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敢把我那些醜照片散發出去。」


    「不是的……隻是因為偶然得獎了才……」


    四周的繁盛樹蔭遮蔽了夕陽,讓這附近看起來就跟入夜了沒兩樣。我搶過她手裏的單眼相機,憤怒地往地麵一摔。


    「別這樣,相機會壞——」


    「你以為隻要冠上藝術之名,不管做什麽事都可以被原諒嗎!」


    她原本伸向相機的手頓時僵住了。沒有一絲光線,此處昏暗得隻能隱約看出對方的輪廓,連臉上的表情都捉摸不著。但我明白此刻她臉上正慢慢透露出驚懼。


    女人反手緊緊抱往自己。她身上僅著一件單薄的襯衫加上一條牛仔褲,這種時間走到外頭來當然會感到寒冷。但,除了泳涼的空氣之外,或許還有其他東西讓她不自覺地發冷吧。如果說她心裏已經有了什麽預感,我隻能說她大概猜對了。


    我沉默地捉住眼前的女人,硬是褪去她身上的襯衫與牛仔褲。


    她似乎是太害怕了,恐懼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當她從喉間逸出幾不可聞的呻吟後,唯一能做的隻有不停顫抖。黑暗中,現在還能守住她的隻有幾乎被半扒開來的內衣褲。


    「你這麽喜歡拍醜陋照片的話,我會幫你拍很多張的。」


    我把相機鏡頭抵在她的胸罩上,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讓她沐浴在強烈的閃光燈之中。不隻是胸部。從她的頸項到嘴巴、腋下到腹部,我把鏡頭貼著她不斷按下快門,拍出一張又一張的照片。


    「求求你……快點住手……」


    「你不也沒有給我製止的機會,就把那張照片散播到世界各地去了嗎!」


    「對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會再做出那種事了。」


    「已經太遲了!」


    我拉開她的雙腳,把鏡頭貼近她的大腿根部。


    「讓我拍下你最醜陋的照片吧,要多少有多少。」


    我聽見她倒抽了一口氣的聲音。今天拍下來的東西,之後還可以拿出來跟她一起慢慢欣賞。既然她那麽喜歡醜陋的照片,一定也會樂意花時間一張張鑒賞的吧。


    我把鏡頭抵在她的大腿根部慢慢滑動,不留情地跟著掀開底褲,刻意放慢動作按下快門——


    ……不行。完全把我的怨念發泄在稿紙上了嘛,這種東西根本沒辦法用來當成情色文學,我隨手將稿紙揉成一團丟進一旁的垃圾桶裏。


    「這次一定要寫出最棒的情色文學——」


    「不要在教室裏說出那種猥褻的台詞啦!」


    突然有人從身後打了我一下。迴過頭才發現是正露出一臉無奈表情望著我的亞希老師。


    「丈途同學,這一次的事件雖然證明你是清白的,但『無風不起浪』這句話你可得牢記在心裏才行喔。」


    「是……」


    集中力完全消失無蹤了。迴到座位後,我把空白的稿紙擺在眼前,手則百無聊賴地撐在桌麵上。


    這一節是自由科目,留在教室裏的同學用一隻手就可以數得出來。話雖如此,教室裏的人真的太少了,大家都特地跑到教室外頭自習。


    偷窺事件終於在昨天畫下休止符,但我們三班的氣氛還是一點都沒有改變。那些曾懷疑過我的女生大多數都已經來跟我道過歉了,班上男生又藉此酸了女生一頓,今天早上進教室時依然維持著過往那種不愉快的氛圍。順帶一提,造成班上男女生之間決定性裂痕的蘭並沒有向我表達歉意,現在也不曉得跑到哪裏自習去了。


    因為學生們和校方的寬宏大量,隻是把來夏偷拍的那些照片和底片全部銷毀,再讓她停學十天當作處分,並沒有通報警察,偷窺事件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了。現在她應該正在宿舍的自習室裏和大量的講義拚鬥中吧。不過適應新環境大賽的第三迴合戰來夏仍是處於停學狀態,隻有她可以正大光明地不去參加比賽,想想還挺讓人羨慕的。


    照這個情況繼續下去,第三迴合戰時我們恐怕還是得接受學長們的冷嘲熱諷。我是很想逃跑,不過要是真的逃了,好像會被體育社團的學長動用暴力拖迴來,看來還是隻能乖乖把脖子洗幹淨進體育館任人宰割。我已經放棄了,不管怎麽樣都好啦。


    放學時間一到,大家便急急忙忙離開教室。我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於是馬上就迴宿舍去了。


    一迴到房間,就坐在書桌前準備繼續寫稿。重看了前麵幾頁後,才發現我把之前寫好的一些部分留在教室裏忘記帶迴來了。繼續寫下去是沒問題啦,但這麽一來就沒辦法確定文章的脈絡了。要是不趁現在趕快迴學校拿迴稿子,晚點就算想拿,教室也會因入夜而關閉。雖然很麻煩,但我還是動身去取迴遺留在教室的原稿。


    再迴到教室時,已經沒有半個人在了。原本打算拿了稿子就立刻迴宿舍,但卻發現靠窗的某張課桌上有人忘了帶走自己的私人物品。那個位置……是鳴唐同學的座位。


    我有些訝異地走近她的座位,放在桌麵上的是一張單簧管的演奏專輯。演奏者好像是個奧地利男性,音樂造詣不深的我除此之外也不知道更多了。


    這時候的我並沒有想太多,沒多久就直接離開教室了。


    在宿舍餐廳吃過晚餐繼續寫稿時,我忽然又想起在教室裏看到的那張演奏專輯。那是被稱為天才的少女隨時放在身邊的一張專輯,想必一定很棒吧。我就是不由自主地愈想愈在意,為什麽會這樣呢?總覺得那張專輯好像傳遞著什麽非常重要的訊息。演奏者是奧地利人——奧地利的首都我記得確實是——


    我慌張地站起身一路往校舍的方向跑去,但現在已經太晚了,教室的門窗全被落了鎖,根本無法進去。猶豫著是不是該等明天再說,但我還是轉身往矗立在校舍旁的音樂大樓走去。


    一走進音樂大樓,就聽見有人正在練習鋼琴的琴音。而單簧管的聲音……沒有。不過我本來就不是來這裏找鳴唐同學的。我一路往被當成倉庫的地下一樓走,在大量音樂專輯中努力尋找跟鳴唐同學所擁有的那張演奏專輯相同演奏者的名字。當我掀開cd盒,仔細讀過內附的解說文後,內容果然與我的猜測八九不離十。


    這名演奏者生於維也納。在維也納長大,也加入了維也納的管弦樂團,以單簧管成為樂團首席,是個道地道地的維也納之子。


    將cd放進倉庫裏原本就有的播放器中,從音響中流泄出的是純樸、溫暖又美麗的音律……好像,跟鳴唐同學吹奏出的聲音太像了。不,鳴唐同學原本就很尊敬這名演奏家,長久以來一定都努力追隨著他所演奏出的美麗音色吧。


    我想起了在適應新環境大賽發表優勝獎品時的情景。優勝的班級可以到藝術之都維也納享受五天三夜的旅行。聽到這件事時,鳴唐同學呆愣得甚至不小心把手裏提的單簧管盒掉到地上,雙眼卻直直看著我。那是因為她知道我的存在隻會擾亂班級的平靜,我們班不可能獲得優勝的關係。就算她再怎麽想去一直以來所尊敬的演奏家出生、成長、度過一輩子的那個國家看看,但我的存在,讓她隻能忍痛放棄這個心願。


    有這麽狗屁不通的事嗎。一個女孩心中的憧憬,卻得因為我而被迫舍棄。諸惡的根源明明是來夏,把事情搞僵的人明明是蘭。但在那個瞬間,鳴唐同學卻是看著我,放棄了她的心願。


    「到頭來還是我的錯啊……該死的!」


    我克製不住地往地麵用力一拍。不可思議地竟不覺得疼痛。隻因強烈的情感不斷苛責著我,讓我無暇去顧及掌心的感覺。


    「你想去維也納吧。」


    在晨間的班會開始之前,我走向坐在自己位子上的鳴唐同學。


    原本還睡眼惺忪的她立刻彈跳似的抬起頭來看著我。


    「為什麽你……」


    「昨天我偶然看見你留在桌上忘記帶走的東西。」


    她困惑地盯著桌麵,沉默著不作聲。


    「我們一起加油吧!一起加油贏得比賽優勝就能去了啊。」


    「你別管,無所謂的,」


    「怎麽可能無所謂。如果無所謂的話,為什麽那個時候你會不小心把重要的單簧管摔到地上?」


    「隻是不小心而已,你為什麽要生氣呢?」


    「沒有人會把重要到連不必要的時候都帶在身邊的隨身物品不小心摔到地上的。」


    「那是吹音的東西,吹音想怎麽做,你管不著吧。」


    「你為什麽這麽頑固?想去維也納的話,就說你想去維也納就好了啊。」


    「別再提這件事了,比賽怎麽樣,吹音都無所謂的。」


    為什麽她這麽不想和比賽扯上關係呢?也許隻要伸出手就能觸碰到的憧憬,為什麽非得這麽頑固地推拒到千裏之外不可呢?


    「我們一定能到維也納去的,隻要大家同心協力就一定去得了啊!」


    這句話是不是踩到她的地雷了?當這句台詞脫口而出時,我根本沒想過問題的答案。也許是我太急著想說服她了。


    突然間,刺痛耳膜的尖銳叫聲震響了整間教室。


    「因為吹音就是沒辦法和別人共事啊!」


    我沒想到她會突然大叫,嚇得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但其他同學似乎比我更驚訝,往周圍環視一圈,大家的視線都膠著在我們身上。


    「你別擅自決定吹音該怎麽做!不要再管吹音了!」


    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方式拒絕我,一時之間我連話都不會說了,隻能錯愕地愣在原地。而她也不再看我,就這麽坐在位子上眼神直視著前方。


    我的嘴巴半開,還想再對她說些什麽,但我立刻放棄了這個念頭閉上嘴巴。我的聲音現在已經傳不進她耳裏了。她很明顯地對我築起一道高牆。


    我隻能默默走迴自己的位子坐下。坐在隔壁的律擔憂地望著我,但我隻能朝他輕輕擺擺手,還他一個眼神。真想找個地方獨處。我盯著自己擱在桌麵的拳頭,就隻是眨也不眨地盯著。昨天拍打地板的部位,直到此刻才感到疼痛。


    上午的課程結束到了午休時間,我獨自一人在校園內閑晃。在快要靠近中庭時,不期然地竟與水墨校長擦肩而過。


    「你的稿子進行得還順利嗎?」


    沒想到校長居然會主動跟我搭話,我差點就漏聽了他的詢問。於是趕忙對校長行了一禮。


    「待在這裏有很多時間可以自由運用,非常容易集中精神。」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作家是個孤獨的職業,但也是個能感動許多人的職業哪。」


    我沒辦法好好地出聲迴答。可能是因為校長的這句話讓人感到有些沉重的關係吧。


    「丈途同學的班級,其實就是最有我們學校風格的班級。天才的孤獨雖然是種宿命,但也是有極限的吧。」


    「極限?」


    「你有想過為什麽這間學校會聚集這麽多天才嗎?」


    校長深深凝視我的雙眼。他彷佛正用眼神詢問我能否理解,但我還是無法迴答。這裏是聚集天才的學園,天才待在這裏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的認知僅僅如此。


    「描繪英雄的人,沒有必要是英雄。丈途同學應該能明白這句話的道理吧。」


    校長留下這句話之後就背過身,任吹拂過的風吹起他的袴衫,頭也不迴地往中庭的方向走去了。連想喚住他的腳步都來不及。


    「沒有必要是英雄……是嗎?」


    我的小說中總是描寫個性、人格與我自己大相徑庭的角色。校長說的一定就是這個意思吧。但為什麽他要在這時候對我說出那段話?簡直就像他對三班的現狀了如指掌似的——


    「奇怪?他剛才是不是叫了我的名字啊?」


    而且好像連我做的是什麽工作都知道了。他又不是負責我們班的級任導師,也未免太厲害了吧……


    冷靜下來後,我再次思索起校長所說的那些話。這間學校會聚集天才的理由。如果站在鳴唐同學的立場,會是怎麽樣的狀況呢?沒辦法與別人溝通協調的她會待在這間全體住宿製的學校,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了。在國民義務教育結束後,她大可以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音樂上。而她之所以沒有這麽做的理由——


    我想起來了。她尊敬的那個人在管弦樂團裏擔任的是首席演奏家,於是我終於發現了,鳴唐同學其實也很想和大家一起成就某件事吧。


    我真是個大笨蛋。她已經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努力克服這一切了,什麽都不懂的我卻硬是想要她套用我覺得對的做法。鳴唐同學從來沒說過想去維也納。不管她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我就當她對維也納旅行真的沒有興趣好了。想去維也納旅行的人其實是我。這樣不就好了嗎?


    真是不可思議,為什麽我會對維也納這麽執著呢?也許隻是對鳴唐同學這麽輕易就放棄想得到優勝,感到無法苟同罷了。這麽說起來,我還真是有夠乖僻,別扭又固執的。可是我也隻能硬著頭皮幹了啊。如果沒有得到優勝,就無法貫徹我的擇善固執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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