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市和u市一個在北一個在南,坐火車太遠,所以李熒藍參加的比賽學校有給報機票,不過因為有高坤陪同,這錢便是李家自己出的,既然如此索性挑了個好位子,連帶著一路的食宿也都有別於一般的參賽者了。


    李熒藍是一派自然,倒是高坤,從小沒坐過飛機,也沒住過那麽好的酒店,沿途心內還是充滿了好奇,不由悄悄研判著各種所到之處,還出了幾個小洋相,好在李熒藍沒怎麽嫌棄他,還給好心地解釋了。


    到了v市後,稍作安頓第二天李熒藍就踏上了賽場,他自己是覺得沒什麽特別,但是看著高坤那緊張的模樣,又是叮囑他別多喝水,又是怕早上吃油膩了一會兒進了考場難受,前前後後反複檢查各種證件有沒有備齊,簡直比一般的爸媽有過之而無不及。


    考試有倆小時,李熒藍讓高坤自己找個地方去,別站門口傻杵著等自己,然而他進去唰唰用了一個小時就做完了試題,出考場的時候一大半學生都投來了驚駭的目光,結果還沒到大門口,老遠就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跟個電線杆子似的戳在最中間,十一月末的天氣,北方已是接近零度了,唿唿的大風不至於凍死人吧,但也能把人吹得透心涼,而眼前那位穿得本就不多,一件薄毛衣外套了一件棉質外衫,相較於很多裹得跟熊又找著各種障礙物躲寒的家長,實在是太夏天了。


    然而當他瞧見迎麵走來的李熒藍時,這人又迅速笑著迎了上去。


    李熒藍皺眉道:“不是讓你不要……”


    高坤沒等他說完就抖開手裏的毛線帽往熒藍的頭上套去:“不要緊的。”v市到底在外地,人生地不熟,他怕李熒藍出來找不著自己會著急。


    李熒藍仰了仰頭,似乎對於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東西很是有意見,但是卻聽高坤在那兒循循善誘著說:“這裏和u市溫度差太多,你不習慣還是要戴,不能凍著頭……”


    “哪兒來的?”李熒藍癟著嘴問。


    高坤扳著李熒藍的臉給他套好後又小心的調整了下遮著視線的劉海,道:“買的。”


    那粗劣的毛線紮得李熒藍額頭疼,而且還是詭異的大紅色,李熒藍看著高坤紅紅的鼻子和耳朵,忍了忍還是沒伸手去揭。


    “你怎麽沒有?”李熒藍邊搓手邊問。


    高坤把他手拉過來握住放進了口袋,兩人一起迴酒店:“我習慣了這樣的溫度。”


    “唔?”李熒藍奇怪,又轉念一想,“你家也是這樣的天氣嗎?”


    “嗯,差不多吧。”


    “北方?哪裏?”李熒藍問。


    高坤頓了下:“y省。”


    李熒藍看過去。


    “f縣。”


    李熒藍目不轉睛。


    高坤隻得繼續:“g鎮……莫蘭村,很偏僻,你不知道的地方。”


    “沒有車能到?”李熒藍挨著高坤,任由他給自己擋了大半的冷風。


    高坤的頭發在風中被吹得亂亂的,露出寬闊的額頭來:“有的,下了火車要換一個小長途,然後再走一段路才能到。”


    李熒藍一抬頭就對上高坤的眼睛,難得臉上沒有笑意,但眸色很深,有些悠遠。


    “你想家嗎?”李熒藍說,“想你媽媽?”


    高坤搖搖頭:“她早就去世了,就在……”


    “什麽?”


    高坤牙關一咬,輕輕道:“這個季節。”


    李熒藍沉默下來,高坤也不說,兩人手牽手走在唿嘯的寒風中,靠著彼此相觸的手掌維係著牽連的溫暖。


    在餐廳吃了飯,迴到酒店房間,李熒藍先洗澡,之後高坤再洗,他則打包著行李,打算趕明天迴u市的飛機,然而在整理兩人的證件時,李熒藍忽然一怔。


    高坤洗完澡出來就見他在打電話,說了兩句李熒藍就掛了,高坤問他怎麽了,李熒藍隻說是李小筠,高坤便沒再問了。


    每迴兩人一道睡,高坤身高腿長的,哪怕非自願也占據了大半的麵積,他總怕擠著或吵著李熒藍,不敢隨意翻身,就算床再大也很注意,倒是李熒藍十分怕冷,這樣的天氣基本睡著睡著就會拱到高坤懷裏,把冰涼的手腳全貼他身上。


    現在也是如此,躺進去覺出高坤離他還有半截,李熒藍縮了縮腳,說:“冷……”


    高坤趕緊挪了過來,張開懷抱,任李熒藍跟隻小考拉一樣的掛了上來,感覺著對方的腦袋頂著自己的下巴,微涼的唿吸拂過胸膛。


    半晌李熒藍悶悶地聲音從胸口傳來:“v市的冷麵很好吃。”


    高坤笑了,李熒藍現在是對各地的黑暗料理都十分的有興趣,也不知從哪兒聽來的。


    “那要夏天才有,現在沒了。”


    “你吃過嗎?”李熒藍問。


    高坤想了想:“在家吃過差不多的。”


    李熒藍抬起頭:“你家裏漂亮嗎?”


    今天竟然第二次提起那個地方了,黑暗裏高坤沒有去看李熒藍,隻是默默地望著沉暗的窗簾,仿佛透過它望著什麽地方一樣。


    “家裏……算不得漂亮,不過外麵的風景還是很好看的。”


    “有什麽風景?”李熒藍難得感興趣的問。


    高坤沉吟了下:“很多野花,很多山,春天的時候會起霧,站在山頭看過去,就像有神仙一樣,到了冬天,下起鵝毛大雪,天上地下都是白的,一腳下去能把人都埋了。”


    李熒藍看著高坤,對方眯著眼,臉上有種迷蒙的神色來,李熒藍有點看不明白,姑且把他當成了高坤的一種懷念和向往,高坤的家裏很窮,也許他的童年不如很多孩子那樣順遂,但是離開這麽久總是會想念的吧,就好像自己,他不留戀綠岩花園,可是每一次李小筠帶他出國,待不上兩天李熒藍就會想迴來了,哪裏都不會有自己的地盤好,哪怕那裏未必有多快樂。


    那晚,高坤抱著李熒藍說了很多家裏的事,有風景、有小吃,有他小時候的一些頑皮的經曆,他不善言辭,但難得滔滔不絕,雖然細聽一點也不聲情並茂,情節還比較跳躍,前腳在說養鵝的故事,後麵就到上樹摘杏子被打了,但是李熒藍還是聽得很來勁,時不時還會跟著或皺眉或微笑,聽到自己也不知道多晚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高坤先起了,剛梳洗完就聽見門鈴響,出去開了門再進來,手裏拿著一個托盤呆呆地看著正爬下床的李熒藍。


    李熒藍揉了揉眼睛,走到高坤麵前把那蓋子打開,就見裏頭躺著一隻碗,一邊擺著一根蠟燭和一個打火機。


    李熒藍把蠟燭插上,然後啪得打亮火星,將其點燃,揚起下巴對上高坤驚然的視線。


    “這是……”


    “我叫的。”


    “這是……”


    “room service.”


    “這是……”


    高坤還是這傻傻的兩個字,李熒藍隻有為他解釋:“我問他們有什麽,他們說隻有蛋糕,我不喜歡吃蛋糕,你也不喜歡對不對?所以我左思右想,能插蠟燭的,這個最合適,唔,現在看來是不錯。”


    見高坤還是愣著不說話,李熒藍蹙起眉:“難道我看錯了?可是你的臨時身份證上寫的是今天生日。”


    高坤眨了眨眼,低聲呢喃了著兩個字:“生日……”


    李熒藍笑了起來:“你是不是也不習慣?”


    高坤點了點頭:“我沒有……”沒有過過生日。


    隻怪李熒藍也是不愛搞這套的,他連自己的都不擺在心上自然去年也沒關注高坤的,不過這迴高坤給了他一個很滿意的禮物,李熒藍十分高興,第一次覺得生日並不是一個和家裏那些慶祝趴體一樣討人厭的日子,他覺得高坤也該享受一把,可是從高坤的話語裏他覺得對方應該不是像自己這樣因為不喜歡這氛圍才不過的。


    那是為什麽呢?


    沒有條件?沒有人?


    無論哪一種都讓李熒藍有點不太舒服,但嘴裏還是平靜道:“那現在我有一迴你也有了一迴,公平。”


    高坤一時間表情僵硬,不知在想什麽,直到抬眼看見李熒藍的臉時才迴過神來,盡管還是冷冷的滿不在乎的模樣,但是那大眼睛中隱含的光亮似乎就是名為期待的光。熒藍很希望自己會喜歡?想到此,高坤心裏一抽,然後就像被細絲般的熱水澆熔出了一個小洞,滾燙的溫度順著那一點地方慢慢流進了空茫而一無所有的內心。


    “謝、謝謝……”高坤揚起一個笑,卻有點扭曲,比哭還難看。


    李熒藍眼中閃過訝然,不過很快就被滿足取代,他彎起眼對高坤揮手,自己走向浴室:“快點吹吧,吹了可以吃,當早飯,如果味道好,一會兒再叫一個。”


    高坤看著李熒藍的背影,又迴頭去望那飄搖的燭光,竟怎麽都舍不得下嘴,最後還是李熒藍出來看見那融了半截的蠟燭忍不下去取而代之的。


    吃了蛋餅兩人就往機場去,沒想到在登機的時候等待高坤的又是一個驚嚇,看著換取到的登機牌上的信息,高坤溫柔的麵容全化為了深沉的線條,不敢置信地迎向李熒藍。


    李熒藍把腦袋上那難看的帽子摘了下來抱在胸口頭也不抬的說:“很想迴去吧,這裏已經那麽近了,多好的機會。”


    高坤捏著機票,因為用力指尖都泛出了蒼白。


    耳邊還是李熒藍清脆又淡淡的聲音,一點也不像個孩子:“嫌我多事改簽下一班迴u市也來得及,先用卡裏的錢好了,等我這迴拿了獎再補上。”


    說完這句話他就沒再幹擾高坤的想法,哪怕眼看著就要登機了也沒有催促,任由那大個子坐在那兒麵容冷酷手腳僵硬的一動不動,直到高坤自己提了行李站起來,李熒藍才隨著他,默默地走進那去往y省的登機口。


    y省也在北方,離v市不過一個多小時的航程,一路上高坤一直沉默著,但是卻也沒有忽略李熒藍的動向,替他拿水,替他背包,下了飛機還怕人走散始終牽著他沒放。


    李熒藍也沒有再調撥高坤緊繃的神經,他聽話地隨著高坤在路邊等了半個小時,然後上了一輛陳舊的小巴,這一段路又走了很久,雖說y省也算不得繁華的好地方,但是隨著車程的行進外麵的風景越發偏僻,到後來隻見茫茫的山色,久久才會看見幾間拱在其中的小瓦房。


    下了車,高坤再帶著李熒藍走了有四十分鍾的山路,這裏的氣候的確和v市一模一樣,如果不是高坤給買的帽子,李熒藍想自己的頭一定已經凍成了冰球。


    忽然麵上一熱,是高坤的手,他摸著李熒藍的臉,說了下飛機以來的第一句話。


    “凍著了吧,就到了。”


    李熒藍輕輕“嗯”了一聲。


    早上大概下了雪,腳下的泥地昏著雪沫,踏上去能擠出一腳的髒汙來,李熒藍嶄新的球鞋就這麽反複浸沒其中,沒多時已是完全黯淡下來。


    李熒藍卻沒管,他一直在注意著周邊的景色,哪怕十多分鍾都一沉不變,他還是看得很認真,直到兩人拐進了一個村落,高坤說了句:“就在這裏。”


    隻見地上是和之前走了半天的土路一樣,而兩旁卻是連之前的瓦房都不及了,好一點的有幾塊磚砌一下,壞的簡直就像是泥堆得破爛房子,李熒藍曾經在書上聽說過這個國度的貧富差距之巨大,但也沒有親眼所見那麽衝擊。


    他感覺到高坤握著他的手使了些勁,李熒藍覺得有點疼,但是他沒出聲。


    高坤踏著蜿蜒的小道朝裏走,冬日的午後出了些小太陽,但是村裏的人卻不多,終於遠遠遇上幾個背著簍子不知向何處的女人,見著他們先是愣了愣,然後好奇地上下一番打量後猶豫道:“啊喲,坤子啊,你迴來了?!”


    不等高坤應下,她就揚聲喊了起來,下一刻好幾家門內都探出了腦袋,打招唿的打招唿,寒暄的寒暄。他們說得是家鄉話,李熒藍聽不太懂,但是他能聽懂大家叫高坤的名字,高坤則一直笑著,一時間場麵倒也算熱絡。


    不少人朝著李熒藍指指點點,高坤不停搖頭跟他們解釋著什麽,然後拉著李熒藍繼續往前走。


    李熒藍始終安安靜靜的,沒像以往那樣擺出生人勿進的姿態來,他甚至連身上的冷冽氣息都收了起來,隻是再怎麽想裝的平易近人,看著仍舊和這些村民仿佛是兩個世界的。


    “他們說了什麽?”等離了一段距離,李熒藍才好奇地問。


    高坤抬了抬嘴角:“他們……以為你是女孩子。”


    李熒藍眉頭一皺。


    高坤瞥了眼他,歎了口氣說:“對不起,騙了你,這兒沒有我說的那麽好,這裏幾年前還是貧困縣,現在……”也沒好到哪裏去。“我們一會兒就走。”


    “我想看看你家。”李熒藍說。


    高坤一頓,繼而點點頭:“好。”


    又走了約莫十來分鍾,兩人便在一幢矮房前停了下來,這兒的環境和周邊沒什麽區別,隻是兩旁小院裏沒有任何牲畜,門前也沒有晾掛衣裳,屋頂上更是沒有炊煙。


    高坤的家裏,顯然久遠都沒有人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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