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十五個人一起擠進來,走廊果然就塞滿了。趁著沒人經過這裏之前趕快把事情解決吧,不然肯定會給其他人帶來困擾的。把合唱地點選在這種地方,真的是相當給人添麻煩啊……


    我站在大家麵前,將雙手舉高到每個人都能清楚看見的位置,伸直了脊背。雖是臨時抱佛腳學的指揮方式,但我已經把指揮手法牢牢記在心中了,此刻正揮動手腕點出旋律的拍子。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盡管沒有太多練習時間,大家都還是挺有模有樣的。這麽一來,合唱的雛型大致來說算是完成了。


    歌曲結束後,身為指揮的我隨即挺起背脊轉向大門的方向。


    「再一下歌詞就能完成了,現在隻能先以這種方式練唱,希望你能諒解。你應該聽得見吧?鳴唐同學,這是你作的曲子喔。」


    沒錯,這裏的確是女生宿舍。明天就是決戰日了,大家是一起來說服鳴唐同學的。如果是來到這間學校之前的我,一定沒辦法理解鳴唐同學這樣被迫接受他人想法的心情。


    ——相信自己的靈光。


    ——相信自己的感性。


    ——走自己該走的路。


    乍看之下好像連校訓都很亂來的這間學校,事實上卻是認真為我們考慮過才創建的。我們一定是在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狀態下,就被周圍的人擅自決定了很多事,而且還以常識為名逼迫我們接受。


    「鳴唐同學有你自己的做法,我覺得這是很好的事。但你會來到閃學園,應該不是為了重複相同的失敗吧?」


    話說到這裏,我暫停了幾秒鍾,吞下一口唾液。不再拒絕上課,決定開始新生活,過屬於她自己的人生——想到結果是好是壞都會因為接下來的這句話而改寫,莫大的壓力搞得我連胃都開始抽痛起來。但我還是張開口,大聲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我一定會在決戰前把詞寫出來的。所以——來替我們伴奏吧,明天大家都會等你來的。」


    這是我左思右想,想破了腦袋得出來的結論。先讓她參與合唱,她應該就能慢慢習慣團體生活了吧。可是這對以單簧管天才的身分來到這間學校的鳴唐同學未免太失禮了。她既然是個天才,就應該堂堂正正地發揮她的實力才對啊。


    「這樣就可以了嗎?」


    律從列隊中走出來,悄聲對我說道。我的喉嚨太幹澀,連句迴答都說不出口,看到我以點頭當作迴應,同學們才開始散去。因為這裏是女子宿舍,女生們自然是迴自己的房間,男生則往宿舍出口的方向走去。


    我看著班上男生跟著警衛一起離開,亞希老師也在這時來到我的身旁。今天是老師的休假日,但我還是向她解釋了原因,請她無論如何都要到學校來一趟。如果隻有我們幾個學生,警衛是不可能讓我們進到女子宿舍的。


    「這次如果失敗的話,就會變成我的責任了呢。」


    「……對不起。」


    「笨蛋,我也讚成你的做法啊。」


    老師突然用力往我的背上拍了一下。


    「快點出去吧,偷窺可是不被允許的喔!」


    笑著說出這句話的亞希老師,一點也看不出她有在擔心責任問題什麽的。


    為了怕脫隊趕不上其他男生的腳步,我匆匆忙忙地加快速度跟了上去,正好與還在走廊上的來夏擦肩而過。經過她的身旁時,來夏突然拿起相機朝我按了好幾下快門。


    「你在幹什麽啦!」


    「這可是腐敗的情色作家引渡天才音樂家而且做完就跑的瞬間耶,我不可能不拍吧。」


    「我才沒做那種事呢。」


    「你真是個讓人拍不膩的家夥耶。剛才你對鳴唐說的那些話,可不是昨天還垂頭喪氣的男人說得出來的喔。」


    來夏勾起嘴角,指了指還在往前走的男生列隊。


    「要拍的東西我已經拍到了,你可以滾了。」


    「那我隻好祈禱你拍的那些照片不會白費了。」


    我瞥向鳴唐同學的房間。單簧管依舊孤單地躺在她的房門前。這支單簧管應該不是第一次這麽久沒被吹奏吧。它是靠唿吸吹氣才能發聲的樂器。卻被奪走沐浴在聚光燈下發光發熱的機會。我想聽她站上舞台吹奏出的樂聲。我想,她的音樂就是為此而存在的吧。


    「明天,我會等你的。」


    說完這句話後,我才轉身從鳴唐同學的房門前離開。


    「大家都準備好了吧?」


    亞希老師站在講台上環視全班同學,得到大家的點頭響應。


    「好,向眾人證明你們綻放出的光芒吧。」


    「「喔喔!」」


    教室裏迴響著大家集結起來、聲勢浩大的音量。挾著這股氣勢,全班一齊走出教室往體育館前進。


    為了不落後,我也從座位上站起來,視線停駐在從窗口看出去的山麓景色。小鎮上的櫻花應該都謝了吧。想想在開學典禮當天,我還熬了整夜完成原稿,然後離開了故鄉來到這裏。對於學園生活或自己的將來隻有漠然的不安——但在這間亂七八糟的學校裏感受到的衝擊,輕而易舉就把我那些惶恐與不安給吹散了。


    「如果能去維也納就太好了。」


    應該已經和大家一起走出教室的律不知何時又迴到教室來。他站在我的身旁,和我一起眺望著窗外那片山麓風光。


    如果沒有他,我們應該沒辦法和其他班級一起競爭最後的優勝機會。不管是他聰穎的腦袋還是對數學的才能,都幫了我許多忙。


    「雖然很想說大家都很努力了,不管結果怎麽樣都無所謂,但我還是想贏。畢竟為了得到最後的勝利,我們才會這麽拚命的不是嗎?」


    「所以你寫的歌詞就是我們最後的王牌了呀。」


    「那樣的歌詞……真的沒問題嗎?」


    「我覺得很不錯啊,而且也相當具有藝術性。況且想贏的人又不隻丈途一個,我也……大家一定也都是這麽想的。」


    「班上同學一開始給人的印象都還挺冷漠的,我本來還很擔心能不能跟大家好好相處,不過看來一切都是我杞人憂天了。」


    「我也覺得其他人很冷漠啊,大家一定也都是這麽想的。或許是因為至今為止都無法對周圍的人事物抱持期待的緣故吧,我們總是被期待的那一個,也沒有可以說出真心話的朋友,我也一直都——」


    律望著窗外,沒有接著說下去。他看著在眼前擴展開的山麓景色,或許想起住校前從小到大一直居住的故鄉吧。我露出促狹的笑容窺探他臉上的表情,笑問道:「以數學為出發點的價值觀讓你吃了不少苦頭,是嗎?」


    「我隻是用有條理的方式分析解釋而已,卻被大家當成冷血怪咖,真是太教人遺憾了。不過無所謂啦,我在這裏終於遇到可以一起說蠢話的家夥了。」


    律把視線從窗外收迴來,直視著我的雙眼說道。


    因為有他,我的校園生活才會如此多采多姿,這是不爭的事實。


    「律,從今以後也要請你多多指教了。」


    在我準備朝律伸出手時,耳畔突然傳來某人的怒吼聲。


    「大會就快開始了耶!我可不想因為你們遲到又被那些學長學姐遷怒喔!」


    站在教室門口的蘭搖著她的小馬尾狠狠瞪著我們。我知道她是真的很著急,但我和律卻因她突然出現而忍不住爆出笑聲。


    「你們這些男生真的是很討厭耶,快點走了啦!」


    蘭大概也發現了吧。一開始並不把適應新環境大賽看在眼裏的她,不知不覺也開始認真起來了。但這樣的變化卻是令人安心的,我們也乖乖地跟著她走出教室。


    「讓我們認真起來的,就是你喔,丈途。」


    「好了~終於來到這一天囉,適應新環境大賽的最後一迴合~」


    「今天的審查員是教人感到絕望、沒有半點音感可言的一群超猛強者。很棒對吧?不管你們再怎麽音癡都能蒙混過去唷!」


    「反過來說,就算你們的拍子抓得再準,也跟音癡沒兩樣啦~」


    學長學姐們說的話迴音還沒散盡,又朝台下的我們環視了一圈。應該是在確認有沒有哪個班級真的傻到隻以單純的合唱來挑戰這最後一場勝敗。都已經進展到第四戰,大家也對這間學校的作風有所體認了。何況阿迴學長之前還不小心透露了一點暗示給我們呢。


    「——大家的表情都很不錯,看來你們也都很清楚了嘛。」


    「真是無趣~人家還故意把題目偽裝成很簡單的樣子~一定都是阿迴的關係,才會讓他們知道的啦~」


    「才不是我呢,是因為這些家夥也都有在成長,才不是我害的咧!」


    「人家就是覺得不爽啦,把畫還來。」


    「……咦?」


    「我才不想聽你講那種拙劣的笑話,把畫還來啦。」


    「……」


    阿迴學長突然轉向我們,刻意用活潑的語氣大喊:


    「那就趕快來驗收成果吧。決戰就以到目前為止都沒有過的順序——三班?一班?二班。等所有班級都表演完後,每個審查員都會選出他們最喜歡的班級表演,得票數最高的班級就獲勝囉!」


    「把?畫?還?來—!」


    看來隻能不理會那兩個主持人,讓活動繼續進行下去了。


    被介紹成是教人感到絕望、沒有半點音感可言的審查員們也不管台上吵個沒完的兩個主持人,直接主動進場到設置在舞台下方的席位就座。審查員跟第二戰時一樣是五男五女共計十人的陣容。在等他們全部坐好前,站在附近的成樹突然向我搭話:


    「審查員沒什麽音感真是太幸運了,畢竟我們班的表演比較偏向視覺方麵嘛。」


    「我知道,你們要演音樂劇對吧?」


    「你們班好像隻有練習普通的合唱嘛,該不會有什麽秘密策略吧?但說到三班,有音樂才能的隻有鳴唐吹音同學一個人而已,而且她好像也不在現場……這樣根本稱不上才能合唱啊,隻能完全依賴謠江同學才能的二班也是一例就是了啦。」


    成樹活像已經篤定自己一定會得到優勝般放聲大笑。


    三班的表演正確來說是創作合唱才對。但若曲子的完成度太低,說不定會比普通的合唱還要糟糕。既然審查員都沒什麽音感,就隻能賭賭看我填的詞能不能讓他們有所共鳴來決定這場勝負了。我並不打算改寫歌詞,反正也沒時間改了。接下來就得靠全班的表現能力和——伴奏引導出的世界觀了。


    我下意識地朝蘭瞥了一眼。被指名為第一個上台的班級,我們已經沒有時間等鳴唐同學出現了,現在隻能仰賴蘭的鋼琴伴奏。她彈的鋼琴一定不會差到哪裏去,但不可否認還是缺少了一點什麽。


    蘭似乎也看透了我心裏的想法,不悅地打鼻間哼出一口氣。接著她低著頭好像在想些什麽,終於下定決心般朝我的方向走來。


    「丈途,你為什麽希望是由吹音來伴奏啊?」


    「因為我希望能藉由這次的比賽讓鳴唐同學拿出勇氣,而且單簧管的音色也比較適合這首歌——」


    「我不是要聽你說這種表麵話,是問你為什麽對吹音那麽執著啦!」


    我為什麽對她那麽執著……說不定真是如此吧。無論如何都想讓心中存在著互大創傷的鳴唐同學來替這首曲子伴奏的我究竟是怎麽想的?在我心底深處確實存在著非鳴唐同學不可的理由。那是因為——


    「因為我喜歡鳴唐同學的音樂啊。」


    隔了一秒,周圍竟響起轟然迴音。


    「因為我喜歡鳴唐同學的音樂啊。」


    「因為我喜歡鳴唐同學的音樂啊。」


    「因為我喜歡鳴唐同學的音樂啊。」


    ——咦咦咦?現在是怎樣?為什麽會出現迴音啊!而且這不是我的聲音嗎!


    校內廣播用的音響同時傳出的偌大音量,讓體育館內的所有人也跟著騷動起來。


    「鳴唐是誰啊?」


    「他剛才是說音樂吧?是參加音樂類型社團的人嗎?」


    「喂,這該不會是告白吧?」


    我看著蘭,她手裏拿著麥克風,眼中盈滿笑意。剛才的廣播該不會是——


    「哎呀,該不會是線路幹擾吧。」


    「為什麽……為什麽蘭的手裏會拿著麥克風啊!」


    「因為它就掉在那裏嘛。」


    「為什麽那支麥克風收到的聲音會變成全校廣播啊!」


    「是線路幹擾啦,無線通信常會發生這種事啊。」


    邊說還邊忍住笑意把麥克風塞迴口袋裏的蘭,怎麽看都是搞出這整件事的犯人。


    「喂,丈途!」


    舞台上的阿迴學長朝我狠狠瞪了過來。蘭就趁我的注意力轉移到學長身上的瞬間空檔迅速地逃迴女生小圈圈中躲起來了。


    「剛才的廣播是你的聲音沒錯吧!」


    「是、是的。」


    「你這次又有什麽陰謀了!」


    「哪有啊,我哪有什麽陰謀……」


    「你剛才說的喜歡是什麽意思?還有鳴唐又是誰啊!」


    「不是啦,這是有很多原因……那個……」


    阿迴學長還想繼續對我發動質問攻勢,但在他身旁的牡丹學姐又跳出來打斷他的聲音,迴到畫的話題上。雖然免除了我個人的災難,但放棄主持任務的兩個人加上剛才的校內廣播,已經讓周圍在短短一瞬間完全失去秩序了。


    這場騷動持續了好一會兒,我的視野突然捕捉到一抹急急忙忙衝進體育館的人影。定眼一看,那不正是暈紅的臉色更勝發色的鳴唐同學嗎?瞧她氣喘噓噓的模樣,應該就是臉會那麽紅的原因吧。證據就是——


    「剛才的廣播……」


    她的話說的不清不楚,臉色又變得更紅了一點。看到她的模樣,我也想起自己剛才那段被設成在鄰近的山中迴音的發言,整張臉瞬間熱得冒煙。


    「吹音好幾天沒練習了,一定吹不好的。」


    她手裏提著裝有單簧管的樂器盒。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為了這場合唱、為了我們所有人,更重要的是——為了她自己。


    「微妙的感覺跟纖細的肌肉都退化了嗎?」


    「大概吧。」


    「那是十二天的份吧。」


    「已經四天沒吹了……說不定是吧。」


    「可是鳴唐同學從小就一直練習吹單簧管,從好幾千個日子裏減掉十二天,那又會怎麽樣?」


    「什麽會是怎樣……十二天份的話,差不多是從開學到現在的時間吧?」


    「那就沒問題了,如果不是天才是沒辦法進這間學校就讀的。就算衰退了十二天份,但鳴唐同學還是個天才不是嗎!」


    「……這種說法好奇怪。」


    「沒有關係啦,計算就是這麽迴事嘛。」


    我從聚集在周圍的同班同學中尋找到律的身影,向他送出要求確認的視線。他則露出不是很感興趣的模樣盯著我們,微微扭曲了嘴角說道:


    「哼,大概是吧。以人類為對象的計算實在有太多不確定要素——」


    蘭突然往律的頭上敲了一記。突來的衝擊讓律痛得蹲了下來,蘭則接著把話說完。


    「律也說『就是這麽迴事』啦,就讓我加入大家的合唱行列,我想輕鬆一點嘛!」


    我看著鳴唐同學,她終於下定決心似的微一頷首,開始組裝起手裏的單簧管。耳邊好像傳來類似律跟蘭的爭吵聲,但我決定把那些嘈雜的聲音當成錯覺。


    「你想為了誰演奏都無所謂。重要的是——一定要跟大家一起享受這種感覺喔。」


    「嗯!」


    我跟鳴唐同學率先走向前,三班的同學們也跟在我們身後邁開腳步。當所有人都站上舞台後,負責主持的學長與學姐也終於停止爭吵,從舞台的一角注視著我們。


    確認過大家都已經準備好之後,我往鳴唐同學的方向瞥了一眼。才發現她的眼前並沒有樂譜,我焦急地猜想她是不是忘了帶上來了,但看到她挺直身子的模樣,我就知道是自己誤會了。她早就記得每一個樂音與每一段旋律,而且還將原本是以鋼琴伴奏寫成的曲子改成單簧管用的了。


    我揮動雙手開始指揮,體育館內也響起單簧管的伴奏聲。那是以氣吹奏出的純樸且溫暖的音色。還有融合在曲中的悲傷餘韻。我小心翼翼地不去破壞她創造出的世界,暗自祈禱我們小小的希望能藉由歌詞傳遞出去。來吧,各位,是時候讓大家看看我們努力練習的成果了。那些歌詞將會在此時此地掀起感動的漩渦啊——


    ——


    ——


    ——奇怪?


    周圍還是隻有鳴唐同學的伴奏聲,不管再怎麽等,都等不到同學們的歌聲。


    這、這下不妙了。


    「——調音結束了!」


    我藏起內心的動蕩,放下用來指揮的雙手。


    「嘎啊?剛才明明就開始表演了吧!」


    阿迴學長馬上就出聲吐槽我。我也以為已經開始了啊,現在到底是什麽狀況啊?總之要是不好好蒙混過去,我們一定會輸掉比賽……


    「你們又想給我們製造麻煩了是吧!真是的,今年的三班實在是有夠——」


    「阿迴學長!她是吹奏單簧管的天才!請不要用一般人的常識來評判天才好嗎!」


    「別跟我開玩笑了!咦,不對,這麽說也……的確是這樣沒錯啦……」


    我硬扯的借口似乎還挺有用的。這間學校的學長學姐中也有不少怪人,在某種層麵上,算是一句相當有說服力的台詞。好!就照這個理論徹底攻垮他吧!


    「學長本人也是天才,應該不難理解吧?很多人都是以自己的方法在做事的,天才怎麽可能做出像凡人一樣的事呢。閃學園的學長應該不會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吧?」


    「我……我當然明白啊。好啦,別說那麽多了,快點開始吧,你們老是磨磨蹭蹭的浪費一堆時間。」


    我點點頭,抹去額際冒出的冷汗,趕緊跟站在舞台正中央的同學們召開緊急會議。


    「你們為什麽不唱啊!大家不是都那麽認真練習的嗎!」


    可是所有人都沉默地不發一語。


    「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你們難道想不戰而敗嗎!」


    「……因為歌詞……」


    有某人喃喃開了口……歌詞,歌詞怎麽了嗎?


    大家互看了幾眼,看來所有人都稟持相同的意見,隻能難為情地低下頭不做任何否定。


    「喂,律!你不是稱讚過我寫的歌詞嗎!」


    「……抱歉,因為都沒有人開口唱,隻有我一個人實在沒勇氣出聲啊……」


    「嘎啊?別說那種孩子氣的話啦!好好地把歌詞唱出來啦!」


    像是在對我的怒吼表達抗議,班上同學開始發出不幹不脆的嘟嚷聲。


    「剛才是因為大家的情緒都很亢奮的關係,可是真的上了舞台之後,要唱出那種歌詞真的有點……」


    「午休結束時才突然把歌詞交給我們……根本讓人連做好心理準備的時間都沒有嘛。」


    「就是說嘛,根本就是犯規。該不會你就是看準這一點,才故意在最後一刻把歌詞交給我們的吧?」


    我們不是一直都很團結努力嗎,居然選在這個節骨眼才嚷嚷著讓人搞不懂的抱怨


    「算了啦!居然到了這一步才嚇得怯步,你們難道沒有身為天才的自尊嗎!反正由我先唱,這樣就沒問題了吧?把合唱改成輪唱!」


    「丈途,你別那麽急啊!這首歌要是改成輪唱——」


    律的製止聲聽在我耳中也像是不滿的抱怨。我轉向一直呆呆站在一旁看著我們起內哄的鳴唐同學,大聲宣布道:


    「在我之後依序是女高音、女低音、男高音、男低音,麻煩你了!」


    在鳴唐同學將單簧管抵在嘴邊的同時,我也舉起手來指揮。為了表現給怯步不前的同學們看,我刻意放大音量唱出歌詞。


    滴落的喘息與汗水?承受般交迭的身軀


    到底在哪裏??火燙的肌膚掩藏了真心


    遊移的舌尖舔舐著傷口?連泄露出的聲音也沒被發現


    刻劃著悲傷的律動?隻是不斷渴求希望能夠沉溺


    你溫暖的笑容?不知不覺間我已經遺忘了


    讓當時的喘息聲再一次?合奏出交歡的火熱


    讓當時的喘息聲再一次?我們緊擁著彼此再沒有明天


    ——也許是被我的熱忱感動了吧,同學們也都爽快地扯開喉嚨大聲輪唱。隻要肯做還是辦得到的嘛。雖然有點自暴自棄的感覺,但也別忘了露出羞澀難為情的表情喔。這種情感表現真是太動人了。這才是真正的情色。性可是比單純的好色更複雜的人類心理投影,也就是所謂的藝術啊。


    合唱終了時,周圍響起了熱烈的拍手聲,就連那些被稱為教人感到絕望的沒有半點音感可言的審查員也為我們鼓掌叫好。可能是正值流淚被看到會很害羞的年紀吧,不知為何每個人都把視線從我們身上移開,還真是有夠純真的。


    我們已經拿出所有實力了。再也沒有任何遺憾。走下舞台時,同學們全都精力用盡似的癱坐在地。


    「到底是誰啊……誰把作詞這種重責大任交給那家夥負責的……」


    不曉得是哪個同學這麽低喃了聲,如果是讚揚我的話,就等拿到優勝之後再聽吧,我微笑著轉過身去。


    接在我們之後的是一班的表演,舞台上演出的是少年到幻想國度旅行的音樂劇。要是我的記憶沒出錯,這應該是成樹在童星時代主演過的作品。雖然有為這場比賽重新編排了一些橋段,但原本就是啟承轉合都相當完整的作品,不管是故事本身或演出都相當出類拔萃。音樂劇除了載歌載舞之外還得記得演出,看得出大多數的人都練習不夠,但由主演過這出戲的本人再次披掛上陣,就足以把不甚完善的那些缺點都掩蓋過去了。看著成樹自信滿滿的模樣,審查員們大概也都看得相當開心吧。


    一班的發表結束後,最後輪到二班上台。就算審查員毫無音感可言,但憑謠江的表現能力,應該能傳達出曲子的真諦才對。在決戰之前她因患上感冒大概沒有好好練習過,但並沒有因此表現出想與其他班級競爭的態度,仍以與往常無異的輕鬆姿態站上舞台。


    二班的其他同學並排站在謠江的身後,流泄出的是明朗活潑的快節奏。謠江也隨著旋律輕輕搖晃起身體,將嘴貼近麥克風。


    ——之後,足以讓人誤認為是合成獸奇美拉咆嘯的高周波頓時襲卷了整間體育館。我錯愕地望向四周,坐在身旁的律這時也搗著耳朵靠過來對我開口。


    「謠江隻要一遇到快節奏的歌就會變成超越音癡的超級大音癡啦。」


    在異常的高周波中,總算還能聽見律的聲音。超越啊……是指並非常人的意思吧。不過這也未免太恐怖了,就算使用最新型的音樂器材盡全力修飾改善,也不可能改變這種魔音帶來的破壞力。


    「她隻能唱些抒情曲,要出道當專業歌手應該有點困難吧,而且謠江在國中時長得又太娃娃臉,就更難出道了。但上了高中後,她的長相也變得成熟許多啦——」


    隻能靠抒情路線一較高下嗎?不,我反而還想拜托她千萬別唱抒情歌以外的類型。二班的同學們應該不是原本就知道這種事才故意選快節奏的歌吧,她本人或許也因為感冒的關係,在沒搞清楚的狀態下就直接上場表演了。才剛進入這間學校沒多久,班上同學多半都還不是很熟悉,才會犯下這種無法彌補的錯誤啊。


    二班的恐怖表演結束後,居然還得到某些審查員異常的好評——是臉吧,畢竟謠江的可愛程度不會輸給一般電視上的偶像的嘛。對那些教人感到絕望沒有半點音感可言的審查員來說,二班推派出謠江當主力,無疑是相當養眼啊。


    等所有班級的表演都結束後,兩名主持人正準備迴到舞台中央時,另一邊卻突然出現和服衣襬隨風輕輕飄搖的穩重身影,校長也跟著走上舞台。


    「啊~水墨校長,好久不見了☆」


    「我們現在正要計算票數呢,可以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嗎?」


    「牡丹同學、阿迴同學,為了主持你們兩個都辛苦了。你們兩個一路以來都有參與今年一年級生的成長,所以我希望你們最後也能以審查員的身分投下自己的一票。從現在開始就由我來負責主持的工作吧。」


    牡丹學姐和阿迴學長似乎被校長突如其來的提議嚇到了,「既然水墨校長都這麽說了,那也沒辦法啊。」在牡丹學姐乖乖讓步後,事情就這麽定案了。他們兩個順從地走到審查員席,校長則接替他們的工作站在舞台中央。


    「各位同學,大家都很努力奮戰到最後一刻了呢。相信自己的靈光了嗎?相信自己的感性了嗎?你們有走上該走的路嗎?更重要的是——大家都有同心協力嗎?」


    走自己的路和同心協力乍聽之下似乎是並不相容的兩碼子事。尤其又是我們這群每個都擁有強烈自我主張的學生們。但,並不是這樣的。


    「正如適應新環境大賽揭幕時的那個『和』字,大家真的都很努力喔。」


    沒錯,我們已經能同心協力了。一起以某件事為目標,就連隻靠自己一個人絕對辦不到的事也成功辦到了。


    「現在開始計算審查結果!」


    審查員們同時舉起記有班級名的板子。


    一班?四票。


    二班?三票。


    三班?三票。


    ……居然是這樣的結果。一班的得票數最多,我們該不會……


    「那你們兩個又選哪一班呢?」


    校長的一句話讓我驀地迴神。票數統計隻有十張。也就隻是有一開始的審查員舉牌而已。剛剛才加入審查行列的牡丹學姐與阿迴學長都還沒有表態。


    「唔~人家是已經決定了啦,可是總覺得有點不甘願耶~」


    「因為那些家夥的態度一直都很惡劣啊。」


    「如果我們沒加入審查的行列,就能看到他們懊惱哭泣的模樣了說~」


    「可是感性是沒辦法騙人的嘛。」


    說出這些話的牡丹學姐與阿迴學長跟著舉起牌子——兩張都是三班。


    「班級對抗適應新環境大賽,由三班獲勝!」


    水墨校長宣布的結果,讓三班的同學全都忍不住放聲歡唿。


    「太棒了!丈途!」


    那是我從沒見過的,完全把喜悅情緒表現在臉上的律開懷的笑容。我們真的贏了。他朝我飛撲過來,指著審查員們高高舉起的計分板開心地大吼大叫。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一再重複數著那幾張計分板。


    「二班就不用說了,一班那是盜用別人的作品吧。以獨創性贏得最後勝利的三班那充滿藝術性與挑戰性的歌詞,更重要的是單簧管的伴奏實在是太棒了嘛~~」


    聽到牡丹學姐的評語,成樹不服輸地刻意大喊:「hommage!」真要致敬的話,他應該要在原作中加入嶄新的點子把場麵弄得更盛大才行嘛。隻是把過去的戲劇重新編排過就拿上台表演的一班說是盜用也沒錯啦。


    「喂,丈途!別老是跟律黏在一起啦!」


    我正和律一起享受勝利的喜悅時,阿迴學長一走過來就突然把我用力撞開。


    「不是啦……與其說是黏在一起……」


    學長完全不把腳步踉踉蹌蹌還試圖解釋的我放在眼裏,已經開始和律聊起大會一路以來發生的點點滴滴。律應該不太喜歡阿迴學長才對,但他們兩人之間的藩籬不知何時似乎已經消弭了。


    ——對了,也得向鳴唐同學道謝才行,為了她終於鼓起勇氣往前踏出一步而獲得這場勝利。再也沒有比這個更開心的事了。


    左顧右盼地在人群中尋找了一會兒,終於看到與其他人隔了段距離的鳴唐同學身影。她看著大家興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模樣似乎有些困惑。我立刻衝向前想好好感謝為我們贏得這場勝利的中心人物。


    就在我快接近她、準備出聲時,不知道又是哪個家夥用力地一把將我推開。


    「唔呃……」


    跑動當中的我也因這一推而立時失去平衡,狼狽地撲倒在地還把自己撞得頭昏眼花。我痛苦得扭曲了臉孔,但還是硬撐起身體,眼前站著衝我露出惡質笑容的蘭。


    「丈途,你為什麽要瞞著大家這種事啊?我從來不曉得吹音的單簧管竟然吹得那麽動人,至今為止你都一個人獨占了吧?真是個狡猾的男人!」


    我明明已經把鳴唐同學的音樂有多美好這件事向大家提過好多次了,但音樂果然還是得親耳聽見才能明白。看來鳴唐同學的演奏也深深打動了蘭的心呢。


    「對於戀愛,我可是不會手軟的喔。」


    話一說完,蘭又把半癱在地上的我用力踢飛,我狼狽地滾了好幾圈,還是滾向與鳴唐同學相反的方向。


    ……咦?蘭該不會對鳴唐同學……鳴唐同學要變成子彈觸擊的餌食了……


    「那孩子的音樂真的很美呢~」


    好不容易停止滾動,我還痛得隻能趴在地上呻吟時,身旁的成樹愣愣地開口道。可能是輸掉比賽的錯愕讓他變得有點不正常吧,但我也不知道這個被稱為擁有千張假麵的少年到底原本的人格是圓是扁,想要分辨究竟他什麽時候在演戲、什麽時候又是拿出真麵目示人實在太麻煩了。


    「人家已經決定好要以誰當作對象寫出火辣辣的愛情故事了唷~」


    在我好不容易起身後,衝到我身邊來的牡丹學姐伸指指了某個方向。視線循著她的指尖望去,站在那裏的是……鳴唐同學。今天的她還真受歡迎。看來大家真的都很喜歡她的演奏呢。


    「你什麽時候可以寫好~」


    「請你稍等一陣子。本人芥川竹人,一定會寫出激蕩你心湖的內容來的。」


    「那你動作要快點喔,說不定人家是個等不了多久的急性子呢~」


    「是,我一定把學姐訂的截稿日當作第一優先。」


    「人家可是對你有著極高無比的期待唷☆」


    牡丹學姐漾著滿臉笑意對我威脅完之後,便往體育館的出口方向走去。


    好不容易周遭的人都消失了,就在我打算再去找鳴唐同學好好向她道謝時,這次卻換謠江朝我走來。她拾起視線瞅著我,似乎有點難為情的模樣。


    「丈途同學,我擅長的是抒情歌。」


    先不說擅不擅長,快節奏的歌跟你加在一起簡直是殺人等級的恐怖啊。


    「那個啊……成為專業歌手之後,我也想唱一些成熟的歌,如果到時候丈途同學願意替我填詞,我會很高興的……」


    「無所謂啊,不過我在作詞這方麵算是門外漢啦。」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寫出包君滿意的好詞,但既然她是聽過合唱的歌詞才來拜托我的,應該就沒問題了吧。反正我也不會少塊肉,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麽困擾。


    「真的可以嗎?」


    「我寫的話應該會帶有情色色彩啦,如果你可以接受就沒問題啊。」


    「這種事……這種事你別那麽坦然地說出口嘛。我當然會覺得很害羞,可是該怎麽說呢……居然能寫出那麽熱情又充滿文學氣息的歌詞,丈途同學真的好厲害喔——」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視線捕捉到正朝體育館出口走去的蘭和鳴唐同學——糟糕了!都是因為周圍太嘈雜的關係,我都忘了蘭的毒牙正虎視眈眈地想迫害鳴唐同學啊!


    「吹音,下次我可以到你的房間去玩嗎?」


    蘭用跟我說話時完全不同的貓咪咕嚕聲向鳴唐同學央求著。而且手指抓著鳴唐同學的衣襬,身體好像還微妙地快貼在一起了。


    我慌張地想立刻追上去,正在為勝利歡唿的三班男生這時卻往我衝過來並將我團團圍住,開始玩起拋接慶祝遊戲。我很感激大家的心意,可是現在——


    「有點重喔,下次你跟我一起練體操吧,會瘦喔。」


    不知為何混在三班男生之中的阿迴學長輕而易舉地把我抬起來,硬是開始拋接慶祝了。


    在被大家往上拋起的視野一角,我瞥見了正朝我們露出微微笑意的水墨校長。在校長之後,我跟正準備離開體育館的鳴唐同學也四目相交了……的樣子。


    「看來就算拍了也隻會浪費我的底片吧。」


    來夏的相機懸掛在脖子下方,她就站在一旁看著我被拋上拋下。一般來說,現在才是按下快門的最佳時機吧,但她卻雙手環胸動也不動。


    「啊,鳴唐同學!」


    我和已經走到體育館出口的她,一瞬間對上了眼。但蘭卻故意插進我們之間阻斷了眼神的交流,甚至對我勾起諷刺的笑意。


    ……這間學園,果然還是很亂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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