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隅賢治09:43-09:44


    實在太滑稽了——竟然因為手機的led而被他發現了!


    試著跟警察聯絡真是太蠢了。不,原本就不該把振動關掉的。如果沒關掉的話,我應該早就注意到從剛才開始就一隻有郵件傳過來。雖然很白癡,但是我現在才打算把電源關掉。隻有一下下看到了屏幕,不知是哪個笨蛋把郵件一口氣轉寄過來。可惡!


    他靠過來了。好高大。這個男人有180公分,不,應該更高。加上粗壯的手腳、渾身肌肉,並且很勻稱,適合實地作戰的肉體,就連綜合格鬥技的選手都很少見體格這麽好的。


    他用他的左手,從我手裏一下子就把手機搶走。他的另一隻手握著刀,而我卻平靜得出奇。也或許是我太過慌亂了,才誤以為自己平靜吧。一切都緩慢地移動著。聲音隻從後頭部傳來。胃裏殘留著冰冷的觸感,是異物,我被什麽給吞沒,又吞沒了什麽。那在我身體內波動著。是別的東西,並不是我。是這個世界之外的碎片,不可能存在的胎兒。


    多麽諷刺的結局……這就是我期待以久的『死亡』的真相嗎?


    三橋翔太09:44


    傳到手機裏的郵件不斷地增加,當新的郵件傳來時,我把它們給看完了。


    哼。


    雖然搞不太清楚狀況,漢字又多,不過好像是這家夥的一個朋友,宣告說他打算去死。


    「你這個,」


    對那個家夥我開了口說話,那家夥聲音顫抖得滿厲害的,想想也是因為我手上拿著刀啊。


    而且刀上還沾著血,已經發黑發硬了,不過一般一看就知道是血吧。


    還有,那家夥雖然聲音在發抖,話說得還滿順的,膽量不小。


    我尊敬有膽量的人,覺得他們很厲害。


    我常常看電視的fnr(注:fightinworkrings,前田明日於1991年5月11日創立,2002年2月15號終止的職業摔角、綜合格鬥技的團體),還有k—1,以及pride(注:pride格鬥錦標賽,是在1997年至2007年間舉行的綜合格鬥技表演)等比賽,而且『前輩』他曾經帶我去琦玉巨蛋看過比賽。櫻庭他們超強的。另外馬克-韓特和席姆-修特等等,再加上中華餐廳的牛排也很驚人,但是波布-沙一點都不行,他立刻就膽怯,雖然長得高大又有肌肉,可是背對對手,一讓對手看到他害怕就完了,不是說裁判怎麽判,而事輸贏問題呀,所以安迪-胡格和柴千春那些全勝零失敗的家夥太強了,因此打架時要先動搖對方的氣勢,這是神取忍說的,所以錯不了。


    我本來要說什麽?


    啊,對了,是郵件。


    總之我先讀過了郵件,然後那個時候終於懂了。


    就是這個。


    靠這個可以正負抵消我的好壞事。


    我是為了阻止這家夥尋死,為了拯救這個叫德水的家夥,一定是這樣,雖然聽起來有點誇張,但我一定是為此而出生的,對啊,一定是這樣錯不了的。


    如果放著不管的話,這家夥會自盡。


    但是我不會撒手不管的,我會抓住他,對他說不要死不要死,他想死的心也會折服吧,這麽一來我過去所做的壞事,到現在為止所有的,嗯,全部大概有點難,一半好了,我做了很多壞事,不過最重要的就是吉祥寺那個,光這樣應該一定就可以歸零吧。


    這個世界就是這麽運轉的。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這又不是安迪的斧頭腳。怎麽有可能會在這絕妙的時機看到這個郵件呢。


    好。


    「站起來。快點。」


    這家夥好好地站起來了,所以還滿有看頭的。雖然好像不太會打架。


    「你認識他啊。」


    這個想死的家夥,叫德永的。這家夥在哪裏?


    「認、認識。」


    「啥?」


    「認識。我認識,因為他是學校的。」


    喂,所以我不是在說那個。我是問他現在到底在哪裏啊。聽不懂人話啊,難不成是個白癡嗎?


    哎,有錢人腦子都不太好。


    「我是問他的所在地,白癡。」


    「所在地?」


    「帶我去。」


    我要抓他的手臂時,因為手上還握著刀,所以先把刀收起來再抓住他的手臂。哇哈,這家夥超抖的,但還是直直地瞪著我,很了不起嘛,對了,我還沒問他叫什麽名字。


    「你叫什麽名字。喂。」


    「伊。」


    「你?」


    「伊、伊隅。」


    什麽啊,這是女人的名字吧,真是個奇怪的家夥,不過長得還滿像女人的,所以也不是不可能吧,我抓住伊隅的手臂,打算把他拉出超商外走到了門口,然後收銀台那家夥臉仍然發青,不過更糟的是在外麵。


    是警察,距離很近。


    「伊隅!」


    「咦?」


    「要跑囉!」


    伊隅賢治09:44


    男人動作迅速得令人難以置信。可能習過武吧,也可能在練綜合格鬥技。


    「你認識他啊。」


    他搶走手機頂在我的鼻尖。


    喉嚨自動緊閉,無法照我所想的行動。認識,指什麽?誰?郵件的事嗎?問我認識德永嗎?


    男人嘀咕著什麽。


    「認——認識。我認識——因為,他是學校的。」


    「我是問他的所在地,白癡!」


    「所在地……?」


    德永,他現在在哪啊?


    為什麽這家夥會想知道這件事咧?話說迴來,剛剛那家夥還在便利商店裏的。都是這家夥害的!我頭腦相當混亂。究竟該生氣還是該求他饒我一命呢?不管怎麽說,當初的計劃在現在已經完全沒用。變成廢紙一張而步上必須被丟棄的命運了。我隻明白這一點。


    「快帶路。」


    他把手上的刀(表層黑黑的不是生鏽而是血跡,錯不了——血液真正的顏色是黑色,而不是紅色)夾在右手腋下,男人用左手抓住我的手臂。很強的握力。加上很習慣性的動作。是的,這個男人習慣做這樣的動作。他到目前為止總共殺了多少人了?十個人?二十個人?


    「你的名字叫什麽,啊?」


    「伊……伊隅」賢治,時間來不及讓我說完。


    隔著玻璃的雜誌區外麵出現製服的身影。男人迴頭。是警察!是誰……原來如此,是收銀員報的警!


    「伊隅!」


    「咦?」


    「快跑!」


    收銀員尖叫著什麽。我的視線搖晃,往貼著『使用洗手間時請先告知店員』告示牌的門的方向,帶刀男巨大的身體跳躍著。一邊抓著我跑,一邊跑過工作人員專用的狹小通道,那裏已經是


    「啊啊啊啊!」


    大概是男人的叫聲吧。不過,也有可能是我的。綁架、人質、贖金,這些沒有意義的話不停在我腦中破裂。心髒很痛。這種事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冬天突然吹起的強風,陰鬱的天空轉啊轉的。一切都是手機的錯。無聊的文明利器。在德永死前,我應該會先死吧。混亂、混沌。啊,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了。


    渡部亞希穗09:49


    啊,怎麽辦才好,我不知道呀!


    在施工中的神社院內,我在那之後就一直動彈不得。


    由各處傳來郵件,還有電話打來。是給這個手機的主人『德永』。從許多朋友(應該是,一定是)那兒來的。看到那封遺書,大家都很擔心。雖然手機鈴聲關掉了,但光還是閃個不停。郵件的數量,就像洗澡水要滿出來一樣。不停地,不停地增加。


    ——還好嗎?


    ——怎麽了?


    ——發生了什麽事嗎?


    好多,好多,像星星的數量一樣,由許多愛朋友的人們那兒傳來。


    我腦袋放空地看著這些。


    或許應該快點把電源關掉比較好。


    可是,要是這樣的話,之後呢?


    我不小心寄出去的那封郵件,讀到郵件的人們,正往這邊趕來。他們一定非常的擔心。真是好朋友啊。如果我把電源關掉的話——我不知道這個手機的密碼,所以一定再也沒辦法看見這些郵件了。


    這麽一來。


    郵件再也沒有人可以看得見了。


    快滿出來的熱水,無法到達任何地方。


    這個手機的主人究竟是誰,去了哪裏,打算去哪裏尋死。一定無法得知了。


    這,真的很討厭。


    那麽交給警察……不行,當然不能交給警察!


    我對自己心裏發出的哀號嘲諷了一翻。小笨蛋,我究竟在想什麽啊!看慣了的派出所。不管是哪一間,都貼著相同的海報和發出同樣的臭味。每次都從一樣的問題開始問起。妳幾歲啦?學校呢?這個手機怎麽會到妳手上的?這個包包在哪裏買的?這片cd的收據在哪?這樣的話就放監視器錄像帶給妳看喔?妳的家人已經報警找人了喔?妳已經三天沒迴家了嗎?妳今年已經第幾次蹺家啦?——


    嘩啦的,有許多應該會被質問的項目在我腦海裏炸開。我的頭腦一片混亂,媽啊,我幾乎快要流鼻血了。風好寒冷,咻咻的吹起了我的外套。


    怎麽辦,怎麽辦?


    哇,電話又來了。不是郵件,是真的電話。是誰?隻有顯示號碼。我不知道是誰。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接聽鍵,該按下嗎?還是不該按?妳不按嗎,亞希穗?


    (按吧——不按——跟警察……再也不要……)


    上吧,亞希穗!


    (按吧!……還是不要按!)


    啊!


    手機。


    裏麵,傳來了很溫柔的聲音——


    『喂?……我叫做枯野……喂,是德永嗎?喂?不是嗎?是誰——誰在那一頭,聽得見嗎?……』


    枯野透09:50


    「別掛斷!喂!」


    終於聯係上電話線路的彼端,我對著他大聲請求著。神樂阪商店街裏來來去去的人們都偷偷往我這兒瞧。水果店的大嬸也一副「啊啊,枯野家的老大又在管人家閑事了」的樣子把頭轉過去。那個,大嬸,我並不是喜歡到處管人家閑事啊,應該說我每次都是被卷進風波裏的。


    我隻是單純地希望能擔任配角,旁觀一個快樂結局而已。


    『——喂?』


    「喂!」不是男生的聲音。這麽說的話,「那個,請問妳那兒有沒有一個叫德永的人?」


    『……呃……』


    「沒事的,請不要擔心!」


    為什麽這樣我自己也不太明白,突然我就這麽大叫。一定是我有了什麽預感。


    「不會有事的!沒有問題的!喂,我叫做枯野,枯野透。我是都立星之岡足球社的左右田的朋友。我從他那兒收到郵件,所以有急事想和德永聯絡一下,我從剛才就打了好多通電話。請問您是?」


    『…………啊。嗯。』


    「喂?請說?」


    『我是渡、渡、渡部亞希穗。』


    因為興奮而高亢的聲音,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說不定——一開始聽起來以為是同年級,可是——這女生。是國中生嗎?


    『亞洲的亞,加上希望的希,和稻穗的穗。』


    「我明白了。」不,也有可能是國小高年級的。曉的朋友裏也有這樣子的人。嗯,怎麽辦。好吧。「……能不能讓我深唿吸一下?」


    立刻傳來坦率的迴答,接著是遠處的風聲。


    (接著……)


    我大大的喘了一口氣。身體的內部還殘留著睡意。


    恢複冷靜了。


    先不管事情如何,德永的手機現在落到這個小學生(估計年齡約為十一歲左右)的手上。不知是他掉了,還是故意遺留下來。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性,現在的線索隻有這個。首先要弄清楚她現在的位置——運氣好的話,德永有可能還在這個女生附近!


    「亞希穗小朋友,妳那兒是哪裏啊?附近車站的名字,妳知道嗎?」


    渡郎亞希穗09:50


    『沒事的,請不要擔心。』


    仿佛看透了我的心似地,那個人的聲音溫柔地迴響著。


    『不會有事的——沒有問題的——』


    軟棉棉的,我好像在那聲音的泡泡裏漂浮一樣。


    哇哈。好舒服。


    『喂。我叫做枯野。枯野透。』


    我身體怎麽突然發抖了。這是什麽,是冷還是熱。到剛才還那麽輕鬆,現在怎麽搞的,我的身體怎麽了?


    耳朵發麻,好不容易問題的意思才在腦中理解開來。


    『我是——請問您是?』


    「我是渡部亞希穗。亞洲的亞,加上希望的希,和稻穗的穗。」


    「我明白了。能不能讓我深唿吸一下?」


    我忍耐住想要消遣他為什麽要在現在做深唿吸的念頭,非常坦率地遵從他的指示。非常舒服的清冷,現在從腳指的最尖端進入我身體裏。


    ——安全感!


    原來如此,是這樣子的啊。


    我想要依賴著某個人。


    想要緊緊抓住,哇哇大叫,我已經快嚇死了,我一定會比在幼兒園時還誇張地緊緊抓住。


    抓住某個人。


    抓住這個人。


    把到目前為止的所有不安、恐懼和警察的盤查等等,所有的一切。把我現在的顫抖和寒冷,從身體裏驅趕出去。已經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全部都已經沒事了。


    這個叫透的人會為我做些什麽的。


    「亞希穗小朋友。」


    非常溫柔地,緩慢地,毫不動搖而低沉的聲音。


    太棒了,這個人一定是很沉著的大人。因為他對高中女生使用「小朋友」來稱唿。他一定是個很帥的大人,和我家老爸完全不同。


    他的年紀大約三十多一點吧。身材高大,至少有一百八十五公分,應該是某外資一流企業的上班族吧。身上穿著筆挺的高級西裝,完全不抽香煙,因為我也不抽呀。車子呢就積架吧,不過一放假,他的興趣就改成玩改造骨董車2cv(注:citroen2cv是法國自行設計的一款經典汽車,也象征法國文化遺產的一部分)。


    嗯,錯不了。因為我感到如此的安心。


    啊,但是如果他是玩藝術的也不錯,畫家或作曲家之類的,不過像現代美術那種怪怪的就算了吧。我這麽笨,他搞那種東西我不懂的。有一次因為社團的學姐介紹了,好像「是個做街頭藝術的」人,我勉強跟他聯誼了,可是一點都不好玩,其實是無聊斃了。因為學姐也在,所以我沒有當麵說出來,他那時一直亂摸我。拜托,我又不是在賣的,因為隻要去敲,想要多少錢就會有多少錢。班上女孩子有一半可都是跟我買化妝品的呢。


    對了,那個作曲家啊,不,應該是音樂家吧。對了,就是這個!音樂家!很典雅的爵士樂貝斯手,或是吹薩克斯風。千杯不醉,長得有型,車子是積架黑色的。唿,超帥的!


    好了,亞希穗小朋友十七歲(戀人招募中)!


    『一個叫做……的地方?你知道附近車站的名字嗎?喂?妳在聽嗎?喂?』


    德永準09:57-10:12


    趕上了!


    不要網咖,一開始找漫畫出租店就好了。全新的店位於地下室內。入口處狹小。能夠上網的計算機——果然有了。店員的說明左耳進右耳出,我急忙地走到指定座位。座位兩側用著白板隔開。幾乎沒有其它客人在。打開郵箱,郵址不管是我和「17」小姐,都是丟棄式電子郵址。


    to:[email protected]</a>


    from:[email protected]</a>


    主旨:到新宿了


    現在在漫畫出租店裏。


    我的手機被扒手偷走了,


    所以請不要發郵件到手機裏。


    『地點』到底在哪呢?


    現在可以安心了。從那個團長那裏借錢來實在太好了,待會兒得還他。


    ……待會兒?


    我被這股奇妙的感覺給震懾住。和平常的胃痛有點不同,但是又有類似的,不舒服的扭曲感。


    待會兒,是待到什麽時候?


    明明我今天就要死了。


    要怎麽還他錢才好?


    留言給媽媽……照現在情況來看根本不可能。稍微想了一下之後,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紙條,開始書寫。


    我向新宿一位叫藤堂的義警團團長


    借了一萬塊,


    請從我的存款裏扣還給他。


    把紙條折好後放進上衣的口袋裏,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雖然這麽想……照「17」小姐所說『最好的方法』去做的話,這張紙條也不知道是否能平安地遺留下來。也就是說我現在並沒有任何決定權,幾乎都任憑「17」小姐判斷。


    即便如此,活了十七年最後的遺言,寫的竟然是拜托幫我還錢,好像有點智障。不知不覺嘴角便上揚浮出笑意來。


    「咦……」


    收到迴信了。打開來看。


    to:[email protected]</a>


    from:[email protected]</a>


    主旨:re:到新宿了


    對不起,事情發生變化


    我快不能看郵件了


    有沒有什麽地方可以取得聯係的?


    再過三分鍾左右,我就不行了


    「…………」


    我僵在計算機前。


    嗯……也就是說,該怎麽辦才好呢?


    不能看郵件。意思是不能傳郵件了,還是手機電池快沒電了呢?或者她是用計算機寄信。而發生了什麽問題呢?


    還問我能不能聯絡。可惡,明明打電話是最快的。但是隻靠電子郵件互相聯絡是一開始她所開出來的條件之一。不過事態緊急,總之先告訴她我的手機號碼……可是還是不行。要是這麽做的話,會打到女扒手那兒去。還是想可以聯絡的地方,會合的地方吧。


    to:[email protected]</a>


    from:[email protected]</a>


    主旨:re:re:到新宿了


    那就先約在alta前,


    時間就等17小姐告訴我妳方便的時間。


    日文有點怪怪的,不過在這關頭也沒辦法了。寄信。時間……已經超過一分鍾了。糟了,一分半,一分四十秒,已經超過兩分鍾了。


    從隔板的另一頭傳來點擊鼠標的聲音。有人在使用鼠標。


    突然,胃痛的老毛病來襲。不是啊,冷靜點。不是的,這不是考試,也不是補習班的模擬考。就算成績退步也不會有問題的。不是的,就算錯了也沒關係。胃好痛。犯了錯就完了,並沒有這迴事呀。冷靜點,我的身體!


    ……迴信了!


    to:[email protected]</a>


    from:[email protected]</a>


    主旨:re:re:re:到新宿了


    對不起,時間和事情都發生變化了


    我也不能去alta


    之後我一定會跟你聯絡


    請告訴我可以跟你聯絡的rp


    如果一分鍾之內的話,我勉強可以等


    什麽!


    到底是要我怎樣啦!一開始就把會合地點和時間定好不就得了嗎……新宿不行,那為什麽當初的地點要選新宿。事情?什麽事情?在我視線的角落,有奇怪的幾何圖形刺眼的閃爍著。不對不對,是錯覺。我到底該怎麽辦?為什麽在alta前不行呢。聯絡地點,其它的地方。冷靜點,冷靜點。這並不是考試,是比考試更重要的事。就說不是了嘛。


    地點,如果告訴我哪裏好就好了。地點,地點。隻剩三十秒。地點?


    不對,不是那樣!


    to:[email protected]</a>


    from:[email protected]</a>


    主旨:re:re:re:re:到新宿了


    如果你在網絡上的話。


    就請在我的部落格上留言,


    反正沒有人看所以沒問題,


    網址是,


    急急忙忙的把網址打上。


    初春時美術社裏流行玩部落格,我也附和其它人開了一個,但是我開了後就一直晾在那兒。


    如果是那裏的話,不論是誰都能自由留言,也可以上去看。


    對了,就是這麽一迴事。


    她雖然不能寄信,但是可以上網瀏覽,所以要求我指定可以互相聯絡的網頁或bbs。


    送信!


    *


    ……還來得及嗎?應該還來得及,一定沒問題的。要相信,要相信呀。


    但是,不管我怎麽祈禱都沒用,要調查的方法隻有一個。


    然後我上了自己已經很久沒去看的部落格看看。最後一次寫的是……什麽啊,原來是暑假的第一天。


    07月21日(四)


    讀了從朋友那裏借來的『九尾貓』。覺得莫名的累。


    就這樣。


    明明寫的是自己的事。卻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這麽隨便的事,就是我所寫的嗎?我清楚的記得自己寫過。也的確讀了那本書,確實也感覺到累——雖然不幹書的事——確實如此。但是,那和現在的我仿佛一點關係都沒有一樣。這感覺就像很早以前就已直放在家裏的花瓶,而我卻一次都沒去觸碰過一樣。那隻是言語的碎片。五個月前,我這個碎片。


    留言欄裏沒有任何留言。想想也是,這種內容,連我自己都沒辦法留言。


    ……然後。


    嘴角又不受控製的上揚。我緩慢地敲打著鍵盤,用著和五個月前一樣遲緩的速度。


    07月21日(四)


    讀了從朋友那裏借來的『九尾貓』。覺得莫名的累。


    [迴應文章]


    jun2005/12/3109:59


    你還那麽年輕,不應該喊什麽累的。〉我自己


    說的也是。五個月前的德永準。就是說了這樣的話才變得這麽糟。看看我吧,看看快要變得自由的我吧。你啊,應該早點這麽做的。


    一個人嗤笑著,過了許久都停不下來。


    *


    ——耐心地等了十二分鍾,每隔三十秒就更新網頁一次。還沒有變化,沒有變化,沒有,沒有。沒有。


    有了。


    留言增加了。


    07月21日(四)


    讀了從朋友那裏借來的『九尾貓』。覺得莫名的累。


    [迴應文章]


    jun2005/12/3109:59


    你還那麽年輕,不應該喊什麽累的。〉我自己


    172005/12/3110:12


    謝謝你的來信,真的很抱歉。


    在見到麵後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


    見麵時間,能不能改成今晚九點呢?


    真的很抱歉。


    後續聯絡,我會等到下午時再來這裏留言。


    在所惟信10:05-10:16


    因為沒有人迴郵件,很無耐地我隻好打了電話,反正電話費是爸媽付,又攸關朋友的生死,如果事情過後被人知道在我這種時候摳門,不知道會傳成怎樣!阿正立刻接了電話。


    『……喂怎麽了。查出了什麽了嗎?』


    他的聲音好像已經進入了備戰狀態,我是這麽感覺的,然後,


    「那個啊,計算機不行。日記也沒有。」


    『什麽?聽不到啦。幹麻那麽小聲。』


    「我講話不能太大聲啦,因為德永的媽媽和姐姐們就在樓下。」


    『這樣喔。然後呢?』


    所以我正在四處觀察房間裏麵……地板約六疊大。床、書櫃、收納櫃。天花板很高。桌子收拾得很幹淨整齊。桌上有一台計算機。牆壁上貼著『常在戰場』的四個大字,是用毛筆寫在和紙上。日期記著去年春天,高中剛入學時。在那旁邊的海報既不是偶像也不是足球,用噴槍畫上海啄和行星不知是在南邊的海洋或是宇宙裏遊泳。該怎麽說呢,至少該評給個印象派之類的,事實上我感到有點氣餒了。對於自己身為美術社的鑒賞班一事。


    說到偶像呀,是非常重要的喲。唉呀,我也許沒有對繪裏同學說過……啊,真是對不起了。


    是的。亨利-德-土魯斯—羅特列克(注:亨利-德-土魯斯—羅持列克—蒙法(henrimarieraymonddetoulouseutec-monfa)1864年11月24日一1901年9日9日),是法國貴族,為後印象派畫家、近代海報設計與石版畫藝術先驅,被人稱為「蒙馬特之魂」)。不,並非全無關係——也就是說呢,那個人是史上第一個追星族。在淒慘不堪的人生曆程中,又酒精中毒,但仍然畫出那麽厲害的畫作。實在太強了。真的好崇拜他。


    哎,並不是那麽單純啦。就像讚美漂亮的大姐姐說「哇——好漂亮呀——」的話,這種話連白癡都會說。羅特列克的過人之處,就在於能夠運用自己的力量找出美麗之處,就是這麽一迴事。


    也就是說呢……所謂偶像的好處,就在於讓人光看著他便能平靜下來呀!對,就是這樣!如果是路上可愛女孩的話。是可以觸摸和上床,是「真的存在」。可是偶像就不是這樣了。


    當然我知道偶像也是存在於現實,可是呢,因為,嗯,我也不知道啦,我想說的是,女子偶像她們並不是隻在那邊唿吸微笑而已,她們是供人觀看的。為了讓人觀看、因為被人觀看,所以才存在。如果不被觀看就沒有意義,隻有在被人觀看時才能產生意義,所以能看透她們優點的行家……也就是像羅特列克等……是有其存在必要的。


    嗯,確實如此。偶像呀,隻要去參加大型派對就能直接見得到麵。再不然就是去電視公司玩。可是我爸爸不知道為什麽。從以前便說你這樣不行所以禁止我去。


    如果是去政治家的那些老爺爺們的派對,或銀座的俱樂部等等的話,卻一點問題也沒有。上次榊大伯父叫我去料亭,介紹一個前總理給我認識的時候,我也認識了一大堆美女姐姐,可是演藝人員卻不行。這算職業歧視嗎?搞不好是耶。


    治英叔叔偶爾也會把官方照或拍照後沒使用的底片等,透過認識的攝影師經由秘密管道送來給我。但是他說:「要實際見麵還是避開比較好」,每次都這樣。還說:「真正美麗的女孩呀,還是遠遠眺望才是最好的」。唉,真的是這樣嗎?嗯,我可能真的受到叔叔的想法影響了吧。


    呃,話扯遠了。啊,對了,我用手機向阿正報告說:「計算機的密碼我不知道所以沒辦法看裏麵,也找不到日記那一類的東西。桌子的抽屜也全部打開來看過了,就隻有筆記本和數科書放在桌上而已。」


    『筆記本啊……那個,幹脆全部都拿來好了。等一下,計算機裏的硬盤呢?不然就拿備份的cd—r。』


    「有個外接的,還連結在一起。」


    『好!把它拔走拿過來。』


    「這樣好嗎?」


    其實,我們現在做的這些事,已經不太妙了吧?那個時候我是有這麽想。可是,


    『因為攸關性命,所以才這樣沒關係吧。這叫緊急避難呀,緊急避難。就法律而言仍屬於安全範圍。』


    咦,原來如此啊。不禁覺得,不愧是阿正,知道好多事。


    「我知道了,我會拿過去。還有,書還滿多的,這該怎麽辦才好。有文庫版的推理小說、曆史小說、有點舊的遊戲秘籍、一些寫真集等等。其它全都是參考書和測驗題。」


    『漫畫呢?還有遊戲。因為最近的年輕人啊,都受到那些影響。』


    年輕人?阿正不是和我們同年齡嗎,一這麽想,我差點要笑出聲來,但是仔細想想,他的腦子或許真的比我的要年長。


    對啊,大部分的人是無法搞清楚他們內心真正在想什麽的。是吧?


    就算是父母、兄弟,仍然不清楚彼此的內心。


    所以德永的媽媽才會什麽都不懷疑地,就放我進德永的房間裏來。她應該想象不到自己的兒子宣布要自殺,現在正等待著有人去阻止他。


    總之我便這麽迴答,


    「嗯,漫畫的話,收納櫃裏擺滿了jojo,是文庫版的。另外還有死亡筆記,跟兩津……這是什麽,叫什麽『男組』的。遊戲是ps2的,有魔法氣泡狂熱版、爆破專家等等,就是這一類。」


    『那好像沒什麽關聯。書你就確認看看。如果有畫線,或是折角的,和書頁裏有夾東西的,你就帶來吧。因為那裏麵會隱藏心理動機。』


    「我加道了,拜。」


    掛完電話,阿正已經全都幫我想好了,就這點而言是還滿輕鬆的。


    從書櫃裏選了參考書……參考書……測驗題……寫真集,從外層空間拍地球等等,像火山和冰河那種的。竟然不是寫真偶像,如堀北真希、歐蘇利文。愛等等,明明就超可愛的。這家夥實在太怪了!我忍不住這麽想。


    不知有沒有藏色情書,我也這麽想了。床底下……並沒有。收納櫃的深處……又是參考書。哎,真受不了,這家夥怎麽老是在念書啊,難怪會想去死。


    接著,就在地球的寫真裏——找到了地圖。


    非常色彩鮮豔的東京地圖。四萬五千分之一,從東京二十三區到多摩湖那一帶。再仔細看一下,上麵畫上了各種記號並寫了字……在這裏第一次找到了『完美的地點』——『最好的方法』——『距離新宿車站三十分鍾以內』這些。


    德永準10:12-10:19


    失望,用這個宇,或許有些太誇張。


    但是,當我看見她的留言時,肚子那一帶突然放鬆,手腕也立即著實地失去了力氣。


    延期到晚上九點。


    漸漸我開始明白「商量室」的人們為什麽會視「17」小姐為麻煩人物了。一定是這樣的事以前也有發生過。雖然之前提到過時間可能會改變,但是怎麽會想到突然要延後半天。


    我再次讀了「17」小姐的留言。


    「後續聯絡,我會等到下午時再來這裏留言。」


    上麵沒寫下午幾點會來。她,出乎我意料地沒有時間觀念。


    在網絡上到處閑逛了一陣子,不管再迴來看幾次,留百板還是沒有變化。


    怎麽辦?


    半天。


    突然多出許多時間。雖然這麽說,我也沒有地方可去。原本,我就是為了自殺才來這裏的。如果她一開始就告訴我那個『完美的地點』的話,事情的發展就不同了。


    ……距離新宿車站三十分鍾之內。我做了許多想象,也在地圖上試圖尋找,結果還是不知道答案。當然我不可能會知道的,因為什麽情報都沒有。


    但是,在地圖上塗上顏色的時候也滿開心的。和準備考試不一樣,當然沒有標準解答。隻是單純照著想法滑動熒光筆而已。好像某某顧問土岐田老師的台詞一樣。『藝術就是變得自由。』不管是什麽材料,藝術都能讓它自由。即使是畫具、黏上和計算機——原本為了在參考書上做記號的熒光筆也都是。


    是的。


    那樣自由自在的使用熒光筆,該不會是我出生以來的第一次吧?


    笹浦耕10:20-10:44


    因為所以,現在輪到我出場了。


    嗯,其它人們好像都手忙腳亂,不過我這裏也是很辛苦的。


    怎麽說,早上好不容易睜開眼睛(順帶一提,對於患有低血壓的高中生而言,寒假的正午之前都算早上)。手機的來電顯示已經一閃一閃地閃個不停。


    啊,說不定是忍打來的呢,拖拖拉拉地從床上爬起來,看了手機畫麵,哇,好嚇人。


    「這是怎麽迴事?」


    忍不住說出這句話。帶點鬆田優作的口吻。反正也沒人聽。老爸去上海出差,也沒有其它人在家。空空蕩蕩的三房三廳,十四層樓建築最上層再下來的一層樓。窗戶外的灰色大樓群落、首都高速公路,偶爾飛過一群烏鴉。從道玄阪上俯視,是悠閑舒適的淺灘風景。


    因為驚嚇過度,吃了果醬吐司當早餐後,就打了電話給忍。


    「喂。」


    『咦,小耕,沒想到你會這麽早打來。怎麽了,你的低血壓治好了嗎?』


    「唉,說到這個的話,」


    我把從堆積如山的郵件裏所得知事情如何戲劇化的發展,大略的說明。對於整理摘要,我還滿拿手的。


    「——也就是說,哎呀真是嚇死人。這個世界上什麽事都會發生,就算已經到了年末。對了,有關於今天的計劃表。」


    『……………………』


    「喂?」


    『我說小耕啊。』


    「是?」


    『什麽嘛,你不覺得自己太冷淡了嗎?』


    「怎麽說?」


    『因為那個人。是叫德永準嗎?他正準備要自殺對吧……你怎麽還——』


    「他搞不好已經自殺了。」


    『拜托你別那樣說!而且那個人還是你的同班同學耶。』


    「我們隻是同一個社團而已,和他同班的是在所那家夥。」


    『那也沒有關係!總之,他是我們大學附屬高中的學生耶!也算是我的學弟了!你啊,在這種緊要關頭。竟然要拋棄朋友跑雲玩?這怎麽可以!』


    「去玩時下午的事,要我現在就去玩也沒問題,反正我閑得很,沒有任何約定。」


    『不準說你閑!你這樣就更不對了!你啊你。』


    「可是」這種時候也隻能聳聳肩了,雖然沒有人在看。「可是我就是這種人啊,忍妳明明知道的。」


    『…………』


    是的。


    當然,忍是知道我的。


    因為我在第一次約會時,就已經好好地告訴過她了。笹浦耕這個人的性格,是不會為了別人花超過一定以上時間的。


    並不是零而是一定以上的時間喲,我原本希望她能在這一點上感覺到我是個正直的青少年。


    譬如說為了父母或爺爺、奶奶的話,就算浪費約十二個小時,我也不覺得可惜。但是如果超過這之上,我就不願意了。


    如果為了妹妹杏奈的話呢?嗯,大概二十四個小時吧。比起爸媽是長了一些。因為她往後的人生比較長呀。


    那麽在路上擦身而過的可愛女子高中生的話呢?嗯,十個小時。


    醜女高中生的話呢?還是十個小時。因為人不是光看臉的。


    性格醜陋的女子高中生的話,兩小時。從午休開始大概到下課後,我就沒辦法奉陪了。


    如果是上班族姐姐搞丟了重要的文件而很煩惱的話,一個小時。這包含喝茶的時間。之後就看她想怎麽樣了。


    如果是打領帶的上班族男士的話。五分鍾。那就自己找吧,既然是那麽重要的文件。


    對於抱著巨大行李要過馬路的老婆婆呢?一百二十秒。不過是過個馬路而已,這樣子應該就夠了。


    那麽想自殺的同年紀同社團的男學生的話?——


    三秒鍾吧。


    問我為什麽?


    因為沒辦法啊,本人就已經想死了。


    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


    跟這個一樣,每個人也應當擁有死的權利。


    應該吧,大概。


    因為,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不就太不合理了嗎?反正他都想死了,已經想從『活下去』的遊戲中下線,我們卻違反當事人的意願,永遠都不允許他放棄……依情況判斷……也可能對他來說是殘忍的酷刑,這也不無可能啊?


    譬如說——


    嗯,我雖然想不到什麽理想的例子。呃……對了,如果是我的話,要強迫我在這種情形下,活下去。我才不願意呢。


    譬如說在沙漠的正中央。


    首先是全景的長鏡頭,空中攝影或是用起重機升高拍的。


    剪接到因熱氣蒸騰而搖晃的沙丘邊緣,是用遠攝鏡頭拍的特寫。再繼續帶到右邊擺鏡……於是,出現了一個徘徊漫步的男人。


    全身鏡頭。


    臉部特寫。


    衣服破破爛爛,任由胡子隨意生長,嘴唇幹澀腫脹著。沒有任何希望,男人空虛的眼神如是般訴說著。


    因為他的故鄉已經被敵軍殲滅了。


    無論是外星人艦隊也好,美軍的特種部隊也好,都沒關係。反正,男人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


    不管是妻子、孩子、狐群狗黨們、田野和城市、曆史書、神,所有一切。


    都被殺了,燒毀了,踐踏了。


    已經沒有人認識這個男人,男人也不在意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他的愛情、迴憶等等,連憎恨的對象……一切的一切,全都了無蹤跡,而且反而變成他從一開始就一無所有。


    因為侵略者對於男人的心絲毫不在意。


    不,原本他們對別人的『心』就不打算去了解,還覺得那種東西就跟盲腸一樣。


    所以把它從男人的腦海裏切除掉了。


    如果,這個唯一被遺留下來的男人,他越努力去迴想失去的東西——那麽美麗的故鄉、親愛的妻子、孩子們的笑臉,這些全部都會從『毀滅』這個永遠的休憩裏不得已地複蘇,變成隻為了重演臨死前充滿痛苦的那一瞬間,化身為記憶的僵屍。


    在這樣一個男人的眼前。


    反射映照成白色的沙丘腳下,出現一個小小的杯子。


    一個裝滿冰水的玻璃杯。


    男人注意到它。


    慢慢地,移動蹣跚的雙腳靠向前……並沒有看錯,也不是海市蜃樓的惡作劇,那是非常確育存在——單純的一杯水。


    如果喝下它的話,能夠再延長壽命一個小時。


    再一個小時,繼續漫步在這死亡沙漠。


    但是,是為了什麽?


    為了誰?


    朝向何方?


    擁抱著記憶的僵屍——又是為了什麽?


    男人握住杯子。


    然後。


    他怎麽了。


    一定的嘛。剛才那個男人,還有我……就算不是我,任誰都會……把杯子的水撒向沙漠。


    這個是我現在隨便想出來的畫麵,並沒什麽多大的意義。


    所以迴歸正題,


    「所以我是來者不拒,往者不追啊,忍。」


    『唉……』


    她發出比起剛才還更深長的歎息。


    我感到有點不妙。


    血壓偏高的忍歎氣時,從來就沒好事。第一次遇到時——是在今年秋天我們學校的學園祭上,一個獨立製片的放映會——正是因為歎氣。


    在我左手邊的位子上,忍穿著皮靴和格子裙(大約介於七分長和長裙之間)。配上品位不錯的圍巾和針織衫,手上套著無指手套和畫家帽,一身我是古典又高雅的女大學生喲的打扮。連在暗處都看得懂,其實也沒那麽暗啦。


    讓屏幕發射出光芒的,是常有的特效短片,創作人莫名的自負和虛構的自我等,就像是從像素的隙縫間滲透出來的次級品。我(就算沒有參加過外麵的考試,直接從內部升上來)下定決心,絕對不參加這種什麽特效啦電影啦之類的研究會。


    然後,一聲巨大的歎息就動搖了放映會場。


    就好像拿掉西棟三樓的演習室正中間可動式牆壁,打穿了兩個房間放進了四、五十人左右的感覺。那就是我隔壁這位高雅美女的歎息聲,實在太震撼了。哎呀,是真的。


    我立刻看了周圍,


    ——並不是我啊!


    我故意做出這樣的表情。她的歎息聲正是如此像男人……應該說是接近野獸。是非常極致的『噓聲』吧?就是這種感覺。


    不出我所料,事情變得很糟。


    也就是在會場內的所有人,都認為是我對屏幕上偉大的藝術表示強烈的抗議。拜托,我才不會吃飽沒事幹,做這種無聊事。是因為美術社畢業生的表演還要等一個小時,所以我才會跑來這裏休息。也因為我本來就對特效和獨立製片的卡通有興趣,可是會場內的各位前輩們也不可能知道這些。而且那個作品還是這個特效研究會創立者的最新作品,剛剛好又在那時候鎮座在會場最後麵的貴賓席上,就這麽迴事。


    接下來發生的事……光想起來就頭皮發麻了,真的。


    雖說是大學生,但還是小孩子啊。沒來由的自尊,問題就在這。再加上不習慣跟人打架。當然我也沒打過。不過用拳頭打人時,大姆指要握在拳頭內側,這應該是基本常識。我的臉頰隻要兩三天便能消腫,但對方因自己的責任,讓右手大姆指和手腕骨折,則大約要花上這三十倍的時間才能好吧,嗯。


    為了保住忍的名節我必須先說,但她立刻站起身來,身上還照著無聊的特效的無聊光芒,


    ——覺得無聊的人是我呀!要揍的話就揍我吧!


    如此大聲吼叫。雖然那對鎮住會場內的群架騷動一點效果也沒有,其實反而讓事情變得更糟糕,不過為了她的名節,我還是說明一下。


    忍她並不是膽小的人。


    長話短說,我們兩個一起被他們從會場給踢出去後,好好享受了學園祭,忍用她美麗的雙眸看著我腫起來的臉頰,輕輕地撫摸它,然後和我交換了電話。約好下個周末再一起去看電影(當然是正規的戲院……我怎麽可能還會再去看業餘的放映會咧,白癡!),我們笑著說彼此喜歡的電影和書籍,還有興趣都很相似,而且我們都有妹妹,還有討厭蛞蝓這些都一樣,但當她說小耕你沒學過空手道對吧,說那我就弄幾招給你瞧瞧吧,我說好啊,她便起身打了連環正拳,並瀟灑地躍起華麗的飛踢,我說看見忍的內褲囉,她便像小學生一樣邊揮舞雙手。滿臉通紅地衝過來要攻擊我,那落差太大,讓我覺得,哇,這個人超可愛的,之後兩個人就常約會一直到現在。


    順帶一提,一開始她好像以為我是大學四年級生。拜托,我的臉有那麽老嗎?我假裝生氣之後,她這麽說。


    ——你可別以為年輕是無條件的美德呀。


    用著非常認真的表情。


    接著又露出孩子般純真的笑臉。


    此時的我在內心裏一直盤算著,如果是這個人的話,大概花一年左右陪她也沒關係。


    不,先撇開不管像這樣甜蜜的插曲。


    「喂?忍?」


    『……哼。好,我懂了。』


    「懂什麽?」


    『小耕啊,我對你而言有多重要?』


    「大概是二十四小時乘以三百六十五天左右。目前是這樣,上次我就已經說過了呀。」


    『好。那麽就請你為了這個值得二十四x三六五的人,去阻止德永他自殺吧。』


    「喂……什麽……」


    不行,我不小心模仿了木村拓哉。其實都一樣姓木村。但我還比較尊敬木村兄(注:木村佑一,日本的搞笑藝人)。


    「什麽……妳說什麽。阻止他?為什麽?為什麽阻止他自殺?」


    『聽以呀,』


    忍的聲音聽起來既遙遠又接近。


    聽起來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生氣,也不是抓住對方弱點來控製對方的「大姐姐女友」。


    聽起來像是——對了,悲傷的聲音。


    看來我似乎開啟了忍心中一個很重要的開關了。


    『如果你今天想見到我的話,就請先阻止德永的自殺再來吧。


    不——請你努力試著去阻止。


    在知道了有人打算去死之後,卻要和你歡度約會時光,這種事我做不出來。就算和你見了麵,我心裏一定會一直擔心著,有人想要去死,非常非常擔心,那一定會讓我在哪天覺得小耕是個無情的人。


    你是什麽樣個性的人,我很了解,也很認同,但是我還是會那樣認為的。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呀。』


    「所……」


    『所以,請你為了阻止他的自殺,花一點時間吧。』


    「…………」


    『我沒有要求你必須花所有時間。不成功也沒關係,隻要你努力過就行。我也不需要什麽證據,隻要你告訴我,你已經努力過了,我便會相信你。但是在那之前我不會和你見麵的。』


    「…………」


    『試著把他想死的心情盡量延後,至少等到明天。聽懂了嗎?再見!』


    電話被掛斷了。


    我呻吟著。


    搞什麽啊。


    ——不知道他人在哪裏,說不定已經死掉了的這個想死的家夥,我要一個人耗費體力去抓住他,並讓他打消自殺的念頭,如果不這樣的話


    今天晚上就不能抱我那可愛的人兒了!


    枯野透10:20


    「亞希穗小……亞希穗同學?」


    『透同學?你就是吧?太好了!我終於見到你了!』


    五分鍾前


    我到達新宿後用手機交談時,原本覺得是小學生的她,突然快速變身成為一個化了豔麗大濃妝的便服女子高中生(……應該是吧?)


    用全速衝向我,並抓著我的兩個手腕激烈地上下搖晃。她應該是在跟我握手吧。


    神社的宮女兩個人,從神社辦公室裏麵用著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們兩個人。我突然覺得好累,睡意也跟著湧上。


    「不好意思,要不要找間店坐下,像咖啡店之類的。」


    「好,好好,當然!」


    「嗯。」我邊走邊拿起德永的手機,稍微猶豫了之後看了裏麵的郵件。如我所想,『你怎麽了?還好嗎?』的郵件大量從各處傳來。


    電話的來電顯示……今天有許多像同班同學名字代號的排列在上麵。但是找不到跟我聯絡的左右田的名字。說到這裏就想到,剛剛我寄給他的郵件他都沒有迴。難不成左右田他也發生了什麽事了嗎?


    仔細看看,過了九點之後到四十分之間,沒有顯示名字的來電顯示全都是同一個號碼打來的。也就是說,德永並沒有把這個人的名字記錄到手機裏……難道是不認識的人嗎?還是第一次打來的朋友呢?不過這個號碼還真眼熟——啊。


    「咦!?透同學你怎麽了!?」


    「啊,對不起,我沒事。」


    什麽呀,這不是我的號碼嗎?我甩一甩頭,用鼻子做了深唿吸。


    再一次打開信箱卷動畫麵。在做這個動作的同時,又有人傳郵件過來。


    「亞希穗同學,這個妳是在哪裏找到的?」


    「啊,那個,是在這邊,不對,是那邊的馬路上撿到的。」


    「德永……」這麽說她也不明白吧。「……妳有沒有見到這個東西的失主呢?或是像失主的人。」


    「不,不,我沒有。」


    「那妳有迴其中的郵件嗎?」


    「沒有,怎麽會,擅自看別人的手機,人家怎麽會做那種事。」


    「…………」


    我沉思著關於自己打開了別人的手機,並且還擅自看來電顯示,這樣做對不對。不,她說這話並不是這種用意。


    「嗯,那個,枯野同學。」


    「嗯?」


    「如、如果可以的話,想請問,你的學校是哪一間呢?」


    「九段。都立九段高中。」嗯,覺得彼此的對話似乎牛頭不對馬嘴。我果然是睡眠不足,趕快找個店進去休息一下可能會好一點。「那間好嗎?那個咖啡店。」


    「好,嗯,不管哪一間都可以!你是幾年級呢?」


    「咦?二年級,怎麽了?」


    「啊,不,嗯,對了,我覺得你看起來很像大人。」


    完全牛頭不對馬嘴。門上的串鈴叮叮當當地這麽笑著。店裏很溫暖,播放著和緩的古典樂,配上看起來讓眼睛很舒服的木頭裝潢。這下不妙。反而讓我更想睡了。


    坐在座位上,我立刻決定要點個看起來最濃的名字的東西。菜單上的照片每張看起來都一樣,外行人實在難以分辨。


    「亞希穗同學呢?」


    「啊,呃,我是白百合學園!」


    「什麽?」


    白百合。


    那不就在我家附近嗎?不,不對吧?不行了我,無法清楚地迴想起來。


    白百合。在我睡意的彼岸,傳來許多破碎並充滿希望的猜測情報。像好人家的子女啦,修女啦,牆上布滿了爬牆虎的教會啦,「平安,姐姐」等像黃薔薇的妳啦,好像和什麽東西混雜在一塊了。哎呀,隨便了。


    雖然濃妝豔抹,說不定是了不得的千金大小姐。啊,因為是大小姐,所以才趁假日反叛變成這樣嗎?像我媽一樣,明明是個人主義加上自由主義和女性主義者,對於教育小孩卻是個暴力媽媽。


    原來如此,這麽說來她剛才也說『人家』。果然錯不了是白百合的呀。啊,女服務生來了。


    「讓您久等了,請問決定好要點什麽了嗎?」


    「請給我卡布奇諾和白百合。」


    ……糟了,我的腦子睡著了!


    渡部亞希穗10:23


    嗚哇糟了糟了糟了啦。我說我是白百合的該怎麽辦?


    為什麽我每次都這樣,為了虛張聲勢而說謊呢。可是他真的好帥喲,透同學。沒辦法了。雖然他不是外商公司也不是吹薩克斯風的,身高也隻比我高個十公分左右。我的理想是要高我二十公分呢。不過不過,他比之前千葉的慶應大學的學生要好多了。他們還氣「不是早慶戰是慶早戰!」的。誰理你啊。好吧,十公分也沒關係了。


    再來就是幽默感了。他剛才說「卡布奇諾和白百合」是搞笑還是當真的呀。雖然原因是在於我情急之下瞎掰,但是他也不用專挑這點出來講吧。順勢吐槽,不,應該算是吐槽天然呆?還是雙重天然呆呢?難道他是關西人嗎?啊。透同學,你嘴唇邊的汗毛沾上了卡布奇諾的泡泡。唿,好可愛。


    啊啊啊啊啊還是帥哥好啊。


    嗚哈,既然如此我隻好奉陪到底了,衝吧亞希穗十七歲(都立八王子西高中二年級,戀人即將到手中)!


    伊隅賢治10:26


    同個學年!


    不,這個叫三橋的男人並沒有念高中,應該說我們是同年齡的才對。但是,反正不管用那個講法都覺得怪怪的。


    三橋身上有某種東西和我們不一樣。


    是羊群中的一匹狼,這樣慣用句的表現,正因為真實才一直被反複使用直到陳舊。我可以理解他正是如此。在脆弱的群體裏,唯一一匹的力量。雜亂的毛發垂在從耳邊到臉的整個輪廓,快要和下巴態意生長的胡子連接在一起。上衣和襯衫的髒汙,仔細觀察可以發現那是血跡。鞋子則是為了緊急情況時好好穿上的舊帆布鞋。全身的肌肉透過衣服懾服了周圍的人。


    接著是他的表情。冷漠,像是看透了一切、知道一切的雙眼。似乎是舍棄了思考,或者是已曆經最深沉的思考,最後嘴唇決定隻靠著韻律感和爆發力來行動。


    他就這樣拉著我跑。我的身體為了跟上已經費盡全力。等到我明白我們身處在西口附近的新宿中央公園時,我已經吐過了兩次,之後又喘了五分鍾。三橋似乎是想躲在這裏避過警察。這個公園整體來說都是和緩的斜坡,有草皮和散步路和水泥階梯。在我們眼前的是東京都廳。雖然是大都市裏非常引人注目的綠洲,從這個男人自信滿滿的神情可以推測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況且路燈腳下昏暗,這也是慣用句裏的真實。


    確定警察沒有追過來後。我們從花園塔動身到鬧區裏。在這之間,我們的交談較有意義的對話就像是。


    「伊隅,你有錢嗎?」


    「有啊。」


    「有多少?」


    「五千多。如果需要的話我去便利商店提一下——」


    「還不用。」


    隻有這樣,簡潔扼要。因為我們的能力在這巨大的都市裏和資金的額度成正比。他讓我重新認識到,原來沉默寡言和行動力是表裏一致的啊。


    然後這個沉默寡言的人物-二橋翔太,從剛才(不知為什麽)就一直堅持說要去德永那裏。他認定我一定知道那家夥的所在地,就算我不知道,應該也能找得到。所以叫我帶他去。


    我隻能感到困惑而已。他不肯說出原因。不過至少看起來不像是把觀看高中生自殺當興趣。


    ——但是,等一下。這樣我反而應該把這當成是機會看待才是呀。


    和我完全沒有共同點的這個男人。就算剛才在便利商店裏殺了我也不奇怪的這個男人。現在不管我要不要,他都硬要我去德永那裏(他也宣布要跟我一起去)。不管他的最終目的是什麽,光是找出那家夥的所在地這一點來說,我們兩個人的利害關係是完全一致的。是的,我們兩個人。就現在而言,德永的所在地並不清楚。光靠我一個人要找出那家夥可能很困難,不過,如果是我們兩個人。如果是可怕的狼借給我力量的話——那麽不稱此為幸運又要叫這是什麽呢?


    『死亡』正招喚著我。我突然認清了。所以他,對了,說穿了就是『死亡』給我的傳言人。『死亡』正要告訴我什麽(為了迴報至今我的求愛和獻身)。這是試煉,是我應該駕馭的猛獸。到最後,我可以找到我所渴望的東西。我可以與『死亡』見麵。


    是的,我應該這麽想的。我必須在今天成長,要從單純的觀察者變成行動者,從計劃的觀點移動到操縱的手腕上。


    為此的第一步,就是這個男人。帶著暴力和意誌力飛奔到我懷裏的兇嫌。他擁有我所沒有的一切,而我所擁有的一切,這個男人一樣都沒有。是和我相反的極端。這種奇妙的平衡,奇妙的暗示,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啊。我確切相信,今天,我的願望將要成真了。為此——這個男人,三橋翔太,他將為我所用。


    我會好好運用他給大家看的。


    三橋翔太10:26


    伊隅不是名字而是姓,難怪我覺得怪怪的。而且不是德水而是德永啊。真是麻煩死了,不管是這家夥還是那個家夥。


    總之。先在公園隨便躲一下,沒想到在那種地方裏會有公園,正好我有點累順便休息一下。


    「帶我去德永那裏。」我這麽說了之後,


    「我不知道他在哪。」因為他這麽迴答,


    「怎麽可能,是你的朋友耶,你也知道他長什麽樣對吧,就算你不知道也給我找出來。」我一這麽說,


    「我知道了,那就一起找吧。」


    他講了這樣子的話,然後又看了看手機。說他靠這個和朋友們聯絡。所以可以找到他,沒問題的。


    接著因為我身上沾有血跡,所以去西口那邊的店買了外套,不是用我的錢而是用伊隅的,我現在身上沒錢,我穿了外套後,伊隅在我旁邊一直用手機傳郵件,似乎是什麽「ㄗㄨㄛㄓㄢ」,然後他說要決定接下來的「ㄈㄤㄓㄣ」,所以我們進去了網咖。


    現在,伊隅在我身旁喝咖啡。


    這家夥,似乎還滿清楚德永的事,跟著他應該可以找到德永吧,而且我也沒有其它線索了,可是還是不要輕信這家夥比較好。


    這家夥說了謊。


    我看得出來,伊隅對我說謊,而且他並不是認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我對這種事就是能夠察覺出來。從以前就這樣。


    真的從小學開始,如果我筆記本被人偷藏起來,我立刻就知道是誰藏的。爸爸那個混帳說的謊我也立刻看穿,因為他們不認真啊,然後如果我說你騙人的話就常常被揍,超痛的我小時候,可是漸漸越來越不怕了,可是因為姐姐很可憐,所以我痛揍了爸爸那混帳,想要救姐姐。


    話扯到哪了?啊,說謊的事。


    雖然我不知道,不過他在說謊,而且他不認真,這點錯不了。


    所以我下定決心,決定了。


    因為我可是來真的,所以很不爽他。


    所以等我找到德永,找到他然後阻止他自殺之後,再痛打伊隅一頓,逼他說出真相。


    枯野透10:26


    喝了半杯卡布奇諾,亞希穗同學突然發出慘叫。


    「電池,電池!」


    「咦?」


    從剛才我們兩個便輪流弄這個關鍵的手機,想找出有用的情報,一邊看一邊做筆記。如同宇麵一樣,是大海撈針。和剛才傳來的相比之下,「你怎麽了?」


    「發生什麽事了?」的這種郵件總算告一段落。雖說如此,大家的善意累積至此的總數量,可不是能夠簡單地讀完,也不能隨便跳著看的。


    然後——現在,她所伸出的手掌中,德永的終端機冷靜地宣告著。


    請充電,


    或更換電池


    「啊啊,快沒電了。那充電器——」


    「啊啊啊啊啊!」


    白百合千金小姐的手掌裏頭的光芒消失了。


    「電池,電池!」


    「請冷靜一下,亞希穗同學,沒事的,請妳冷靜……」


    「可是,又不知道他的手機密碼!要是關掉一次,就再也無法聯絡了,所以我才一直都沒有關機!我已經不知道要怎麽辦了啦!」


    接下來我被「可是」「怎麽辦」「都是我不好」的大洪水給淹沒。和朋友可以聯絡得上的,不管我再怎麽說都沒有效果。嗯,千金小姐都是這樣陷入混亂的啊。


    在裏麵的女服務生也跑來問我們怎麽了。


    「啊,沒事的。請別擔心,給您添麻煩了。」


    「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為您請醫生或是其它人……」


    「不,真的不用了。沒事的,不好意思。」


    雖然這麽說,可是要怎麽辦呢?


    她一直緊握著手機,前後搖晃著身體,如果這樣放著她不管,似乎得去教堂懺悔個半天才行。嗯。千金小姐,到底要怎樣才能讓她冷靜下來呢。班上的女生……無法供做參考。媽媽……會在哭喊一陣子後又自己重新站起來。


    沒辦法,試看看那個了好了。


    「呃……亞希穗同學,妳看這個。」


    「嗯?」


    她的雙手慢慢鬆開,被解放的手機終端機到了我的右手上。然後我慢慢地往左往右,開始來迴在我往下壓的左手上。


    「妳看。」


    她照著我所說的話做。她的視線、脖子的轉動,還有那不懂得懷疑純潔的心。


    手機第四次滑過左手的瞬間,右手快速地轉向,於是手機便從手裏掉落,猛烈地撞上桌子。


    應該是撞上的。從她的視點來看。


    「…………!」


    可是德永的銀色機器,卻無法在桌上找到。


    「咦?消失了。」


    我伸出左手,摸了她右耳耳垂。她嚇了一跳,那美麗的雙眼打算再看一次桌上的右手和伸直了的左腕一眼,而視線飄移不定。她的耳垂和臉頰比我想象中還要柔軟,我有點心跳加速。


    「不過沒關係。像這樣,從這裏可以不斷冒出來。」


    我的左手從亞希穗同學的頭發裏,漂亮地取出手機終端機——她隻能這麽想。


    當然所有一切都憑我靈活的手指和良好的直覺。


    不過在還沒看習慣的人眼中,像我這樣一半外行人的障眼法,似乎看起來顯得很不可思議。


    「哇…………」


    「冷靜下來了嗎?」


    「好厲害!你怎麽辦到的!哇啊!!」


    與其說是冷靜下來


    倒不如說是害她退化成幼兒了。


    每次我在曉麵前表演時


    都會做更複雜一點的演出。弟弟大概是因為長期觀看哥哥的消失技法,變得相當眼尖。對於自從小學二年級的夏天以來,日日鑽研的我來說,心情是有那麽一點複雜。


    如果隻按照看穿魔術的技法來決定成績好壞的話,我弟弟應該能夠以榜首取得東大合格吧。但現實生活他讀的是特殊學校,國中也隻能選擇有對應體製的地方念,或者是啟智學校。媽媽她們的煩惱是無窮無盡。我們家裏無障礙空間的目標,不外乎是換換和式門。幫他穿襪子,買有注音的書給他,像這類省去微小的功夫和追求一點幸福。


    而我現在能做到的,就是一兩個象樣的魔術。或是阻止一個不認識的人傳來的自殺預告,而剝奪自己的睡眠時間而已。


    「好厲害呀!拜托,你可不可以再表演一次給我看,再一次嘛!」


    「嗯,這個嘛,好,等一下再說。我們現在先調查手機吧。」


    「可是沒電……」


    「那就交給這個充電器去處理吧。」


    從後背包裏


    我拿出了一個白色雞蛋型的機械。


    「是收音機嗎?是嗎?」


    「手動式收音機。還附設燈和警報器。也可以用來幫手機充電。」


    亞希穗的雙眼閃閃發亮,兩手握成祈禱狀,


    「好厲害!透同學你真是太厲害了!簡直像是魔法師一樣!」


    「不,哎呀。這個,恩。」


    嗯。讓白百合的千金小姐稱讚,原來如此,感覺還滿不錯的。因為媽媽說『反正大地震一定會來。』所以每天強迫我帶著這個的真相,我還是先別告訴她好了。


    接上線路,轉動把手。手機的上方顯示充電中的紅色小燈點亮了。


    「那個,我……可以讓我轉嗎?」


    「咦?」


    「因為透同學你看起來好像很累了。」


    「沒關係的,這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工程。」


    「可是……」亞希穗同學如此指教。「我來充電,在這當中透同學請你試著和其它朋友聯絡是不是比較好呢?」


    ——說的也是。


    西滿裏衣10:10-10:34


    巴士真慢!


    可是嘴巴上不能抱怨。這並不是司機的錯,也不能為這種事再花時間。


    「好,嘿咻。」


    司機叔叔的白手套,將我和輪椅吞進市巴士當中。我感謝所有一切,包括司機先生、等待我的乘客們,以及為了無障礙空間而努力的這個地方都市。


    「謝謝!」


    我發出的巨大音量響遍車內,我並非天生如此,也不是下意識的習慣。自從小學四年級的夏天以來,覺悟到這雙不能動的腳將陪伴我一生的那一刻起。便刻意的學會這項技巧。如果我的手構不著,那麽就讓聲音傳達到。如果無法靠近,就讓人發現我。生存的本能,催促著我這機器做合理的思考。


    所以我不是肢體障礙者。


    我既不是肢體障礙者,也不是殘廢。算不上身體健全的人,但也不是有「『身體健全者』這個規範原本就有問題」這種想法的人的同類。


    我就是我。


    命運教我思考。我的思考去選擇接下來的命運。


    無法動彈的我的雙腳,製造了能活躍行動的我,驅使著現在的我行動。


    想到自己為了參加輪椅馬拉鬆而大老遠跑到大分去,現在的當天來迴東京之行,一點都不算什麽。


    「下一站是香取神社前,香取神社前。」


    車內廣博著,後麵座位的老婆婆把夾在腋下的包袱拉到胸前。廣播裏播著預錄好的女性發音,很早之前便已經完成的自動化係統。也因此讓司機大叔可以集中精神在方向盤和剎車上。所有一切都很巧妙的進行著分工作業。


    對了,分工。


    一切都要分工。


    而我現在分到的工作,便是揪住那個自殺者並矯正他的本性。


    ……啊啊,我還是沒辦法忍耐到車站。


    拿出手機,按快捷鍵打電話。比起發郵件,還是想直接講。雖然多花錢,但是沒辦法了,下個月不用吃聖代了。


    「喂,陶子小姐嗎?……呃,我盡量下午到。我會坐築波快速線的。德永那家夥,抓到了嗎?啊,這樣啊。沒有啦,要是在我到達之前就抓到的話,請抓住他不要讓他逃掉。恩。嗯,對,嗯——我打算用我的愛車輾他個兩、三次。」


    正要在神社前下車的老婆婆,因為朝我這邊看而差點踩空從階梯上滾下去。


    糟糕,是不是被人家聽到了?


    枯野透10:37


    為了交棒,我傳郵件給左右田。


    不過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沒有迴信。最後傳來的一封郵件裏,說了類似集合有誌者正在組織「搜索隊」這樣的話……到底那邊發生了什麽事了?


    在咖啡因非常有效的掩護射擊之下,我的思考漸漸開始匍匐前進。


    剛才做筆記時,德永的手機裏殘留的全是今天的郵件。看來他的個性似乎會一絲不苟的刪去收到的郵件。


    這樣來看,接下來……對了,看德永發出去的信件,然後通訊簿。不管那些是否藏著什麽有用的情報,不知道密碼也沒用。四個數字的組合,隻能從頭按照順序打進去嗎?


    再傳一封郵件給左右田。仍然沒有迴信。嗯,從今天早上開始交雜迴溯迴去,找出熱絡對話的人開始迴信。我叫做枯野,我找到了德永的手機,因為想協助大家,但是和左右田聯絡不上,請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了?——沒有迴信。


    沒辦法。看來隻好打電話了。


    「咦……」


    「透同學?」


    「左右田沒開機。」當我這麽說明時,我的手機開始閃光,哎呀哎呀,終於左右田給我迴信了嗎?到底怎麽了。「……『要去跟警察通報』。這是什麽?」


    「是郵件嗎?還是左右田傳來的?」


    「不是,這個郵址沒見過。」


    像是垃圾隨便編出來的郵址,是某個匿名的人。


    「惡作劇?是嗎?」


    「是這樣嗎?這個『阿正』,也就是我認識的那個左右田,從剛才開始就到處轉寄。那些迴信和什麽有時候……現在漸漸開始減少……所以有可能,像要留言給朋友的朋友的遊戲一樣。在逐漸傳開來之後,怪怪的家夥也開始混進來。一定是這樣。」


    接著傳來的,還有再來的都是匿名信。要報警、這是假冒自殺、網絡釣魚、煩死了別鬧了、讓我這變態熊來上鉤吧、我是德永的母親,這次真是太麻煩太家了,等等。什麽跟什麽啊。


    ——第七封,終於來了個象樣的了。


    「是誰寄來的?」


    「一個叫touko的人寄來的。」


    10:37:41謝謝


    前略枯野同學


    第一次寫信給您,敝人私(注:日文中的「私」是中文第一人稱的「我」)市陶子。


    謝謝您通知發現德永同學手機一事。


    我們目前正在西荻窪組織搜索隊。


    如果由手機的通話記錄等判斷出重要情報的話,


    請您務必通知我。


    因為德永同學在新宿周邊的可能性相當高,


    所以現在請您暫時待在那裏。


    我目前正由jr日暮裏車站往西荻窪方麵移動中,


    如果有後續消息我再跟您聯絡。


    謹上


    嗯。看來是今天第二位白百合大小姐囉?


    不過這個姓氐還真特殊。敝人,市陶子……啊。市小姐。『市』好像沒有其它念法了。難道是『施』小姐嗎?是個中國人之類的。


    「不要離開新宿,市小姐這麽說。」


    我讓亞希穗同學看一下畫麵。


    「嗯,不管怎麽說……不知道密碼的話,也不能做什麽了。」


    「說得也是。」


    「接下來可以做的……就是現場搜證吧。」


    「現場?」


    「嗯,也就是去亞希穗同學撿到手機的地方。看看還有沒有掉落什麽其它的物品。如果沒有的話。嗯,就去車站前找警察。」


    「一起去現場搜證吧!警察,不可以找警察的!!」


    猛然地站起來,白百合大小姐如此大叫著。


    然後用雙手捂住嘴角,慌慌張張的看了四周之後,又像個萎縮的人型氣球一樣慢慢地坐迴椅子上。


    我盯著她的臉看,她也盯著我看。兩個人不發一語,女服務生和店長也都不發出一絲聲響。


    隻有掛鍾滴滴答的聲音和古典樂的旋律交響著。


    德永準10:27-11:15


    就這樣在店裏消磨時間到晚上也行嗎……我思考著,總之先迴個簡單的迴信。


    從地下二樓的書庫裏拿出『jojo的奇妙冒險』的第二十一集到第三十集——那之前的已經有人拿去看了——開始閱讀。


    但是,看到一半就放棄了。


    並不是因為不好看。我還算相當喜歡這部漫畫,而且全部都買齊了——不管從哪裏開始看,我都會想繼續看下去,所以念書時用來放鬆心情是有點不太妥當。


    所以並不是『jojo的奇妙冒險』不好……隻是,我有點在意坐在旁邊座位的那個人。


    是個女人,如果是ol的話,打扮又有點過於花悄。年紀大約是二十五歲以上接近三十。紅褐色的毛皮大衣掛在椅背上,身著紫紅色的連身洋裝配上尖頭高跟鞋,彎彎的卷發混著金色和褐色,項鏈也是一樣的色係,可能是因為她眼影很濃加上發型的關係,乍看之下就像埃及法老王一樣。


    這個人,為什麽在郵件軟件打開的狀態下邊看漫畫然後哭喪著臉呢?


    故事真的那麽感人嗎……當我去飲料吧拿飲料迴來時,盡可能的裝沒事去偷瞄女人堆積在桌上的書的封麵是什麽。


    『邁向荒野的少年』。


    封麵很漂亮的少女漫畫。這個書名不曾在姐姐們的書架上看過。


    邁向荒野的少年……好像有這樣標題的小說。可能是小說的漫畫版吧。


    心想如果書架上還有剩的話,就試著看看……可是一直到最後一集全都在她的手裏堆積如山。


    出於無奈,我隻好退迴位子上,繼續讀我的『jojo的奇妙冒險』。


    從旁邊隻傳來吸鼻水和小聲咳嗽的聲音。


    我集中精神在『jojo的奇妙冒險』裏。我努力集中精神,一直到剛好在花京院暫時被淘汰的時候。


    果然還是很有趣。


    波魯那雷夫又被人害得很慘。荷魯荷斯再次登場。聽見隔壁的鼻水聲。第三代jojo的攻勢爆裂,喔喔喔喔喔喔。擊球方法已經大致記住了。女人的眼影逐漸暈開糊掉。沒被拆穿不代表那就不是真的耶。喂喂喂喂喂。


    眼淚。


    阿布德爾死前的奮戰。


    是眼淚。


    再見了伊奇。為了女兒所能做的事,就是相信她。眼淚淚汩。白費白費白費白費。我在『白』當中,可是眼淚不停滴落。不是我,也不是第三代jojo,而是她的眼淚。她?


    ……眼睛對上了。


    不知不覺,我從隔板的邊緣一直看隔壁的女人看得入神了。對方也迴看我。眼淚牽引著眼影,在左右兩頰上拉出並行線。我的胃緊縮在一起。在我們之間隻有尷尬存在著……我會被罵嗎?


    然後,


    「對不起呀。」


    年近三十的女人,一副非常抱歉的表情對我低了頭。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等我迴過神來時,我的右手已經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麵紙,遞給了她。


    「謝謝你。」


    「不。不用客氣。」


    這就是我和年近三十的小姐唯一的對話。


    我的嘴角鬆開,年近三十的小姐也微微一笑。她擦了擦眼角,去洗手問補了妝之後,再次進入到『邁向荒野的少年』裏。


    因為如此,我離開了漫畫出租店。帶著非常不可思議的心情。


    我的失望消失不見了,胃痛也全都好了。但是不知為什麽,總有一股不能繼續留在店裏的威覺。為什麽呢?或許是我跟她客套吧。在一個如此真心被漫畫所感動的人身旁,不該有一個想自殺的人在那兒。是這種心情,或是,有其它什麽不一樣的東西在。不管怎麽說,我付了錢然後走上階梯出去外麵。手上還剩下9250日圓。全世界都和我毫無關連的進行下去。然後——


    然後不知不覺地,我已經到了jr新宿車站東口的賣票口前了。


    看一看剪票口上的顯示,十一點十五分,還有九個小時四十五分鍾。


    慢慢地,我看了看周圍。看慣了的路線圖、明亮的燈光、紛起的腳步聲、餅幹和蛋糕的香味、排放在玻璃櫥窗裏顯得頗昂貴的手提包,我感覺到除夕、自由、解放。不用再努力追趕過誰,也不用被誰所追趕,是緩慢而輕柔的時間。


    在售票機前,人們動作著。比起平常的上班時間人數少了許多,但仍然有許多小小的群塊從這兒那兒冒出來,接著立刻又崩盤消失。我突然迴想起年近三十小姐的眼淚。


    啊啊對了。


    說不定……嗯,一定是這樣……她並不是被漫畫所感動。


    而是有什麽很痛苦的事才讓她哭泣的。


    就像我一樣。


    就像「17」小姐一定也是。


    再過九個小時四十五分鍾。


    我的雙腳自動地走動,售票機的按鍵在我胸前起動了。一百六十圓、一百九十圓、兩百一十圓、大人和孩童、兩人份、三人份。


    ……jr的私套票。


    咦,還有這種東西啊。


    一日周遊券。七百三十圓,就可以坐都心的jr坐到飽。


    冰冷的指尖將借來的鈔票塞進去。還剩8620圓。借來的錢,剩餘的時間。我不知道該怎麽打發時間,可是手指頭自動的進行動作。野口英世(注:野口英世為日本的千圓鈔票上的人物)的綠色卷發一張、兩張。借來的錢,借來的時間。這魔法的車票讓我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卻無法到達任何地方。


    嗯,一定是這樣。


    她遇到了什麽難過的事。


    左右田正義10:30-10:56


    總而言之。那個叫「陶子」的女人相當煩人!


    在郵件中一直說「你的方針錯誤」或「比起聚集在同一個地方,還不如分散開來尋找會比較好」這樣的事。而且還一直將給其它人,到處跟別人說我的壞話。托她的福真是麻煩死我了。她到底是什麽意思呀,受不了!


    集中一處管理情報是很重要的,像現在整合組織的這種時候,隻要有幾個幹部共享情報就好了根本太誇張。我很快就注意到這件事,所以讓我和「陶子」的對話改成不。


    而且,原本我會開始也是因為大家給我施壓的關係。這並不是我的錯。對了,這是某個人提議要我這樣做的,確實如此。我出於無奈才的。然後大家又抱怨說「不要隨便公開郵址」。漸漸迴我信的人越來越少。這樣下去「搜索隊」不就組不成了嗎?


    一定是「陶子」在背地裏煽動大家的,保證是。那個女人。我在半路就發覺這個圈套了,所以在三十分鍾前就已經關掉手機不甩她了。臭「陶子」。妳活該。


    我懂的,「陶子」在嫉妒我,她想阻撓我想得不得了。所以說女人啊,都跟我媽一樣,不管哪一個都是。立刻感情用事,什麽都用外表去判斷。對於社會原理一竅不通,連近代的『個體』都還沒確立呢,所以最會阻礙比自己優秀的人了。幹涉別人、說別人壞話、散播謠言、化無聊的妝和追趕流行、迷連續劇裏的男演員。


    國二時我的班導也是這樣。一個叫高橋的家夥。那家夥也是個女人。她是真的盯上我。她化了個大濃妝和香水來上課,所以我才沒辦法當上班級委員。也選不上學生會長。全部都是那些家夥的錯,並不是我不好。


    對啊。所以女人不應該工作的。她們隻要結婚守在家裏,一直到懷孕生小孩就好。為此老天才付予她們子宮的。男人守護家庭,女人負責生產。就是這樣,少子化和高齡社會全都是女人的錯。


    算了,現在這個『德永事件』就由我來解決吧。這樣做的話我便能成為英雄,上個電視也簡單得不得了。他們一直在尋找像這樣的『佳話』。好了,來看看信帶給我的戰利品吧。


    「這是地圖和文庫本。還有筆記本跟教科書,因為他在上麵亂畫了一些東西。還有硬盤。」


    我指示他連接起來看看。我要信把計算機從他的書房搬到一樓的客廳來。總部果然要寬敞一點才好。兩層樓的獨棟建築。現在全成了我們的總部。太棒了。怎麽看都有『正在解決案件』的感覺。不取個名字怎麽行。搜索隊的名字和總部的名字,還有我們互相稱唿的代號。就像美軍的「查理跳狐步舞」之類的。譬如左右田正義的縮寫是s-m的話,就是「施悅拉-麥克」。嗯,實在不怎麽樣。信的話……就「祖魯-太保」吧。喔,怎麽他的還比較酷咧。嘖。


    啊,不過上電視時,如果太美國化的話也不妙。現在正值反美和厭惡美國的時期,比較硬的月刊在前幾年還寫著類似美國萬歲的字眼,但現在寫的東西完全相反。要是以後也反中的話,會不會連漢字都不能用了。要經營一個組織,還真難啊。


    「硬盤連上了……阿正,你有在聽嗎?」


    我聽見了笨蛋。隨便迴答他要他繼續進行下去。不知道他幹麻每一個檔案都壓縮起來,想要解壓縮又找不到密碼。搞什麽啊真是麻煩死了。為什麽要這樣子搞咧,這件事就交給信處理好了。


    接下來是筆記本,在角落上爬滿了超小的文宇,他寫了很多東西。這東西要怎麽看。


    「是英文。阿正,這是用英文寫的。你看這邊好像寫了pain……less……『無痛』,是這樣吧。對不對?」


    知道了知道了,英文你比較行,這樣可以了吧。愛現個屁啊,這麽厲害的話就快點解壓縮啊。


    問題在於這個地圖。


    簡直是提示的寶庫啊。


    我把它攤開在客廳的正中央,鋪在地毯上。喂信,你很礙事耶,頭縮迴去啦。我垂直往下看,是東京二十三區的地圖,一萬兩千分之一。真的很大,不過盡在我的雙膝之下。居世界之冠的大都市,東京的心髒部位,一千三百萬的日間人口,全都被壓製在我身體底下。真舒服。順從的巨大都市,在我下麵乖乖聽話的可愛家夥。就是這個,我想要的就是這樣的感覺。


    德永在上麵畫的線和文字反而很礙眼。


    媽的痛死了,信。所以我叫你把頭縮迴去啊。


    「對、對不起。」


    知道錯就好,知道就好。所以才叫你一直解讀筆記本和硬盤的。好了。


    是線和文字。


    在所惟信10:56


    那時候我從阿正的背後偷偷瞄到了。


    不過找到的時候我會好好的看,然後記住。這種事我可是很拿手的,等到正試開始考試的話,就知道我的厲害了,哇哈哈。


    地圖上,新宿車站大約在正中央,用三種顏色的熒光筆畫了三個圈。要說是同心圓的話又不夠圓。


    第一個是最小的綠色圈圈——北更新大久保、南至澀穀附近,東西向是從四穀的上方到中野阪上左右,旁邊寫著『徒步』兩個字。


    第二個圈是粉紅色的,連接著jr和地下鐵車站。說是個圈倒比較像腳很多的海星一樣的形狀。南北大概是從練馬到品川,東西是從秋葉原至吉祥寺。就像是山手線所圍成的圈,把其中心點從皇居搬到新宿來往橫的移動一樣。這邊則寫著『電車』。


    第三個圈是黃色。一樣是用熒光筆從新宿以放射狀方式畫出去,在幹線道路上全都塗上顏色。這比起海星,更像腳踏車輪胎的幅條和橡膠圈一樣。靖國通、青梅街道、山手通。還有早稻田通也都塗上了。文字則是『車子出租車巴士』。橡膠圈和幅條零零落落的散成描線,顯得飄怱和搖擺,就像是無法決擇還在猶豫一樣。


    接若是——三層的圈圈內側裏的大公園,還有知名的大樓等,用紅色的熒光筆圈上。也有兩層的圈和三層的圈。確實是新宿禦苑……井之頭公園……明洽神宮和代代木公園……北之丸公園……青山墓地……sunshine60。


    還有就是空白處的文字,用極細的紅筆寫上:


    『距離新宿車站二十分鍾以內』『完美的地點』『最好的方法』『31日上午9點+1個小時以內下午能見到麵嗎?最晚』。


    這樣,德永那家夥到底想做什麽?嗯,搞不懂!我一邊歪著頭一邊查看筆記本時,


    「……啊哈!」


    阿正發出叫聲。


    左右田正義17:07


    啊哈,原來如此。我的頭腦真是太棒了,一下就搞懂了。


    「咦?阿正,你說你搞懂什麽了?」


    嗬嗬嗬的嗬。我來說給信聽。


    也就是這樣子的。這張是德永的自殺預定地圖,這三個圈表示從新宿車站三十分鍾之內可以到的範圍,移動的方法有三種,能到達的距離也有三種。


    他打算在這當中的某個地點自殺。


    這三圈所標記的六個地點裏的某一處。


    那裏就是他所說的『完美的地點』。


    重要的是,德永那家夥把這張地圖留在家中出去了。理由是什麽?想當然是希望有人能找到他。


    看看這裏用紅筆寫的字。上午九點,加一個小時。他估計會有朋友的某個人可以解開這張地圖的暗號,跑去阻止他。應該說他是在挑戰看看能不能阻止他。這是挑釁啊。挑釁。


    反正這個世界也不過如此,類似這樣。


    不會有人來救我的,是吧?


    但是,有的喔。在這裏,在現在『公眾』的精神逐漸薄弱的現代日本社會裏,的實有個確立了『個體』,並且不會棄朋友於不顧的人存在。


    聽不懂?拜托,你白癡啊。他在九點整傳來郵件對吧,『+1個小時』就是說,他對自己所設下的限製。他在十點之前不會離開新宿。就是這個提示。


    然後,等到十點之後他會移動到畫上三層圈的那六個地方的某一處去。他待在那裏等我們過去阻止他,所以接下來隻要從筆記本的塗鴉裏,找出提示是六個地點裏的哪一個地點就對了。


    「——好厲害!——太強了阿正!簡直像名偵探一樣!嗚哇真是太屌了!」


    那是當然的囉,這點小事太容易了。其實隻要看字跡就可以明白,這個德永啊。看他寫的字看起來沒什麽自信,可是又屬於自我意識過剩的類型。這種人在考試都會受挫的。


    謎題解開了。錯不了,我是英雄。我的頭腦果然超棒的。什麽女人,我才不放在眼裏咧。


    德永準11:16-11:25


    按照離手近的順序排列,一號線、二號線,從車站大廳一直到盡頭的小田急線。向上的階梯唿喚著我。一大把長長的路線環繞著大都市,溫柔而安靜地招著手。


    寬廣的月台上,綠褐色的車輛滑進站。沒有終點的環狀線。下一站是新大久保,接著是高田馬場。感覺到大久保通上的和緩起伏。天空陰鬱,灰色的街道。不過總之這邊是東邊,所以在遠處凸出的地方,應該是有樂町。東京鐵塔模糊得看不見。


    窗戶下大久保通流泄而去。


    綠色的團塊,一定是皇居。或是禦苑,是這邊嗎?一棟氣派的建築物聳立在左前方。那確實是——嗯,國立國際醫療中心。


    溫井川聖美11:25


    載著全家大小的出租車,終於到了國立國際醫療中心。


    我的手機在中途被媽媽拿走後就沒再還我了。因為太多郵件傳來,惹媽媽生氣了。奶奶已經病危了,聖美妳還在那裏玩手機玩得嗶嗶響,到底在想什麽啊,你是白癡嗎?給我放規矩一點。她念了這些。人家要傳郵件給我又不是我的錯。


    坐在後座的我和媽媽中間夾了賢美,像往常一讓試著打圓場,但這次連她也沒辦法了。明明比我小二歲半,但賢美總是表現得很好。比起當姐姐的我要好上幾百倍。


    這種事當然坐在出租車裏的所有人都知道(司機伯伯應該在從青梅街道越過環八時就已經注意到了),學校裏的人,包括老師們也都知道。不受教的姐姐和表現良好的妹妹。


    賢美隻是個會做表麵功夫,其實是很討人厭的女人,要是討厭我的話,我也會憎恨她,這樣我在心理上多少可以取得平衡。但是卻不能這樣做,因為現實這個舞台是如此卑鄙地建構而成。


    巨大的透明自動門打開,「這就是醫院喲」的那種潔淨的臭味包圍住我們四個人。媽媽帶頭陣,溫井川家的一行人靜靜地進軍。


    「姐姐對不起。」


    進電梯的前一刻,賢美用媽媽聽不見的音量對我輕輕的耳語,用著非常痛苦的聲音。她的身高149公分,體重三十九公斤,淡栗色頭發帶著自然的大波浪卷,總之就是個無敵嬌小可愛,像個昂貴的骨董娃娃般的國中二年級生。在我耳邊,距離這個嬌悄的小姐向右的發旋三十公分上空,就算我不願意,她那完美的天使美聲也會天天從下方傳來。


    「為什麽要道歉。」


    「因為,」


    「沒關係啦。」


    「……嗯。」


    我在這段對話中隻是盡力扮演好『姐姐』的角色。但是那大概也是賢美為了體恤我而分擔了那個角色。賢美定期會想來跟我撒嬌,並肩走路時挽著我的手臂,找我問聯立方程的問題,借我「聽了心情會十分舒暢的cd」。偶爾全家人去家庭式餐廳時,也一定會坐在我旁邊——因為她察覺到,要是不這麽做的話,唯恐會傷到我的自尊。


    她的洞察力很正確。但這種正確性會傷人,也是事實。


    「奶奶?」


    「媽?——」


    一進去十二樓的病房後


    第一個是賢美


    再來是爸爸擔心的聲音,在純白而皺巴巴的奶奶枕邊迴響。伯父一家人尚未到達。媽媽比起平常更用力拉開嗓門,和主治醫師開始聊起來。聲音裏帶著一些高興,並不是因為她和奶奶之間有什麽婆媳問題,而是因為我們比鬆戶的伯父他們更早到一步。


    媽媽從以前個性就是這樣,管他對方是誰,隻要能領先一步取得主導權就好。但是隻有這一次進行得不順利。因為決定今天這個局麵的,既不是我媽媽她強硬的態度,也不是主治醫師的手腕。而是橫躺在眼前這張病床上,今年七十二歲的女性生命力,就隻是這樣而已。


    我還沒對奶奶說話。


    因為我知道光是安慰對現實沒有任何幫助。


    媽媽一定會在往後才會迴想起我今天的舉動,說聖美真是個無情的孩子呀,從以前就是這樣,女孩子家長得跟傻大個一樣,如果運動拿手去當個奧運選手的話,我們講出去也比較好聽,你看如果可以去奧運參賽,協會也會給我們一大筆錢,她一定會抱怨這些的。


    然後賢美一定會在一旁說,才不是那樣呢,姐姐隻是有點內向而已,而且也沒有人說身材高大就非得當運動選手不可啊,為我做這樣的辯解,結果到下個禮拜,這些又會變成媽媽對鄰居的婆婆媽媽,還有級任導師自滿聖美個性很溫柔的話題。


    不過這些都是未來的事,現在的我對她而言不重要。就像媽媽把我的手機拿走後,就忘在一旁是幾乎一樣的事。


    我隻是一直盯著奶奶看。有許多管子和白色的紗布,來來迴迴的電子機械聲。


    我直覺到,


    明天天亮之前,有一邊的人會離開這個世界。


    是我的奶奶——或是把那寫到一半的遺書到處寄出的同班同學德永。


    笹浦耕11:25


    啊,又是我。


    那個,我再提醒一次,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騙人。我是說真的。


    所以才做好準備出門的。啊,我已經出門了。


    我在這方麵轉換得還滿快的。為了今天晚上要緊緊的抱住忍,痛快地打一炮(抱歉,講得很低級——但是年輕的男孩就是這樣),我隻好找出德永那個大白癡阻止他。沒有其它的選項了,沒有就是沒有。


    那我也隻能去了。


    所以,和忍講完話後大約三十分鍾,我把剩下的吐司吃完。上個廁所刷個牙,抓一下頭發,再看一次堆積如山的信件,做個筆記,看看錢包裏錢還真少,失望地垂下肩膀,然後把需要用到的道具都收集好,我絕不是為了「要不要騙人怎麽辦」在煩惱。各位日本同胞,隨便懷疑別人是不好的喲。神啊,可是一直在看著你們的。


    我剛剛是模仿我認識的一位神父。不對,還是修道上呢。哎,隨便啦。反正,那個人是個好人,但是我並不相信他。很抱歉。


    神根本不可能看著我們嘛。


    而且不準看。


    隨我們去吧。


    伊隅賢治11:26-11:30


    「搜索隊」開始行動差不多已經兩個小時了。


    首腦一開始雖然是「阿正」。但是不久之前突然變成了以「陶子」為中心。因為「阿正」好像把手機關機了。「陶子」說(沒辦法,我隻好暫代指揮者),然後她會繼續對來信的參加者很慎重的迴信。我想了很久,迴了一封不太引人注目的信。這樣做,我就能夠得到最新情報了。這個叫「陶子」的人似乎相當講究禮貌。從文章寫法來看。她應該是個年過三十的單身女老師,不然就是家教嚴格的女子大學生。當然實際情況我並不清楚。因為她太過像千金大小姐了,所以反而讓人懷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


    現在「搜索隊」所掌握的僅是片斷的事實。德永向大家做了自殺預告(不知道什麽時候文章被加長,但在這關頭那已經不是什麽重要的問題了)。德永最近沒什麽精神(夾雜著「這麽說來」「那個時候該不會」這類後來加上的觀察)、德永的成績退步了、德永感到很痛苦、德永在求救。


    比起他們,我更了解一些正確的事實。


    自殺預告並非他的意圖。


    他並沒有求救,他並不是要一個人自殺,他有個在網絡上認識的人。


    而且期望他自殺的人,這邊最少就有一個人。


    ——現在最大的問題,在於我似乎已經永遠錯失德永他們了。行動時間幾乎確定是要延期了,但是自殺地點到底在哪呢?大約八十分鍾前,那家夥還在新宿東口。現在到底在哪?那家夥為了我要的『死亡』,究竟在哪兒呢?


    另一個讓人在意的是……德永的計算機並沒有正常的運作。幸虧之前我灌了間諜軟件,讓我不管在哪都能窺視他家裏的計算機。不對,是到今天早上為止。但現在我進去網咖裏看,發現顯示找不到外接硬盤的反應。


    物理上的故障,這種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沒有,但是時機也未免太巧合了吧。有人把外接式硬盤拿走這樣想應該比較妥當。當然,德永他家發生火災,或有什麽突發性意外的可能性也不能否定掉。接下來該怎麽做呢?我稍微思考一下,決定總之先從能做的事情開始下手。


    「我去打個電話就迴來。」


    告訴一直盯著我的手指動作的三橋後(他就像頭快睡著的野獸發出呻吟般的迴答我),在店門口附近打開手機,打電話到德永家裏。


    「喂,我是成風館高中美術社的伊隅——」


    『啊,你好你好伊隅!好久不見了。你好呀。』


    聲音聽起來很年輕,應該是他兩個姐姐中的其中一位吧……雖然能猜到這裏,但是分辨不出是哪一個。不管哪個聲音都一樣尖銳,說話速度很快。


    「是的,呃,因為打到德永的手機裏沒打通,所以直接打到這裏來。」


    『哦,是這樣啊,是為了準的事吧,哎呀,真抱歉。他好像已經先出門了喲!是美術社的那個吧,忘年會是不是,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剛才美術社的那個男生也特地跑來家裏,嗯,叫什麽來著,那位個子很高的。』


    「那個,姐姐——」


    『啊哈哈忘記了,我已經上了年紀了,對了,是忘年會還是反省大會呀,哎隨便啦,他說需要來拿器材道具之類的。所以如果你和他聯絡看看,說不定準他已經快到了喲。』


    「那個,」


    『哎呀,太不碰巧了真是抱歉啊,那孩子啊,真的要好好拜托你們了,對了,我想起來了,是個叫在所的人,他剛剛來過我們家,就是那個有錢人家的小孩。』


    在所?在所去過德永的房間?那家夥應該和「阿正」或「陶子」一起行動才對的。


    原來如此!


    是在所把硬盤給搬出去的,


    「我明白了,謝謝。還有,姐姐——」


    『哎喲,叫人家姐姐,嗬嗬嗬,我聲音聽起來那麽年輕嗎?阿姨真是開心呀,對了,要讓準知道你打過這通電話來嗎?』


    「——能不能請您不要告訴他我曾經打過電話來呢?因為和忘年會主題有關係,所以不太方便。」


    『是是是,果然是這樣呀,年輕真好呢,真開心,那我就幫你保密囉,我家的準以後也麻煩你們多多關照了,那孩子實在太怯懦了,所以麻煩你們了。』


    「是,彼此彼此,那麽就先失禮了。」


    掛掉電話,終於結束了拷問時間。


    我迴到座位上繼續思考,三橋隻是沉默地盯著我看。


    錯不了,是在所那家夥偷走了德永的硬盤。而且恐怕還偷走其它東西,目的隻有一個。為了找出德永自殺的詳細內容,想知道自殺預定地點。從那個有錢人家大少爺的個性來判斷,不可能是他自發性的行為(一個一輩子隻講求體麵的高中生,不可能會突然在大白天光明正大的跑到朋友家偷東西的)。有人指使他這麽做的。是從今天早上就很活躍的「阿正」和「陶子」的哪一邊呢?即使如此,這還是一種沒有告知的偷竊行為。原來如此。是這麽一迴事啊。「搜索隊」是來真的,認真地打算阻止德永。


    是否會對我有危險呢?那個間諜軟件有可能會被發現,不過這我可以解決。但進入的管道和是誰製作的,並不是那麽簡單就能知道。然後「商量室」的數據及「17」和德永的通訊紀錄被看到的可能性,這我就不太確定了。包含郵件軟件的所有主要數據雖然全在硬盤裏,但是也全都加密了,所以無法簡單打開來看。這是錯不了的事實。再者,他所有關於計算機的知識,大部分都是從我這裏學來的。今年春天社團開始流行玩部落格時,他跑來找我商量。那個時候我還沒料想到會這麽有用,說來說去還是要算我運氣好。就算密碼被破解看到了裏麵的內容,也不可能立刻發生問題,頂多知道這是網絡結伴自殺的事件而已。因為德永自己也不知道哪裏才是『完美的地方』。那些人就算知道了「商量室」。要從那裏追溯到我這裏來實在太過困難。好,這件事待會兒再來處理吧。


    現在這個遊戲可以說是由我和「搜索隊」相互角力一決勝負。因為我知道正確的事實,大概領先了半個頭,但相差並不遠。再來就是我有三橋這顆棋子。這兩項今後該如何活用,接著又要怎麽比「搜索隊」更快找到德永呢?


    ——等等。


    突然,一個奇妙的幻想在我心中展開。對了,「阿正」和「陶子」的其中一人有可能是「17」。如果這個猜想是正確的話?然後,如果基於某種理由,讓「17」需要得到德永的通訊紀錄的話呢?


    或者是,需要刪除掉的話呢?


    笹浦耕11:30


    那麽,他們去哪裏了呢?


    問題就在這裏呀。


    東京很大。哎呀真的,沒騙人。大到有點糟。雖然聽說這種講法最近很流行,可是我沒怎麽聽過。


    先不管那個。


    對方不過是一個想死的人。然後,東京人口有一千三百萬,再包含周邊共有三千五百萬。喂等等,沒有人說德永一定會在束京都內死喲。這麽說的話,工程不就變成要在全國一億三千萬人裏麵找出他來嗎,這是?


    嗶。猜錯。


    那麽誇張的擔心,一點都不需要,也完全沒有消耗體力的必要。


    重要的是打電話。


    ——關好門窗,把手機調成振動,打開隨身聽的電源(放的歌是最近愛聽的無限開關),一邊哼唱著追趕歌曲旋律,一邊把門帶上。


    正要上鎖時,我感覺到自己似乎忘了什麽。


    是吧,要出門前會有這種時候吧。一定會忘了什麽非帶出門不可的東西在房間裏。等到出門時,咦,好像忘了什麽耶,但是是什麽呢,不管怎樣都想不起來,類似這樣。


    和這有點類似。但是,又有點不同。


    我忘了什麽了,很努力的去迴想,但是,我現在必須馬上離開這裏。


    有什麽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我把它忘在這個高樓大廈裏,而且必須把它拿迴來才行。我一秒也不能等。必須盡快出發。


    「……搞什麽呀,智障。」


    邊解嘲自己,邊進了電梯——


    然後,總之我想去有電話的地方。


    用家裏的電話就好了吧?而且自己也有手機對吧?沒辦法這麽順利就是這個世界讓人痛苦的地方呀。


    在我家,不管是手機或家用電話,費用全都由自己支付。不隻是電話,從以前開始很多事情就是依照此方式。


    沒有零用錢。在家裏幫忙做家事才能賺取。上了高中後便在外麵打工。我家並不是有錢人,也沒有媽媽,所以煮飯洗衣全都靠自己來,就是這樣。爸媽離婚前似乎還寬裕一些——不過啊,真不好意思,我們家族自古以來就很窮。一直都是雙薪家庭,現在住的公寓是三十年房貸,而且買了之後立刻離婚。


    ……搞什麽呀,老爸。


    順帶一提,我爸爸他既沒有再婚的計劃,也沒那個打算。應該是吧。


    身為他兒子的我猜測,父親大人他打算靠著那來維持平衡。


    像是再也不娶老婆了,靠男人隻手把兒子養好。這是對前妻以及無法生活在一起的女兒,證明自己最起碼的誠意這樣。我並沒有問過他,不過生活在一起多少能知道一些。


    其實如果想再婚的話。就結吧。


    不用管我怎麽想,盡管結吧。


    但是請給我一個美麗又年輕,菜又燒得好吃的新媽媽。或者是人美又愛洗衣服的新姐姐兩位。不,這些都先放一旁去。


    重點是。


    我老爸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很浪漫。比方說喜歡戶外活動,也愛讀冷硬派小說,還收集模型槍。


    呿。


    然後,深受這血親其浪漫之擾,我——在人生中簡直太常被自己以外的他人的事情所決定!為了追求講再久都免費的電話才前往澀穀。


    德永準11:30


    她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呢?


    一邊被電車搖晃,我一邊試圖想象。


    「17」小姐。


    對於她,我幾乎一無所知。外表以及年齡、見麵時的記號。決定好的也隻有我的白色羽毛外套,和她的白色帽子而已。


    對於彼此完全不了解。


    隻是在網絡上偶然的連結。


    即便如此,她在我心中已經成了同年齡的女生。


    那個匿稱,一定是代表她現在的年齡。


    我們年紀相同,一樣痛苦著,所以才要互相幫助。我們將被解放,我們將變得自由。


    閉上雙眼。山手線的震動,像是令人懷念的舒適搖籃一樣。腦中毫無理由浮現出美術社的教室。白色的畫布、秋天的陽光。我心中的鉛筆,畫出搔癢般的聲音,畫出她的側臉。


    顧問土岐田老師的固定台詞,不知從哪兒傳過來。


    藝術就是自由發揮。


    材料、工具,以及工具的使用方法皆是。


    笹浦耕11:39


    問我為什麽要使用免費電話,為此又得從剛才那堆積如山的郵件開始說明不可。


    重新看那堆信件時,我注意到四件事。


    (1)……德永那呆子把那寫到一半的遺書隻寄給了四個人。


    (2)……大約九點半之後寄來的大量郵件對話,都是那個叫「阿正」的家夥搞出來的。因為這家夥把迴信全都改的關係,郵件的數量大增。收到信的所有人便迴信說「搞什麽呀」「發生了什麽事了」,互相聯絡問著「我收到了這樣的信件,請問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了嗎?」。


    而且「阿正」把寄到自己那兒的詢問信件繼給所有人。郵件的暴風雨不但無法抑製,反而更加混亂。那是一定的嘛。在這之前,從來沒見過麵也沒交換過手機信箱的人,也傳來大量「發生什麽事了」的郵件。因為不是用密件,所以自己的信箱會公開在所有人麵前。終於在十點半時出現了「已經報警了」,把寫給警察的郵件內容到處轉寄、一個人暗爽的匿名笨蛋。


    十點四十分左右。「參加人數」開始急速銳減,就是這個原因。有人迴複「鬧夠了吧」「交給警察處理吧」,在此之後大多數人開始不傳郵件了。為了收拾這情形,「阿正」和「陶子」似乎在爭奪主導權——大概可以看懂到這邊,但是最後傳來郵件是十一點過後不久。現在到底進行得怎麽樣了?


    (3)……自殺預告郵件有兩種。


    應該說,「寫到一半的遺書郵件」在中途變成了「自殺預告郵件」。大概是這個叫「阿正」的家夥添加改寫的版本。


    也就是說組成那個什麽搜索隊,還認真的互相傳信的家夥,他們全都是依據「阿正」的版本,「德永傳來自殺預告」「但是他希望有人可以阻止他」這個錯誤的前提之下展開行動。


    按照這個之下,(4)則是,


    今天早上九點多,德永他發生了某些預定之外的事件。


    *


    要我再講得更詳細些?那麽從最先的「遺書」那邊開始吧。


    這個實在有點奇怪。


    是德永那個大白癡親自送出去的,這點錯不了。因為,所以傳送的人數和給誰也都能知道。用密件傳給其它人的可能性也不是零……不過,在傳來傳去堆積成山的郵件中並沒有人提到這件事。所以他直接寄郵件的對象幾乎確實隻有這四個人。


    美術社繪畫班的溫井川和伊隅。


    鑒賞班的在所。


    接下來是跨影像班和繪畫班的我。


    在這之中會有在所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因為那家夥——嗯,用一句話來說呢。「他喜歡請客,而且那很適合他」。如果用具不足的話,他會一點一點買來,跟他說用社團經費出吧,他也是一副「沒關係又沒什麽」的態度輕輕帶過。


    所以有些人討厭他,應該說是嫉妒他。但是沒辦法啊,因為他是有錢人,就隨他高興吧。但相對的,隻要不要討人情就好。


    但是德永一定被討人情了吧。


    然後溫井川和伊隅……這也不是不能理解。


    溫井川她是很安靜的人,但並不是不顯眼。有那麽高的身高,就算不想也會引人注目。升上二年級之後,排球社和籃球社來的邀約不斷。


    她的畫,算不上厲害,應該說是差勁。


    在班上算是最差的。


    既然這樣為什麽要加入美術社呢?原因在去年春天。土岐田顧問身上。


    土岐田那家夥。在新年度開始的招生說明會時,異常興奮地大叫「越沒幹勁的人我們越歡迎!」。在禮堂裏的我們和新生們一起哄堂爆笑。他本人原本似乎是想說「就算沒幹勁的人」的,托他的福,我們這個學年裏,和美術沒什麽關係的人非常多。


    德永和溫井川算是其中數一數二,橫綱級的人。


    在繪畫班裏畫得最差勁的第一和第二名。


    你們說說看,怎麽看德永那大白癡都會對她產生共嗚對吧?


    第三個人伊隅——這家夥應該也算「沒幹勁」的其中一人吧。屬於非常安靜,而且不引人注目的類型。應該說他故意不引人注目。他不是在美術室的窗戶邊讀什麽怪書,不然就是在屋頂上寫生。


    但是和德永算是比較要好的。確實,今年春天在社團內,大家說來開部落格吧的熱潮時,他也一起開了。我並沒有跟著開。因為,為什麽我非得把自己悲傷的日記向全世界公開不可呢。全世界耶,全世界。是誰在哪裏看著,一點都沒辦法得知。像前女友啦、警察啦、離了婚住在長野的母親等等。


    所以,身為最愛保護個人隱私主義者的我雖然是「最先的四個人」其中一人,


    但這大概是我們高中製度上的問題。


    我們學校,或者可能也有其它一樣的學校,在社團的分類方法和一般學校不太一樣。大部分譬如說美術社和電影研究社,應該是分成兩個不同社團,但是我們這裏全部分類在同一個「美術社」裏,在這當中再分成幾個「班」。


    化學和數學和天文也全都歸在「理學社」,和小說相關的則分類在「人文社」裏,跟音樂有關的不管是龐克或古典樂或銅管樂隊,也全都屬於「樂器社」,其它無法分類的則全都塞在「娛樂、生活社」裏。


    跟運動有關的總還是得按照種類來分,但是用到球的話。不管是棒球或乒乓球都算是「球技聯絡會議」裏,其它從馬拉鬆到體操到舉重則是「運動、體操聯絡會議」,像這樣的大框架。順便說一下,大概每五年會有一次,社交舞班和「樂、生」或「運、體」大吵一次。或許有人會覺得太蠢了吧,但是年度預算是由「社」等級來先分配,所以當事者們可是相當認真的。


    學校方麵的說詞足,「因為本校教育追求五育均等,所以讓嗜好相異的年輕人彼此接觸互相刺激」等等。也就是說,發生許多摩擦才好玩吧,他們似乎這麽認為。並不是因為屬於戰前舊製度高中的傳統才這樣,這隻是個普通的私立學校。


    依照校內傳說,大約三十年前教室的數量變得不足,所以當時的校長為了方便,才想出勉強把各個社團合並在一起的方法……這應該是騙人的。說起來,我覺得應該是配合上麵大學的學係才弄出來的吧。


    反正也沒什麽不方便,而且最終仍然依照各班群集在一起,要說什麽都沒變也確實什麽都沒變。


    但是。跨班的話,很容易在不知不覺中,在社團內被任命為「負責聯絡的人」。特別是二年級。因為一年級生才剛進來,三年級(幾乎都是內部升學班,又要忙升學考試什麽的)很忙……由於這些理由而被強派一些雜務。


    我就是那「負責聯絡的人」的其中之一。


    因為我個性如此,所以我也不太做什麽。不過最低限度的「業務」我會好好做到。我非常喜愛個人隱私,這可不代表我沒有責任感。寄信聯絡大家這點事一點都算不上什麽。隻要在社團內人際關係順暢。不幹涉我讓我一個人好好拍電影的話,我是沒有任何舉言的。


    所以德永也知道我的郵址,也跟我說過話。但我們並不要好。


    也就是說。


    這個大白癡,要不是他太過沒朋友呢,不然就是把我(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當成非常重要的朋友。


    所以這個大白癡一邊寫信一邊想的一定是這樣。


    不是對同班同學也不是對父母,更不是對美術社繪畫班的所有人,而是想讓在社團裏比較熟的(他自己覺得)幾個人,至少讓他們知道自己即將死去。


    很簡短的。


    荏自殺之前。


    應該是快自殺的前一刻。


    問我為什麽?


    因為,雖然我不知道他打算要在哪裏怎麽死,但隻要過完年,學校開始上課的話,就算他不願意,話也會傳開。桌上被放上花瓶什麽的,或是在報紙上刊登出自殺的報導等等。在全校集合時校長含著淚說「各位,生命隻有一個」之類的話。


    如果他想搞成行蹤成謎、生死不明的話,那麽就不該寄信給任何人。


    如果他想讓人知道他死了的話,就應該寄信給全班同學,或是用報紙都想刊載的氣派方法死去。


    所以,


    他隻寄信給四個人表示,他是真的非常想死,但是對這四個人感到欠人情或是友情,所以想在死前至少要好好的打個招唿吧,我是這麽猜想。


    但是,在這之後我就不懂了。


    這個真心想死,而且又很重人情,超級認真的人,為什麽會把這封隻寫到一半的遺書就寄出去了呢?


    尤其是像德永這樣超級認真的人,而且是會認真到想不開要去死的家夥。


    我想不透。


    這實在很奇怪。


    太奇怪了。


    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一些預定之外的事。


    ——當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整理到這邊時,我人已經到了車站前的行人專用時相交叉路口。


    那裏已經算是『外麵』了。『外麵』的風貌打在我臉頰上再堆積到地麵。車龍和大廈外牆的巨大畫麵、看著手機的路人、正月的裝飾、在年初參拜前半調子的活力和廢氣。這個城市真的已經到穀底了。


    經過八公(注:忠犬八公是東京大學農學部上野英三郎教授於1924年起所飼養的狗,1925年上野授授死去後,八公仍天天去澀穀車站迎接主人下班,直到死去。澀穀車站因此立了一座八公銅像,是許多人相約等人的著名場所)前往地下道走。


    目的地和結論其實已經決定好了。


    結論之一。


    德永是真心想死。但是在行動前的九點整時遇到了什麽麻煩。所以延後了,而我們阻止他的機會,說不定還有。說不定。但是要看麻煩的種類,也有可能已經太遲了。


    結論之二。


    溫井川和伊隅完全沒有參加這場郵件迴信騷亂活動。因為是寒假,有可能和家人去海外旅行或迴鄉下……但是,這也有點說不通。因為班上的人,也有人從旅行地點迴信過來的。不過,說到不參加郵件騷亂活動,其實我也一樣。


    所以。


    現在——因為在所好像是「阿正」的同伴,所以扣掉他不說——以德永現在就想死但是被什麽麻煩卷入為前提,這應該就是真相,但是注意到以那為前提而行動的,應該說有在行動的,在這個世界上應該隻有我一個人。


    隻有我一個人。


    從迎向田園都市線的階梯一邊奔跑下來,我背後竄起一股驚人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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