillo 1833-1955)是巴黎畫派中最著名的風景畫畫家。)。不知什麽原因,所有的畫都向右傾斜,傾斜程度也各自不一,雖然沒有特別的規則和方針,但是很自然地視線被吸往右邊去。他所站立的櫃台是在尤特裏羅群畫的前麵,再往右邊深處好像有個廚房,但是我實在不覺得用粉筆和臘筆所描繪的風景畫適合拿來當作指示廚房的導覽板。


    另外右邊的牆壁是一整麵書櫃,那裏整整齊齊地排放著繪盤和西洋棋的棋子。雖然也有書本,但怎麽看都是把那拿來當作安全擺放盤子和棋子的道具。棋子光是騎士就有幾十個,而且尺寸和造型都不一樣,其他的棋子很可憐地、卑微地被塞在角落。另外在這裏看不到任何棋盤。


    地板的四個角落有三處都堆滿了cd,仔細觀察可以發現那都是經過細心地分門別類排好的,但是不管是哪個cd盒都是打開的狀態,再不然就是空的,或是裏麵的歌詞本跑出來。而且房間裏找不到cd音響。這大概是因為有某物取代了音響吧,有一個狀似冰箱的巨大黑膠唱片機占據了最後一個角落。其他還有像布袋和尚的小小雕像、用無數三角形拚成的一個像琵琶的樂器、跟小孩子的身材差不多寬且生滿鏽的彈簧、像是從各處的溫泉旅館借來的毛巾共幾十條堆在一起、隻有前半身的腳踏車、印刷著宛如在英文字母上點綴胡子和濁音符號文字的雜誌,總而言之全都是些不可思議的東西。而且不知道是怎麽迴事,在沒整理好的房間裏常常出現的……是的,唯獨那脫完後亂丟的衣服沒有出現。


    豪華與有氣無力;纖細與漫不經心。什麽都亂七八糟的,但是卻有強烈的整體感。每個地方都故意崩解、零亂、置之不理,看不出這究竟是不是原本的意圖。服裝淩亂代表心情淩亂,雖然這麽說,但是錯不了,這一定反應出了這個房間的居住者心中的想法。


    「這裏是……?您又是……?」


    「迴答之前,我先把這個給你吧。隻要是闖進這個房間的孩子,我都會交給他們這個的。」


    他倒完咖啡後將單手伸過來,從某處拿出一張高雅的象牙色名片。正麵用細如絲線、不經修飾而擴散開來的文字記載著:


    年輕隱士 hermit-by-chance&choice


    在 所 治 英 zaisho haruhide


    另外還印上了電子郵址。不過上麵沒有住址和電話號碼。翻到背麵,這應該是勘亭流字體吧,字體非常的粗,


    呆樋亭管齋


    我隻會念這些。


    「dāi tong ting·guǎn zhāi……?」


    「如果你能讀成『請不要管我』(※此為日文諧音。)就給你滿分一百分了。」


    這位先生非常認真地點了點頭。「不過因為你是美女,所以我給你九十分。」


    「……真是如此嗎?」


    「真是如此。來,這是咖啡,小心燙口。」


    我一直盯著黑色表麵上逐漸蕩開來又消失的波紋看,枕邊小小的燈火不知何時點亮了。


    如果喝下這股暖意,能讓心情穩定下來的話該有多好,但是我卻沒有穩定下來的餘力。我必須找出堀田同學,然後這位先生是堀田同學認識的人。可怕的疑惑正在我心裏逐漸擴大成長。如果她把那個謊言也告訴他的話,我該怎麽辦才好?該連這位先生都一並殺死嗎?堀田同學的謊言就像傳染病一樣,傳得越廣非死不可的人便越多。


    「非常抱歉,雖然你專程泡了,但是我不能喝。」


    「你不喜歡咖啡嗎?」


    「不是……但是,刺激性食物對嬰兒可能不太好。」


    「喔,原來如此。」治英先生說。「你還真是愛操心呢,要當母親的女性,或許就需要這麽小心謹慎吧。」


    我撒了個巧妙的謊言,但是這樣我就能稍微安心了,因為這位先生還沒聽到堀田同學的謊言。問我為什麽?因為他相信我真的身懷六甲,這讓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因為這樣一來,我就不用殺了這位先生。要殺了這麽一位心地善良還能煮一手好咖啡的先生,真教人過意不去。


    「接下來,我該跟誰連絡才好呢?」


    「什麽?」


    「告訴其他人你在這裏的事。我應該跟哪位連絡才好呢?涼子小姐說警察局跟醫院都不行,我自己也覺得把那種製服人種弄進家裏來很麻煩——但是,你的家人應該很擔心吧。」


    「不行!」


    我的聲音不禁變得很大聲。


    「怎麽說?」


    「不是……呃……不用了。您不需要跟任何人連絡。」


    「不行。不過如果你孤苦伶仃的話,那事情又另當別論。」


    「不是的,我有老師——不,請您別跟老師連絡。」


    「為什麽?」


    「因為我其實是不能待在這裏的。」


    「在這裏的每個人,全都是不能待在這裏的人唷。」


    治英先生看似愉快地輕輕聳了聳肩。


    「涼子同學就是典型的例子,她老是蹺課跑來這裏玩。


    還有其他人也是。高中生、大學生。不隻是小孩子,還有作家、詩人、音樂家、未來的攝影師、立誌當建築師的人。實業家、虛業家、業界的人、學者、空手道家、和服店的老板加上上班族。沒有的大概就隻有軍人而已吧。


    說實話,現在樓下的房間裏,那些人正開心地開著跨年派對呢……我身為屋主還默認他們的行為說起來也有問題……他們跑到這個隱士的隱居處,隨自己高興來浪費時間和設備。是的,他們應該還有很多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不過,原因可能還是出在我身上吧。原本呢,這裏應該變成『隱士庵』的。如同大象墳場、帝王穀(※帝王穀位於埃及,是專門用來埋葬古埃及新王國時期,十八到二十王朝的法老和貴族的山穀。)、遇難船在最後一次漂流後到達了港口;跟勃克林(※阿諾德·勃克林arnold bocklin(1827~1901)為瑞士的象征主義畫家。最著名的畫作是五幅「死島」係列,是以他小女兒埋葬的英國公墓的氣氛來描繪成的,其畫風充滿神秘、幻想的氣氛,對二十世紀的超現實主義畫派有很大的影響。)的那幅畫像一樣。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朋友的朋友互相傳遞備份鑰匙,擅自將行李搬進來,變得和現在免費住宿的埃爾米塔日飯店一樣。當初我的預定不是這樣的,真的。但是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呢?這還是隻能歸咎於主人的性格。我明明是個連大門鑰匙都懶得去換的隱士誌向的人,但是卻非常喜歡聽人家說話。無論如何都無法改掉愛追根究底的毛病。真是傷腦筋呀,你認為我該怎麽辦才好呢?」


    「不——是的……呃……」


    「所以『老師』是什麽人呢?」


    不知不覺我已經說出老師和我相戀的過程。我們以老師和學生的身分相遇,在那個放煙火的夜晚,上天賜給我們寶寶做為兩個人愛的證明。他現在是我的先生。而且他今天為了維護公司非常重要的伺服器而忙碌地工作。而我則因為某件事(關於德永自殺等等事情盡可能不要說出來比較好,這是「搜索隊」決定好的事,所以我把詳情省略了)瞞著老師出門等等。


    「我可以問一件事嗎?」治英先生站在書櫃前,一邊觸摸著騎士棋子一邊說。


    「你所說的『老師』,他教的是什麽學科呢?」


    「英文。」


    「那他現在的工作呢?」


    「嗯,記得是係統什麽的……」


    「係統程式工程師嗎?」


    「是的,正是那個。對不起,我對那方麵不熟悉……但是老師真的很厲害。他對數學非常拿手,也很懂電腦。」


    「嗯,似乎是這樣呢。所以我聽你說話時,才一直把他想成是數學老師。」


    我手中的杯子晃動,漆黑的液體灑到咖啡盤上。


    「怎麽了?」


    「沒、沒事……什麽事也沒有。」


    怎麽一迴事,為什麽我的心髒如此疼痛呢?數學老師,那怎麽可能?老師……我的老師應該是教英文的。寫滿黑板的白色文字,我記得清清楚楚。四角撐開的英文字母、可愛的希臘字母、大寫、小寫、草寫、等號、不等號、積分符號。不對,那是數學課。我旁邊是堀田同學,窗外正是新綠眩目的季節。為什麽我的手在發抖呢?


    「你怎麽了?」


    「什麽事也沒有。」


    「你在害怕什麽嗎?」


    「……我沒有害怕什麽。」


    「你的手在發抖喔。」


    「我並沒有發抖。」


    小小的杯子,喀睫喀睫地發出聲響。天花板的藍色文字,不知不覺的又變成新的東西。


    ——man, that fuming ice,


    ever in vain aspiring


    to freeze the flow of time.


    人,是充滿熱氣的冰,很可悲地永遠試圖阻止「時間」的流逝。


    「另外我還有一件在意的事。你剛才說你退學是在下學期的第一天沒錯吧?」


    「是的。」


    「然後你還說你有八個月身孕。」


    「是的。」


    「所謂懷孕呢,」他像在背誦什麽似地閉上眼睛。「最後一次來月事的時間……也就是把最後一次月事的第一天當成起點,將四個星期看成一個月,通常是三十八周,四舍五入計算後大多是四十周。在日文裏俗稱『十個月又十天』,英語圈一般則用『九個月』來表現。」


    「是的。」


    「今天是除夕。你的老師是新手教師,在今年的黃金周結束前來到你的學校。然後你們兩個……呃,是什麽呢,『誓言永遠的愛後第一次結合』是在大曲市煙火大會的夜晚,也就是暑假的最後一個周末,你是這麽說的。——總覺得算一算有點對不上來。」


    「…………」


    「難道是我聽錯了嗎?」


    「…………」


    「還是你弄錯了呢?」


    不、不是的,我、我怎麽會欺騙老師,但是因為我是壞女人,我的繼母是這麽說的,以前在那個博物館的埃及寶物展中我曾經……所以,我真的是「假扮懷孕」嗎?而且現在還在假扮當中嗎不不會的那種事絕對絕對不可能會——!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一


    「不好意思治先生,請問我可以用一下樓下的電腦嗎?——啊,她已經醒了嗎?」


    跟聲音一起從右手邊的廚房裏麵出現的,是一個像大學生、看起來相當有活力,額頭和肩膀都很寬的女性。


    「嗨——啊,對了,我介紹一下吧。這位是我的朋友忍小姐,她因為受到流氓的威脅,所以和她妹妹一起從自己家裏逃出來。然後這位睡美人是陶子同學,哎呀真是的,我這個隱居處還真是大家的避難所呢!」


    左右田正義 17:12-17:29


    「……嗯,是啊。原來如此,來龍去脈我大致理解了。」


    聽到眼前的石蕗先生這麽說,讓我鬆了一口氣。我拿起桌上的罐裝咖啡喝,旁邊的牆壁放了好幾台電腦螢幕,那上麵的「第九十一屆成風祭/特效研究會短片放映會(五、六、日)」海報裏的cg美少女笑臉迎人。


    一直到剛才還有許多人在這間社團辦公室裏,但現在隻剩我和石蕗先生而已。聽說這是直接把以前的建築物從別處搬遷過來,所以天花板相當低矮,乍看之下雖然很破舊,其實非常牢固。成風館大學文科的團體會館俗稱「東館」。一開始被「kobayashi-maru」的人帶過來時,館內異常昏暗,走廊的牆壁上貼滿了奇怪的舞台劇海報和宣傳單,雖然在心裏想「這裏是哪裏啊」,不過再仔細想一下,這裏不就是信他就讀的那所附屬高中的大學嘛。害我白擔心了。不過,其實我也沒有真的那麽擔心啦。


    是的,我一點都沒有擔心。不管怎麽說,石蕗先生都是站在我這邊。


    「也就是這麽迴事吧。問題人物德永同學,今天晚上預定要進行網路結伴自殺,以你為中心組成的『搜索隊』雖然拚命在找他,但是有幾個參加者並不是那麽全力配合,所以還沒辦法找到人。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你肚子餓不餓?」石蕗先生用他被繃帶纏繞住的右手指向房間角落的置物櫃。「如果是零食類的話,那邊還有一些。」


    「不、不用了。謝謝。」


    「哎,你不用跟我客氣,基本上我們的理念就是隨時隨地保持開放和自由的態度。」


    石蕗先生所說的「我們」,當然不是指「白」整體,而是在其中屬於核心地位的「信天翁=拉姆達(alr)聯盟」。他們是正義的義警團,而且是個秘密團體。總覺得好厲害喔,竟然有這樣不為人知的組織在私底下活躍。這個石蕗一定有相當的能耐,不過可以讓他跟我講這麽多,我也很厲害。


    「嗯,你所說的話非常值得參考,謝謝。其實啊……」


    石蕗先生探出上半身告訴我的,是個很不得了的情報。


    德永持有的那個謎樣的粉紅色手機裏,藏著超級重要的情報,那應該是有關於流氓販賣毒品的資訊。正義的義警團正在追蹤那支手機。因為警察很忙,所以不靠自己努力是不行的。


    好厲害!這太厲害了!這個已經超過「阻止自殺」那種程度的事情了,如果我能把它解決掉的話,立刻就會變成超級風雲人物!電視台一定會來找我,采訪者絡繹不絕。哇塞,我該怎麽辦,該穿什麽衣服好呢?


    「……但是呢,問題出在那個叫藤堂的家夥身上。他現在高三,所以要比你大一年吧,他在中野和新宿那一帶組織了義警團,在當地可是個相當有名的問題人物。聽說他從國中起就組織了團隊,對區內的所有中學收取保護費。然後聽說那個叫藤堂的也在這次暗中活躍,打算奪取情報做不當利用,所以他應該就是你所說的不配合的——」


    「咦!?」


    藤堂、是那個藤堂嗎?


    「咦……難道你知道那些事嗎?」


    「不、不是,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也沒直接見過藤堂。隻是今天收到幾封他傳來的郵件而已。」


    「也就是說,今天是『搜索隊』第一次活動嗎?嗯,也是,那就太好了。因為那家夥的靠山很嚇人,所以你還是不要接近他比較好。」


    「靠山?」


    「黑道或右翼團體等等。」


    石蕗先生更加補充說明狀況。包括藤堂的背景關係、那家夥所組成的邪惡團隊、毒品的謠言、alr如何努力改革「白」。他非常熱心地不停用力揮舞著用繃帶包住的手。


    他使用了許多難解的單字,所以有些地方我沒有聽懂,不過那邊就華麗地跳過吧。因為要是每件事情都發問不但有點失禮,還會打斷他說話。是的,這些地方我可是好好為對方著想過後才行動的。


    「請問,有沒有什麽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終於找到了說話的縫隙,我快速地說出來。


    「不管什麽都好,請讓我幫忙。」


    「嗯嗯,正是這麽一迴事,我就是等你這句話,真了不起啊,你頭腦真好呢。」


    「沒有,哪裏。」


    「你不用謙虛,這種事我們一看就知道。我們需要你,應該說,我們需要你們的力量。」


    「是,搜索隊。的所有人?」什麽啊,不隻是我而已。


    「不是不是,當然你是最重要的人物。你是負責管理大家的人,其他人……嗯,我這麽說可能不太好……借你剛才的話來說的話,就是因為他們聽起來像是,沒用的人。呀。所以還是少數菁英部隊比較好,尤其是在核心部。你知道前線跟後勤的不同嗎?是的,簡單來說就是軍隊跟參謀。現場隻要人手夠的話就可以搞定。重要的是位於中央的人,必須是經過挑選的人材。說實話,我在『alr』裏擔任人力資源管理。因為今天還必須再找到一個人才夠,所以非常忙。」


    我點了頭。是的,石蕗先生認可了我。包括我的能力、幹勁等等。所以才告訴我這些事情。


    「我什麽都肯幹,這種事我也很拿手。這樣的話我可以在這裏……也就是那個,分析貼在司令室的情報,建立作戰計劃等等。」


    「嗯嗯,你這麽說我雖然很感謝,但是我們規定一開始大家都要先從實地幹起才行。每隔三個月評量考績,隻有優秀的人才能升格為後勤。其實這個房間核心幹部以外的人是禁止進入的。」


    「欸,是這樣的嗎?」


    糟了,該怎麽辦?規定……說得也是,這樣有規模的組織一定要有規定。哇,糟了,我違反規定了。太突然了吧!搞什麽啊,早一點告訴我不就好了!追究起來都是因為沒人告知我,所以違反規定可不是我的錯哦!


    「哎呀,沒事的、沒事的。你不用那麽擔心。我剛才說過了,我是擔任人力資源管理的負責人。簡單來說,我隻要從處理日期追溯迴去申請就沒問題了。」石蕗先生從置物櫃裏拿出淡紫色半透明的檔案夾來。「這種手續是有捷徑的,重點在於能不能好好地活用而已。當然,我想你這麽聰明一定能理解吧——喏,這就是文件,日期我會在這邊這樣寫好,但是事務手續實際費用需要花一萬圓,你現在有嗎?沒有?喔,沒關係,下次再給我就好。」


    「什麽?」


    「所以呢,先在這裏跟這裏,還有這邊都寫上你的姓名和住址可以嗎?」


    ——好了,名字也簽好了。這下我可是堂堂「alr」的一員了。而且一下子就成為了企業級會員。這全靠石蕗先生支持我的緣故。我跟其他新成員的層級可不一樣呢!我是說層級。


    「那麽,這些由我們來處理掉。沒問題,沒問題……喔,電話來了。」


    石蕗先生的左手不靈活地打開手機貼近耳朵後,雙眉立刻緊蹙在一起。我立刻明白,這是緊急狀況。


    太厲害了,我一入會馬上就遇到緊急狀況耶。接下來正是我一展身手的時刻。電視采訪等等大概會很辛苦,我能不能快點成名啊。


    他小聲地不知和誰說了一會兒的話之後,對我說。


    「……左右田同學,等一下希望你陪去我辦點事情,可以嗎?」


    「啥?」


    「現在最新情報進來了,你那『搜索隊』裏的其中一個成員,聽說在這附近。」


    「喔……」


    「隻不過那個人和我發生了一些事——呃,也不是很嚴重的事。」


    他露出苦笑,一邊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哎呀,總而言之,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在跟我見麵之前,如果能由你先去說明的話我會很感謝你的。」


    「我明白了,請交給我吧。」我使勁迴應他。「我會好好幫您說明的。」


    渡部亞希穗 17:42-17:47


    我注意到自己還在醫院裏。牆上的時鍾滴答滴答地響。現在幾點了呢?我不知道,雖然看得見時針,但是無法在腦中裏轉換成數字。我真是個小笨蛋啊。


    我聽到在走廊前方有人跟剛才的醫生說話。麵孔似曾相識的叔叔和阿姨,他們穿著同一款牛仔褲,上下跟背後都有個巨大的心型標誌。另外還有一個瘦瘦的男孩子。穿著手打的毛衣、連身牛仔褲。


    啊,對了,是透同學。他們三個人部長得跟透同學很像。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叔叔和阿姨——應該說是透同學的爸爸和媽媽,他們一直盯著我看。醫生那家夥似乎說了些什麽,但我沒辦法聽清楚。


    然後那個男孩子,大概是透先生的弟弟,前一秒還跟爸爸手牽手,但是突然就噠噠噠噠地往我這邊跑過來。


    「喂,站住,悟……!」


    透爸爸的聲音完全追不上他。


    他突然站在我麵前。


    明明是第一次見麵,卻感覺不是那樣,我們彷佛是一百年前就已經認識的朋友。他露出有點別扭的笑容後,把東西遞到我眼前。


    那是透先生鏡片破裂的望遠鏡。


    他並沒有哭,但是他的某部分在哭泣。應該說那是我至今從來沒看過的表情。


    他從正麵一直盯著我的臉,但是卻不看著我……應該怎麽說呢,彷佛我不是真的在這裏,他盯著看的是在別處的另一個我,感覺像是在進行沒有聲音的對話?


    「這樣不可以喔,悟。」


    他們兩個人追了過來,透爸爸把手伸出來,弟弟從我麵前很快速地走到旁邊的牆壁。所以我很自然的跟透媽媽互相對看。


    「你跟那孩子……」


    透媽媽露出生疏的笑容後,很小聲地說。


    「……我問你,你是不是一直跟我們家的透在一起。」


    「是、是的。呃……」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然後透媽媽突然一陣癱軟,幾乎要暈過去,我趕緊支撐住她的手臂。透媽媽的手趁勢抓住了我的手臂。


    「請問您還好嗎?」


    「京子,你怎麽了?」


    透爸爸從後麵過來,他的手正要抱住透媽媽的肩膀。


    但是透爸爸的表情突然變得十分險惡,眉毛往正中間緊靠,他一直交互看著我和透媽媽。


    到底怎麽了?


    我說明一下發生了什麽事。因為透媽媽她不肯動,透爸爸抱著透媽媽,試圖讓她坐在沙發上,但是她卻一動也不動。


    透媽媽保持一臉陌生的笑容,緊緊抓住我。


    應該說她瞪著我的手臂,狠狠地捏下去。


    捏我的手臂。


    咦?為什麽?什麽?


    「……京子?」透先生的爸爸,唿叫了透媽媽,用低沉而讓人安心的聲音唿喚,那是跟透同學一模一樣的聲音。


    「沒事的。」


    透媽媽說。


    麵帶笑容地說。


    我搞不清楚狀況。


    因為這兩者銜接不上呀。眼前的阿姨……透先生的媽媽,她所說的事跟她所做的事。


    嘴巴說沒問題,但一點都不像沒問題呀。她臉色如此蒼白,用力捏我的手臂,雙眼狠狠瞪著我的手臂還有臉,兩隻眼睛往上吊,但是嘴角卻上揚一臉笑咪咪。


    好痛、好痛、好痛!


    「呃,您弄痛我——」


    啪!這時,我突然被甩了耳光。


    透同學的爸爸,然後還有另外某個人,用力將透媽媽的右手從我身上拉開,但是她的左手又接連打了我兩三巴掌,所以透爸爸很大聲的大叫:「京子,住手!」我才終於了解此刻發生了什麽事。


    透同學的媽媽哭了。


    哭得天崩地裂。整個人癱軟跌坐在地上,雙手搗住臉,拚命用力搖著頭,像個孩子般淚流滿麵地號啕大哭。


    但是她的手仍然揮動著想賞我耳光。


    打這個和透同學在一起的我。


    不代替透同學車禍身亡的我。


    (為什麽?)


    透媽媽想說的話不停地傳遞過來。


    (為什麽死的不是你呢?為什麽是我們家的透呢?我們家的透到底是做了什麽壞事呀?)


    沒有,他什麽壞事也沒做。


    我對我心裏的透媽媽迴答。


    透同學他什麽壞事都沒有做。


    他隻做了好事。


    (為什麽?為什麽?)


    他隻是為了阻止沒見過麵的德永那家夥自殺,一直努力到最後而已。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透爸爸也哭了。他拚命忍住不讓淚水流出來,但他還是哭了。


    「非常抱歉。」透爸爸快速簡短地跟我道歉。「我太太也很明白這不是你的錯,她雖然也明白……真的很抱歉。你有沒有受傷呢?」


    「呃,是的,那個……」


    「這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吧。」耳邊傳來某人的聲音。不是那個醫生的聲音,是另外一個人。是剛才出現跟透爸爸一起救我出來的誰。「她今天也遇到了很難受的事,你們的反應是大人該有的嗎?」


    「是的,非常抱歉,是的,因為我太太她現在——京子,好了,一直坐在那裏也沒用。你還好嗎?站得起來嗎?不好意思,有沒有人能幫個忙?護士小姐,請幫個忙——」


    「走吧。」幫助我的某人這麽說,然後抱住我的肩。「不要待在這裏比較好。」


    我恍惚地盯著看那張臉,然於迴想起來了。


    「……左右田、同學嗎?」


    「叫我阿正就可以了。」


    左右田正義 18:00-18:21


    ——不過枯野那家夥死掉並不是我們的問題,絕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至少不是我害的。


    肇事逃逸的車子是「kobayashi-maru」的。他們是「alr」的一部分,但不代表「alr」全部。純粹是末端的下遊組織。是的,是末端,是實地的軍隊。話說「alr」是開放而且自由的網絡。因為石蕗先生是這麽說的,所以不會錯。他們和金字塔型老舊而嚴謹的組織可不一樣。


    還有石蕗先生也說過「kobayashi-maru」已經被除名,而且大概也已經知道是哪一台車肇事,隻要一找到就會把兇手交給警方,所以已經沒有問題了。但是這些詳細情況不知道為什麽,並不能夠告訴枯野的雙親,不過既然石蕗先生這麽說的話,就應該這麽做吧。畢竟我還是個新會員。而在這麽大的組織裏,一定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總而言之重點在於,末端他們所搞出來的事,上頭的人並不需要一件一件去扛責任。嗯,一定是這樣的。對。


    對了,然後還有亞希穗這家夥,她說不知道為什麽枯野會突然跑到馬路上去。這就要怪車站前的圓環太亂了。這是道路行政方麵的疏失。是的,一定是這樣沒錯。


    總之,因為這些緣故所以責任不在我身上。桔野不可能是為了追我才跑出來的。那個距離他不可能看得清楚的。而且那個時候,我自己都像個被害人。是的,因為我被「kobayashi-maru」綁架了,他們說「把事情告訴我們。」便把我帶到車站前,強迫我坐上他們的車。我心想如果反抗太激烈的話,情況可能會變得很糟,所以假裝乖乖聽他們的話,但是強迫還是強迫啊。雖然現在他們已經站在我這邊,但是那個時候我又搞不清楚狀況,所以沒辦法。枯野那是意外事故,我是被害人。好,決定了。


    是的,這件事應該跟別人說比較好,以後都會變成證據,可以讓警察他們看,雖然警察不可能會來找我,因為我又沒做壞事,而且是枯野他自己要衝出去的,不過總之還是講一下。


    帶領亞希穗迴到車子這裏之後,我征求了石蕗先生的同意。


    「不好意思,請問我可以傳一下郵件嗎?我要傳給同伴,跟他們做現狀報告。」


    「嗯?啊,好啊,請吧。」


    好,我快速傳郵件給信。


    主旨:報告情況


    我已經和亞希穗成功地會合。雖然被「kobayashi-maru」綁架了一陣子,但是目前已經平安脫困。最新消息如下:


    藤堂是叛徒,他似乎是為了搶走德永的手機才行動的。陶子、西、笹浦可能也屬於藤堂派。現在成風館大學文學係團體聯盟協助我一同尋找德永,並且持續掃蕩藤堂派的勢力。那家夥就算有所連絡也千萬不要迴信。你那邊狀況如何?


    好,這樣就萬無一失了。我好強,一點破綻都沒有。再怎麽說在井之頭公園設下超完美的包圍網的也是我。如果沒有藤堂那一派扯後腿的話,那個時候我早就抓住德永了。不過還是有逆轉勝的機會,不拚一下不行。神崎老師曾經這麽說我,日本接下來就得靠像我這種從小就留學經驗豐富的人來支撐才行。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銀行等會漸漸被歐美給占領。所以我要有身為日本人的自覺,必須好好地學習曆史等等,凡事都不能輕言放棄。嗯,是的,就是這樣。那已經是五年……不,六年前的事了,四舍五入的話就是十年。人生真是轉眼瞬間啊。神崎老師,我現在也非常努力呢——。


    *


    ——事情漸漸好轉。我一迴到司令室就立刻收到一個叫溫井川的家夥的連絡,得知十七已經延後了行動時刻。這可真是個重要情報。聽說折口(這家夥就是s08)也是從藤堂的魔掌裏逃出來,在澀穀找到了伊隅。情況逐漸好轉。我果然運氣很好,運氣也屬於才能的一種。


    接下來就是在網路上散播的謠言。按照石蕗先生的指令,都內各地的alr軍隊們大肆活躍。司令室的電腦共七台,工作人員盯著電腦,氣氛跟陽才完全不同變得充滿生氣。螢幕上映著各種bbs和部落格,一看就可以立刻知道進行狀況。我在心裏想「組織果然厲害呀」,一邊站在他們後麵看時……


    「你要不要也試試看呢?」


    石蕗先生手離開鍵盤對我說。


    「咦?可以嗎!?」


    「當然,因為在我們當中今天就你功勞最大。」


    哇,好厲害。他說是「我們」耶,「我們」!我已經完全被當成是alr的一員了。


    我慢慢地按下鍵盤。我的動作變成文字展開在螢幕上。這麽一來,我就是大家的同伴了。大家都站在我這裏,太厲害了,我好感動。大家,大家,我和大家,大家和我。完全融合在巨大的什麽裏麵原來是這麽舒服的事呀,我以前都不知道。


    在這裏的已經不是我,而是我們了。


    我們努力,我們戰鬥。


    大家齊唿口號,獵捕德永吧——


    渡部亞希穗 17:51-18:21


    因為這樣,我終於迴到搜索隊裏,然後被阿正帶到這個叫「司令室」的地方。不過因為我是局外人禁止進入,所以必須在外麵等他。我的記憶已經混雜在一起,那些事情我記不太清楚。


    「你不用擔心,石蕗先生是好人。你誤會他了,是誤會。」


    阿正一直這麽說。然後他跟我說明藤堂那家夥是壞人,笹浦、還有說不定連滿裏衣同學都已經變成藤堂派了。他還說了其他各式各樣、許許多多亂七八糟的事。


    不管我再怎麽聽,都隻覺得阿正是剛加入那個老鼠會變成會員,石蕗則是跟某個義警團結夥擅自使用大學的房間,正在找那個奇怪的毒品的下落。


    我的心有一半是懷疑阿正的。


    但是另一半又說,這樣子不行唷。


    懷疑別人是不好的事,從今天起我要變成好孩子。你不是已經跟透同學發過誓了嗎?那又變怎麽樣呢?


    「嗯?你怎麽了?」


    在車子裏阿正這麽問我,我點了點頭,緊緊地用雙手握住那個人非常珍惜的望遠鏡。


    「不,沒事。」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我要相信他,雖然知道他一定是被騙了,但是我要相信阿正。我要相信他相信他相信他到底。


    ……因為我。


    想到能變成好孩子的方法,也隻有這個了。


    私市陶子 17:33-18:22


    忍小姐是位讓人覺得很自在的女性。她和我聊了一陣子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似的,「啪」地拍打了自己寬廣的額頭,


    「啊,對了!可以借一下這裏的廚房嗎?我妹妹說她想吃東西,所以我想做那個常做的蔬菜蛋糕。」


    「那當然沒問題,但是怎麽不用樓下的廚房呢?」


    「呃……那裏目前狀況有點糟糕。」忍小姐非常過意不去地鞠了個躬。「等一下我會打掃得非常幹淨的。真的。」


    「原來如此,這麽快就搞成這樣啦。」


    「真的很抱歉,如果是自己家弄髒還不打緊。」


    「沒關係,我一點也不介意,反而還很歡迎呢,上次我也說過了吧?因為我的人生基啊就是『先別失望,最糟的狀況等在後頭呢』。好吧,我這就動身去巡視看看那個常出事的災難現場。」


    「呃,可是我真的……」


    「知道了、知道了。那麽就處罰你留在這裏和陪陶子同學說話好嗎?」


    治英先生這麽說完,便很開心地下樓去看慘狀,他踩著輕快的步伐從廚房裏麵的樓梯走下去。樓梯在我躺的那張床的正後方。看來治英先生的「隱居處」似是占據了公寓頂樓最上方的兩層樓,並且花了很多功夫去改裝完成的。


    「比如說,靠近枕頭的那麵牆。」


    「你把耳朵湊過去看看。聽得見吧?這個設計可以透過裏麵的空洞聽見樓下的對話。」


    真的聽得到,而且清楚得教人驚訝,有許多人正在說話。剛才治英先生說是「派對」真的絲毫都不誇張。


    ——哇,這次接通了!不傀是千代田區第一的超級機師。


    ——是機械技術者。拜托,錄影機的接孔這種程度你們就自己來吧。


    ——發生什麽事了?


    治英先生的聲音插進來。


    不知道是哪裏的小鬼吵著要不要自殺呢。像「準同學自殺啦啦隊」和「溫暖守護會」等等,在網路上到處盛行。


    ——感覺跟長距離馬拉鬆好像喔,沿路上的觀眾遞飲料給跑者,替他加油打氣。


    ——不是禁止觀眾遞飲料嗎?


    ——我隻是舉個例而已。


    ——我問你,這個懸賞金的事是真的嗎?


    ——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不是讓人感到舒服的事。


    ——雖然是這樣沒錯,但是呢。


    ——話說迴來……像這種隻有網路居民才會發現,但現實社會卻完全不當一迴事的「大事件」,一年之中總會發生幾次吧?


    ——沒事幹的人還真多呢。不愧是除夕。


    剛才那位「機械技術師」先生迴應了治英先生的感歎。


    ——這種時候跟除夕已經沒有關係了吧。


    ——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是無關的。


    ——是是是,也把你這句話放進格言天文館裏好嗎?……啊,對了。那個巴士挾持事件變怎麽樣了?


    ——那件事也很誇張。那個啊,他們弄錯了犯人的年齡,把十七歲說成二十七歲播報出去了。也就是說他們公開了未成年人的真實姓名!現在不管哪一個電視台都用跑馬燈猛道歉。


    ——哎呀哎呀,居然還發生了這種事!(這是治英先生的聲音)我才稍微一不注意就變成這樣,現實這東西還真是傷腦筋呢。


    ——你那是什麽反應,現實又不是你養的寵物。


    ——你又不能證明不是這樣,所以很難定義吧。我已經說過了不是嗎?


    ——好,我知道了、知道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這時候出現了一個聽起來非常可愛,但像得了感冒的聲音。她應該是女國中生吧?音質和忍小姐非常相像。


    ——喂,治先生?好像有郵件傳來了唷?


    過了一會兒,治英先生的聲音又再次響起。


    ——原來如此,這封信真耐人尋味呢,是綁架的通知。


    ——綁架?


    ——是的,內容上寫說已經綁架了我的外甥,要我帶著贖金到高尾山去。


    ——你說啥?那什麽東西啊?


    ——為什麽是高尾山呢?


    ——拜托,該不會還寫著「請不要帶槍炮」吧!


    一陣笑聲迴響了屋內。


    ——好了好了,各位仁兄,請冷靜一點,冷靜一點。這種方式的玩笑我常常碰到。雖說如此,在除夕遇到這種事我還是頭一遭,他們還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呢。


    ——你是在對誰說話啊,是對誰呢?


    ——就說了,我是對「現實」說的啊。


    「好了,準備完畢!」


    廚房裏突然傳來忍小姐活力十足的聲音,讓我十分受驚嚇。


    「啊,對不起。我嚇到你了嗎?因為我聲音很大。」


    「不會。」


    「那杯咖啡,你不喝了嗎?我現在要洗碗。」


    「不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下樓看一看。」


    「你可以行動了嗎?臉色還不太好呢。」


    「嗯,沒事的。」


    「嗯。」忍小姐將食指放在她寬廣的額頭上。「既然當事人都這麽說的話也沒辦法了。順便請教一下你幾個月了?」


    「八個月。」


    「嗯……這樣的話,總之請你不要太勉強。來,把手給我。」


    「是的,謝謝你。」


    我動用了最後的體力,點了頭。


    是的。我不能夠永遠在這裏休息。我得早一點抓住堀田同學,在她更加散播這個可怕的謊言之前,把她滅口不可。


    在所惟信 18:45-19:00


    你為什麽要把恐嚇信寄出去啊!


    「為什麽?這就是為了寄出去才寫的啊,所以當然要寄咯!難不成你見過有人寫了綁架小鬼的恐嚇信卻沒有寄出去的嗎!?」


    不,我沒見過。


    「所以不要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來,搞什麽嘛真是的!因為我也不想這麽做啊!什麽嘛什麽嘛,最搞不清楚狀況的就是我了!你還要我怎麽辦嘛!!!!」


    嗯,說得也是,如果現在去投案的話——不,已經太遲了。會變成自首。因為寄那封郵件的是……給我看一下也沒關係吧。這是我的手機耶。


    「吵死了!世界上哪有綁架犯會讓人質使用手機的呀!……欸,是在十七點十一分寄出。」


    也就是說,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搜查已完全展開。這種案件最重要的就是第一次行動。況且我們家的人脈很多,所以現在警察已經全心投入搜索。他們會在主要的路線拉上警戒線,把道路完全封鎖,各個電子道路收費站等也跟著總動員,再來就是直升機跟特殊急襲部隊(※相當於台灣的霹靂小組。)等等——


    「你電視看太多了吧,頂多是臨檢罷了。」


    這麽說來,我們已經闖過臨檢了嗎!?


    「沒有那麽誇張!隻是很普通地經過而已!警察還對我說:『辛苦了~』一直到年尾好像都會這樣,實際上看起像暴走族的人也很多……」


    ——啊,糟了!


    「啊!你、你幹嘛呀!」


    關掉手機電源!電池也要拿掉才對!如果不這麽做的話,我們的所在地會暴光的!


    「啥?咦?」


    所以呀!隻要查一下使用了哪個基地台的訊號,就可以反過來計算出手機的位置在哪了!電視上不是有演過嗎?當發生綁架小孩的案件時,你沒看過嗎?


    「呃,喔……等一下哦,那應該是在鎖定傳送郵件的地點範圍時才會做的吧。現在我又沒有寄信跟打電話,所以應該沒關係。」


    不對,隻要是開機狀態就會發射出訊號。當你打給收不到訊號的人時,通常不是都會有語音迴覆說「現在手機已關機」,或是「目前位在收不到訊號地方」嗎?那就代表已經交換了地理情報。


    「為什麽呀?不對吧,那隻是電信局的語音迴答。」


    但是,那為什麽那台機器會知道對方的手機是在收不到訊號的地區呢?


    「單純隻是這邊發出的訊號傳不過去又再彈迴來而已不是嗎?咦,不對嗎?」


    不,訊號是這樣子的東西嗎?嗯嗯?等一下哦,從手機發射出訊號,然後又再彈迴來……不過可是……咦?


    「…………」


    …………


    「………………」


    …………………………。


    「你等一下,我們先不談這個。」


    什麽?


    「為什麽你想關機呢?」


    什麽意思?


    「所·以!就算我讓你一百步好了,隻要不關機的話,警察便能得知你的所在地,那為什麽你不想這樣做呢?你是人質,我是犯人耶?你應該希望警察能找到你才對啊?你應該要這麽想吧!如果不這樣想就太奇怪了!我說你應該要這樣想才對!」


    喔……


    「而且你為什麽打算幫我呢!?你明白自己的處境嗎?你腦袋有問題嗎?」


    沒有,可是……


    「『可是』什麽呀!」


    ——可是,因為我不願意見到小愛的經紀人被逮捕,登上八卦新聞。我絕對不願意。與其讓事情變成那樣,我還寧可幫助美園小姐。


    「我說你啊,」


    是的。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是的。


    「你知道自己處於什麽情況嗎?」


    當然。


    「抱歉,讓我再確認一次。你說,你為了小愛……為了保護她的偶像生涯,所以願意協助綁架犯?」


    是的,所以快點把電池拆下來比較好。


    「………………你看。」


    喔,謝謝。


    「你不用道謝,我隻是以防萬一——你該不會是在這個電池上裝了什麽特殊的警報訊號,讓它嗶嗶嗶地傳到警視廳的裝置吧。」


    我才沒有!那是哪部好萊塢電影啊!我說美園小姐您才絕對是電視看太多了。


    「是嗎,這樣的話就好。我先告訴你,我可不相信你。」


    沒關係,我不介意。然後我還有兩個問題想請教。


    「什麽呀。」


    啊,您該不會是頭痛吧?


    「是啊,不行嗎?在這種狀況下有誰能不頭痛的?唉,真受不了……好了,你快點問吧,問題是什麽?」


    呃,那……首先您為什麽綁架我?還有……這裏是哪裏?外麵一片黑我什麽也看不見。


    「……如果你是要假裝協助犯人來確認自己所在地,那還真是被綁得相當熟練了呢。」


    啥?您說什麽?


    「什麽都沒有。」


    哇!


    「咦?」


    你剛才沒感到搖晃嗎?


    「……啊,糟了。終於要發生了。」


    什麽?您說的「終於」是什麽?什麽是「終於」?喂,喂,美園小姐?你為什麽從反方向的門下車呢?為什麽看車輪下方呢?


    「啊,這下真的糟了。」


    美美美美美園小姐!?地板……應該說這輛車,怎麽輕微在搖晃……不對,這是什麽……?是傾斜了,這輛車子傾斜了!傾斜了呀美園小姐!!


    「我知道啦,還用你說!我從剛才就在想這台車子怎麽不動了!」


    難道是……


    「啊,笨蛋,你不能到那邊去!會破壞平衡啊!平衡!」


    ……這邊果然是懸崖!這是怎麽迴事!為什麽這台車子有一半懸在懸崖上呢!


    「吵死了,剛才還好好地開在那附近的地麵上的!你要抱怨的話去跟八王子市的道路行政說吧!聽好了,你快點給我下車!難道你想跟車子一起自殺嗎!?」


    下、下車,雖然這麽說,但是我雙手雙腳都被膠帶……嗚哇、嗚哇、嗚哇哇哇哇哇掉下去了掉下去了掉下去了我們一定掉下旁邊旁邊旁邊傾斜哇哇哇哇哇哈哈啊啊啊!


    「咦,等一下你這個笨蛋快點……啊啊啊!!……」


    私市陶子 18:34-19:20


    即便如此,我應該怎麽殺了堀田同學才好呢?徘徊在許多人開心暢談的寬敞客廳裏,我一邊思索。低矮的玻璃茶幾上雖然擺著零食和飲料,但是我卻不瞧一眼。


    「重擊致死」這個單字搶先浮現在腦海。這是用鈍器往頭部一擊的方法。方法雖然簡單,但是卻找不到鈍器。話說迴來,「鈍器」是指什麽呢?我從來不曾去想過,鈍重的器具?這麽寫是表示花瓶或盤子還有「鈍」跟「銳利」之分嗎?或許是意味著不可以使用尖銳的盤子,我不太懂。看來不要使用這個方法比較安全。


    那麽,絞殺的話又如何呢?隻要用繩子用力絞住脖子就好,也不用煩惱盤子的事。但是使用這種方法的話,我以前曾經在某處聽說這跟上吊自殺一樣,全身的肌肉變得鬆弛。不好意思,要提到關於下半身的事,也就是……到死之前全身所有的固狀物或液狀物都會流出來,處理善後很麻煩。要給那麽親切待人的治英先生添麻煩,實在教人十分過意不去。


    而且就算我找到了合適的繩子,要持續用力拉緊它也是相當吃力的工程。我力氣並不算大,堀田同學在學時又是班上屬一屬二的運動好手,要絞殺她負擔實在有點太重。


    這樣的話,接下來還有什麽方法呢?雖然我也想過既然我們人在高樓大廈裏的話,那麽是不是可以讓她墜樓身亡?可是安全設計的窗戶,並沒辦法打開封能讓女子高中生掉下去的寬度。毒殺也是個有效的方法,但很不巧現在我手邊沒有毒藥。要槍殺的話也得先有手槍才行,想在浴缸裏電死她,隻要一個步驟出錯連我都會有危險。


    如此一來,還是該使用刺殺吧。因為是派對,所以到處都可以看見大小適中的刀子。直直地瞄準心髒刺進去也罷,對準頸部切斷頸動脈也罷。這方法看似簡單,不過還有一個問題,不管是砍是殺,都會湧出大量的鮮血。這似乎又會給人添麻煩,而且我也盡可能想躲開那濺出來的鮮血。染上濺出來的鮮血會使我動搖,這又會帶給肚子裏的寶寶不好的影響,所以不行。


    雖然說人體的七成是水分所構成,那麽血液的量又占有多少呢?如果先假設這七成全是血液的話,那麽這些重量是多少?還是說跟體積有關呢?啊,老師,我不太懂,但再煩惱下去也沒用,所以在這裏就假設是有重量的吧。堀田同學的體重……我記得當我們在那間學校坐在一起時,他是比我稍微重了一些些。確實是四十九公斤。在數字上來說是幾近於理想體重,但是當事人卻常常說不再瘦一點的話不行。雖然如此,她卻常在半夜偷吃甜點,不過我也常陪伴在她身旁,所以無法責備她。因為沒有比在半夜破壞規矩開派對更愉悅的行為了。


    不對不對,那種事一點都不重要。現在是血花飛濺的問題。


    堀田同學的體重大約估算成五十公斤,七成是三十五公斤。就算沒有一次全都噴出來,假設說隻要一口氣噴出一成來的話,到底會是什麽樣子呢?要把這假想出來,必須先換算成體積才行。來試算看看吧。血液當然比水濃,自古不就有「血濃於水」這句俗語嗎?水一立方公分是一公克,一公升的話就等於一公斤,所以三十五公斤的一成就是三·五公斤,以水來說就是三·五公升,到這邊都沒問題。那麽,血液又比水濃幾倍呢?


    我迴溯到自己小時候擦傷膝蓋時舔傷口的記憶。是的,那個濃度。帶著鹹味,一股強烈的金屬味道,那股更接近於單杠和鉛筆芯的記憶鮮明地複蘇了。鹽分、鐵質、還有那黏度跟微溫。血品嚐起來竟然比起水來要更如此複雜而豐富。兩倍,不,我想應該是三倍濃度。假設重量一樣但濃度是三倍,體積的話當然應該會變成三分之一。三·五除以三是一·六六六六……啊——老師,我發覺到一件嚴重的事,這個計算沒有盡頭。這樣下去我永遠都無法殺了堀田同學。


    那麽就斷然四舍五入吧。大約是一·一六七公升。有效數字算到小數第一位的話就是一·二。


    好了,答案出來了。我要刺殺堀田同學的話,大約有一公升左右的血會噴出來。我得領悟到就算閃得再快也會濺出大約〇·六公升左右的血。這個份量對胎教並不好。


    天啊,傷腦筋,我到底該怎麽做才好呢?


    當我一個人煩惱時,窗邊傳來堀田同學很有活力的聲音。


    「……你看!眼前就是東京灣呢!那艘船已經可以發動了吧?快點出發去漫遊吧!」


    這是怎麽一迴事?堀田同學從這個房間走出去。糟了。在那之前,我得用這把刀刺殺她才行。考慮到後麵要打掃等等程序,可以的話希望能借用洗手間在那兒行動,不過也不能說這麽奢侈的話了。


    但是,老師,我此刻突然閃過一個點子。


    說不定這樣反而方便行事。


    隻要把她推落大海就好了,如此一來,我既不需要擔心濺血的問髓,也不需要整理嘔吐物和排泄物。就是這個,這就是最好的策略了。我如此確信。是大海,大海才是正確解答。這是個完美的地點。因為大海接受萬事萬物,製裁所有一切。啊,這是哪一位說的呢?我想不起來。但是我認為這正好也指出了這個世界的真理。所有的生命都來自大海。將其還原迴去又有什麽不對呢?


    「陶子小姐,你還好嗎?臉色不太好呢?」


    聽見了忍小姐的聲音,似乎來自遠方,又像是貼近耳邊。


    「迴到床上休息比較好吧?大家接下來似乎要乘船去東京灣內小繞一下。我也會去,因為我妹妹說她非常想去,所以我才一起去的,但是想留下來的人也可以留下來。陶子同學?你聽見我說話了嗎?如果你願意的話,剛才我做的蛋糕還有一些,你可以拿到樓上去——」


    「不。」我迴答。「我也一起去。」


    在所惟信 19:05-19:23


    哎呀,果然關掉引擎是對的。這麽誇張地摔落翻滾都沒爆炸,實在太幸運了。


    「你在說什麽風涼話啊!還不趕快下車,太危險了!快點抓好,抓住我的手!放手的話這輛車可是會掉下去的!」


    可是好暗,我什麽都看不見,而且還上下顛倒。


    「這邊、這邊!快點我會拉住你的!一、二……」


    好痛好痛好痛,我的腰我的腰。


    「你是男孩子吧,忍耐一下!……好,出來了!」


    唿……哇,車門變形成這樣,真虧我還能爬得出來。


    「不要摸,太危險了。那邊是懸崖。」


    但是真的太厲害了。一開始是慢慢地橫向滑下去,然後又再橫向翻轉了兩圈……不,應該是兩圈半吧。哎呀,好危險。如果我再多發呆一下,一定跟在絞肉機裏一樣吧。


    「你還冷靜地分析個什麽勁兒。啊,不行,會掉下去掉下去!」


    啊、啊、啊……啊——啊。完全掉下去了。從我這邊看這個穀還滿深的。唿……再見了「奇妙仙子1號」,我不會忘了你至今的活躍。


    「什麽活躍呀。」


    當然是載著小愛兜風呀,前一陣子不是還在校慶園遊會奔馳過嗎。


    「……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啊?不隻是你,還有我的耶!啊啊啊,怎麽辦……?那台車貸款還沒選完……」


    好了好了,不要那麽沮喪。


    話說迴來,能不能幫我撕開身上的膠帶?


    「…………」


    我不會逃走的,在這深山裏也沒地方可逃呀。


    哎呀,不過四處真的一片黑呢。咦,那是天空嗎?不是岩石?還是雨雲?哇,我完全沒發現耶。超冷的。這裏到底是哪裏呀?


    「不知道啦,是八王子的某處吧。那我隻鬆開腳喔?」


    咦?手腕呢?


    「在我願意相信你之前,你都得保持這個狀態。總之你現在快點往上……啊,好痛。」


    咦?您受傷了嗎?


    「沒事的,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是腳踝嗎?哪邊哪邊?哎呀,這可不能勉強。我們再找更好爬的地方吧。您看,不覺得那邊比較矮嗎?


    「已經跟你說過我看不見了,太暗了。」


    呃,但是,隻要把眼睛眯成這樣,姿勢放低一點……您看不到嗎?有沒有手機?


    「雖然有,但是光靠手機的亮光,可沒辦法照到那麽遠。」


    隻看腳邊的話應該還辦得到吧。


    「辦不到啦。我告訴你,已經夠了,那種事隨便它去。為什麽我必須要在這種地方跟人質爭論手機的事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受不了~~我到底在搞什麽呀呀呀呀~~」


    哎呀,就算您一直蹲在那裏,還是不可以放棄啊。對了,您不管小愛了嗎!那她的人生怎麽辦!聽好了,我們兩個為了小愛,必須繼續完成完全犯罪不可!一起從我家弄來一大票贖金,不讓警察抓到。然後,美園小姐會在新年過後靠著連續劇的工作把小愛送上主流偶像的寶座,上遍所有黃金時段,出一堆dvd,接演電影。歌手出專輯大賣,再開演唱會,最後我要坐在貴賓席第一排從右邊數來的第十個位子上欣賞!


    所以我們首先得到交贖金的地點。如果不這麽做的話,就更改收贖金的時間。對,這樣比較輕鬆。就這麽做吧。


    「……停,等一下。」


    咦?


    「你的手機在哪?」


    在車子裏吧。剮才美園小姐拆下電池,然後……


    「車子在哪?」


    懸崖下麵。


    「那麽,我們該怎麽跟被恐嚇人連絡呢?」


    當然是用美園小姐的手機寄郵件……啊。


    「就是這麽迴事。如果使用我的手機會泄露身分。假設現在我上網,隨便找個地方弄一個丟棄式信箱寄信過去,警察隻要調查一下立刻就知道了。而且照你剛才說的,手機隻要開機就知道地方了不是嗎?」


    說得也是。這樣的話,總之我們先去有公共電話的地方吧……


    「啦啦啦、嚕嚕嚕,嘀啦睫啦啦~~」


    咦?教父?


    「哎呀,真是的——是的、是的!啊,小愛嗎?」


    咦?咦?什麽跟什麽!?


    「啊,嗯,對對對,現在我正在開車。呃,嗯,在六本木這附近。是的是的,因為那件事有點耽誤了。嗯,對不起,我這裏很慌亂。嗯,嗯嗯。啊,對了,小愛你那邊趕上了嗎?啊,那太好了。那麽請你跟所有的工作人員也說一聲。嗯,哎呀謝謝,真是幫了大忙。那麽你好好加油哦,辛苦你了……那是什麽事?」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難道剛才是……


    「小愛打來的。」


    什麽,隻有美園小姐一個人聽太詐了!我也好想跟小愛說話!為什麽不換我聽一下呢!


    「你在說什麽莫名其妙的話!如果讓你講的話,不就讓人家知道我們兩個在一起了嗎!!」


    ——嗶·嗶·嗶。


    咦?


    「啊?啊!啊啊啊~~電池電池電池!」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沒了……沒電了……我的手機沒電了啦!」


    天啊。


    「怎麽辦……怎麽辦!」


    嗯。唉~~不過再迴頭想想,剛才那通電話正好幫美園小姐製造了不在場證明。從手機泄露出犯人所在地的危險性已經降為零……好痛呀!!為什麽打人呀!


    「這支沒電的手機,除了拿來打人以外已經沒有別的用途了!」


    枯野透  20:09


    ……我還能做些什麽呢?


    總而言之,現在能搞清楚的,就是笹浦他們已經完全孤立無援。不過我本來也就跟他差不多一樣孤立無援。


    那麽在這種時候該怎麽辦才好?再怎麽說,這都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死掉。


    ——先豎起耳朵聆聽。


    我突然想起這個建議。那是叔叔的口頭禪之一。


    ——必須豎起耳朵傾聽別人說話時,表示耳朵平常都被什麽堵塞住而混濁了。是吧?你不道麽覺得嗎?


    聆聽別人說話時,對方的話會流往這一方。話語就像水流一樣。水並不是隻有流在自然界的河川裏,過去東京曾經也有過運河、水道、水渠……現在已經減少了一大半……在這個世界上也有不少人們花費功夫打造水流。


    然後人的身體裏有水車和水桶,水車哢啦哢啦地轉動,水桶積了水,快滿出來時水車便往反方向轉,舀出水來。那就等同於話語被傳送出去,從對麵送過來,再從這裏往對麵送過去。


    所以如果大家都忙著說話,便什麽也做不成。


    必須有個人偶爾豎起耳朵去接引水。停止舀水,將自己裏麵的桶子裝進滿滿的話語。


    ——但是如果快滿出來的話呢?……我問。


    ——這個啊,問題在於……叔叔歪著頭一邊找答案……該由誰來豎耳傾聽,這是最大的問題。如文字所述,人的器度這種東西會遭受挑戰,能夠接納多少水,便代表了那個人的器度大小。你懂嗎?


    ——呃。


    當時我並不太懂,到現在也沒有能弄懂的自信。但是現在的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可行了。


    焦躁感。


    這句話便足以表達一切。


    我沒有身體,也不太清楚還有沒有意識。如果能變成靈魂或什麽的話,似乎更能派上用場,不過我似乎不屬於那類東西。


    但是,並非完全沒有希望。


    (真的嗎?真的嗎?)


    因為從我這邊可以了解他們的事情便表示,我們之間還有什麽相互連結。


    我並不是已經完全跟這個世界切割。假設就算是單向溝通,但至少那之間還通行著什麽。


    水的流向、話語的流向。景色、光、聲音、動作。


    許多訊號。


    (有人豎起耳朵。)


    那麽——能不能想個辦法由我迴傳訊號呢?


    西滿裏衣 20:11


    「遊動」——是皮衣軍團的名字,


    「那是什麽意思呢?」


    「細節我不知道。」從右邊傳來藤堂先生的聲音。「因為他們的大哥姓『有働』,所以大概——」


    「喂,你們不要自己聊了起來!」


    男看守斥責道。腳邊似乎踹了什麽而發出聲音。穿著靴子的腳踹了藤堂先生腳脛。大概是這樣,但是我不確定。光靠窺探一件事,並不能確定什麽。


    視線是一片黑暗。


    我們被戴上眼罩和手銬,押進搖晃的卡車後車廂裏。


    我感覺到藤堂先生動了,但是他完全沒有抵抗。他害怕這群人嗎?不會吧。應該相反才對。「遊動」比較警戒他,所以才一直用木刀的刀鋒抵著我的喉嚨。這是他們的預防策略,同時這也是我對藤堂先生的評估,這個人絕對不會做出犧牲女性的行動。


    那麽笹浦呢?


    在我左邊,一句話都不說。


    車子搖晃,肩膀相碰撞。他到底在想什麽呢?我試著去想像,他的這半天,像暴風雨般的連續體驗——遺書郵件、吉祥寺的騷動、警察的約談、枯野透的死、住家遭人縱火、阿姨的菜刀、接下來又是這個,實在太混亂了。


    要是我跟他的立場對調的話呢?我不知道,我已經沒有辦法掌握任何確信去思考了。不僅如此!所有一切都很不切實際。這裏是哪裏?現在是什麽時候?我連自己是不是真的自己都不知道了。


    ……嘿,笹浦,你在想什麽呢?


    在所惟信 19:26-20:11


    「喂,你在想什麽呀?跑到這一片黑暗又雜草叢生的地方。你先別問我了,快點爬上剛才那個懸崖再說吧。」


    要靠美園小姐的腳上去,總之是不可能了。從這邊繞出去的話,就可以接到剮才的道路迴去。


    「真的嗎?」


    請相信我。在這種時候逞強走最短距離的捷徑最危險了。所謂山呀,隻要不停往低處前進的話,一定可以抵達人所居住的地方。


    「是嗎?」


    傑克·希金斯(※筆名jack higgins,1929年生,本名harry patterson,英國當代著名大眾文學小說家,以書寫驚悚小說聞名。)曾經在小說裏寫過。


    「啥?你讀過傑克·希金斯的小說?就憑你?」


    不行嗎?


    「沒人說不行啊。這該不會是受你叔叔的影響吧?」


    嗯,是呀,是我上高中的時候吧,跟他要了一堆他不要的舊早川(※早川書房是日本的出版社之一,由早川清於1945年成立。出版書籍類型當中以推理、科幻等翻譯小說為大宗。)的銀色書……咦,但為什麽你會知道?


    「沒有啊,這些無所謂吧。好了快走吧。往低處走,往低處走!出發吧!」


    *


    「——為什麽停下來呢?」


    欸,沒有啊,因為……


    「還沒走到馬路上耶。而且我們到底走多久了呀?」


    呃,唉——


    「怎麽了?該不會你也受傷了吧?還好嗎?痛不痛?因為很暗我看不見,如果你哪裏受傷了的話,請務必要說出來。拜托你一定要說哦!」


    不,不是這樣。這裏已經是最低的地方了。


    「……咦?」


    是窪地。從剛才的陡坡來到窪地,代表我們從那裏繞過來了,這裏全都像隕石坑一樣凹陷下去。


    「你說這裏變成怎樣?我聽不懂啦。因為我又看不見。」


    啊,對不起,總之我們闖進了進退無門的迷魂陣裏。


    「真的嗎?那是什麽啊?到底是怎麽迴事啊,教人難以置信!這樣不就跟遇難一樣……」


    正是如此(※日語「遇難」的發音和「正是如此」相同。)。


    好痛!!


    「現在可不是聽你說阿伯雙關冷笑話的時候啊!!」


    西滿裏衣 20:25-20:35


    開了大約十五分鍾後,他們把我們從卡車裏放下來,眼罩也被拿下,一字排開橫成一列。冰冷的黑暗、水的味道、陰森森的濕氣。眼睛慢慢開始習慣。


    「這裏是哪裏?」


    全黑的森林。


    或者更應該說是溪穀?峽穀?左邊是黑色的水麵。粗壯的樹林、長滿青苔的岩石、黑暗的深處傳來瀑布的聲音。太蠢了吧!竟然會有這樣的地方,在市中心裏怎麽可能會有呢。從澀穀過來隻要十五分鍾的地方,居然出現這樣的峽穀。但這是不折不扣的現實,不管怎麽看這都是秘境。為什麽?事情到底變怎樣了?


    再怎麽不切實際都該有個限度吧!


    黑暗的深處傳來聲音。是慘叫?動物的叫聲?該不會,該不會……


    (要是在這裏出現古代恐龍的話,我可是會真的生氣哦!)


    ……不對。是口哨。忽短忽長。我們振作一點吧!


    影子在晃動。


    眼前出現了一個男人。距離我們前方約七、八公尺處。身高大致和笹浦相同,不過肩膀更寬。


    口哨聲再次響起,是從男人的唇縫裏傳來。


    突然之間,森林裏的黑暗爆炸出一片白光。我們用銬上手銬的雙手遮住眼睛,驚人的亮光從左右兩旁傾瀉出來。是機車的車頭燈……在我察覺到之前,還以為是工廠爆炸了。


    (也就是說——)


    這個男人是有働?


    男人的身影很清楚的浮現,跟其他穿皮衣的人一模一樣,不過隻有一點不一樣。


    他左手握著一把細長並閃著白銀色的東西,如同鉸鏈般張開。是刀子嗎!?


    「q……question。」


    男人念出聲來。


    「q-u-e-s-t-i-o-n。名詞、疑問。他動詞、提問題。詢問、懷疑。例句——『我要詢問眼前的三個俘虜』。」


    ……不是刀子。


    是英文單字卡。


    我發現自己的嘴巴幹渴。不切實際,所有一切都不切實際,沒有任何事可以相信。我該怎麽辦才好呢?而且為什麽他手上會拿著單字卡啊!


    「你們把德永準藏在哪兒?」男人靈巧地從這塊岩石跳往另一塊岩石,移動到藤堂先生跟前。「先說聲好久不見了,mr.藤堂。answer please?」


    「不知道。」


    「……這種耍人的答案我可是不會接受唷。那麽退縮的話,你連能夠得勝的戰爭也會贏不了哦。懂吧?」


    最後一句話並不是對我們說的。


    五十輛機車一瞬間催了油門,好比軍隊的整體感。如果隻是一般的暴走族,在我家附近也能常常看到,但要像這樣工整地一起行動是絕對不可能的。我重新注視光芒中的有働。要當這些人的大哥,是需要如何的統禦力,以及何等的暴力。


    在我心裏有種挫折感。恐懼、絕望。我失敗了,無法抓住德永,也已經超過了預定的時間。一定是這樣的。我們來不及了,十七和德永已經自殺了。不隻是這樣,連我們的性命也即將失去。


    恐懼、絕望。還有直覺。在這裏隻要應對稍微出了點差錯,我們便無法活著迴去。


    「你說戰爭?」藤堂的聲音顯得緊張。


    「就是這麽迴事。」


    「等等,關於德永的謠言是——」


    「誤會嗎?」


    「是的。」


    「『白』會因為單純的誤會而出動五分之四的人馬嗎?如果是的話那就太厲害了,欸。」


    「所以我說那是一場誤會。」


    「不是吧。這不是誤會,是謠言。」


    「…………」藤堂先生眉頭緊蹙。「有什麽不一樣?」


    「謠言是謠言。」


    有働重複。簡直就像那時候的刑警先生一樣。啊,話說迴來,刑警先生不知道是否平安?


    「是誤會或是會錯意,都是聽話的那些家夥的問題。而謠言是話語……赤裸裸的、不經修飾的、純粹的話語。


    你想想看,『粉紅的手機』裏藏著秘密資料,不管是誰都能輕易製造的終極毒品。似真似假的故事,因此如果真的有的話才更覺得有趣。任誰都會對這種『故事』感到有興趣。


    謠言、內線消息、都市傳說。你明白嗎?大家每天都很無聊。是怎麽樣我不知道,反正很無聊,閑得要命,有氣無力的,未來似乎是一片黑暗。這玩意兒可以幫我拋開這種大便般的心情,是非常方便的雲霄飛車。


    看看網路立刻就能明白。大家玩『德永準』這個梗玩得很熱絡,到每個bbs板上任意留言,登上捏造的證據照片,散播個人資料。因為每個人都很閑,每個人都想去相信。所謂純粹的話語就是這麽一迴事呀。更何況今天還是除夕。」


    「………」


    「想相信的家夥便相信,不想信的家夥便不會相信,就隻是這樣而已。而且我並不相信。」


    「既然如此的話——」


    「雖然我不相信,但是想相信的那些家夥們已經相信,並且開始行動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是假裝相信而開始行動。你明白嗎,藤堂?從今天中午過後『白』就被謠言所侵蝕,被話語左右了。


    而且『白』一旦開始行動,這就不再隻是單純的話語了。事情變成事實,也是現實,已經到了不是我要相信或不相信的程度了,很教人感傷啊。


    所以我們要找出德永準。找到他持有的寶貝手機。隻要其他家夥們想要,它的價值就存在。即便其實它並沒有任何價值也無所謂,因為價值的根本不在於有用而在於稀有。你懂了嗎?」


    「………」


    「不懂嗎?那麽我再用適合你的方式說吧。聽好了,『λ』和『信天翁』跟『幽靈海岸』幾乎已經總動員,如果隻有我們什麽都沒做的話麵子上掛不住,不是嗎?」


    「池袋並沒有行動。」


    「那隻是現在。托你的福,讓我們至少能幸免於吊車尾這麽不名譽的事。……其實我原本打算等到春天才要對東京大舉展開攻勢的,唉,這下也沒辦法了。」


    「等等!」


    「很可惜,已經沒有你出場的餘地了。」


    他離開藤堂先生,走過我麵前,拿著單字卡貼近笹浦的鼻尖。


    「好,下一個,就是你了……r。r-e-p-l-y,reply。名詞,迴覆。不及物動詞,迴答。應答。及物動詞的話,反駁。——好了,德永準在哪裏?」


    經過長長的沉默後笹浦迴答。


    「如果告訴你,你就會放了我們嗎?」


    「r-e-q-u-e-s-t。」下一張卡。「request。名詞,要求、需求。及物動詞,要求。『他要求和情報對等的代價』。——如果你老實的告訴我的話,可以免於被卷草蓆丟進東京灣裏,這個怎麽樣?嗯?」


    「告訴你之後,有不會被丟進海裏去的保證嗎?」


    「老是要求保證的話,人生會很無聊喔。」


    「漫長而無聊的人生,遠比被卷草蓆丟進海裏這種短暫的人生要好上幾百倍。」


    「那樣的話……」有働手插著腰看著周圍的手下。「我也可以把它變成漫長而充滿痛苦的人生唷?」


    「可以問一件事嗎?」


    「……什麽?」


    「那本單字卡是幹嘛用的?」


    「因為快要考試了——怎麽樣怎麽樣,你那什麽表情?你想說:『暴走族的大哥不可以準備升學考試』嗎?這是我的自由吧。話說迴來考試很棒的,考試!隻要努力就會有結果。這玩意兒叫做公平競賽的精神。你也快考試了吧。」


    「我才二年級。」


    「別狡辯了笨蛋。一年可是一轉眼就過了。現在開始好好念書吧。」


    「那我想快點迴家看參考書,可以幫我解開這個手銬嗎?」


    兩個人快節奏的對話,讓我感到唿吸困難。


    從剛才開始笹浦的話語就充滿了挑釁。為什麽他還能這麽氣定神閑呢?難道他手上還握有什麽王牌嗎?不會吧。那麽又是為什麽呢?難不成……隻是意氣用事而已?


    你在想什麽啊,笹浦!為什麽還能如此——


    (我們已經失敗了,一切都已經完了。)


    ——努力不懈呢!?


    「哼嗯。」


    從有働的嘴裏傳出來的,是苦笑。


    「看來,我們大少爺真是囂張到不懂得要少講幾句啊。用英文說的話……嗯,是那個。wise-ass這玩意兒吧。嗯。——好吧,mr.笹浦,聽好了。如果你現在還不少講一句的話,我就立刻把你們所有人都卷草蓆快速扔進東京灣。你的答案呢?」


    「……你絕對不會把我們卷草蓆的。」


    「你說啥,為什麽?」


    「如果隻是為了揍我們逼問出情報的話,大可不必大老遠的把我們帶到這裏來,在澀穀就可以這麽做了。」


    藤堂先生在我身旁倒抽一口氣。


    不知道笹浦是注意到了沒,仍然沉著地繼續說下去。


    非常充滿自信。


    「你抓住我們,應該可以立刻隨意處分我們的。但是我們雖然又是手銬又是眼罩的演得很誇張,你卻連一拳都沒有揍我們。當然,藤堂好像稍微被踹了一腳。


    你對我們的錢包和學生證跟手機連碰都沒碰。連手機裏有沒有德永的來電等也不去確認。


    總而言之,你什麽都沒做。


    應該說,你沒讓他們這麽做。


    也就是說……你一開始隻是想用言語恫嚇我們,但是對我們的人身安全其實有所保障。你不想使用卑鄙的手段,希望不傷我們一根汗毛就把我們帶到這裏來。你的意圖仔細想一下就能理解……但是,你也精心的設計了如果一不小心猜錯,便容易引起混亂的局麵。你就是如此判斷我們的吧,我說錯了嗎?」


    下個瞬間。


    「笹浦!」


    有働一拳命中他的臉!……手在那之前停住了。


    隻有我落空的慘叫聲空虛地擴散在黑暗之中。


    「開玩笑的。」


    拳頭張開來,用單字卡撫摸笹浦的臉頰。


    「你看事情滿透徹的嘛,在這種狀況下還能冷靜思考。你大學打算考哪一所?」


    「我讀附屬高中。而且剛說過我才二年級,你不要轉移話題。」


    「我才沒轉移話題咧。考慮將來可是很重要的事,還有這個社會的構造也是。你的膽識還滿適合東大的。」


    「這樣喔。所以你打算把我們怎麽樣?」


    有働不迴答。


    雙手交叉,歪著頭,慢慢抬頭看森林的黑暗,再看看地麵。


    為什麽?在想事情嗎?想些什麽?


    沉默。隻有瀑布的聲音迴響著。十秒——二十——三十。


    然後……


    有働的手快速舉起,同時在我們身後的一個穿皮衣的人說:


    「——停!別拍了!」


    攝影機?


    什麽攝影機?


    難道我們被拍攝了?為了什麽?


    「哎呀,真是沒辦法。」無視呆住的我,有働像舒緩僵硬的肩膀似的交互運動。「——mr.笹浦,我可不討厭你的膽識和機智喔。不,我是說真的。不過你記好,在這個世界上永遠都會有次佳的對策。」


    接著他對著藤堂先生說:


    「其實我是想拍下你私底下抓狂的模樣,再不然也要拍到你為這兩個家夥求饒的樣子。」


    「是為了ud嗎?」


    「是啊,說實話就是這樣。」


    有働的苦笑。我無法跟上他們的對話。怎麽迴事?事情變成什麽樣了?兩個人在談話中同時注意到我那充滿問號的表情。


    「等一下再說明——」


    「你閉嘴,讓我說明吧。」穿皮衣的首腦很兇狠的打斷藤堂先生的台詞。「你的『等一下再說明』一點都靠不住,從以前就是!……所以,請看。這玩意兒就是ud。」


    他拿出來一張閃著暗銀色的長方形卡片。


    「……信用卡?」


    「很可惜差一點點,這是電子貨幣。『遊動』獨創的。」


    把手中的卡片翻轉過來。六角形的徽章發光。


    我對他那開心的表情感到驚訝,簡直就像發現聖誕老人的秘密玩具工場般的小孩子一樣。到底該怎麽說這個人?他是何方神聖?


    「怎麽了呀,你那什麽表情?」有働對我嘟起嘴來。「你想說:『暴走族不可以對信用經濟出手』嗎?我剛也說了,思考未來是很重要的事。」


    「但是……可是……電子貨幣!」


    「你可別小看神奈川的工業高中啊,呿——是這樣的,你聽好了,比如說啊,你知道為什麽流氓要那樣拚命賺錢嗎?」


    「因為可以買想要的東西?」


    「答對一半。錢不隻是可以買東西而已。不管何時何地,都可以用來換取東西。所以每個人都想要錢。


    正因為每個人都想要,所以錢可以換取東西。隻要擁有很多,就可以買很多東西。錢夠多的話,說不定可以買下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東西。其實雖然也不見得是這樣,但是有相當多大人他們相信如此。也就是說,正如剛才我所提到的,這變成事實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在這裏問個問題……在這個什麽都能用錢買的世界裏,誰才是最強的家夥呢?」


    我們互看彼此的臉好一會兒。藤堂先生一副已經知道答案但是不想說的表情。笹浦呢?心不在焉的模樣,完全不想參加。真沒辦法。


    「……擁有最多錢的人?」


    「猜錯。」


    有働很可惜似地搖搖頭,他是發自內心的感到可惜。


    「正確答案是,宣布印著花樣的紙才是錢,然後讓更多人去使用它的人。


    這一點幾乎所有人都搞錯了。就連對賺錢那麽敏感的流氓也是如此……那些家夥最終隻是互相搶奪某個人所製造並揮散的紙片而已。事情並不是這樣的,自己造錢,能到處撒,而且還盡可能的讓大多數人使用的家夥才是最強的,——所以道就是我的強硬,是『遊動』的強硬。」


    他把卡舉到額頭上,沐浴在車頭燈的奔流當中,頓時塑膠片閃耀成黃金。


    「別擔心,這張卡是可以使用的。特別在神奈川那一帶最好用。如果是車站前的商店街的話,這卡幾乎都能適用。嗯,雖然不是那麽光明正大,但是隻要讓店長看一下,他就會帶你去裏麵的讀碼機那裏。安全係統也很完美。和一般銀行發行的卡相比,這個還比較安全呢。至少比起『λ』他們幹那種小家子器的老鼠會要好上幾百倍。」


    眼睛睜大,麵頰潮紅。他不隻是找到聖誕老人的工廠而已,還是個打算竄奪工廠的壞孩子。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他們不在澀穀立刻就詢問我們,而要把我們帶到這裏來、又為什麽不對我們施加暴力、又為什麽想拍下我們的模樣。


    為了製造勸募加入ud的材料。


    「遊動」紳士般的對應,是他們和其他義警團不一樣的地方。為了證明就算是對敵對集團的大哥,也都能靠說服來增加自己的勢力。他們想要留下鮮明的影像,當作是對新加入的參加者製造宣傳元素。


    宣傳。


    情報戰。


    是的。他們所說的「戰爭」早就已經開始了——


    「順帶一提匯率是一百二十圓對一ud,一ud是一百cud所以小額付款也ok。和『遊動』電子保鑣簽了約的所有人,當然都可以使用手上的日圓交換ud——」


    「等等。」藤堂先生說。


    「啊?」


    「剛才你說什麽?什麽保鑣?」


    「是電子保鑣。diàn·zi·bǎo·biāo。」緩慢而諷刺地發音的嘴形,很自然地鬆開。「就是防止電子黑函跟bbs被灌爆等情況發生,風評還滿不錯的。客層不隻是學生,也針對ol或上班族。參加『ud』的話,剛開始的第一個月有免費警衛的優惠。往後的每個月收兩百ud,我們所層用的軍隊二十四小時在網路上看守著。剛開始隻是快速發出警告電子郵件而已。如果還有第二次的話……」


    「那時候的話?」我問。


    「……寄件人的自家周圍半夜會變得超級吵鬧。如果這樣還不改的話,最終就是家庭訪問了。目前我們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怎麽樣,很厲害吧?」


    電子保鑣。恐嚇跟製裁。


    我又明白了一件事。大概是因此他們才故意派出這麽作風古老的暴走族部隊吧。


    「我知道了。夠了。」藤堂先生一臉受夠了的表情,和有働興致高昂的心情剛好正負相抵為零。「然後呢?」


    「嗯哼,要問這個啊。那麽接下來大家不要耍小技倆,不作戲也不宣傳,讓我們坦白說出心底話吧。——聽好了,就像剛才我所說的,毒品什麽的謠言,說真的我都無所謂,問題在於德永事件害得『白』的勢力範圍改變了。我清楚地告訴你,『λ』跟『信天翁』的核心自行結盟,目前已經談到要聯合搶走你的地盤了。」


    「這麽蠢——」


    「——的事情就算發生也不足為奇,所謂除夕就是不管誰都很容易high的時期。」


    「…………」


    藤堂先生看了腳下泥濘的地麵後又偷看了笹浦。


    有働繼續說。


    「你跟這個部屬在這場騷動中消耗了許多戰力。應該說,經乎都已經四分五裂,隻能各自在都內逃竄。不管再怎麽優秀的軍隊,隻要上麵的指揮係統被斬斷的話就無法作戰。如果要攻占你的地盤的話就得趁現在。這也是順便搶奪其他中立地區的好機會。


    那麽一來會如何呢?你知道的吧。原本『入λ是從立川到十六號線,而『信天翁』是關越。再把新宿拿到手後,關東西部的重要據點,便完全收進一個完整的網絡勢力之下。所有平衡將完全崩潰。如果一個不小心,有相當大的機率『幽靈海岸』也會開口說讓我們加入同盟吧。」


    「為什麽你會這麽認為?」


    「這當然是因為,要是『λ=信天翁』聯盟和『遊動』先聯合起來的話,反而會對我們不利呀。」


    「……你要和他們聯盟嗎?」


    「拜托,我怎麽可能幹這種事,跑去跟那群鄉下人攪和在一起。不過『幽靈海岸』那幫人並不知道我們是怎麽打算的。也就代表說,他們因為心生恐懼而聯合起來的可能性非常高。有句話是怎麽說的,是這樣子的。『別趕不上巴士』,是不是?哎,晚上車的人雖然立場弱掉,但是總比被幹掉要來得好。隻要幫忙摧毀『遊動』和『牙路矛』的話,應該會分到一些小小甜頭。所以在五大網絡之中,隻有三個能夠生存下來。而他們的老鼠會也可以開個爽了。


    不管怎麽樣,他們的動作對『遊動』來說都不是什麽好事。對我們來說最好的情況就是——你宣布跟『遊動』投降,哭著求饒,用這個證據來交換德永,就是這麽迴事。」


    「……這些事情都能順利完成,你再怎麽樂觀也不至於會認真地如此期待吧。」


    「是啊。」有働說。「哭著求饒這一段我已經放棄,隻希望能要到德永就好了。」


    「如果我說不交給你的話會怎麽樣?」


    「那就先把你海扁一頓再卷草蓆丟進大海咯。」


    有働這麽迴答時的眼神,一點都看不出來是暴走族的大哥。反而像是把心愛的玩具搞丟了的孩子般——


    是的。


    這個人,有某些地方非常的孩子氣。


    「不對吧。你是在賭輸贏。」


    「……什麽?」


    「你在跟自己賭輸贏。」藤堂先生又重複了一次。非常自信的口吻和剛才的笹浦一模一樣。「比賽方法交給你,如果你贏了的話,我就變成『遊動』的手下。如果我贏了的話,你這次就從德永這件事當中抽手,並且讓這兩個人平安迴家。」


    「哈啊!?我說mr.藤堂,我有個最基本的疑問!為什麽我要賭這一把,故意把這個對我有利的狀況給放棄掉不可呢?」


    「因為你並不覺得這個狀況對你是有利的——你想要堂堂正正的分出勝負,贏得結果。」


    我終於了解這段對話的意思,那也是笹浦所指出來的事。


    公平地分出勝負。


    這是有働這個人的基本原理。他最想要的東西,考試、說服、保鑣和代價。從所有相同的模式裏隱然可見。這恐怕也是他能領導該大集團的大原則。


    笹浦注意到這一點指出來後,藤堂先生好好地接受。


    現在就在賭這一點!


    「嗯哼嗯嗯嗯……?」


    終於有働開口了。


    他一邊直視著藤堂先生,瞳孔的深處裏訴說著他真正想要的東西。


    「你願意承受如此風險是為了這兩個人。」


    「是的。」


    「為什麽?」


    「因為這是我的責任。」


    「他們明明不是你的部下耶?」


    「正因為這樣才更加需要這麽做。」


    「……對嘛。」有働突然浮現笑容。「我對你的亂來並不討厭。從以前就是。很好。」


    「你同意了嗎?」


    「應該說,讓我把它變得更好玩吧。贏家通殺(winner-take-all)。順便說一下這個時候的動詞take因為可以解釋成虛擬語氣或是祈使語氣,所以第三人稱語尾的-s可以不加。懂了嗎,mr.笹浦?」


    「閉嘴啦白癡。」


    「你呀,真的很不配合耶——總而言之!如果你贏了的話,就讓這兩個人自由。不隻如此,我還答應完成你們任何一個願望!當作是慢了一個星期的聖誕禮物!」製止住些微的躁動之後,他繼續說下去。「相對的如果我得勝的話,你,還有你的團員,再加上這兩個人,一個不剩的全都加入ud的終身會員。就這麽說定了!」


    等、等一下,為什麽連我們都是啊!……還來不及抗議完。


    穿皮衣的首領臉上浮現根本不合時宜,幾乎是純真的笑容後打斷我的話,


    「好了,這是最後一個問題。在這個世界上最公平的比賽是什麽呢?」


    所有人的視線一瞬間集中在有働身上。他插進上衣口袋的左手,正要拿出什麽來。是什麽?當然是暴走族的標誌、武器、兇器。沾滿血,代表死和痛苦,為了爭奪性命的道具!


    我倒抽了一口氣。藤堂先生也是,笹浦也是。


    那是——用得非常舊的痕跡——過去應該是純白的,不過現在也沒有失去純潔,充滿縫線的一團東西。


    「是棒球。」他宣布了,或者是引用了。用非常響亮而有威嚴的聲音說:「——那就是棒球。」


    在所惟信 20:35


    不,剛才那並不是搞笑隻是很普通地說話。


    「你還說呢,你知不知道已經過了多少小時。」


    過了幾個小時呢?


    「不知道。我沒戴手表,手機也沒電了。」


    不過我覺得隻過了二十分鍾左右。


    「所以我說不知道了嘛!」


    藤堂真澄 20:30-20:46


    晚間八點三十八分,移動到附近公園的棒球場裏。中途確認了電線杆上的住址標示。這裏是世田穀區「等等力」(地名)。再次確切感受到東京如文字所述相當深奧。


    同四十四分,抵達。


    ——那先確認規則吧!


    有働站在本壘上,爽朗的口吻反而觸怒我的神經。


    ——勝負在一局的上下。選手為了公平起見各三個人。得分高的隊伍便得勝,雙方都掛零的話,以綜合打擊率高的一方得勝。因為不管哪一方當裁判都會吵起來,所以在投球時讓我的人馬幫忙用手機照相,有需要時可以在之後確認。界外球也一樣。但是,請大家自製不要一直確認。這完全是……


    ——公平競賽的精神嗎?笹浦吐嘈,他似乎不管什麽事不吐嘈一下就會難過。


    ——正是如此,


    相對的有働依然笑容不變。


    ——跑到外野的球如果是高飛球的話就算出局,跑者一安打就上一壘。但是,如果擊中放在右外野手、中外野手、左外野手裏麵的那個大圓柱的話就進兩壘。


    在道路施工現場經常可以看得到的那種橘色的塑膠材質的圓錐物,已經確實放好在外野上。那不知是什麽時候,又是從哪裏拿來的。


    ——好,依棒球盤(※日本epoch公司於1958年上市的彈珠玩具。)的要領,內野滾地基本上算出局,但是如果滾到圓柱對麵去的話就算安打。因為選手人數很少,所以代打、代跑、特別代跑、透明跑者全都可以。其他就按照基本公式規則來走。其他還有什麽問題嗎?


    ——打擊率一樣的話呢?西小姐問。緊握著金屬球棒,是因為戒備周圍的人嗎?或者是對這場「比賽」的投入呢?


    ——那時候就用全壘打競賽來決定吧。其他呢?好,那麽快點開始吧!


    有働從口袋裏拿出五百圓硬幣彈開後,用手背接住,另一隻手掌快速覆蓋住。


    ——反麵?正麵?


    漫長的沉默。


    突然發覺到笹浦和西小姐都盯著自己看。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種順序了呢?我算不上是他們的領袖,更何況今天我老是判斷錯誤,但像這樣讓我懊惱的時間,原本就不存在。


    ——正麵。


    在我迴答的同時,有働的手掌也動了。


    ——喔,是正麵呢。你們取得優先權了。先攻或後攻隨你……


    ——後攻。


    接下來該怎麽做?


    笹浦耕 2o:47-2o:51


    是該笑還是該哭一場,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夜晚的棒球場。夜間照明。對手是皮衣軍團,賭上全財產的比賽開始了。


    跟剛才最糟的狀況相比,情況變得更加惡化。這太白癡了,或許你們會這麽想,但實際情況就是如此。


    別說是左右的選手休息區了,連牛棚裏麵全都是飛機頭的皮衣外套軍團。表麵上說是為了用手機拍照,但是有一半原因是為了不讓我們逃跑而形成的包圍網。雖然大哥再怎麽叫嚷著要公平競賽,但他什麽時候會翻臉,也沒有人知道。而且他連金屬球棒都已經發放完畢了。可惡。


    「……玩球咯!!」


    有働很開心地大吼著。


    代替鳴笛,機車的引擎同時發出低吼。果然沒有那種便宜的「吧嗶啦·吧嗶啦·吧嗶啦~~」的喇叭聲。看來「遊動」似乎是更正統的暴走族。


    我用力敲了幾次防護網,盡可能地裝出架式來。有働那家夥一直笑咪咪的,大搖大擺進到打擊區。站到左邊。


    「麻煩你了!」


    他脫掉安全帽行了個禮。是在開我玩笑嗎?不,不對,這家夥是來真的,他是真的在享受比賽。


    站在防護麵具正麵的,是投手藤堂。


    沒有人在的三壘線——三遊間——遙遠的對岸外野的橘色圓柱。空蕩的二壘,又放了一個圓柱,一壘上有西。如果按照有働的規則的話,一壘手幾乎沒有任何意義。除了高飛球之外,幾乎都會自動變成一壘安打。為了封殺跑者的短打等等相對的二壘反而比較重要。但是西卻堅持要站在一壘而不肯讓步。到底有沒有搞清楚這個規則的特殊性呀。


    (……不過,像她那樣用輪椅陣守在壘包上,不是妨害跑壘嗎?不,原本壘上的觸身就不算,所以沒關係嗎?)


    擔心這種龜毛小細節的,看來似乎隻有我而已。藤堂照舊一副嚴肅的表情,西幹勁十足,有働&皮衣軍團則是單純地樂在其中。


    享受這場棒球比賽。


    棒球,小學時常常玩,但像這樣用真的皮手套跟戴防具的,幾乎算是第一次。話說迴來,這場比賽真的有勝算嗎?我到底在幹什麽呀?


    (因為沒辦法呀。)


    我心裏麵的另一個我聳了聳肩膀。


    (因為我迴想起來了嘛。)


    誰管你啊笨蛋。


    (因為德永那個大白癡害我想起來了。)


    吵死了,閉嘴。雖然這麽說,另外一個我還是不肯閉上嘴巴。可惡。


    (因為被卷進去德永的騷動裏,多虧那家夥傳來郵件,讓我進到忍的房間裏,打電話給法布瑞,給警察添了麻煩,家裏還發生火災,但是我平安無事,可是卻相對的想起了冬誌貴的事,刑警大叔跌倒,我在澀穀裏逃竄,被抓住,被暴走族強迫購買電子貨幣,然後接下來……)


    接下來是捕手了。


    原本應該要捕獲德永的,但是卻變成了藤堂的捕手。這算什麽,是哪門子中年大叔愛開的玩笑。我是白癡嗎。


    然後,那個像白癡一樣的我在心裏隻剩下兩件事。


    「……玩球咯」」


    有働很開心地大吼著。


    代替鳴笛,機車的引擎同時發出低吼。果然沒有那種便宜的「吧嗶啦·吧嗶啦,吧嗶啦;」的喇叭聲。看來「遊動」似乎是更正統的暴走族。


    我用力敲了幾次防護網,盡可能地裝出架式來。有働那家夥一直笑咪咪的,大搖大擺進到打擊區。站到左邊。


    「麻煩你了!」


    他脫掉安全帽行了個禮。是在開我玩笑嗎?不,不對,這家夥是來真的,他是真的在享受比賽。


    站在防護麵具正麵的,是投手藤堂。


    沒有人在的三壘線——三遊間——遙遠的對岸外野的橘色圓柱。空蕩的二壘,又放了一個圓柱,一壘上有西。如果按照有働的規則的話,一壘手幾乎沒有任何意義,除了高飛球之外,幾乎都會自動變成一壘安打。為了封殺跑者的短打等等相對的二壘反而比較重要。但是西卻堅持要站在一壘而不肯讓步。到底有沒有搞清楚這個規則的特殊性呀。


    (……不過,像她那樣用輪椅陣守在壘包上,不是妨害跑壘嗎?不,原本壘上的觸身就不算,所以沒關係嗎?)


    擔心這種龜毛小細節的,看來似乎隻有我而已。藤堂照舊一副嚴肅的表情,西幹勁十足,有働&皮衣軍團則是單純地樂在其中。


    享受這場棒球比賽。


    棒球,小學時常常玩,但像這樣用真的皮手套跟戴防具的,幾乎算是第一次。話說迴來,這場此賽真的有勝算嗎?我到底在幹什麽呀?


    (因為沒辦法呀。)


    我心裏麵的另一個我聳了聳肩膀。


    (因為我迴想起來了嘛。)


    誰管你啊笨蛋。


    (因為德永那個大白癡害我想起來了。)


    吵死了,閉嘴。雖然這麽說,另外一個我還是不肯閉上嘴巴。可惡。


    (因為被卷進去德永的騷動裏,多虧那家夥傳來郵件,讓我進到忍的房間裏,打電話給法布瑞,給警察添了麻煩,家裏還發生火災,但是我平安無事,可是卻相對的想起了冬誌貴的事,刑警大叔跌倒,我在澀穀裏逃竄,被抓住,被暴走族強迫購買電子貨幣,然後接下來……)


    接下來是捕手了。


    原本應該要捕獲德永的,但是卻變成了藤堂的捕手。這算什麽,是哪門子中年大叔愛開的玩笑。我是白癡嗎。


    然後,那個像白癡一樣的我在心裏隻剩下兩件事。


    其中之一,是西體重的感觸。


    從澀穀的鬧區一直到黑暗的坡道,推動那家夥的重量時,那種真實的感觸。


    什麽事是真的,又什麽才是事實,我一點都沒有自信,隻有法布瑞那混帳東西的話一直在腦子裏混雜在一起,重新混合後永無止盡地演奏下去,但是最後剩下的卻是別的東西。


    西的重量。


    推著那家夥的輪椅往坡道上奔跑時,那個瞬間的暢快感。


    是的,暢快感。我覺得很暢快。我很享受。我很生氣,很懊惱,又很不舒服,但是單純地運動身體很開心。


    其中之二,是溫井川所說的事。


    她電話打來時,是我一屁股坐在那個丁字路之後。溫井川說話速度很快,我連插話的時機都沒有。


    ——德永呢?找到了嗎?還沒?那個啊,我跟一七談過了,用手機,在bbs上!


    ——什麽?一七?


    ——喂!?我已經沒有零錢了!我跟她談了之後,結果自殺的時間往後延了!改成明天早上六點二十一分!你聽見了嗎旦所以我會盡力……


    電話在此中斷。


    我坐在地上思考。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實際上過多久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總而雷之我一動也不動地持續思考。屁股下的柏油路冰冰涼涼的。然後我注意到兩件事。


    首先,溫井川似乎把十七稱做一七。


    然後,還有時間。


    時間。


    做什麽的時間。


    找某個人的時間。


    為了確認坐在我旁邊的是「霸淩同學」還是「被霸淩的同學」,或是沒有坐任何人的時間。


    抓住德永,說「托你那封遺書郵件的福害得我好慘啊」,然後痛揍他一拳的時間。或是「托你的福讓我幸免死於火災」,說聲謝謝的時間。


    因為如果那封郵件沒寄來的話,發生火災時錯不了我一定還待在那個房間裏。然後冬誌貴阿姨的裝置漂亮地著了火,我還一邊做著跟忍約會的夢,等我迴過神來時已經煙霧彌漫,陷入混亂,燒得焦黑,死得很徹底了。


    (是的——是呀。)


    另一個我點了點頭,我就是那種類型,等到該表現的時候就失敗。我也讚成他的意見,一點反駁的餘地都沒有。該死的人應該是我。應該讓冬誌貴阿姨殺了我才對。


    為了處罰我三年前的惡行。


    但是我還活著。我還有時間。為什麽?因為托德永的福,多虧他難過到想死。因為他想死才救了我一命。


    (我到底在幹什麽啊!?)


    實在太諷刺了,我是應該笑,還是該哭一場才對呢。


    (該怎麽做才好呢?)


    就算笑和哭都於事無補。


    (那麽,該怎麽做呢?)


    我認為在怪異的天秤的兩端,我們兩個一定是掛在那上麵懸蕩沒錯。我和德永,德永和我,兩個大白癡。


    (都一樣。)


    那家夥到底是為了什麽寄出了郵件呢?


    (那家夥和我都一樣。)


    他是用什麽心情寫下郵件的呢?


    而且為什麽送到我這裏來?


    (所以我才必須知道。)


    上午六點二十一分。


    (我必須和那家夥見麵,好好聊一下才行。)


    還有九個小時多。


    (是的。)


    如果是那麽一點時間的話,送給他也沒關係。


    為了另一個大白癡。


    ……先撇開不談我在心裏暗自下好的決定,當我迴過神來在眼前的仍然是本壘跟投手丘。


    「——投手,有働選手,背號零號!」


    皮衣的其中一人雙手拿著大聲公大聲唿叫。歡唿聲隨之而起。簡直像真正的比賽一樣,


    我再次確認了捕手麵罩的位置。為了靠近德永,無論如何都得先攻破這場胡鬧的比賽才行。可惡。


    冷靜。個個擊破吧。也隻能這樣了。


    (把困難分割……困難的問題和奇怪的問題先放到後麵……既然都不會的話,就先賺一部分的分數!)


    我反覆念著咒語。雖然覺得今天都是因為那件事,才會遇到這麽多淒慘的事,但是這是錯覺,是錯覺!


    「有働先生,請快點上吧!」


    「投手害怕了耶!」


    「喔耶喔耶!」


    藤堂仍然無語,背負夜空和燈光的對照圖,腳尖尋找著投手板。令人發顫的寂靜。


    大動作投出球。


    踏出腳步,塵土飛揚。又長又粗的手臂伸長。豪邁的姿勢,可以的,這樣說不定可以辦得到。我已經準備好接受那幾乎可以彈走棒球手套的疼痛了。


    第一球!


    超過期待的快速球被我的手套吸收……不進,快速智障的超級混帳棒球撞上了牛棚的右邊角落,發出匡啷刺耳的聲音和尖叫。不,我真的聽到了尖叫。說不定那是我心裏的尖叫呢。


    我沒有動。


    有働也張著嘴,保持著揮棒前的動作靜止不動。皮衣軍團也停止動作。外野的圓柱、夜間照明、公園的樹林、街燈、電線杆、混濁的夜空、被藏在雲朵下的冬季星座、和應該不存在的神全部都……保持不動的永遠靜止了十秒鍾。


    然後到了第十一秒,


    「——暫停!!」


    多虧西的大叫解開了魔法。如果不這樣的話我們恐怕會一直持續下去,到了元旦錯不了一定已經變成了石像。


    「控球不佳啊!」


    「怎麽可能!!」


    「拜托,mr.藤堂!誰叫你這樣搞笑了呀!真是太好笑了!」


    真的像漫畫裏的擬聲語一樣哇哈哈的笑聲,刺中我奔向投手丘奔的背部。趁我抵達之前,西的雙輪就已卷起煙霧,在我們逼問投手大人之前先發聲了。


    「藤、藤堂先生!我覺得應、應、應該不太可能,但是你有玩過棒球……」


    「有。」


    「多少次!?」


    「三次……」克林頭,莫測高深地點點頭。「包括這一次。」


    「……!!!!」


    我和西同時發出了不成慘叫的慘叫。


    「不用擔心,人家說『佛也有火』。」


    「你要說的那個是國父十次革命吧!」


    「我開玩笑的。」用超級正經的表情迴答完後,藤堂用手套遮住嘴巴。「你們也遮起來吧。」


    「咦?」


    「好啦,快點。」


    心裏雖然想著真受不了,還是用手套像口罩一樣遮住嘴巴。聞到一股破舊的皮臭味,我和西同時做出厭惡的表情。在這時候,


    「很抱歉,讓你們卷入莫名的騷動裏。我會為此補償的。我保證。另外,德永的兩支手機都在我那兒。」


    ……什麽!?


    「他自己的手機在今天早上被渡部亞希穗偷走,然後交給了枯野,我是從枯野那裏收到的。」藤堂用驚人的速度快速說明。「我放在上衣口袋裏,在那邊的板凳上。第二支手機聽說是德永寄放在折口步乃果那兒的。德永今天在某處撿到,他拜托折口幫他還給失主。她雖然把它放在包包裏,但是在移動中遇到蔴煩所以現在由我保管這個包包。在上衣旁邊那個比較大的手機,失主的名字是『法布瑞』,折口是麽說的。由前後狀況來判斷,應該就是謠言裏的「寶物手機」。但是有働並不相信,我自己在聽到折口的說明前也是不相信的,不過那個毒品的謠言並非完全是沒有根據的故事。說不定在那裏麵真的……」


    等……


    等一下,喂,你剛才說了什麽?


    (謠言?手機?『法布瑞』?)


    記憶中的對話碎片,一口氣全都迴複。


    (不對!)


    不對吧藤堂,在『粉紅先生的手機』裏裝的是……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不可以告訴他!如果他知道的話會被法布瑞那個混帳——)


    「你說了什麽嗎,笹浦?」


    「沒、沒有——」


    「話不要說一半就停了,是什麽呀?」


    「不好意思,請讓我這邊把話說完。」藤堂說得更快了。「首先,我想確認『寶物電話』的內容。就算故事內容隻對一半,但要是裏麵真的有什麽的話情況多少也會有一些改變。順利的話還可以當作交易酬碼來使用。等一下我希望你們分散那些家夥的注意。趁那空檔我去調查看看內容。然後再跟馬橋先生連絡——」


    「不要!」


    「什麽?」


    他們兩個人瞪著我,包括我的臉,跟我那不知什麽時候抓住藤堂手臂的手。糟了!


    「為什麽呀?」


    「你怎麽了,笹浦?」


    「不、不是的,所以,嗯呃,也就是那個……」


    舌頭僵住,膝蓋發抖。


    (問我為什麽,因為如果打開那個手機的話——不過,可是——是的,在那之前還有那件事!)


    「……在那之前我有一個新消息。剛才溫井川那家夥打電話給我,說十七指定的時限已經延後了。」


    「什麽?」


    「真的嗎!?」


    「在這種緊要關頭我幹嘛要說謊啊。總而言之溫井川她直接跟十七連絡上了。至於她怎麽辦到的我並不知道,重點在於結伴自殺的行動時刻已經改成明天早上六點二十一分了——」


    「為什麽是這麽不完整的時間呀。」


    「我說了別問我!」


    「要吵架等下再吵。」藤堂把頭湊過來。「首先先確認手機的內容,然後再跟馬橋先生連絡。看內容是怎樣再直接跟警察——」


    「所以說不行這樣做嘛!」


    「什麽啦!」西大吼。「笹浦你每次都不說明情況就說要這樣那樣的,真是壞毛病耶!在井之頭公園時也是,不肯說清楚是從哪裏得到消息來源——」


    「然後呢?會有什麽問題嗎?」


    「對呀,為什麽不行呢?」


    「不是的,所以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啊啊,可惡!「拜托你們不要去碰那個手機!而且根本沒必要碰!……那支手機由我來看吧!」


    說完之後我十分的後悔。


    隻有一半是。


    剩下的一半……是什麽呢?我記得有股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感觸。和西的重量非常相似的感覺。就像在熱咖啡裏丟進冰塊後一口氣喝下去一樣,手腳麻麻的,又癢又痛卻又無限擴張的感覺。其實雖然已經無能為力,但是有某處感到很舒服。


    像這樣勇往直前不顧一切的感覺。


    「笹浦?……是怎麽一迴事?……」


    我心裏的咖啡和冰塊慢慢的相互融合,我漸漸開始了解。拜托你,千萬別去碰。請相信我所說的話,別去碰那個。沒有條件,也沒有道理跟任何證據。


    這真是亂七八糟的說詞。


    如果是正常人的話一定會抱怨說:「別耍人了。」或是「為什麽不行呢?」話說迴來,先決條件上正常人應該也不會說出那麽蠢的事。但是沒辦法我一定已經深陷其中了。不,不隻是我而已,應該是我們所有人都是。


    大家一起陷入了非常巨大的「洞窟遊戲」之中。


    「——喂喂喂,你們,要拖拖拉拉聊到什麽時候啊!」


    坐在一壘方向的板凳上的鬼吼和喇叭,把我們的秘密談話片甲不留地給轟走。


    「有働先生已經說過這是公平競賽了!」


    「快點繼續呀王八蛋!」


    「不要耍觀眾!」


    「退錢啦!」


    你們什麽時候付錢啦,白癡,雖然我很想這樣吐嘈,但還是算了。


    「沒時間了。」藤堂的手套壓了我們的肩膀。「總之手機的事就交給笹浦。」


    「…e on,mr.藤堂!」


    有働最後一句挑釁,引來皮衣們一同歡唿。像被那牽連似的,我和西也各自迴到自己的壘包上。盡可能用最慢的速度迴去。


    當我跨上本壘的那一刻,肚子咕嚕叫個不停,遺忘多時的饑餓感突然湧現。我最後一次吃飯是什麽時候?那個飯店裏的健康餅幹我到最後都沒碰。在那之前是……忍做給我的義大利麵?那是最後一餐了嗎?在那之後過了幾個小時呢?八個小時?九個小時?一百萬個小時?


    (哇啊,肚子好餓呀!糟了,怎麽辦!這附近有沒有便利商店呢?錢包裏還剩多少錢咧——?)


    在這種一點都不重要的雜念的下一階層,另外一個我正全速動腦思考。


    法布瑞。那個混帳玩意兒在追蹤的『粉紅先生的手機』,現在正在藤堂先生持有的包包裏,而且刑警n遍尋不著的一部分《名冊》應該就在裏麵。


    法布瑞的規則:知道秘密的人將會被照顧。一旦知道了『粉紅的手機』很重要的話,必須接受輕微照顧。也就是眼球一顆,或是手指一根。實際上打開「手機」的話,便要接受正式的照顧,也就是沒命了。


    好了,我該怎麽辦才好呢?


    西滿裏衣 20:55-20:57


    外野高飛球三振,終於換隊。三人殘壘,但是也被拿下三分。


    問題從這裏開始。


    「你玩過棒球嗎?」對著從一壘線慢慢迴來的我,笹浦開口問。


    「我知道規則。」


    那根本沒有迴答到。原本以為他會這麽吐嘈我,但是卻沒有。


    「你第一個上場。盡可能地拖時間,總之不要揮棒,要守住。我會想辦法的。」


    「想辦法是……」


    「照做就是了!」


    笹浦的雙手抓住我輪椅的把手,我一下就被推到打擊區去。


    心中有所不滿是事實,但是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投手有働。第一球,偏高。


    第二球,外角球滾地彈起。


    「……四壞球!」


    第四球從捕手手套裏彈出來跳到地上後,笹浦立刻大叫。皮衣們很不滿地咆哮。但是沒有促請裁決。


    雖然我不知道有働這號人物有多喜歡棒球,但是投球進坐輪椅的好球帶的經驗一定是零。


    「二號打者,藤堂!」


    笹浦下指示。比剛才顯得莫名地有精神。是因為收到網路結伴自殺的行動時間變更通知的緣故嗎?但是他應該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經知道這件事。而且剛才的爭議又是怎麽一迴事?笹浦隱瞞了什麽嗎?


    嘿,你到底在想什麽呢?


    笹浦耕 20:51-2o:59


    總之讓藤堂他們覺得我會調查『粉紅的手機』,在那之前要先跟馬橋刑警取得連絡。也隻能這麽做了。


    隨便決定好打擊順序後,盡可能裝出很平常的表情靠近板凳。周圍全是穿皮衣的人。有幾個人對著我的臉用手機拍照。


    (啊,對了。我也假裝要拿手機拍照不就好了。這樣的話就算我正常地操作手機也不會顯得奇怪。)


    好,就這麽做!


    「二號打者,藤堂!」


    大聲宣布後,對著他的眼睛傳送暗號。不用擔心,我現在就開始調查。你最好打個全壘打幫我分散他們的注意。


    「壞球!……好球!……壞球!」


    我跟穿皮衣的人們聲音互相交錯。西在一壘上十分認真的準備衝刺。你真的懂規則嗎?


    二好一壞之後界外球,又是界外球。第三次鏗地輕輕打中球滾落界外出局……當我這麽想時,球好好地滾到外野上一壘。


    「下一個打者!」皮衣的其中一個很懊悔似地說。「——就是你,快一點!」


    「羅嗦!」


    我隨便擺個姿態隨便揮棒,比賽會如何變化我都無所謂了,更重要的是手機,就在板凳上,我的塑膠袋旁,那個大包包裏麵。


    「……三振,打者出局!」


    皮衣們的歡唿,投手比出勝利手勢。隨便你們,我才沒空管你們呢。


    「二壘,透明跑者!……西,輪到你打了啦!」一邊假裝自己很投入,一邊將手伸進去藤堂的包包裏尋找『粉紅的手機』。「你快迴這邊打啦!就算你離開壘包也不會被觸殺的!」


    「為什麽?」


    「因為有透明跑者的特別規則呀!」


    「我可沒聽過那個唷。」


    「總之有就是了!」在哪裏,『粉紅的手機』……找不到。找不到呀。混蛋藤堂你在這種時候……有了!


    「那樣的話,幹脆你來特別代跑去三壘不就好了。多少也貢獻一下吧。」


    「為什麽你會知道特別代跑這麽細的規則,卻不知道透明跑者咧!」


    「那是我的自由!」


    「好了,你快點過來打擊區吧!」


    「什麽嘛,你自己都被三振了!」


    「吵死了!」


    跟她互相叫罵的同時,我順利地到達牛棚後麵。從袋子裏拿出自己的手機。很好,接下來就用這個打給馬橋刑警。


    等一下,我可不知道那個大叔的號碼喔!完了,我完全陷入混亂!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夠了夠了,不要再拖拖拉拉的!」


    「揮棒落空揮棒落空!」


    皮衣們很開心的表情、表情、表情。


    一瞬間的殺意。


    貫穿我全身——幹脆告訴所有這些家夥們『粉紅的手機』的一切,再讓他們看內容,然後打個電話給法布瑞那混帳東西怎麽樣。喂,法布瑞先生呀,其實神奈川的所有暴走族們,都已經知道你的秘密了,怎麽辦才好呢?啥,地點嗎?這裏是世田穀區的某個公園。要不要我告訴你怎麽走啊?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要這樣。就算我這麽做又能怎樣呢。冷靜一點吧。別慌。部分得分、部分得分。男人不堅強就無法活下去,待人溫柔評價就好。總之這個世界不好待。這是誰的台詞呀?鬆尾芭蕉嗎?


    (對了,藤堂的手機!)


    剛才那家夥確實說過手機放在上衣口袋裏。藤堂跟那個刑警應該彼此互相認識。那麽在電話簿裏就一定有資料。好!


    「打者,笹浦!……好了,快點!」


    「什麽!?」


    抬起頭來,曾幾何時西跑到三壘了。藤堂在二壘。


    「什麽啊,已經到我咯。」


    把兩支手機都丟進塑膠袋裏。選擇球棒。擺好姿勢,好球、好球。對著看似壞球的外角球有氣無力地揮棒。


    「兩人出局!」


    「幹得好呀,爛打者!」


    「快點三振吧!」


    「喂,下個打者快上!」


    在叫囂聲中,西一臉非常猙獰的表情,沿著界線一路迴到打擊區。


    我什麽都沒說,假裝做出聳肩的樣子迴到板凳,找藤堂的手機。總之現在要做這件事。在視線的邊疆映照出藤堂的身影。那家夥靠著透明跑者跑迴來啦。糟了!


    我稍微搖搖頭,阻止他的腳步。不要管都交給我吧,我會好好幹的,總之相信我吧。


    克林頭小小地歎了氣。改變方向靠近西,用力拍拍她的肩膀後上三壘。對對對,特別代跑也好反正什麽都去做就對了。


    皮衣們已經無法忍受待在牛棚後麵,開始聚集到離捕手很近的地方。因為已經兩人出局了呀。


    「再一個人!再一個人!」


    「請好好地解決掉他,有働先生!」


    「有·働,有·働,有·慟!」


    拜托,你們是替華姆(※《jojo的奇妙冒險》第二部戰鬥潮流裏的人物之一。)加油的吸血鬼們嗎?我沒有這樣吐嘈,隻是悄悄地接近板凳。沒有人在看我。藤堂也是雙臂交叉一動也不動。好,把手伸到上衣裏。這樣一定行得通。


    再十公分,再一點點,再一點點。大聲歡唿,腳蹬地聲,地麵震動。三公分、二公分,手指伸進口袋裏。好,再一點點!


    指尖——碰到——好,把這玩意兒——在這一瞬間。


    (咦?不是芭蕉而是漱石嗎?)


    在這一瞬間,巨大的歡唿聲途中轉變成哀號,皮衣軍團頓時全往我這邊看。


    西滿裏衣 2o:59


    兩人出局。二、三壘有人。零壞球,二好球。


    成績是3-2。還輸一分。


    有働已經漸漸習慣對坐輪椅的人投球。從剛才就已經沒有壞球。他投出像山一般弧度的球,穩穩送進捕手的手套裏。我們好不容易才滿壘的。


    不能再期待第三次的保送。原本一壘就空著所以也不用推進,我必須打出二壘安打或在這之上的安打,不然贏不了。


    (我?表示我不打出去不行?打到那個遙遠而沒有邊界的彼岸外野去?要我揮這麽沉重的球棒?)


    這我辦不到。但是也不可能會有四壞球保送。


    下一球可能是最後的機會了。


    該揮棒?該等待?我根本沒打擊過,所以怎麽可能會。而且笹浦還叫我別揮棒,我還是照著那家夥所說的去做就好,就這麽做吧。對的,說不定是壞球,但是要是好球的話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在想什麽呢,笹浦?)


    (如果是好球的話,如果、如果。)


    (照著笹浦的想法去做,笹浦、笹浦、笹浦——)


    我什麽時候變成這麽沒自信的人了?


    (不對!)


    我瞪著投手。


    (我沒有把握,沒有、沒有,不過……)


    也隻能揮棒了。不可以揮棒。對方手往上做出要投球的姿勢,寬闊的肩膀、修長的腳、認真的眼神。我不可以揮棒,也隻能揮棒了!


    球來了……慢速球……可以打得到,連我都可以打得到……不可能的,太危險了!……可以的!不行!怎麽辦?怎麽辦!


    球來了!


    「好球——!!」


    一片空白。


    所有一切。


    視線在搖晃。歡唿和口哨。我揮棒了,明明叫我別揮的,而且還揮棒落空,被三振。糟透了。輸了——我們輸了?輸了!ud、所有財產。手腳酸麻、饑餓感。


    是的。


    我肚子餓了。隻有這件事是確實的。


    「一壘!」


    有人在大叫,到底在說什麽呀,真白癡。至少我還懂棒球規則。揮棒落空是三振,三人出局結束了。已經輸了,我們明明已經結束了,就跟我的空腹一樣,我們的落敗很確實。


    但是有人在大叫。是誰呢?


    藤堂先生。


    特別代跑、三壘跑者。


    他氣勢十足快速地跑迴本壘一邊說,


    「西!捕手捕逸!!是不死三振!!」


    咦?


    *


    我迴過頭。


    沒接好的球彈得不知去向,捕手不停左顧右盼。


    我雙手抓住把手,將重心移動。心髒過熱——手臂的肌肉——握力——輪框滾動!


    終點是一壘,沒有半個人在。外野手在三遊間。到一壘之間的距離有多遠?是無限的彼岸,但也隻能前進了!


    強風刮起!


    「西!去吧,西!」


    「一壘、一壘!快點!」


    「有働先生!!」


    「往這裏投,混蛋——!」


    所有的聲音交錯。在白線的對岸,壘包上……沒有人防守。快點、快點、快點!手腕的肌肉快裂開,裂開也沒關係!


    從左邊有人跑過來。是誰?有働!球往一壘飛。傳球失誤。彈一次,彈兩次,接住!


    輪框旋轉、旋轉、旋轉/再一下下/還沒!好痛苦——視野的角落,有働的臉——伸長的手臂、手套裏的球。好痛苦!手好痛!心髒好痛!距離壘包還有一公尺——好遠——還沒到嗎?——還沒嗎?


    好痛苦!


    「……全!安全上壘!」


    很遙遠,很遙遠,很遙遠的聲音。


    「比賽結束!結束了!」


    笹浦耕 20:59-21:03


    皮衣們抱怨聲的另一端,可以微微聽見有働的聲音。


    「……真是沒辦法呀。因為規則已經定好了……還不懂嗎?好吧,你們好好計算看看。


    成績是3比3,沒有延長,也就是說輸贏靠打擊率來決定。因為藤堂控球不佳的關係,我們隻有死球跟界外球——我說你們啊,從中場後就等著四壞球不揮棒!一揮棒又老是打高飛球——所以就算得分相同打擊率其實是我們比較低。


    你們夠了,對我設下的規矩有意見嗎?對的對的,這樣就對了。聽懂的話就排好隊……喂,mr.笹浦,你也排隊啊!不是因為我們輸了才這麽說,但是你們真有一手啊——怎麽了,喂?」


    在我視野裏,出現了有働沾著泥土的鞋子。


    我慢慢抬起頭來,有働雄偉地佇立,跟在他身後的皮衣軍團,所有人的視線全都直接地刺在我身上靜止住。停在我,和我握在手上的藤堂的手機,以及從塑膠袋裏掉出來的兩支手機。


    「你在幹什麽?」


    「沒、沒有。」


    「那不是藤堂的包包嗎!」


    「這、這個不是。」


    「喂,mr.藤堂!你的朋友正在偷你的手機耶!要叫警察嗎?——而且,為什麽你會有三支手機咧。」


    「有幾支都好吧。」


    「不好吧。讓我看一下……」


    「不行!」


    「什麽?」有働突然露出警戒心。我搞砸了!「你幹什麽,不要以為比賽贏了就可以囂張啦!」


    「不是這個意思——」


    「閉嘴!給我!」


    「不行啦!那一支不行!不要打開那一支!」


    就在那時候。


    令人懷念的卡通特別節目裏總是占上位,那個阿爾卑斯山的什麽海蒂的「告~訴我~~爺爺~~」旋律,從有働手中那支灰色手機裏傳出來。


    「現在正在忙,你夠了!不要再打來啦混蛋!」


    還來不及阻止,有働那家夥就已經打開了『粉紅先生的手機』,並且兇狠地開罵對方。我以為他這樣就會掛掉,可是他卻繼續講下去。


    「你啊,還有什麽怨言嗎……什麽?」


    沉默。


    「你是誰啊?……啊啊?很好啊,你這王八……對啊,這又怎麽了?你是哪裏的義警團啊?哼啊啊。你說啥?我是有働。不對啦白癡,寫法是有加上人邊働。」


    有働的聲音漸漸變小。不隻是如此,一開始他隻是背對我們,不知不覺已經邁開步伐,撞開皮衣軍團,慌忙地轉換方向,接著又往投手丘搖搖晃晃地走向二、三壘之間。簡直像是壞掉的搖控車一樣。所有人的頭上都浮現巨大的「?」符號,但也隻能看著有働那家夥。


    「——什麽?洞窟遊戲?」


    繞內野半周橫越投手區左右,他的聲音又大了起來。


    「你混帳——才不是咧。別鬧了。——喔,很好,老子就陪你玩。」


    漫長的沉默。


    「……右邊。」


    接著是更長的沉默。


    「左邊。」


    皮衣軍團彼此互相看對方的臉。有働又沉默了。然後,終於……


    「右邊——為什麽!為什麽你會知道是不是正確解答啊!」


    糟了。


    錯不了。


    有働講電話的對象……


    「眼珠子!?……羅嗦,能挖的話你就挖看看啊!去死吧混帳!……你知道我是誰……喂!別以為你可以活著經過神奈川啊你!聽見了嗎!喂!」


    對話到此結束。西和藤堂一臉莫名其妙的交互看著我們倆。從投手丘迴來的有働,一臉不爽的推給我。


    「掛斷了。」


    「這樣喔。」


    「那是什麽啊。」


    「哪個?」


    「剛才講電話的人。」


    我直視有働的雙眼,突然浮出一個非常奇怪的想法。這家夥可能真的是個小鬼,單純隻長年紀,內在還是保持跟小鬼一樣。


    因為有働這家夥還真的像個小孩子一樣,一臉因為氣過頭而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喔喔,那個家夥啊。」


    我迴答。


    像是混合了同情跟共嗚和好奇心般,說不定還有一點像友情似的什麽,就是我對眼前這個暴走族大哥所持有的感覺。


    「……我覺得你不要知道會比較好耶?」


    渡部亞希穗 20:44-21:03


    是的,我要變成好孩子,變成好孩子。


    像念咒語一樣不停在心中反覆的同時,四處分散的搜索隊又開始一點一點聚集起來。還有連新的郵件都傳來了。


    「我是溫井川聖美。」


    臨時作戰總部設在吉祥寺的ktv。


    比我們先進到包廂裏跟我們打招唿的,是自稱德永那家夥的同學,外表看起來是有點男孩子氣的女人。


    而且她好巨大!


    我的頭頂大概隻到她的胸部左右吧?也就是說,這個嘛,一百八十公分,不,應該更高吧。好厲害啊。她應該是排球選手之類的吧。真好,有個專長。


    「欸……怎麽了?」


    「不、沒事沒事沒事,沒有。」


    哇,沙啞的聲音,好酷哦。眼睛也很細長,配上一頭短發,皮膚也是偏小麥色,該怎麽說呢,就像會在mtv裏的音樂影片裏出現跳著最新舞步的那種感覺?


    「我、我姓渡部,叫渡部亞希穗。叫我亞希穗就可以了,呃……」


    太緊張了,我到底在說什麽啊。


    然後石蕗那家夥從一旁插嘴,


    「好了、好了,站著說也不太好,請、請、請,到那邊的位子上吧。」


    就像這樣他一個人開始不停地隨便亂扯,不知不覺講到溫井川同學的學校在哪裏,然後突然說:


    「——對了,聽說亞希穗同學就讀白百合?」


    「啊,是這樣嗎?」溫井川同學眼神流露出驚訝。「好厲害呀。」


    「嗯,沒有,那是,唉就是這樣子。」


    「咦?」


    「沒、沒事!呃,我去一下廁所就迴來,嗬嗬嗬。」


    抱著那個人的望遠鏡飛奔出包廂後,我徹底陷入沮喪。


    啊啊啊啊,我又來了。


    這樣不行的嘛,不行的嘛,不行的嘛!


    這樣的話不就跟以前一樣。我又說謊了。雖然說不是我主動說謊,但是結果還是一樣,石蕗那個混蛋,我要殺了他!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我到底在幹什麽呢。從剛才開始就亂成一團,胸部也很刺痛。話說迴來,這件胸罩也是專門為了敲而改造的。可惡。是的,我跟昨天不一樣了,要跟昨天那個壞孩子的我告別!上吧,渡部亞希穗(現在開始無罩)!


    當我下定決心要解開前扣式胸衣時。


    「……咦?」


    是什麽呢,這張紙條?


    12月31日


    9點以後10點之前寫信給17小姐


    <span ss="__cf_email__" data-cfemail="3f0e084a515d5a58504b4b5a517f5c505053525e5653115c5011554f">[emailprotected]</a>


    離開家是8點過後    很塞? 萬一發生電車意外


    ◎7點半起床


    準備  決定好的事


    遺書該怎麽辦 用電子鄂件? 朋友用 家人用


    →留紙絛 有太早被發現的危險性╳


    →在行動前一刻送信 ◎先斟酌文字


    打掃房間  完成


    洗衣服   完成


    手機充電  完成


    借來的書  姐姐 朋友 →夾入紙條


    電車錢 ?目的地不明


    ——走路


    ——電車


    ——巴士 計程車 ???


    三十分鍾 從車站 完美的地點 勘查?


    以內             無人?


    不會留下遺體?


    不給別人添麻煩?


    ***千萬別給人添麻煩***


    沒有指示 ◎為了保險起見先領錢


    啊,對了。這是德永的自殺筆記。我都給忘了,可惡,找到這張紙的時候透先生還活著呢,可惡,但是我不會再哭了。誰要哭啊。請在天國守護我吧,透先生,我一定會變成好孩子的。


    但是還是有些不好讀的地方。這是什麽?我又沒有弄髒。突然覺得有些在意,便把紙條翻到背麵。結果——


    <span ss="__cf_email__" data-cfemail="19282e6c777b7c7e766d6d7c77597a76767574787075377a76377369">[emailprotected]</a>


    我一直盯著看了三十秒。


    「……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個女廁迴響著這個世界上最愚蠢的女孩子的叫聲,也就是我的聲音。


    笨蛋、笨蛋、笨蛋。我這個笨蛋·呆子·超級小笨蛋。為什麽我之前都沒注意到這個呢。


    郵址啊!


    這個就是十七的郵址啊!


    笹浦耕 21:04-21:27


    當然有働很想知道。


    應該說和那個混帳東西對話完後,會不想知道那家夥來曆的人應該不存在。好奇心的背後就是不安。在知道答案為止,心絕對不會安寧的。


    所以我最後也隻能說了。


    所有一切。


    原本隻是打算跟有働說而已,但是卻沒辦法那樣做,因為西和藤堂他們把事情弄得更複雜了。


    「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呢?」


    西不停地插進我和有働之間。如果藤堂沒有阻止她的話,那家夥應該已經用車輪不隻把我的腳趾,連同脛骨也都一起輾碎了吧。


    「怎麽一迴事,沒有啊。」


    「你別想打迷糊仗。我們可不是笨蛋。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呢?剛才的電話是什麽?你在隱瞞什麽?還有剛才討論時你也很不對勁,為什麽我們不能看呢?」


    「什麽?」有働低頭看剛塞還給我的手機。


    「不是的,因為——」


    「等一下,我來說明吧。」藤堂說。「因為有些複雜的事情,所以待會兒再好好……」


    「mr.藤堂,你的『待會兒』基本上不足以采信!喂,笹浦你那樣算什麽啊!」


    「對啊,算什麽啊?為什麽呢?明明我們是同伴卻保留秘密?」


    「不是什麽秘密——」


    「你到底在想什麽啊!告訴我們吧!為什麽要排擠我們呢!」


    「就說不是那樣子了啊!」


    說實話,我已經完全陷入混亂。他們三人同時開炮當然也有影響。但是,最讓我難挨的還是西那家夥。


    應該說是西的眼淚。


    很大顆的眼淚。


    那家夥毅然往上瞪的雙眼裏,已經滴滴答答地滾落淚珠。


    而我卻無法讓它停止。


    (為什麽啊?)


    為什麽要在這裏哭咧。我明明就是為了你才這麽做的,真受不了,就是這樣才說女人莫名其妙,可惡我最不會應付這種了,啊啊可惡可惡可惡我冷靜點!


    「……所以!你們不要知道這件事比較好啦!我是為了你們的安全才這樣做的!」


    哇,我是白癡嗎!


    「那算什麽?模仿刑警先生嗎?」


    很不巧西那家夥比我還亢奮。


    「所以你才更不該隱瞞呀!讓我們自己決定這是危險還是不危險!交給我們自己來判斷!」


    「所以說等你們知道的話就太遲了!」


    「你以為你是我們的監護人嗎!?」


    「不是的!就像那個刑警大叔說的一樣!」


    「所以!那個跟這個完全沒有關係吧!再說——」


    西抿了嘴。


    藤堂眨了眨眼睛。


    我輪流盯著這兩個人看。也隻能盯著看了。


    從西的左眼裏流出的最後一滴,非常慢速地滴到臉頰後滑落。


    「……咦?」


    西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


    我不否定也不肯定。反正不管怎麽說現在都已經太遲了。而且西那家夥也不是笨蛋。


    「……難道……不是信同學……你說德永所撿到的手機……就是刑警先生正在尋找,裏麵有《名冊》的……?」


    「喂。」


    有人抓住我的脖子拉過去,塞到鼻尖前的白色單字卡遮蓋住了球場黃色的照明。


    「mr.笹浦。t-a-l-k。說,全部都給我說出來。不說的話,我真的宰了你。」


    ——所以我全說了。


    我們坐在靠近三壘附近的觀眾席上,在混濁的夜晚雲層下,夜間照明的正中央。


    說出關於法布瑞這個男人的事。


    那家夥在找『粉紅先生的手機』的事。


    關於「照顧」的規則。


    藏在手機裏的,不是超級毒品的製造法,那種東西原本就不存在。


    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個執著很深的刑警不停尋找那個東西。


    德永的遺書郵件和我們組成「搜索隊」的事。


    井之頭公園裏發生的事。


    然後有一位沒見過麵的夥伴現在已經不在人世。


    藤堂那家夥偶爾點點頭。關於《名冊》他大概很早以前就已經知道了吧。


    西一直僵住不動。


    有働那家夥也讓皮衣軍團一起聽。因為他主張所有人都該平等聆聽。那是「遊動」的規矩。那些家夥喇開始聽時,就像在享受什麽新式笑話似地氣氛和樂輕鬆。他們東倒西歪地坐在板凳上,用梳子弄弄頭發,有的人則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零食迴來吃。他們吃洋芋片時發出「喀哩喀哩」的聲音,配上烏龍茶的保特瓶發出「啵砰啵砰」的聲音,幫漫長的故事伴奏。


    但是有働是認真的。


    終於皮衣軍團他們半開玩笑的態度,小聲的交談,以及洋芋片的聲音都逐漸變得安靜。彷佛像聖誕節的燈飾點亮了很長一段時間後,開始從角落一點一點關掉數量龐大的燈泡一樣。


    故事結束時,沒有任何一張臉上有笑容。


    「這——」


    第一個開口的,是剛才在比賽中擔任二號打者的家夥。


    「——這也就是說……聽到剛才那個故事的我們……所有人——」


    「將受到法布瑞『輕微的照顧』。」


    我一老實迴答完,所有人都一陣嘩然。


    「你啊!」


    「搞什麽,看不起人嗎!」


    「別鬧了!」


    「……停!」


    有働一吼,所有人刹時安靜,真不愧是老大。


    「你們現在這樣說並不公平。要他說出來的是我們,剛才你們也都讚成要聽的耶?」


    滿臉不服的表情、表情、表情。雖然如此,他們還是慢慢地點了頭。


    「對,這樣就對了。『遊動』裏沒有隱瞞也沒有特權。隻要一個人知道,所有人都要知道。好事壞事所有人平等扛下。對吧?」


    「是。」


    「聲音太小了!」


    「是!!!」


    你們是漂流者大爆笑(※漂流者原本是樂隊,後來開始演出短篇喜劇。1977年2月在富士電視演出知名的綜藝節目「漂流者大爆笑」,陸陸續續播出至2000年告終。)嗎!


    「好……,然後是……」碇矢長介(※本名碇矢長一(1931年11月1日-2004年3月20日),是日本知名貝斯手、演員、搞笑藝人,為漂流者的成員之一。),才不是,有働重新麵向我這邊。「反正依你的個性,接下來的作戰計劃都已經想好了吧?是吧?你希望我們怎麽做呢?」「啥?問我怎麽做?」


    「也就是說,比賽的條件。我說過如果我們輸了,會答應你任何一個願望。你忘了嗎?」


    我忘了。


    「約定就是約定。」這家夥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而且『遊動』向來一諾千金。我們不像其他義警團一樣出爾反爾,事後再來找麻煩。簡單來說呢就是這樣,我們已經完全掉進你的作戰計劃了。mr.藤堂,你的作戰參謀長還真有兩下子呢!」


    不。我壓根就沒想到這種事。而且我才不是什麽藤堂的參謀長咧。


    「然後呢?你希望我們這個天下無敵的『遊動』怎麽行動呢?怎麽樣?快點說啊!」


    「……你該不會是在生氣吧?」


    「有一半是的。」那家夥用力地點了頭。「但是剩下的一半是欣賞你,我在想怎樣才能讓你跟我去考同一所大學。」


    「同一所是指……」


    「當然是指東大呀!要讓我講幾次咧!」


    「你沒說過啊!」


    「是這樣嗎?」


    「而且那種地方我才不去咧!我說過我是附屬高中了!」


    「知道了啦,不要那麽生氣。……反正那都是明年的事。還有,我欣賞的並不是你的參謀能力。如果要比過人的膽識或腦筋靈光的話隨便找都有。」


    「不然是什麽呀。」


    「在處理手機這件事情上來說,你盡可能地避免卷入同伴想讓事情落幕,一個人拚死地掙紮。——你知道這種愚蠢的行為叫什麽嗎?」


    「不知道啦。」


    然後有働那家夥把那本單字卡拿出來。


    隻有一瞬間,說不出為什麽,那家夥的眼神看起來像個大人。


    「g-a-l-l-a-n-t-r-y……gantry。名詞,勇敢。騎士精神。俠義精神。——對吧,mr.藤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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