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古稱淮楊,乃是天下第一等的繁華之地。南朝南朝宋人殷芸的《小說》一文記載曰:“有客相從,各言所誌:或願為揚州刺史,或願多資財,或願騎鶴上升。其一人曰:‘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yu兼三者。”由此可以看出揚州之繁華富貴。前朝煬帝開鑿大運河,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臨幸揚州,一觀這十裏煙花之地。


    揚州之景甚多,號稱二十四景,有“天下西湖三十六,獨一無二瘦西湖”的揚州瘦西湖;有三步一桃,五步一柳的長堤chun柳;“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的廿四橋,丁溪水榭,白塔晴雲,吹台攬勝,四橋煙雨……處處皆是美景,直叫人眼花繚亂,幾疑身在天上rén jiān。


    明昭一行在無錫停留了一ri之後,便由太湖水軍護送直至揚州。明昭本身也打算在揚州恢複身份迴京,因此扈從儀仗都已經在揚州候駕,甚至連行宮都已打掃得幹幹淨淨,隻等當今駕臨。


    明昭臨時改變主意迴宮乃是因為沐風的緣故,現在二人之事已定,因此明昭也不急著迴京,反倒是在揚州城住了下來。一是與沐風一同遊覽揚州美景,二卻是為了沈歲寒任鹽鐵轉運使之事。


    鹽鐵因是官營專賣,獲利甚厚,天下賦稅,大半出自這鹽鐵二項之上。尤其近些年來,鹽鐵轉運使之權更大,天下稅源,皆由其管之,本該管天下賦稅的戶部倒成了陪太子讀書可有可無的衙門了。因此明昭才起了分權之意。


    而且鹽鐵轉運使牟利之豐,也是朝野皆知的。人道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要是放在鹽鐵轉運使這個位份上,要得“十萬雪花銀”,三ri足矣。明昭在位不過五年,已經接連換過三個鹽鐵轉運使,三人都是因貪汙受賄而被免職的,其中兩人被流放,一人斬首。抄這三人的家抄來的銀錢甚至可以抵一道之賦稅。令人感歎之餘也不禁聯想,這世上尚有能將這鹽鐵轉運使之位坐穩之人麽。


    沈歲寒不過是個八品拾遺,卻為明昭委以重任,任這個天下第一大肥缺。上至三省長官,下至衙門文吏,都在等著看這個突然冒出來為女皇所看中的“新貴”什麽時候敗落下去。


    當然,明昭本人和推薦沈歲寒的安無忌還是對這個在右拾遺位上磨了將近十年卻不得升遷的人很有信心。被明昭有意壓製了十年,卻依舊不斷直言進諫之人,天下恐怕難找出第二個了。


    運河上救楊秀坊之事讓明昭清楚的看到了,曆任鹽鐵轉運使的上奏之中,不實之處實在太多。而且各方勢力掣肘,要想真的做出一番成績來,八品拾遺的頭銜還是不夠。因此明昭決定在揚州等待沈歲寒到任,親自囑咐他一些東西。


    沈歲寒來得也快,明昭在揚州尚未住滿七ri,這位新任鹽鐵轉運使就已經帶著兩個從人輕車簡從來到了揚州城門口。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入城,一道聖旨頒下,尚未洗去一路風塵的沈歲寒隨著內侍來到行宮,覲見當今天子。


    “臣鹽鐵轉運使,右拾遺沈歲寒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行宮園林的一個涼亭內,明昭接見了沈歲寒。


    “沈卿家起來罷。”明昭饒有興趣的打量著沈歲寒,當年為河間王二世子之事一節,明昭見識了此人的直言不諱,後來明昭要來了當時沈歲寒彈劾河間王的折子,有理有據,入情入理,實是難得的人才。不過明昭為了打磨於他,故意將他壓在右拾遺位上將近十年,不過這十年裏,沈歲寒的諫言卻隻多不少,明昭每次都是遠遠的見他在含章殿內滔滔不絕,難得如此近距離的見到他。


    衛朝選官,講究的是‘身、言、書、判’四樣,所謂身,即形體,需要五官端正,儀表堂堂,否則難立官威。所謂言,即口齒清楚,語言明晰,否則有礙治事。所謂書,即字要寫得工整漂亮。所謂判,即思維敏捷,審判明斷。而這身,在四樣之中居於首位。但是沈歲寒的樣貌,雖不能說是難看,但是身材矮小,還略帶些羅圈腿,平凡之至的樣貌也足已成為同僚們嘲笑的對象了。


    “多謝皇上。”沈歲寒站了起來,在右拾遺位上磨了這些年,非但沒有將他的棱角磨去,反而如磨劍一般,越磨越鋒利。此次明昭任其為鹽鐵轉運使,他難得的幾個朋友都告誡於他,鹽鐵轉運使雖是肥缺,但卻是第一等的是非之職,他又無勢力為後台,一不小心,便是個抄家斬首的下場,因此都勸他上表推辭不就。但是沈歲寒卻用一句話把所有人的勸告堵了迴去——“焉有知難而退沈歲寒乎”。在接到正式文書的第二天,沈歲寒便帶著兩個家人,出了上京,前往揚州上任。


    明昭微微一笑,道:“沈卿家坐吧。卿家任右拾遺十年,riri上朝,沒想到要到揚州方得與卿家單獨相見。”


    “謝皇上。”沈歲寒謝了恩坐下,恭謹道:“皇上ri理萬機,臣不過是區區八品小官,不能單獨覲見皇上也是自然的,臣今ri能單獨覲見皇上,也是皇上天恩……”


    “罷了罷了。”明昭揮手道:“朕召你前來可不是聽你說恭維話的,朕聽說。”頓了一頓,明昭似笑非笑的看著沈歲寒,悠悠道:“不少人都勸你不要當這個鹽鐵轉運使。”


    “是。”沈歲寒非常幹脆的應道:“臣的不少朋友認為臣不過是個八品拾遺,鹽鐵轉運使位高權重,臣難以勝任。”


    “那你為何又來上任呢。”明昭微笑道。


    “迴稟皇上,臣身為大衛臣子,自當為國效力,焉有推辭之理,況且。”沈歲寒頭一昂,傲骨錚錚:“焉有知難而退沈歲寒乎。”


    “好一個焉有知難而退沈歲寒乎。”明昭撫掌讚道:“不過你有一句話說錯了,鹽鐵轉運使可以說權重,但是位未必高,你是以八品右拾遺兼的鹽鐵轉運使,你這個鹽鐵轉運使就隻有八品,但是你要節製的,卻是一二品的各方大員,你能做好這個八品鹽鐵轉運使麽。”


    “臣能做到。”沈歲寒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迴答道:“既是為國效力,何分品階高下。”


    “好。”明昭微微點頭道:“朕還有一事要考問於你,你身兼右拾遺與鹽鐵轉運使二職,可知這二職有何區別麽。”


    “這個……”沈歲寒想了一想方才答道:“拾遺乃是諫官,百官製上有言,‘左右拾遺,掌供奉諷諫,凡發令舉事,有不便於時,不合於道者,小則上封,大則廷諍。’而鹽鐵轉運使卻是掌天下賦稅之職,乃是從事官。”


    “這個朕難道不知道麽。”明昭斜著眼,冷然道。


    “請皇上訓示。”沈歲寒自是知這個答案不好,但是他也實在是想不出有什麽別的答案,反正明昭是借次機會訓示,也不是真心要考問於他。


    “拾遺清而不要,轉運使要而不清。你可明白麽。”明昭冷冷說道。


    沈歲寒身軀一震,頓時了悟於心,起身叩首道:“臣明白了,皇上是要臣居要職之上依然要時時謹記拾遺之本分,清廉自守。”


    “然也。”明昭點頭道:“朕在位五年,鹽鐵轉運使便換了三個,卿家的前三任落得什麽下場卿家可還記得。”


    “臣記得。”沈歲寒道:“二人流徙三千裏,一人斬首,皆被抄家。”


    “前車之鑒卿家可要記清楚,朕雖然欣賞卿家之剛直不阿,但是正因為如此,若是朕發覺卿家有何貪汙受賄,有損於國,違背法紀之行為,朕罰得將更重。”


    “皇上放心。”再叩了一個頭,沈歲寒朗聲說道:“臣若是有一絲有違國法之處,不等皇上處置,臣便自行了斷,不辜負皇恩。”


    “卿家可要記得卿家這番話啊。”明昭悠然歎道:“前三任鹽鐵轉運使上任之時也如此發過誓,可是……”再度一歎,明昭垂目道:“好了,不說這個了,卿家起來吧。”


    “是。”沈歲寒再度起身坐迴椅上。


    “卿家‘焉有知難而退沈歲寒’之語說得甚好,可是這鹽鐵轉運使也不是那麽好當的,朕之所以不升你的官,一是為了激勵於你,二也是為了昭示百官,要學卿家一般清廉自守。”明昭端起手邊小幾上的茶碗,掀開蓋輕輕的抿了一口,繼續說道:“朕有二物要賜與卿家,以助卿家任好這個鹽鐵轉運使。華瑩。”


    “是。”一直侍立在側的華瑩出聲應道。穩步行了出來,手上托了一個黑漆金邊包角檀木匣子,匣子之上,還放著一塊光燦燦的金質令牌。


    “朕賞你密折專進之權,無論何事,皆可稟報於朕,而奏折之內容,不記檔不備份,隻有朕與卿家二人知曉。另賜你令牌一枚,必要時可調動江南東西,淮南三道駐軍。”明昭道。


    “謝皇上。”沈歲寒一掀袍角,第三次跪了下去:“臣一定竭誠盡忠,不辜負皇上厚恩。”


    “辜負朕倒也沒什麽,卿家要時時謹記,你這鹽鐵轉運使,關乎社稷,關乎天下百姓。卿家莫要辜負了他們才好。”明昭幽幽道。


    “是,臣一定不辜負大衛社稷,不辜負天下百姓,也不會辜負皇上厚恩。”


    “嗯。”明昭應了一聲,像想起了一事,道:“據說江南一帶,有一個江湖幫會,喚做鹽幫,十分猖獗,卿家得空,可去查上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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