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zbszsr@輕之國度


    「椋郎,你該不會一首歌都不打算唱吧?」


    椋郎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遠野詩羽琉淺坐在沙發上,翹起修長的腿,手肘拄在膝上撐著臉頰,眉間微微皺起。


    詩羽琉同學心情不佳,不過那也是稀鬆平常的事了。


    雖然長得很可愛,但是她的目光淩厲,讓人有種恐怖難以接近的感覺。


    這就是一般人對詩羽琉的感想,不過別人會有那種想法也不是沒有理由,因為她有點、不,是相當,不,是非常地不坦率。


    高夜椋郎用中指把眼鏡往上一推,對詩羽琉微微一笑。


    本少爺有什麽理由,悲慘到非得在人前唱歌不可呢?


    「因為我會的歌很少。」


    如果不是坐在旁邊,講話實在很難聽見。


    ktv·kich echo的包廂裏相當熱鬧。


    空暮西高中2年3班與4班,加起來二十人以上的學生,往返於這間包廂與對麵的包廂,玩得興高采烈。


    「借我一下。」


    詩羽琉從附近的男學生手上奪過遙控器,動作迅速地輸入了某首歌的歌碼。


    不知該說是巧還是不巧,這時剛好沒有人點歌,於是畫麵上很快就顯示出那首歌的歌名。


    瞬間,才剛想說房間裏怎麽變得鴉雀無聲——咦……?


    什麽?


    啥?


    是誰啊……?


    眾人似乎都不明所以,接著詩羽琉往椋郎背上拍了一下。


    「椋郎。」


    喂!


    ……差點忍不住就要這樣叫出聲來,不過椋郎總算還是忍住了。雖然忍了下來,但是臉上的笑容麵具卻開始出現裂痕,頓時眾人齊唿高夜之名。


    「高、夜!」「高、夜!」「高、夜!」「高、夜!」「高、夜!」


    ——真想把這房間裏所有的人,一個不留地全部●●(消音)!


    不行,我要冷靜下來啊。我怎麽可以因為這種程度的小事就情緒激動?


    「呃……」


    椋郎哈哈一笑,抓了抓頭。


    「傷腦筋呀。」


    「別傷腦筋了,難得人家幫你點了歌,你就快唱吧,拿去。」


    詩羽琉說著把麥克風遞了過來。為什麽你偏要這麽多事呢。


    我不需要與人交際或交什麽朋友。話雖如此,若是刻意迴避人群就會給人不好的觀感,所以這方麵我自有拿捏分寸,可是為什麽你偏偏要妨礙我?你跟我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呀?


    「高夜——!」「上呀!高夜!」「快點啦!」「歌要開始了!」「高、夜!」


    大家沒事竟然都那麽興奮,因為他們正值※筷子掉在地上也覺得好笑的年紀,不過筷子掉在地上又有什麽好笑的?你們是●●(消音)嗎?(編注:日文慣用句,指一點小事也能笑得很開心的年紀,特別指青春期的少女。)


    沒辦法,如果這時破壞氣氛,很可能因此而破壞名聲,那樣也非椋郎所願,於是椋郎便接過麥克風。


    但是為什麽偏偏是這種歌啊?不行,這時若是顯露出慌張的模樣,那就正中詩羽琉同學的下懷了,唱吧!大方地唱出來!啊,不,平靜地唱,普通地唱就好了,普通一點。


    童謠『※在巨大的栗子樹下』頗受好評。(譯注:英國民謠改編的童謠,英文名稱『under the spreading chestnut tree』。)


    雖說如此,但那也隻有一開始的時候而已。


    從開始唱歌一直到三十秒左右的地方一直都還很正常,可是之後氣氛就開始變得微妙起來了。


    最後蝦夷井悠終於操作遙控器,中斷了演奏。


    「不合格!」


    蝦夷井和椋郎、詩羽琉同樣是2年3班的學生,是個有名的怪人。


    蝦夷井身材苗條,身高和椋郎差不多,大概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由於身穿男學生的製服,所以或許不容易察覺,不過不用懷疑,蝦夷井是女兒身沒錯。


    椋郎眯起眼鏡後的雙眼,視線往蝦夷井的方向移過去。


    姑且不論服裝,隻要仔細一看就會知道她果然是女人,因為那本來就不是男人的長相。她的身材高挑,眉目修長,鼻梁纖細而不至過於高挺,再加上薄薄的嘴唇,隻要稍加打扮,看起來或許就像是個東方模特兒。


    蝦夷井感受到椋郎的視線,嘴角微微一揚,露出淺淺微笑。哦……


    你很有種嘛,蝦夷井悠。


    每當火大的時候,椋郎總是先笑容以對。


    隻見椋郎對蝦夷井露出最爽朗的笑容,接著輕輕把麥克風放在桌上。


    然後低下頭,緩緩唿了口氣。


    ——蝦夷井悠,總有一天我要把你●●(消音)了。


    好,這樣就沒問題了。椋郎把負麵的感情隨著氣息吐出,將之遺忘、拋棄至九霄雲外。


    然後椋郎抬起頭,對著旁邊的詩羽琉笑著說道:


    「哈哈,她說不合格耶。」


    「因為椋郎不肯好好唱啊。」


    詩羽琉一甩長長的秀發,將頭轉過一邊去。看來她是在鬧別扭了。椋郎把眼鏡扶正。


    「我自認已經唱得很認真了耶……」


    「誰要你認真唱童謠了?你不添加些創意,要怎麽把場麵炒熱呢?」


    要怎樣的創意才能夠使童謠變得超級有趣爆笑,讓高中生們歡欣鼓舞為之狂熱呢?不,應該說為什麽本少爺要犧牲到那種地步?


    不行,我要忍耐,要撐下去,這時要露出微笑,對,就是微笑,微笑是無價的啊。


    「你那樣好像叫做強人所難耶,詩羽琉同學。」


    「反正你現在對我很不爽吧?那麽為什麽還一臉傻笑呢?」


    「因為我又沒有不爽,啊——」


    4班的男同學們站在沙發上,開始唱起歌來了。由於大家一起打著拍子,於是椋郎也跟著拍手,大腿上卻被人狠狠打了一下。看來詩羽琉同學相當不悅。


    「抱歉,我不該隻是唱歌,應該要稍微變一些花樣才對。不過突然要我唱,我一時也沒想那麽多。」


    「才不是沒想那麽多,椋郎隻是不想唱而已。」


    「沒有那種事喔?」


    「謊話連篇!」


    詩羽琉麵向前方,懊悔地咬牙切齒——咦?不會吧?該不會要哭吧……?


    不,沒事的,詩羽琉同學雖然愛哭,但是不管怎麽說,她也不會在這種地方哭泣,因為比起愛哭她更愛逞強,她是不會在別人麵前哭泣的。


    椋郎已經好幾次看到她一個人躲起來哭泣的身影。


    不坦率卻又不會說謊,頑固——但其實又很怕寂寞,想要和大家一起玩,卻是不敢開口請求對方讓她加入。


    她明明不是會主動參加這種集會的人,今天卻勉強自己報名參加,然後邀椋郎一起過來。


    這應該……是為了我吧,那樣的心意我是很感謝,但是這樣反而讓我為難啊。


    不過這種話如果說出口,詩羽琉同學可能真的會哭出來。


    所以我不會說,我怎麽可能說得出口呢。


    包廂裏明明接近滿座,椋郎和詩羽琉周圍卻空出了一些空間。


    那大概是因為詩羽琉總是散發出令人難以親近的氣息吧。


    而且從他們坐在這裏後就一直是那樣,對既不想唱歌,也不想和別人交談的椋郎而言,這樣反倒是方便;然而,這時卻突然有個嬌小的女孩子,開心得蹦蹦跳地靠了過來。


    而且好死不死,沒問過一聲就在椋郎的隔壁坐了下來。


    「呃……你是高夜同學對嗎?」


    椋郎不禁心跳了一下,因為她坐得很近,太近了,幾乎都快要貼在一起了,手和腳都緊緊貼著椋郎的手腳。


    此時椋郎頓時感到一陣寒氣襲來,寒氣的源頭來自詩羽琉,她正瞪著這裏,而且是斜眼狠狠瞪著椋郎。不,不是的……不關我的事,是她自己靠過來的。


    不管怎麽說,被叫到名字也不能不吭聲,隻得先無視可怕的詩羽琉同學,椋郎向那位女同學微笑說道:


    「我就是,你應該是……4班的三浦同學對吧?」


    「你好,我叫紅。」


    三浦紅低頭鞠了一個躬,金發的鮑伯頭非常適合她,聽說她似乎是日本人與外國人的混血,看她的麵貌也確實如此。不論是外表還是言行都活潑可愛,也難怪她這麽受到歡迎了,而且看她的個性似乎也不怕生。


    「高夜同學的『在巨大的栗子樹下』唱得很好喔。」


    「哈哈,是嗎?可是蝦夷井同學說不合格耶。」


    「紅喜歡那樣的歌,該怎麽說呢,算是悠閑輕鬆的曲子嗎?」


    「因為那是童謠嘛。」


    「高夜同學的歌聲也很棒喔~」


    「咦?是那樣嗎?我覺得我的歌聲非常普通耶……」


    「不會,你唱得很好~歌聲很棒,紅是說真的喔?紅很喜歡。」


    「哈哈……」


    聽到她那樣「喜歡」連發,椋郎也隻能幹笑以對。不過說是連發,其實也隻不過說了兩次而已,但是很多男人可能就會因此誤會了,就連椋郎也是花費一番心力才能夠保持平常心。


    而且說真的,她靠得實在太近了,手肘會碰到她的胸部,詩羽琉又在旁邊看。


    「你要是再多唱幾首就好了,紅想聽你唱歌。」


    「好啊,那就……下次吧。」


    「絕對喔,絕~對要唱給我聽喔!我們說好了喔?來,和紅打勾勾吧?」


    真是積極的女孩。而且紅的身體又靠得更緊了,那感觸非常柔軟,而且感覺又很香,在她如此的壓迫之下,想要築起一道能抗拒誘惑的銅牆鐵壁,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吧。椋郎也在她的要求之下,被迫與她打了勾勾。


    詩羽琉已經幾乎變成一座冰雕了,希望她能夠融化才好。


    就這樣,由2年3班與4班的有誌之士攜手,以聯誼會為名舉辦的ktv歡唱大會就此落幕了。


    ※


    與大家分別後,椋郎和詩羽琉兩人一起走迴家,路上十分安靜。


    這個地方沒有受到矚目的產業,沒有觀光資源,也沒有高知名度的特產品。


    乏善可陳的空暮市,它的站前商店街也已步入夕陽,一過晚上七點,路上就隻剩三三兩兩的行人了。


    詩羽琉同學還在生悶氣。她跨出充分展示那雙美腿的大步伐,默默地走在路上。


    隨她去吧——也不能這樣。


    於是椋郎試探性地對她說了句「今天玩得很開心呢」。


    「什麽……?」


    詩羽琉瞬間停下腳步,朝椋郎逼近過來。


    「開心?哪裏開心了?結果椋郎隻唱了一首歌,而且幾乎沒和其他人說話。」


    「最後我有稍微聊了一下啊。」


    「啊~4班的三浦是吧。」


    眼見詩羽琉就要發作,卻總算是在前一刻控製了下來。


    「你和她好像約好了是吧?下次要和她兩個人去唱ktv嗎?」


    「要不要去呢。」


    這說法不太好吧,我搞砸了,果然這樣說很糟糕。


    詩羽琉的眉頭揚起,下顎一皺。她在忍耐,她是在忍耐啊,要哭了嗎?這樣就要哭了?不,這樣畢竟還不至於哭泣吧。


    「啊——不過你也知道,三浦同學好像找了很多人說話,所以那一定隻是場麵話而已吧?」


    「……那種事誰知道呢,說不定她是認真的。」


    「我想應該不會有那種事……」


    「那如果她是真心邀你,你要去嗎?」


    「我不會去啦。」


    「你就去啊!」


    不管怎麽看,她的表情都是不希望我去,嘴上卻又逞強。


    詩羽琉同學太心口不一了。


    「……椋郎太奇怪了,以前的椋郎不是這樣的,雖然剛開始你兇巴巴的,但是習慣了你的個性之後,你不是也交到很多朋友……看起來過得比現在更快樂不是嗎?」


    「不,我每天都過得還算快樂吧?看不出來嗎?」


    「完全看不出來!雖然你臉上總是掛著笑容,但那看起來就很假啊!」


    即使被詩羽琉這麽說,椋郎臉上依然掛著一副笑容。


    「既然要笑……!」


    詩羽琉用手臂按壓著眼角。


    「那你就應該更開心一點笑啊,我不想看到椋郎那樣的表情,可是憑我是無法改變椋郎了吧?你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對我笑了吧……?所以我——」


    椋郎不禁用手遮住了嘴,因為他的笑容就快崩潰了,就算如此,椋郎也不知該做出怎樣的表情才好。


    詩羽琉咬著下唇,轉身背過椋郎。


    「夠了!那種聚會早知道不去還比較好!我好像笨蛋一樣……總是一個人唱獨角戲,椋郎也很後悔跟我去參加對吧?」


    「不,沒有那種……」


    「對不起,都怪我勉強你陪我,不過我不會再那樣做了!」


    詩羽琉踩著響亮的腳步聲,步伐急促地往前走去。


    好一段時間,椋郎隻是按著嘴,呆呆注視著詩羽琉的背影。


    我應談掩飾得很好了吧。


    我隻不過是沒有總是混在一起的親密友人而已,逢人都會打招唿,而且想聊天也不愁找不到人。雖然大家對自己並不是特別有好感,但也不會覺得自己很礙眼。


    高夜椋郎是一匹狼——同學們大概都不會有這種想法吧。


    有這種想法的隻有詩羽琉同學你啊。


    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我過得很好。


    椋郎把手從嘴邊移開,不疾不徐地往詩羽琉身後追趕而去。


    他們兩人正是所謂的鄰居,從十歲時起,他們就一直住在同一棟大樓中相鄰的兩間房,所以他們迴家的方向當然相同。從擁有車站和商店街的市中心,走到他們居住那棟大樓所位於的三番山,必須花費十五分鍾以上的時間。


    「……真是傷腦筋的人啊。」


    椋郎以右手的中指把眼鏡往上推,然後偷偷地嘀咕道。


    約在二十公尺遠的前方,有位穿著西高製服的女學生,自車道對麵狹長形的五層樓高建築——源助書店走了出來,那是同班的藏島翠子。


    如果隻是那樣倒還無所謂,不過當藏島穿越源助書店的自動門的瞬間,有一個人影開始動作。


    那個人身上穿的衣服,與其說是附有帽子的大衣,倒不如說更適合稱為鬥篷。衣著不合時宜,又背著體積龐大的行李,全身髒兮兮的,一看就是個可疑人物;可是藏島似乎完全沒有發覺那個人的存在。


    這時從附近的巷子裏跑出一隻體格強健的黑貓,開始走在椋郎的跟前。


    黑貓腳步不停,抬起頭望向椋郎,隻見那隻貓瞎了右眼,一副目中無人的長相,椋郎微微側頭向它打招唿。


    「嗨,洛克。」


    黑貓「喵」地叫了一聲。


    「我知道啦。」


    椋郎眼鏡後的雙眼微微一眯,他與詩羽琉已經拉開將近十公尺的距離,若是她幹脆就這樣頭也不迴地離開,那還省事多了,可惜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


    黑貓怱地奔進巷子裏。洛克的直覺敏銳,而且與壯碩的身材相比,它的動作出奇地敏捷,就在它剛跑進巷子裏的時候,詩羽琉也停下腳步,猛地轉過身來。


    無語,她仍是不發一語。


    詩羽琉的身上似乎散發出某種氣勢,她默默地瞪著椋郎。


    而椋郎則是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走過去向殺氣騰騰、彷佛是索命殺手的詩羽琉微微一笑。


    「怎麽了?」


    「沒什麽!什麽事也沒有!」


    詩羽琉憤然把臉別開,卻是遲遲不肯前進。


    椋郎往藏島和可疑人物瞥了一眼。好了,要怎麽辦呢?放著不管嗎?不,不能那樣做吧,而且有件事頗感到在意。椋郎往源助書店的方向看去。


    「我想要去書店一趟。」


    「……書店?去幹嘛?」


    「這個嘛,一般去書店都是為了要買書吧?」


    「椋郎。」


    詩羽琉以楚楚可憐的眼神仰望椋郎,這實在是出奇不意的攻擊。


    詩羽琉同學那平時隱藏起來不讓人看見,纖細得彷佛一觸即破,既天真爛漫、又惹人憐愛的本來麵貌,這時完全表露在外了。


    椋郎忍不住想要移開視線,不過總算還是靠著一股不服輸的心情撐了下來,但是這是勝負問題嗎?應該不是,那麽又為何會有種自己好像要輸了的感覺?


    「你該不會連我都想躲避吧……?」


    「怎麽會呢。」


    笑容彷佛就快崩潰了。不行,要我無視詩羽琉同學的好意,把她趕走,這種事我辦不到。


    椋郎轉向旁邊,搔著頭小聲嘀咕了幾句。


    詩羽琉柳眉倒豎。


    「什麽?你剛才說什麽……?」


    「什麽說了什麽?我什麽話也沒說喔。」


    「是我聽錯了嗎?」


    「應該是吧?詩羽琉同學從以前就偶爾會這樣嘛。啊,書還是算了吧,下次再買好了,反正又不是馬上就想看的書,而且時間已經這麽晚了,我們迴家吧?」


    「嗯……」


    於是詩羽琉又低下頭繼續往前走。


    不過沒走幾步路,她又停下腳步,向旁邊的椋郎偷瞄過去。


    「還是我陪你一起去書店吧?」


    「我就說不用了啦。」


    「可是你有想買的書吧?」


    「書又不會跑掉,下次再去買就好了。」


    「到那時候可能已經賣完了呀。」


    「這個嘛……是那樣沒錯啦。」


    「椋郎是現在想要那本書對吧?那麽現茌就買下來比較好不是嗎?」


    詩羽琉低著頭,雙手緊緊抓著胸口。


    「……其實我覺得有些事是隻有當下才有機會——該怎麽說呢,原本以為沒關係,明天還會見麵,但卻成了最後一麵……我在胡說什麽呀,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在說什麽……」


    ——是那樣嗎……


    不會不明白。我明白的,詩羽琉同學,我明白你的意思。


    事前沒有任何預兆,沒有任何預感,一夕之間就失去了一切——那種事是有可能發生的。


    如果事情真的發生,到時後悔也來不及了。


    到了明天,今天的事就無法從頭來過,因為這個瞬間隻存在於現在而已。


    「我隻知道……」


    椋郎用手遮住臉的上半部,假裝要調整眼鏡。


    「現在和詩羽琉同學一起迴家這件事,一定比買書還要重要。」


    「——你、你、你是笨蛋嗎!?說、說什麽傻話啊!?突、突然說這什麽話,莫名其妙!簡直跟笨蛋一樣!不,你的確就是笨蛋吧!?真不敢相信耶!椋郎是笨蛋!」


    詩羽琉說完大跨步地向前走去。


    由於源助書店位於商店街的外圍,因此這一帶真的是人跡稀少。


    放眼所見,這裏除了椋郎、詩羽琉、藏島和可疑鬥篷男之外,周圍隻有兩名路人,而且隔了相當遠的距離,所以沒有人注意到一位女性的出現。


    盤踞在夜晚角落的朦朧黑暗中,那位女性無聲無息地現身,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椋郎的背後。


    她的黑發綁起,身穿黑色禮服,手戴的仍是黑色手套,一層麵紗遮住了容貌,那身裝扮若是要參加葬禮,裙子則未免過短,而且她還穿著網襪,鞋子則是高跟長靴。


    椋郎重新打起精神,以極為低沉的聲音吟唱。


    ——黑夜之母引君入睡。


    女人親吻自己的食指,一轉眼便已追越過椋郎。


    下一個瞬間,女人的食指輕觸詩羽琉頸部。


    「唔……」


    詩羽琉悶哼一聲。


    她雙腿一軟,膝蓋一彎,眼看就要頹然倒地。


    不過在她倒地之前,椋郎便接住了她,她已經完全失去意識,全身癱軟,若是沒有體溫,那就宛如人偶一般。


    椋郎將詩羽琉抱起,走入一條窄巷裏,輕輕地讓她坐在地上。


    仔細一看,那個女人和剛才一度跑掉的獨眼黑貓都已來到身旁。


    「幫我照顧她。」


    女人掩住嘴邊「嗬嗬嗬……」地輕笑,而黑貓則是用後腳搔搔脖子做為迴答。


    椋郎彎下腰,中指和無名指貼在詩羽琉的額上。


    「黑夜將守護汝。」


    這樣的咒語究竟能有多少效果呢?思及至此,椋郎倒是真想問問過去每天對他施予這個咒語的那位女性。


    然後椋郎走出巷子,藏島和鬥篷男上哪去了呢?四下不見人影,會是過了轉角嗎?椋郎如此預測,於是轉過通往南方的轉角,有了,他們在那裏。


    藏島低著頭走著,而鬥篷男子則是利用路旁的電線杆等地形隱藏身形,與藏島隔著一段距離,悄悄地跟蹤在她身後。


    這條路一直走就會到達常磐。常磐雖然基本上算是工業區,但大多都是荒廢的工廠,現在兩旁雖有民家並排而建,但走沒多久就看不到了,接下來一路上都是數年前便已倒閉的柏青哥店、原汽車展售中心或是空地。


    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就連街燈也稀疏零星。


    印象中藏島應該就住在前方一個寧靜住宅區的獨棟民宅,她可能是在委員會活動結束後先去書店,現在正在返家的途中吧。


    不過她還真是遲鈍,那種程度的跟蹤都無法發覺。


    藏島翠子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至少在旁人的眼中是如此。她不知為何是一副純和風的相貌,但其實她的胸圍相當驚人。不過她基本上是個不太受人注意的女孩,隻有她的胸圍偶爾會成為男同學們之間的話題而已。


    「是我多心了嗎?不……應該不會吧。」


    椋郎以溶入夜色的聲音如此低語,然後暗中追上藏島與鬥篷男。


    問題並不在於藏島,而是在那個鬥篷男。


    藏島的身高不足一百六十,看鬥篷男的身材可能比藏島還要矮小,但是他卻背著一個大背包,那應該是登山用或軍用背包吧。


    而那個背包裏似乎包著某個棒狀的物體。


    如果被警察看到,一定被攔下來盤問吧。


    「——不像是古代種,話雖如此,以單純一個變態來說也不太尋常。」


    椋郎的話聲消失在夜色中,沒有傳到任何人的耳裏。


    藏島走在原柏青哥店的前方,而鬥篷男已經相當接近藏島,如今正躲在原柏青哥店前方,一塊生鏽的看板塔後。


    此時四周空無一人,也沒有汽車經過,應該是時候了吧。果然沒錯——


    鬥篷男突然衝了過去。


    就算她再怎麽遲鈍,想必也該聽到腳步聲了吧,藏島迴過頭來。啊,不,她果然還是很遲鈍,那是什麽悠哉的動作啊。


    雖然反應很慢,即使如此,當鬥篷男從背包中拔出武器時,藏島還是立刻準備逃跑。


    「——你、你做什麽!突、突然拔出那種東西要……!?」


    你才在幹什麽呢!你該不會是白癡吧?與其有空問這種笨問題,還不如動動你的腳,努力逃跑吧。


    話雖如此,鬥篷男的動作也頗為巧妙,他並不是蒙著頭往前衝,而是先往右——往車道方向前進,然後一口氣拆掉那類似護套,而且大概也就是護套的東西,隨即現出了那個棒狀物體的真麵目。


    那是一把劍,不,應該說是日本刀吧。


    日本是以治安良好聞名的法治國家,而在這國家一個衰退的地方都市竟然出現日本刀,而且鬥篷男抽刀出鞘,登時現出了閃露兇光的白刃,看來那是真刀。


    鬥篷男從車道衝出,側身朝藏島一個跨步,刀子由右至左大力一揮。


    就藏島而言,危險的刀子橫揮過來,她就無法順著步道逃走了。


    那樣一來會如何呢?


    藏島會被趕往正麵的左方,而那裏就是原柏青哥店的停車場。


    「看來對方是來真的啊。」


    不是玩笑也不是嚇唬人,鬥篷男打算把藏島驅趕到不會有人來的地方,在那裏取她的性命。   藏島倒也罷了,如果椋郎的看法正確,那麽就某種意義而言,她是罪有應得,但是那個鬥篷男卻令椋郎感到在意。


    椋郞的腳步彷佛在暗夜中遊移般,跟隨在兩人之後。


    停車場呈ㄈ字型圍繞著原本的柏青哥店鋪,而兩人則是來到店鋪的裏側。


    「喂、等、等一下……!住、住、住手!快住手……!」


    藏島用害包保護著臉,在同一個地方繞著圈子奔跑。


    難看死了,也不好笑,看到她那樣心都更冷漠了。


    再說鬥篷男拿的是刀,就憑書包怎麽可能擋得住。


    「——咻……!」


    看吧。


    輕鬆被斬成兩半。


    斷成兩半的書包從藏島的手上掉到地上,而她也一屁股坐倒在地。


    鬥篷男用刀尖抵在藏島的額頭上。


    「覺悟吧!布哥多拉克!」


    椋郎聞言左眉抽動了一下,布哥多拉克,那是塞爾維亞語,是指吸血鬼的意思。


    不過這個聲音……


    「……鬱金……道樂……?」


    藏島側著頭感到疑惑。


    「那是什麽……?是鬱金的……?」


    「不是鬱金道樂!是布哥多拉克!你裝傻也沒用了!」


    鬥篷男將刀尖移動至藏島豐滿的胸部正中央部位,左手從懷中取出了某物,看起來像是一個銀色懷表。


    「你看這個水銀計的反應!這激烈的反應就證明你是『真貨』!布哥多拉克!你這個吸人鮮血的惡鬼……!」


    「……什麽!為、為什麽你會知道我的秘密……」


    藏島伸手遮住嘴,一臉驚訝的模樣。大笨蛋,是秘密就不該說出來啊。


    鬥篷男發出低沉的笑聲。


    「說溜嘴了吧,布哥多拉克!你非但不避人耳目,甚至還偽裝成人類的模樣去上學,真是讓人羨——不對!那是絕對無法被容許的惡行!我要懲罰你!」


    「……你知道我為了那樣……花費了多麽大的工夫嗎……?」


    藏島突然展開反擊,她將上半身後仰,然後用那樣的姿勢,一腳朝鬥篷男的膝蓋踢去,盡管鬥篷男在千鈞一發之際向後跳躍,避過了這一腳,但卻是躲得驚險萬分,就這樣將鬥篷男逼退之後,藏島一口氣彈起站定,擺開了戰鬥架勢。


    好快的動作,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換了一個人?不對——


    藏島的雙眼閃動著燦爛的光輝。


    赤紅、緋紅、赭紅。


    宛如煉獄火焰一般的目光。


    「我不知道你有什麽隱情……但是我並沒有理由要受你懲罰。」


    「露出本性了吧,卑鄙的吸血妖魔!」


    鬥篷男拋開背包,身體麵向側麵,將日本刀垂直握在身前。


    由於丟下那巨大的行李,鬥篷男的動作應該會較先前更為敏捷。


    而且藏島是赤手空拳,鬥篷男的手上卻有刀子。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喝啊啊啊……!」


    椋郎在黑暗中將手盤在胸前。


    藏島雖然以像是摔角還是橄欖球衝撞的姿勢,猛然想要衝入鬥篷男身前,但卻必然會受到日本刀所阻。盡管她即使被砍個幾刀也不會有事,無奈藏島並不習慣戰鬥,由於恐懼的關係,使得她不由自主地閃躲開來,所以無法靠近鬥篷男。


    逼退藏島後,鬥篷男往前進攻。雖然在動作上可能是藏島較為敏捷,不過鬥篷男手上拿刀,因此攻擊範圍也較長。以藏島的動態視力,她明明不可能捕捉不到鬥篷男的動作,但果然是不習慣的關係吧,恐懼使她的眼力無法正常發揮,無法準確抓住對方攻擊的距離。


    即使如此,她還是憑藉著反射神經,以毫厘之差躲過刀子的攻擊,不過——


    「殺啊啊啊啊啊……!」


    「——呀~~!」


    鬥篷男先前都是揮刀攻擊,當他突然改采突刺攻擊,藏島馬上就無法應付了。她奮力扭轉身體,才好不容易讓刀子隻從左肩處削過,不過製服和皮膚卻被斬開,頓時鮮血飛濺出來。


    藏島急忙連續幾個後空翻,拉開與對方的距離,用右手摸了摸左肩。


    隻見手上滿是濕黏的液體。


    看到自己染滿鮮血的手指和手掌,藏島左手搗著嘴。


    「……血、血、血、血。不、不對……這是我自己的……是我自己的血,所以……」


    她的樣子不太對勁,是看到自己的血產生動搖了嗎?隻是那樣就動搖了……?


    感覺似乎又有點不同,不過無論如何,那樣是不行的,以她那樣的狀態,絕對贏不了現在正謹慎小心,卻確實地節節逼近的鬥篷男。


    布哥多拉克,吸血鬼,正確地說是吸血種。他們雖然非常強壯,不是簡單就會消滅的種族,但也並非沒有弱點。


    椋郎雖然不知道那個水銀計是什麽東西,不過鬥篷男就是使用那個才能找到藏島吧。這就證明他擁有相關的知識,而且大概也擁有技術吧。


    藏島翠子就要死了。


    椋郎不禁要歎氣,不過還是忍住了。


    我才不管呢。


    ——忽然間,他的腦海中浮現詩羽琉的臉龐。


    沒錯,那是在十歲的時候——


    那時兩人才剛相識不久,彼此都還隻有十歲。


    明明隻是碰巧住在隔壁,小學又是同班而已,詩羽琉卻總是有事沒事就親近椋郎,彷佛不想讓椋郎一個人獨處似地。


    我沒事的,一個人也沒問題,因為能讓我感興趣的事物多得是啊。


    椋郎在觀察螞蟻,看著螞蟻們搬運許多東西迴到蟻穴裏,他就蹲在路邊,注視著螞蟻們活動的情況。


    他怱地突發奇想,如果把蟻穴的出入口堵住,那麽螞蟻會怎麽樣?


    於是他嚐試堵住洞口看看。螞蟻們四處徘徊了一陣子,最後找到別的洞穴,打算從那裏進入;於是椋郎把那個洞也堵住了,而且接下來的洞穴也一個個地堵住。


    「你在做什麽?」後麵有個聲音對他說道。


    椋郎也說不出所以然,於是視線又迴去看著螞蟻。


    詩羽琉來到椋郎的身邊蹲下,她似乎終於也看出來了。


    「你在看螞蟻嗎?」


    「對。」


    「為什麽蟻穴被堵住了呢?」


    「是我做的。」


    詩羽琉聽了眉頭一皺,緊咬著雙唇。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椋郎答不出話來。


    詩羽琉將塞住洞口的小石子全部拿掉,讓螞蟻們能夠自由地出入。


    然後兩人就注視著螞蟻的行動,觀察了好一會兒,事情就突然發生了。


    詩羽琉開始啜泣了起來。


    「你怎麽了?」


    聽到椋郎如此詢問,詩羽琉用手拭著淚說道:


    「螞蟻也有生命,它們也是努力地活著,你看,它們活著對吧?」


    椋郎一句話也答不出來,隻是胸口沒來由地感到鬱悶,這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詩羽琉突然用手環過椋郎的肩,將他拉向自己。


    「椋郎同學你也活著,詩羽琉也活著,大家都是一樣的啊。」


    好溫暖,甚至到了火燙的地步。


    椋郎真的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感受到別人的體溫了。


    「……剛才有一通電話打來,說我爺爺死掉了,我等一下就要去參加葬禮。」


    椋郎從背後抱住詩羽琉,他覺得他必須這麽做。


    「詩羽琉很愛爺爺,因為爺爺對我很好,詩羽琉最喜歡爺爺,但是詩羽琉再也見不到爺爺了吧,明明不久前還那麽健康,但是現在卻連想告訴爺爺我愛他都已經辦不到了……」


    椋郎感覺自己必須說些什麽來安慰她,但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隻能雙手緊緊抱著詩羽琉,直到她停止哭泣為止。


    我能做的也隻有那樣而已——


    ——為什麽?


    為什麽現在會想起那種事?


    椋郎這次真的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啦,詩羽琉同學。」


    藏島翠子,你要感謝詩羽琉同學的慈悲心腸啊。


    椋郎褪下黑暗,走往藏島與鬥篷男的方向。


    他故意發出腳步聲。


    鬥篷男首先發現椋郎,接著藏島也朝他看去,兩人皆停下動作。


    椋郎走到距離兩人五公尺遠的前方停下,他朝藏島微微一笑。


    「嗨。」


    「……咦……啊、高夜……同學?呃、這個……晚、晚安。」


    藏島的製服到處都被割破,已經破爛不堪。身上雖然也有血汙,不過除了新的傷口之外,其他地方都沒有再出血,傷口大概也完全愈合了吧。


    不會錯的,藏島果然是吸血種,所以就算被砍個幾刀也不會有事,不過凡是生物終將死亡,沒有生物是不會死的,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藏島就會遵循生物的宿命而死去吧。


    在這麽緊迫的狀況下竟然還說「晚安」啊。


    癡呆了嗎?


    隻見鬥篷男稍微後退,身體轉至可以對應藏島與椋郎雙方的方向,而且用刀的手法也相當熟練,和藏島大不相同。


    不過畢竟也是半斤八兩。


    「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呀?」


    「……問、問我在做什麽……這有點難以迴答,而且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你不用迴答。」


    鬥篷男的腰往下一沉。


    「你沒必要知道。既然被看到那也沒辦法,雖然對你不好意思,不過隻好請你死了。」


    「真嚇人啊。」


    椋郎用右手的中指把眼鏡往上推。


    「話說迴來,那把刀是真刀嗎?」


    「當然是,這把名刀『食骨丸』的刀鋒有多麽鋒利,你很快就會嚐到了。」


    鬥篷男保持著隨時皆可發動攻擊的姿勢,但是他的話聲中卻透露出疑心之念,應該是椋郎那平靜的態度讓他感到可疑吧。


    「如果你辦得到的話,不妨盡管一試。」


    椋郞笑容可掬地往前走,隨即鬥篷男也好似感受到吸引般前進。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充滿氣魄的突擊,既然對方手無寸鐵,那麽最確實的方法,就是以有如衝撞般的方式突進,再把武器刺進對方要害,鬥篷男的戰術並沒有錯。


    但是隻能說,他的對手更為高竿。


    椋郎的右手往前伸出。


    夜之成分雖然本身無色透明,既沒有質量也沒有形體,不過卻是確確實實存在。


    不管是天上、地上還是地下,每個地方都有一些。


    它的活動主要受到紫外線所阻礙,當太陽隱藏時就會開始活動。


    雖不是黑暗,卻與黑暗密不可分,看起來就像是黑暗本身,夜之成分是黑夜世界所帶來的力量。


    「夜之拒。」


    椋郎的右手放出有如漆黑烈焰般的夜之成分,將鬥篷男擊飛出去。


    鬥篷男即使中招,卻仍確實地一個翻身落地,馬上就從地上起身。


    藏島整個人看呆了。


    「你說要讓我——」


    椋郎摘下眼鏡,放進口袋裏。


    「你竟然說要讓本少爺嚐嚐名刀的鋒利?好大的口氣啊。」


    「你……」


    鬥篷男將重心壓低,用雙手緊緊握住刀柄。


    「你是什麽人?你剛才做了什麽?」


    「為什麽我非特地解說給你聽不可?為了什麽?你又是什麽人?」


    「我是……」


    鬥篷男是在拖延時間,他大概是想趁那段時間讓心情冷靜下來吧。


    「——我是『吸血鬼獵人』,是擁有悠久傳統,獵殺惡鬼一族的一員!」


    「是嗎?果然不是古代種啊。」


    「……古代種?」


    「不關你的事。」


    椋郎右手手掌移到背後,略朝下方。


    「夜之拒。」


    這個夜之成分一炸開,瞬間發出彷佛要撕裂聽者鼓膜般沉重又毀滅性的巨響,那是寧靜夜晚破碎四散的聲音。


    夜之成分在後方發出,以驚人的氣勢將椋郞的身體往前推去。


    黑夜的、黑暗的爆風載著椋郎不斷向前。


    椋郎就這樣朝鬥篷男疾衝而去。


    「——唔……!」


    鬥篷男沒有閃避,因為他沒有必要閃避,既然對方自己過來,那麽隻要用刀子將之刺成肉串就好了,可以想見鬥篷男應該是這樣的想法吧。不過椋郎可沒有義務要被他刺成肉串。


    「呀啊啊啊啊啊啊……!」


    椋郎扭轉身子,以毫厘之差躲過鬥篷男直刺而來的刀尖,當然他不隻是閃躲而已。


    他使出飛踢,右腳踢中鬥篷男的左肩,左腳命中胸部,將鬥篷男踢飛出丟。


    「——嗚、啊……!」


    鬥篷男撞擊到地麵,倒在地上,那把名刀「食骨丸」也滾落到一旁。


    椋郎在空中一個空翻後著地。


    隻見鬥篷兜帽掉落,鬥篷男露出臉來,鬥篷男、不——


    椋郎頭一側,哼了一聲。


    「果然是女的啊。」


    「——那又怎樣……!」


    並非鬥篷男,而是鬥篷女的她,將右手舉起,用左手卷起右邊的袖子。


    她的右臂上裝了某種金屬製的器具,在右手手背和手腕的交界處,有個像槍口般的東西。


    鬥篷女準備以左手操縱器具,但是椋郎在那之前就已縱身後躍。


    隨即槍聲響起。


    那轟天巨響正是槍聲,而朝夜空射出的也是子彈沒錯。


    椋郎撩起頭發苦笑。


    「真是熱烈啊。」


    「我是女的沒錯,那又怎樣!隻要我還擁有吸血鬼獵人的尊嚴,就沒有什麽男女之分……!」


    此時鬥篷女已經將刀撿起,從地上站了起來。


    「請、請問……!」


    藏島啪噠啪噠地跑了過來。


    「……你、你、你該不會是……高夜同——不對,那個、您、您是——」


    「待會再說。」


    「咦、啊、是!對不……」


    「還有——」


    椋郎往藏島的胸部瞄了一眼。


    「露出來了喔。」


    「啊……!」


    藏島立刻雙手抱著那豐滿的胸部蹲了下去。


    椋郎原本要將右手對準鬥篷女,卻突然改變心意,右手的中指與無名指貼著額頭。


    「出來吧,夜之少女艾蜜莉。」


    椋郎擁有他人所沒有的能力,其中之一就是夜之影。


    常人就算凝神注目也無法看見,但是即使是在暗夜,椋郎的腳邊仍有影子伸出。


    一名少女怱地從那比黑暗更濃厚的影子裏爬出。


    雪白無比的頭發分在頭的兩側,以黑色緞帶束起,她的小手拿著一把紅色雨傘,身上穿的是黑色連身裙,腳上也同樣是黑色的長靴,這名少女的年紀看來最多也不過十歲左右。


    她有一雙如白兔般鮮紅的雙眼。


    她的名字叫艾蜜莉。


    是住在黑暗之影裏的夜之少女。


    艾蜜莉雙手掩口,嘴角含笑。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什麽……?」


    鬥篷女驚訝地張大了嘴。


    椋郎將右手橫向伸出。


    「夜之少女帶來死亡。」


    艾蜜莉笑嘻嘻地收起雨傘,扭轉身子。那與其說是扭轉,倒不如用擰來形容比較恰當吧;或者該說彷佛有股看不見的巨大力量,將少女的身體像擰抹布那樣扭轉。


    就這樣,艾蜜莉最終與雨傘同化,變成一根棒子,宛如受到吸引般來到了椋郎的右手上。


    不,那絕非棒子那種東西。


    ——『漆黑蠍王』。


    正如它的名字所示,那是一把「形似黑色蠍子的軍刀」,刀身浮現出血色的花紋。


    椋郎拿著漆黑蠍王輕輕地淩虛一揮。


    「我來當你的對手,吸血鬼獵人。」


    「……不、不用你說我也要解決你……!」


    鬥篷女朝椋郎攻擊過來,但卻是徒勞無功。


    椋郎在一旁已經充分觀察過藏島與鬥篷女的戰鬥過程,對於鬥篷女的刀法程度已經了然於心,不過就算沒有事先看過,打從一開始,鬥篷女本來就沒有勝算。


    這是從一開始就注定好的。


    從誕生到這個世界的瞬間起,他們的一切就已不同,而且差距實在太大了。


    椋郎的漆黑蠍王輕易地就將鬥篷女的食骨丸格開、化解,而且就算不格擋化解,她的食骨丸也絕對無法碰到椋郎。


    鬥篷女焦急之下拉開距離,發射裝在右手上的槍,卻被椋郎輕鬆寫意地躲過,絲毫不費力氣,倘若是能夠架起來連續射擊的槍也就罷了,但她手上那種槍簡單說就是用於奇襲的武器,除非出乎對方意料,在極近距離射擊,不然是打不中的。


    「我要上羅,吸血鬼獵人。」


    椋郎先特地向她聲明,然後才毫無防備地接近,而鬥篷女對此也立即有了反應,以食骨丸砍向椋郎的腳。雖然先前她一次也沒有對下半身攻擊,不過那又怎樣?椋郎並非預測她的攻擊,而是將她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再進而加以對應,僅是如此而已。


    椋郎用漆黑蠍王猛力擊向食骨丸。


    「——嗚……!」


    鬥篷女並沒有放開食骨丸,但也因為她不肯放手,讓她整隻手被彈開,重心高起,身體變得毫無防備。


    椋郎不費吹灰之力就貼近她的身體,左手對著鬥篷女伸出。


    「夜之拒。」


    如漆黑暗夜的夜之成分露出了利牙。


    鬥篷女整個人被擊飛,有如被揉起的紙團一般在地麵翻滾。


    即使如此她仍然沒有放開食骨丸,這份毅力的確值得讚賞,不過世上有些事情,空有毅力也是無濟於事的。


    鬥篷女想要起身,可是身體卻似乎不聽使喚。


    椋郎將漆黑蠍王的刀尖抵在鬥篷女的眼前。


    「你覺得我的漆黑蠍王絲毫沒有碰到你一根寒毛,這是幸運還是必然呢?」


    「……可、可惡……」


    「這把刀鋒上受到黑化毒的汙染,隻要碰到就會有危險,啊啊,別亂動。」


    鬥篷女的頭想要後退,椋郎又將刀尖逼近了三公厘。


    「你應該也發覺了吧?我其實可以殺死你,隻是我手下留情了。隻要你不再找上我和那個布哥多拉克,那我就饒你一命。」


    椋郎嘴上這麽說,其實心裏很不耐煩。


    為什麽?為什麽非要放她一馬?把她做掉就好了,那樣才是最簡單省事的做法不是嗎?隻不過那樣做也有麻煩之處。


    鬥篷女並不是古代種,看她的外表是個日本人。


    椋郎想要避免傷害人類,而且——


    好啦,我知道啦,詩羽琉同學。


    不等鬥篷女迴答,椋郎就收起漆黑蠍王,刻意轉身背對她。


    「忘了我們的事吧。」


    從十歲的那一天起,椋郎擁有六年以上的時間。在這段期間裏,椋郎自認自己已經培養出看人的眼光。


    她不是那種會從背後砍殺對手的人,雖然即使她真的那樣做,椋郎也能夠應付自如,不過那種事應該不會發生的,而且事實上也正如椋郎所料。


    隻聽到某個拍打硬物的聲音,大概是鬥篷女擊打了柏油路麵吧,然後她似乎站了起來,撿起刀子,把背包背上,再來聽到奔跑的腳步聲,鬥篷女就這樣離去了。


    藏島誠惶誠恐地走了過來。


    「那個……」


    「什麽事?」


    椋郎迴過頭麵向藏島。


    這附近並沒有燈光,四周幾乎是一片漆黑,但是椋郎的眼睛卻能清楚看見一切,吸血種的夜間視力也很好,所以藏島應該也看得到吧。


    不過話說迴來,她現在衣衫淩亂,胸部之處雖然姑且是有用手遮住,可是仍看得見雪白的肌膚,由於那雙峰實在太過豐滿,想遮也無法完全遮住。


    「高、高夜……大人,我這樣稱唿您可以嗎?」


    藏島似乎相當懼怕的樣子。


    椋郎將漆黑蠍王插進自己的影子裏。黑蠍軍刀被比黑暗更深沉的影子吞沒,轉眼間便消失不見了。


    「可以別用那個稱唿叫我嗎?」


    椋郎從口袋裏取出眼鏡戴上,露出笑容向藏島說道:


    「因為我們是同學嘛。」


    「……我、我、我是……」


    藏島跪下來低下頭。


    「非、非、非、非常抱歉!我完全不知道您是宗子(strika)大人……!請、請、請原諒我過、過去諸般無禮之處……!」


    「哪有什麽無禮了,我記得我並沒有對藏島同學提過我的身分啊。」


    「……不!宗子大人近在咫尺,我竟然絲毫沒有察覺,我、我實在萬死難辭其咎,我……我……」


    「你太誇張了吧?不過我原本就猜想藏島同學可能是眷屬了。」


    「……果然……您、您果然已經發覺我的身分了……您是我們的宗子大人,這也難怪……啊啊、啊啊!不、不過我必須趕緊通知父親才行!我們夜之眷屬總算盼到這一天的到來……!」


    「啥哈,這種時候我該說什麽好呢,該說辛苦你們了嗎?」


    椋郎輕輕一笑,然後彎下腰,扶著藏島的下顎,將她的臉抬了起來。


    「不準對任何人說。」


    「……什麽?」


    藏島驚訝地眨了眨雙眼。


    她在驚訝之下一時忘記遮住胸部,那渾圓豐滿的酥胸便整個裸露出來,不過——


    真大啊。


    不。


    不不不。


    我並不是想看而看,是她自己露出來,我才不小心看到,我不看了,誰要看啊!


    椋郎放開藏島的下顎,對她微微一笑。


    「露出來了喔。」


    「呀……!」


    藏島有如抱住自己身體般,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胸部。


    而椋郎則是用右手的中指,把眼鏡往上一推。萬一做夢夢到那對胸部該怎麽辦啊。


    「我再說一次,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不管是藏島同學你的父親,還是其他的眷屬,你都不能對他們說,同樣的話別讓我說第三次,這樣我會很感謝你的。」


    「……啊——遵、遵命!可、可是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引人注目。」


    椋郎隻是微微一側頭,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


    「都是因為你讓我做了不必要的事,好好地懺悔吧,藏島翠子。」


    「……咿………!」


    藏島頓時嚇得全身僵住,說不出話來。


    ※


    夜風輕撫著她的發絲。


    她站在過去曾是柏青哥店的建築物上,目擊了整個過程。


    她壓低聲音輕笑。


    「——我看到了。」


    ※


    感受到陣陣搖晃,她醒了過來。


    「……咦……?」


    急忙用手背擦了一下嘴邊,口水?不會吧?不,應該問我怎麽了?這是哪裏?我正被人背著走動……?咦?被誰背?還會有誰——


    「啊,詩羽琉同學,你醒來了嗎?」


    「……椋、椋郎!?怎——等、等一下!為什麽……!?」


    「不知道耶,你突然就昏過去,讓我也嚇了一跳。不過我看你隻是睡著而已。」


    「我昏過去……?什、什麽時候?不,先不管那個,好了,放我下來!」


    「你最好還是不要勉強比較好喔,反正也快到家了。」


    「可、可是我不是很輕耶……」


    「有嗎?也不算重吧。」


    「不算重——不算是什麽意思!」


    「啊啊,抱歉,一點也不重啦。」


    「……說得那麽誇張,倒像是在說謊了。」


    「你不重啦。」


    詩羽琉嘟著嘴,攀在椋郎的背上,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攀著他,於是還是打算拜托椋郎放她下來——卻是說不出口。


    椋郎的身材隻是普通而已,肩膀既不算寬,也不厚實,明明體格並不是那麽健壯,椋郎背著詩羽琉卻顯得很輕鬆的樣子。


    雖然完全不記得是在哪昏倒,不過這裏已經是家附近了。


    椋郎背著詩羽琉,一路走到這裏,而且兩人的書包也一起掛在他的手上。


    剛認識椋郎不久的時候,最喜歡的爺爺因為生病而突然過世,那時我忍不住嚎啕大哭,是椋郎安慰我。


    而且不隻那時候,之後不知多少次,我哭泣的時候都被椋郎看到了。


    每一次他都是故作不經意地找我攀談,或是裝作沒看見。


    椋郎還是沒變。


    大概隻是因為長大了,所以才會想要刻意與他人保持距離吧。


    但是他內心深處的部分還是一樣。


    他還是那時候那個溫柔的椋郎。


    詩羽琉緊緊地咬牙忍住,不妙,眼頭和鼻腔深處感覺到一股熱。


    我不會哭的,萬一突然哭出來,人家一定會覺得我是怪人吧,雖然椋郎或許不會那樣想。


    我才不哭。


    沒問題,我已經沒事了。


    「椋郎。」


    「嗯。」


    「今天真對不起。」


    「為什麽道歉呀?」


    椋郎哈哈一笑。


    詩羽琉緊咬著雙唇搖了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因為現在一開口,眼淚一定就會奪眶而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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