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遠山丘陵之中,一輪紅ri噴薄而出。新的一天,如之前無數個相同的ri子一般,再度降臨至人間。不過在大運河上這條特殊的航船之內,新的一天的氣氛卻顯得那麽的詭秘,那麽的壓抑。


    “沐兄。”看著眼前這位相交不久,卻知心甚深的知交好友,安無忌突然發現,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口才,半點也發揮不出來。


    沐風一夜未睡,清俊的麵容之中隱隱帶著一分令人不易察覺的哀傷與疲憊,淡淡笑道:“安兄怎麽了,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之前叨擾了你們這麽久,也是時候離開了。你們不是也要迴轉去揚州麽,我要南下,你們北上,是時候分開了。”


    “沐兄。”不知為何,安無忌的臉sè突然之間,變得無比的鄭重:“我知道有很多事我無權去管,但是還是希望沐兄據實以告,如果沐兄把定中還當朋友的話。昨天晚上,主上到底告訴你什麽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沐風逸出一絲苦笑,不由自主的喃喃念道。


    “什麽……”安無忌皺眉問道:“沐兄,你在說什麽。”


    “哦,沒什麽。”沐風反問道:“安兄何以如此確定雲楚對我說過什麽。”


    安無忌輕歎道:“灑脫如沐兄,要來便來,要去便去。道一聲珍重,也嫌繁瑣。何必在定中麵前說出諸多的理由呢。”


    “果然還是著了痕跡啊,yu蓋彌彰這句話,便是形容現在的我了。”沐風自嘲一笑,道:“安大人聰明智慧,天下皆知,雲……貴上告訴了我什麽,安大人定然能猜測得出。”


    “安大人……”安無忌倒吸一口涼氣,不自覺的後退幾步:“難道……難道……”


    “是的。”沐風忍不住望了望明昭所居的正艙,昨夜種種,恍若一夢,此時,夢已醒。


    “這……”安無忌忍不住在艙內轉起了圈:“主、皇上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啊……”


    “安兄放心。”沐風道:“沐風定然守口如瓶,不會有半分泄露,ri後也隻當是黃粱一夢,絕不對任何人提起,甚至。”長長一歎,掩不去無盡的哀傷:“甚至我自己也會忘記。”


    安無忌尚未答話,艙門口卻響起悶雷一般的低吼:“不可。”


    來人竟是武應安。


    “應安,你怎麽來了。”安無忌詫異道:“你不是去揚州布置大駕,扈從之事麽,怎麽……”


    “那個自有人去。”武應安狠狠的盯著沐風,隨口應道:“姓沐的,我昨夜讓你立刻滾蛋,可是現在不行了,你就要呆在這裏,哪裏都不能去。若不是聖上看重你,你就隻有死的份了,要是你硬是要走,得先問問我手中鋼刀同意不同意。”


    “應安,你是怎麽了。”安無忌皺眉道:“沐兄要走,也是聖上答應了的,你這樣就是抗旨不尊了,你不要犯糊塗。”


    “我犯糊塗。”武應安一聲冷笑:“糊塗了的是你吧,他已經知道了聖上的身份,如何能放他走。我方才說了,若不是主上看重於他,他現在便可以入河喂魚了。皇上現在白龍魚服,萬一此人走露了消息,而大駕扈從又皆在揚州,此間離揚州尚有數ri路程,其間出了什麽事,是你負責任還是他負責任。”


    “朕負責任。”艙門口再度飄入一道冷漠且大有怒意的聲音。三人聞聲望去,卻見明昭一臉冷然的站在門口,身後站著華瑩,侍書、抱琴三人,侍書則一臉焦急的向自家夫婿擠眉弄眼。


    “皇上……”現在明昭身份沐風已經知曉,安無忌和武應安也沒有必要做戲,齊齊行禮道。


    “你們還知道朕是皇上啊。”明昭冷笑著步入艙內,安無忌鬆了一口氣之後再度憋了一口氣,他實在是太熟悉明昭了,她這種表現,實實在在的告訴著熟悉她的自己和武應安,她,當今天子,真的生氣了。明昭的突如其來讓武應安呆了一呆,但是還是反應了過來,木著臉一聲不吭,但是絕對沒有半點懼怕懊悔之類的神sè。沐風則保持了那似乎已經成了標誌的淡淡的微笑的表情,讓人看不出他的真實想法到底是什麽。


    “武應安。”不理會神情各異的三人,明昭徑自行到艙壁邊的太師椅上穩穩坐好,冷喝道。


    “臣在。”武應安一咬牙,不理會自己妻子頻頻使過來的眼sè,轉過身行到明昭身前,單膝下跪應道。


    “朕不是吩咐你快馬去揚州準備扈從大駕之事麽,怎麽還在這裏。”明昭雙眸之中shè出寒光,對於武應安和安無忌一而再,再而三的擅自行動,她已經有些忍無可忍了。


    “迴稟皇上,臣身為皇上親衛統領,護衛皇上乃是臣的責任,現在皇上微服民間,不比在宮內,臣認為,臣不宜離開皇上,因此派其他人去了。”武應安道。


    “說得倒好聽。”明昭嗤之以鼻:“因此你就把朕的話當成耳邊風,擅自行動,威逼恐嚇朕的客人,是麽……”


    “臣的責任是護衛皇上,隻要對皇上不利的,臣都不能放過。”武應安一臉的倔強。


    “那朕便不讓你護衛了。”明昭猛的一拍扶手,喝道:“朕現在就奪了你的親衛身份,讓你去十六衛裏當一名衛士。那麽護衛朕,就不是你的責任了吧。”


    “是,臣尊旨。”沒想到明昭竟會說出這樣的話,武應安呆了一陣之後亢聲應道:“直待中書省撰寫文書,門下審核通過之後,臣立刻去當一名衛士。”


    “你……”明昭大怒:“你是看準朕不忍心麽,出去,給朕跪在外麵,不等朕吩咐,不準起來。”


    “是。”武應安行了一禮,昂首挺胸,大踏步的行了出去。


    “還有你,安無忌。”餘怒未消的明昭將剩餘的怒火轉移到了安無忌的身上。


    “臣在。”安無忌無聲的歎了口氣,古書上有言龍“口旁有須冉,頜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鱗。”,龍有逆鱗,觸之則怒,怒必殺人。自己和武應安,怕是真正觸了她的逆鱗了吧。


    “你可知罪。“明昭也懶得廢話,冷著臉,看也不看安無忌,喝問道。


    “臣知罪,任憑皇上處分。“安無忌亦跪了下來,叩首道,事已至此,他還有什麽話好說。


    “那你就去陪武應安吧。”明昭突然有些氣餒,他們,也是為自己好啊,可是……


    “是。”安無忌默不作聲的起身,行出了艙房。


    深吸一口氣,明昭發現自己有些不敢麵對沐風,微仰著頭,殺伐決斷的女帝略帶些遲疑喚道:“沐風。”


    帶著一絲黯然垂下眼簾,沐風躬身道:“草民在。”


    自嘲般一笑,明昭起身行到昨夜與她有了最親密關係的男子麵前,澀澀說道:“這才是我,或者說這才是朕,你看清楚沒有。”


    “草民……”沐風遲疑著沒有說下去。


    “不要說草民,說我。”明昭的語調溫柔似水,與之前冰冷的語調有著天壤之別:“昨夜,你說你知道我的心,我也知道你的心。是的,確實如此。可是那絕對不夠。你知道麽……”


    “雲……皇上,我知道。”沐風苦澀言道,不管她是誰,他都要陪她,可是她為什麽會是當今皇帝,為什麽,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喚我雲楚吧。”明昭道:“這個字,是我七歲時母後一時興起為我取的,但是一直沒有人喚過,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雲楚。”沐風綻放出一道燦爛卻哀傷無比的笑容:“我知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多謝你,給了我一個最美好的迴憶。”


    “不,該說多謝的是我。”明昭望著眼前的男子,一陣又一陣的心痛,這個深愛她,且也是她心愛的的男子,馬上要被她親手推出他的生命之中了。孤家寡人,帝王終究是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


    “那……那我走了。”縱有萬千不舍,最後還是必須如此,若早知是這等結局,當初自己還會說那一句話麽。


    若夫人不嫌棄,沐風願與夫人為友,共覽這江南水鄉風光如何。


    “是這條船麽。”就在船艙內二人別情依依之時,河堤垂柳之後,幾道兇狠的目光正在掃視著這條航船。


    “老大,就是這條船,錯不了的。”一名三十餘歲的一臉橫肉的大漢恨聲道:“我們追殺楊秀坊那王八羔子到了前麵,就是那條船跳出來的人架的橫梁。***,也不知那些雜碎從哪裏來的,手底硬得很,要不是我們跑得快,怕是迴來報信的都沒有,其中有一個家夥下手最狠,我親眼看見胡老三被那家夥一刀削掉了半個腦袋。”


    “他們膽子倒也大,架了鹽幫的梁子,殺了我們鹽幫的人,還敢若無其事的停在這裏,老子倒想看看,這江南地界,到底是誰再做主。”那被稱為老大的人也不過三十多歲,一身短打裝扮,手裏還提著一根鐵尺。


    “就是,太猖狂了。”幾名大漢亦出聲附和道。


    “老大,讓俺水鬼去把船底弄穿,讓他們嚐嚐運河裏咱鹽幫爺們的洗腳水吧。”一名jing瘦的白淨漢子建議道。


    “笨蛋。”那老大順手給了那水鬼一個暴栗:“沒看見他們的船在岸邊麽,弄穿船底有個鳥用。大熊。”


    “老大。”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漢應道。


    “去河道巡查營那邊借一兩百人來。”那老大yin冷一笑:“架咱鹽幫的梁子,咱就讓你來販一迴私鹽。”


    “知道。”大熊翁聲翁氣的應了一聲,望了望一兩百丈外隱約可見的河防軍營,這種事,他可不是第一次幹了。


    “老大。船上有人出來了。”大熊去了沒多久,水鬼指著前方,喚道:“那小子背著包裹,難道是想走。”水鬼常年潛伏於水底,眼睛比一般人都要好。


    “不管他走不走。”老大露出一絲獰笑:“那船上的一個都跑不了。兄弟們,先上去纏著,河道的兵馬上就來了。”


    沐風迴首望了望身後的航船,再度歎氣,一別之後,後會無期。珍重了,雲楚。拋開腦中煩人的情愫,沐風昂起頭,朝無錫城的方向行去。但是,尚未行幾步,感覺到不對勁的他立刻停下了腳步。


    “你們是……”看著眼前一群形態各異的大漢,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鹽幫。”沐風肯定的說道。


    “鹽幫。”那老大越眾而出,上下打量了沐風一遍,冷笑道:“不錯,有眼力。”


    “是為昨晚之事而來吧。”這種事情,沐風見得多了:“人都是我殺的,與船上之人無關。你若想報仇,對我一人來就行了。”


    “行,講義氣,算是條漢子。”那老大yinyin一笑:“不過咱們現在不是鹽幫的,是無錫縣衙的捕快大爺,專司盤查私鹽。剛剛聽人說那船上私鹽不少,爺要上船查一查。不過你說殺了人就更好了,沒想到出來盤查私鹽竟然抓到了個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兄弟們,咱們發了。”


    迴應那老大的,是一二十名大漢的齊聲哄笑。


    沐風眉略略一皺,他成了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販私鹽的鹽幫成了盤查私鹽的衙門捕快。這個世道。“空口無憑,你們說你們是捕快,你們就是捕快麽。”沐風抓劍的那一隻手,已經暗暗的握緊了。


    “不信,兄弟們。”那老大喊了一聲:“把腰牌拿出來給這位公子過過目。”


    “好。”


    幾乎是刹那間,十數塊烏木牌在沐風眼前亮出。果然是官匪一家。沐風一聲冷笑,劍出鞘:“少廢話了,要來便來吧。”


    “我才不會跟你這個傻蛋拚命呢。”那老大一指遠處河堤之上一道滾滾而來的煙塵:“看到沒,這可是咱大衛的衛士,小子,你插翅也難飛了。”


    果然,過不多時,那一道煙塵便奔到了眾人麵前,為首的一名團長拍馬上前,大聲喝道:“可是這條船販賣私鹽。”


    “正是,大人。”那老大指著沐風道:“還有此人,乃是一名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


    “好。”那團長一揮手:“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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