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水原光不想訂契約
我的狐姬主人(狐姬的仆人) 作者：春日禦影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咦？這裏……是哪裏啊？」
光好不容易睜開了眼，看見的卻是陌生的景色。
是河，自己正躺在大河邊。
河水湍急，且寬到沒辦法遊到對岸去。
岸上沒有築堤，草木恣意生長。
不僅如此，原先隻是偏黃的天色，現在已一片漆黑。看來是晚上了。
仰起頭來，能看見高掛的上弦月。
還有星辰。無數星光滿布夜空，令光大為震撼。
「等一下，不太對吧？」
才閉上眼一下子，時間就快轉到深夜了？
看看手表。
下午四點十三分。
發現神社大概是下午四點左右，所以手表應該沒壞掉。
自己也沒有曾經睡著或昏倒的感覺。
然而卻已經深夜了。
還從山上的神社瞬間移動到河邊。
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紫！人呢？不見了？不會吧？」
光頓時慌張得隻差沒哭出來。
「紫——！快點出來啦！」
忽然間——
河的方向飄來一股刺鼻的腐臭味。
「這是什麽？怎麽會有肉爛掉的味道？」
光的嗅覺天生就異於常人，如狗般靈敏，甚至能聞味辨人，但也造成了一亢奮就會打噴嚏的缺點。
「這氣味不會是紫。不對，這根本不是別的，完全是腐肉味！」
從黑暗的河水中爬上河畔的東西，並不是紫。
那東西體型巨大，全身覆滿了裸露的鮮紅肌肉。
同樣滿是肌肉的臉上，掛著盛怒的表情。
裂到耳邊的大嘴中，有著粗大的尖牙。
「怎麽會？這這這……是惡鬼嗎？真的假的？」
雖然喜好怪事的紫看到了多半會很開心，不過我早就從日式奇幻之類的童話世界畢業了，才不想看到這種東西。而且外型和所謂的「惡鬼」如出一轍，如果是出來炒熱氣氛的反派角色，造型也太過直接，力道稍嫌不足啊。
對了，我在作夢吧。大概是在廢棄神社裏昏倒了——光如此確信。
『太陽一下山，賀茂川就是我們的地盤啊，小鬼。等著被我扔進賀茂川喂魚吧。』
居然會說人話！
「賀茂川？那不是京都的觀先景點嗎？」
『膚淺的人類，竟敢奪走我們的土地，還取了個「平安京」的名字在上頭胡作非為。此仇難咽，此仇難咽啊！』
「先…先等一下！我隻是單純迷路的……」
惡鬼冷不防張口狂嘯。
天地為之撼搖。
光是這咆哮的風壓，就將光整個人吹得老遠。
狠狠撞上後頭粗壯的鬆樹幹。
讓他一時吸不上氣。
「……咕啊！好…好痛啊！難道這真的不是夢？」
發現時為時已晚。
惡鬼騰空躍起。
從他龐大的軀體，根本想像不到會有如此跳躍力。
『看我把你生吞活剝！』
「我的肉一點都不好吃啦！」
就在這時——
從未聞過的甘甜芳香擾動了光的鼻腔。
那和惡鬼的腐臭味截然不同，來自不同的方向。
「這次又是誰？不是紫的味道。」
光下意識地望向送來香氣的上風處——半空之中。
一名少女背著上弦月光飄然而降。
肢體纖細。
服裝有平安時代的味道，也有種異國風情。
長長的銀發在月光的映照下光華射目。
小巧的臉龐上帶著狐狸麵具。
頭頂有對直豎的狐耳。
手上沒有武器。
細長的纖白指頭間，夾了一張紙片。
就這麽一張。
倘若女神真的降臨凡間，是否有可能以這般狐形美少女的神秘姿態現身呢？光凝視少女之餘如此懷想，這一刻，他幾乎忘了惡鬼的存在。
『喔喔喔……你是……！』
惡鬼察覺少女憑空在頭上出現，猛然仰首。
「膚淺的惡鬼，還不給我老實滾迴黑暗裏！」
戴著狐狸麵具的少女英凜一喝，聲音如銀鈴般徹耳。
少女將指間的紙擲向惡鬼的額心。
紙上——繪有五芒星圖案。
僅是這麽一個小動作——
『喔喔喔喔喔喔！』
就讓惡鬼的身軀驟然裹覆金光，接著——爆出猛烈火焰。
在一發不可收拾的火光中，另一道光從頭上慢慢降下。
「年輕人，你鼻子還挺靈的嘛，但身手就不值一提了。別杵在那兒，這讓人多費力氣的家夥。」
少女動作快得驚人，一轉眼就抱起了光，向橫跳開。
不出幾秒——
惡鬼倒向大地，擊出沉重的地鳴聲。
『你這個叛徒！就算你將我族趕盡殺絕，也不會有成為人類的一天！』
熊熊燃燒的惡鬼不斷吼叫，最後——灰飛煙滅。
全身發光的少女降落河畔，並摘下麵具。
麵容細瘦蒼白，感覺不到血氣。
目光銳利，眼角深遂。
瞳仁鮮紅而清澈。
端整的鼻子下有對薄唇。
而她長達腰際的銀發正反射著月光，映照出晶亮的光輝。
乍看之下不像是日本人。
或許，她根本不是人類。
因為她小巧玲瓏的頭上，正豎著軟綿綿的銀色狐耳。
臀部還連著一條毛茸茸的銀色尾巴。
但少女實在美得教人目瞪口呆，讓光毫不在意那些異質之處。
年齡大概比光大一、兩歲吧。
光吞下一口氣，差點就脫口說出「我從來沒看過這麽美的生物」這般讓人害羞得想切腹的口白了。
她究竟是人是神？
還是個中二病纏身的可憐蟲？
「謝……謝謝你救了我。」
光一屁股跌坐在地，向傲然俯視自己，不知是何方神聖的神秘狐耳美少女道出最底限的謝意。
（這女生身上發出的味道……真的好香喔，從來沒聞過。大概不屬於人類吧。）
心髒劇烈鼓動，唿吸越趨急促，鼻子開始搔癢……
而這時，從少女口中吐露出的話卻是——
「閉嘴，你這個廢物。我隻是盡到自己的本分，不需要你道謝，聽了就惡心。」
意想不到的過分迴應，讓光腦裏一片空白。
……
……
……
「……傲嬌係？」
「少說那種莫名其妙的話。原本想召喚個強力的式神，來的怎麽是這麽沒用的飯桶啊？」
「還是隻是單純個性惡劣而已？」
銳利的視線立刻刺來。她的眼睛紅得像血一般，睫毛也好長。
除了朝日奈母女外，光和女性幾乎沒有接觸，這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已經是高中生了，像什麽『被戴著狐狸麵具的少女，失手召喚到異世界』的超自然情境是絕對騙不倒我的喔。」
「喂，說話不看著對方算什麽反駁啊？真是沒用，給我轉過來！」
這可不容易。少女穿的和服，襟口開了個大大的v字，讓光越看越慌亂。她的身材和見慣的紫不同，有山有穀。他覺得鼻子好像會爛掉……
「真是蠢得教人難過，廢得使人傷心啊。怎麽這種口氣對主人說話？」
「我的主人？那又是誰啊？」
「除了我還有誰？使役式神的當然是陰陽師啊。」
「『陰陽師』?這又是……」
少女伸出食指，在光的額上彈了一下。
「我就是你的主人，而你是我的跟班！我們的主仆契約老早就訂好了。」
少女渾身散發的甘美薰香，仍不斷搔升著光的鼻腔。
「我拒絕。我還趕著迴家呢。」
「你家在哪裏？」
「神奈川縣，橫濱市西區的港未來町。最近的車站是橫濱高速鐵路港，港未來線的新高島站。因為有接東急東橫線，到澀穀都不用轉車。」
「……啊？怎麽聽都不像日本嘛。是哪個國家？」
「那是堪稱世界盡頭的魔境……才怪咧，神奈川縣當然在日本啊！」
少女翹起狐耳，「哼哼哼」地露出不屑的笑容。
難道女生都喜歡擺這種自滿的表情——光不禁這麽想。
「被召喚出來的式神想迴去可沒那麽簡單，小心丟了你的小命。」
「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這樣啊，那就握緊這個珠子，一手一個。」
少女伸手進胸間一探，取出兩顆明珠。
哇，怎麽從那裏拿出來呀！這樣我很難為情耶——就算心生牢騷，手中明珠的餘溫仍讓光緊張得一個字也吐不出口。拿紫來說，她根本就沒有能塞那種東西的胸部，所以從來沒這種問題……光趕緊做個深唿吸，減輕鼻中的搔癢。
「這是什麽？」
「是我母親傳給我的龍宮秘寶『式王子魔還珠』。」
「這種設定也太老套了吧，好像幾年後迴想起來，會想一頭撞死一樣。」
「這珠子裏蓄有非常龐大的靈力，隻要你的靈力捱得過這珠子的力量，就能平安迴到原來的世界。但如果捱不過——」
「會怎樣？」
「你就會九體爆裂而死。來，你怎麽說？」
少女的銳眼向光一瞪。在那雙彷佛能攝魂的紅眼瞪視下，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就常識推論，這種情節絕對是騙局。
但是她紅眼中的詭譎光輝又該怎麽解釋？說不定真的是事實。
腦海裏，朝日奈母女餓趴在客廳的畫麵打消了光小小的猶豫。不行，現在的選項隻有「握住」、「握住」和「握住」，沒別條路可走！
嘰！
「握…握住了！」
「你還挺不怕死的嘛，年輕人。」
「……怎麽什麽事都沒發生？」
「正常，因為那隻是路邊的石頭呀。」
「搞什麽，原來隻是石頭啊哈哈哈——喂！所以那全都是騙我的嗎？」
「當然是騙你的。」
「竟然扯謊像唿吸一樣自然！虧我真的相信你了耶！」
「開心點嘛，年輕人。如果是真的，沒用的你早就被炸成碎片羅。」
「反正你就是不想讓我迴家吧！」
「哼，是你自己莫名其妙跑出來，我才是被害者呢。」
「可惡，竟敢大言不慚……唿…唿…唿…啊……！」
終於忍不住了。
「哈…哈…哈啾！」
光一個不注意，口水噴了狐耳少女滿臉。
「……呀啊！」
少女麵具般的冷淡表情突然扭曲，柳眉高楊，蒼白的雙頰也爆紅起來。
頭頂的狐耳啪噠啪噠地不停跳動。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天生容易打噴嚏。」
「你…很髒耶！你就這麽想被我咒殺嗎？」
「不需要那麽誇張吧？會傷到我那用鐵弗龍加工的脆弱心靈耶。」
「啊啊，髒死了！髒死了！我美麗的臉上竟然沾滿了男人的口水……氣死我了！」
光的噴嚏攻擊似乎對少女造成不小打擊，讓淚水在她眼眶裏打轉。看來少女有著極端的潔癖。光大為沮喪。
「我決定了，我現在就要咒殺你！」
「哼，來就來啊。我趕著迴家，沒什麽閑功夫陪你演戲。」
少女氣得狐耳直發抖，從袖中抽出畫上五芒星的紙片。
「那你現在就給我看仔細。唵·枳哩枳哩，嚩日羅……急急如律令……」
「還想唬爛？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很可惜，這道符和我剛才除去惡鬼用的是同一個，貨真價實呢。」
少女吐出貓一般的薄舌，舔過符紙。
「呃……你幹麽舔那個啊？」
「我的口水有靈力，能讓你扯不下這道符。」
「你要把那個貼在我的額頭上？這…這樣不好吧？唿啊…唿啊…唿啊……」
「喂！不準打出來！你真的很欠修理耶！」
一被貼上符，電流就「滋啪啪」地竄過光的全身上下。
「痛痛痛痛痛痛！好麻啊！麻死我了啦啊啊啊！怎麽扯不掉啊！」
「喔？還挺頑強的嘛。」
「等等！在我昏倒之前，先告訴我紫在哪裏！我們走失了！」
「紫？」
少女在光燒成焦炭前撕下符紙。
「『紫』是什麽東西？該不會是你給夜夜疼愛的玩偶取的名字吧？」
「對呀對呀，我真的每晚都全神貫注地幫她換最可愛的衣服……才怪！她是真人！是我的小妹！」
「喔？長那麽大了還會和妹妹走失啊？真是可憐。」
「不就是你把我和紫綁架到這裏來的嗎？」
「大概吧。召喚式神基本上都是一次兩隻，我還在奇怪，怎麽隻看見你呢。」
「不要用動物的單位好不好？快點把紫還給我。」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要我怎麽還籲？」
「你又想耍我？」
「才不是。我才不會因為難得撿到有趣的玩具想多玩一會兒，就故意使壞說謊騙人呢。」
少女美豔的冷笑，讓人看不出真假。
不過看樣子……這裏不是現代京都，真的是異世界。至於根據，少女頭上那對狐耳怎麽看都是身體的一部分，不是特殊化妝。
「你到底是什麽人？差不多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了吧！」
「搞清楚，『名字』可是一種『咒』耶！我是天才陰陽師，自然是不怕，可是像你這樣的貨色，還是別輕易透露自己的姓名才好。」
「廢話少說，快告訴我你是誰。」
「世上哪有主人先向式神報上名號的道理？要報你先報。」
「我叫作『水原光』!高中二年級！」
「喲？還以為你是哪裏來的小老百姓，竟然會有個這麽響亮的名字。」
少女嗤嗤竊笑起來。
「記清楚了，光小弟。『名字』和『言語』都是強力的『咒』，擁有控製人或妖的力量。尤其像我這種陰陽師所說的『言語』，更是有力。」
「哼～所以你才故意騙我羅？」
「算是吧。」
「騙人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都沒有羞恥心喔？」
「向別人坦白的行為，對我們陰陽師而言非常危險，可能在無意間對自己的心下了強力的『咒』呢。」
「乍聽之下好像很有道理，不過我看你隻是不相信別人吧？」
「絕對不是那迴事。」
「好啦，那你叫什麽名字？拖了那麽久，也該說了吧？」
對此，長了狐耳的少女——
「都看見我降妖的英姿，還認不出平安京中鼎鼎大名的我呀？聽了可別嚇著，我就是——安倍晴明！」
挺起胸脯，堂堂報出姓名。
光重重頷首。
原來如此。
是安倍晴明啊。
「……抱歉，安倍晴明又是什麽人？」
「喂！我可是特地遠道而來為宮廷效力，保護平安京的柔弱百姓免於妖怪侵擾的超偉大超一流的陰陽師大人耶！」
「聽起來像是想賣人情就算了，這種自我介紹還真夠囂張的……」
「這可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做自我介紹！真是屈辱！唔～！」
自稱晴明的少女猛烈地抖著狐耳朵。
難道那是生氣的表現嗎？沒事惹女孩子生氣，有違我「平靜過日子」的主義，以後表麵上還是尊重一下晴明那種怪怪的自尊好了——光深深反省。
「你叫『水原光』對吧？這名字太像人類了，會給京城的人造成不必要的誤解。」
「就是說啊，不是人的我，還是比較適合蛆蟲啊、屎蟲之類的……什麽啦！我本來就是人類！」
「我這主人就替你取個像式神的名號吧。」
「又是名號啊……」
「你的鼻子很靈敏，狗的鼻子也挺靈的。就叫你『小狗子』好了。」
「這是怎麽取的啊？『狗』就已經夠難聽了，『小狗子』又是什麽意思？」
「虧我給你取了個可愛的名字，不喜歡呀？要叫你『畜生法師』、『乾扁青蛙』或『茅坑灶馬』我也無所謂就是了。」
「對不起，『小狗子』就行了！」
「那一你開始就乖乖接受嘛，真不老實。」
「我的個性是有點別扭啦，可是再別扭也比不過滿嘴謊話的你啊……」
「既然名字取好了，我們就迴家吧。」如此說完，晴明眯起深遂的眼睛，可疑地微微一笑。
嘰……嘰……
黑暗中，一台牛車緩緩駛向光和晴明。
但沒有牛。
也沒有車夫。
彷佛輪子自己會轉似的。
「小狗子，迴家以後，我要再做幾個測驗，看你到底配不配當我的式神。」
「咦？測驗？」
「要是不及格，我就把你從一條戾橋上扔進堀川裏自生自滅，絕不寬貸。」
「少騙人了。要是把我丟下去，我不被妖怪吃掉才怪。」
「很抱歉，我是說真的。」
「喂喂喂喂！哪有人兩三下就把剛撿迴來的狗丟掉的啊！」
「這個平安京滿地都是魑魅魍魎，我可沒多餘的飯菜能養個飯桶。」
從晴明紅眼之中的詭譎光輝看來——她說不定是認真的。
讓光的腳開始打顫了。
光和晴明所乘坐的牛車，在黑暗中靜靜前進。
「晴明，你住在哪裏呀？」
「我家房子就在大內鬼門外，一條戾橋的另一頭。」
「鬼門？」
「蠢材，鬼門就是東北方啦。妖怪會從東北來，是個不吉祥的方位。」
「喔，是東北方呀，那一開始就這樣說嘛。」
「聽好了，小狗子，說到這平安京啊，可是個妖怪肆虐的魔都喔。」
「我是很不想同意啦，但好像的確是這樣。」
「所以啦，京城就讓我鎮守在妖怪必經的北門，防止妖怪溜進宮裏。」
「住在那麽危險的地方，不就沒事就有妖怪上門了嗎？」
「嗯……我剛說的全都是唬你的，你就忘了吧。」
「我受不了了。晴明，我要在牛車上放火，和你同歸於盡……」
「給我慢著，冷靜點啊，年輕人。測驗已經開始羅。」
「測驗？」
「要是不及格，我就把你從一條戾橋上扔進堀川裏。」
晴明又眯起眼竊笑：
「好啦，我們到一條大道了。小狗子，如果你還沒注意到，就算不及格羅。」
嗅…嗅嗅。
光敏感的鼻子起了反應。
「……晴明，好臭喔。怎麽突然那麽臭啊？」
「喔？」
「是你放屁了吧！我還以為美少女不會放屁，真是太傷心了！」
「才沒有呢！那不是我的味道！」
「嗅嗅。看來臭味的來源是難以計數的團體客呢……而且擺明不是人類的味道。」
「……嘖，真沒趣。及格了。」
「咦？及格？我？」
「你的鼻子在我感應到之前，就察覺了那群家夥的存在。不愧是小狗子。」
晴明掀開車簾，遙指一條大道深處的黑暗。
大道遠端，充滿了奇形怪狀的妖怪。
單眼小妖。
無臉妖。
紅鬼。
青鬼。
小惡鬼。
大妖小妖在大道上一麵忘情地跳舞，一麵緩慢前進。
「那是什麽？好萊塢的角色扮演大會？」
「那就是平安京著名的『百鬼夜行』。」
「是喔，越來越近了耶。」
「比我先發覺他們靠近的你又及格了。可惡……」
「沒辦法，這種事真的會讓人很悶呢……才怪，你到底在不高興什麽啊？」
「打鐵趁熱，趕快來慶祝一下好了。小狗子，你就下車去陪他們一起玩吧。」
「咦？」
「他們都很好客，一定會很歡迎你加入的。說不定還能拿到豐盛的禮物喔。」
「嗯……這樣啊。我知道了，我也去跳一下！」
「……騙你的啦。你一下車就會變成他們的點心羅。」
「不要撒那麽危險的謊啊啊啊啊啊！」
光急忙縮迴伸出牛車的一條腿。
但察覺人類氣味的妖怪們已向牛車逼近。
「哇啊啊！有一大堆靠過來了！晴明，你是想拐我去死嗎？」
「誰曉得你會當真。你真的是笨得難以估計耶。」
「快趕走他們啦，晴明！」
「雖然這麽做對我這天才陰陽師——安倍晴明是種恥辱，但還是姑且先用『方違』避個風頭吧。」
「方違？」
「就是不直接前往目的地，換個方位繞路而行。」
「也就是逃離現場嘛……」
「不對，那是陰陽師精心研究出來的術式。」
「絕對是騙人的。」光不禁這麽說。
「竟然不相信我的話，真是個別扭的年輕人。你的心一定很荒蕪，嗚唿哀哉喲。」
「還不是因為你一直說謊！」
「你就不會說謊嗎？」
「一旦說了謊，就得背員不知何時會被揭穿的罪惡感呀。我才不會浪費力氣增加苦惱呢！」
「自己承認說謊不就沒事了？」
「那會失去很多重要的東西吧？例如信用和名聲之類的！」
「——噓！小狗子，別再出聲了。你知道你那些廢話，已經害我來不及施展方違了嗎？都是你的錯。」
「也就是來不及逃跑而已吧。」
「吵死了。我現在要設下『陰形結界』等他們過去，你先別說話。要是再出聲，小心他們發現你的位置，把你拖出去吃了。」
「『結界』?還來啊，又想耍我是吧？」
嘎嘰。
牛車忽然大幅傾斜。
無數妖怪「砰砰磅磅」地從四麵八方毆打牛車。
「哇啊啊啊！被發現了！」
「唉，我都這麽親切地告訴你危險逼近了，竟然還懷疑我。永別啦，小狗子。」
「我相信你就是了，拜托救救我啊，晴明大人！」
「一開始這樣不就好了嗎？」
晴明閉上眼，細聲詠唱咒語。
「——急急如律令——」
她姣好的側臉露出嚴肅的神情。光雖然覺得有點不甘心，依然看得入迷。
閃耀的銀發無視重力，飄了起來。
晴明細瘦的身軀散放出淡淡的銀色光暈。
「結界完成了，這樣他們就看不見這輛牛車。等百鬼夜行過去吧。」
其聲音充滿自信與威嚴。
光仍盯著她的側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行了，他們走了。」
不覺之間，妖怪的動靜彷若幻覺似的消失無蹤。
「這次真的沒事了吧？」
「哈哈哈。年輕人，別抖得那麽厲害嘛。像個男子漢抬頭挺胸。」
「唔……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很想問。晴明你——」
「什麽事呀，小狗子？」
「你笑的時候，狐耳都會跳來跳去的耶。」
光逕自伸出手，碰觸似乎理所當然地長在晴明頭上的狐耳朵。
晴明的臉色頓時大變。
妯表情僵硬，麵對麵地貼近光瞪視著。
「咦，怎麽生氣啦？」
兩人近得唇瓣幾乎相接——光心裏一慌。唿…唿…唿啊，快忍不住……都這種時候了，我還在想什麽啊！
「我說小狗子，你看得見我的狐耳嗎？」
「一開始就看見啦。還以為你在等我吐槽，可是一直沒提到，我就忍不住問了……有種認輸的感覺。」
「你…你你你說什麽傻話？臭小狗子！別以為可以在說謊上和我對抗喔！」
「晴明，你怎麽反應這麽大啊？」
「人人人人類應該看不見我的狐耳啊！除了妖怪或超一流的法師，應該沒人能看見才對！」
「是嗎？我還看得見你的尾巴耶。」
「……你你你你說什麽！」
晴明蒼白的臉色染得紅通通的。
原本冷靜的她，現在唿吸急促得連光都能輕易看出。
「晴明，你暈車啦？」
「區、區區一個人類竟然看得見我的尾巴？少騙人了，臭小狗子！」
「真的啦。我又不是你，幹麽騙人啊？我不是才說過，騙人隻會平添苦惱嗎？」
「……想不到我安倍晴明也有這一天。從來沒有人類男性看過我的尾巴啊……實在太丟臉了……可惡啊！」
晴明懊喪地拿扇子遮臉，狐耳細細抽動。
毛茸茸的尾巴也縮到屁股底下去了。
看來不是普通地氣憤。
「喂——晴明！不管你再怎麽遼臉，你的狐耳還是啪噠啪噠一直跳耶。」
「仔細想想，這家夥是個鼻子比我還靈的式神。雖然他主張自己是人，說不定其實就是條狗。我完全被這家夥給騙了……我怎麽會這麽大意。」
「好想趕快進狗屋喔，汪——屁啦！我真的是人類！我看你自己才是狐妖吧？」
扇子「啪！」地一聲砸在光的額頭上。
「你怎麽每句話都這麽失禮呀！我可是狐仙母親和人類父親所生下的特例，可說是半人半仙耶。」
「那你為什麽要幫人類除妖呢？為了獎賞嗎？」
「……哼，當然有我自己的原因啊。」
光伸出指頭，想捏住晴明的狐耳。
「該不會這對耳朵也是用來騙我的法術吧？」
「呀嗚！不、不準碰，走開！不準用你的髒手亂摸少女的私密部位！下、下、下流！」
「哇啊啊啊！到底是哪裏下流啊？不過還是對不起啦！」
一碰到晴明的狐耳，光就觸電似的全身痙攣，嚇得他立刻收手。
「唿……唿……怎麽有種在電車裏猥褻女高中生的感覺。呃…這種大壞事，我隻有在戀愛遊戲裏做過喔，不要誤會！」
「不、不準碰就對了。下次再亂來，我就咒殺你。」
「被人警告不準摸就反而更想摸了耶，好神奇喔！」
「從來沒有人碰過我的耳朵……我的純潔……竟煞毀在小狗子手上……啊啊……」
晴明雖然一副大人口氣，心裏還是個羞澀少女？如果她又在騙人，其實是個殺遍情場的交際花，這個打擊一定會讓我恨不得自殺，希望是實話——光不禁如此祈禱。
「晴明，你幾歲啊？看起來應該比我大，可是一害羞起來，又好像比我小。」
「哼，我跟你們人類的成長速度本來就不一樣。就算活了千年以上，我還是能保持年輕的樣貌。」
「是喔，也就是不老不死羅？竟然又搬出這種誇張的設定。」
「也不是不死，要是敗給妖怪或其他法師，我還是可能會死。」
「還給自己留了條後路啊……畢竟沒弱點的角色也沒什麽魅力。」
「你的話怎麽都這麽難懂啊。」
牛車駛過孤單跨在河上的一條戾橋，抵達晴明的宅邸。
明明沒半個人，大門卻自動悄然敞開，迎入牛車。
門扉上繪有巨大的五芒星。
和晴明打敗惡鬼所用的咒符一樣。
「這個五芒星，在這兒又叫作晴明紋。」
「五芒星有什麽涵義嗎？」
「首先呢，凡舉世間萬物，都是來自『氣』這種看不見的東西。無論人、獸、妖怪或大地都是。」
「『氣』呀？超愛神社大冒險的紫也挺常提到這個，感覺很像是白日夢教徒特有的偽科學用詞呢，和現代物理完全衝突。」
「由『氣』所生的所有物質，都能歸類於『木、火、土、金、水』五種屬性其中之一。將這五種屬性的生克關係畫成圖後，就是這五芒星了。」
「才五種啊，還真是單純。如果包含尚未正式認定的元素，現代的化學元素已經標到118號了呢，而且以後還會更多。」
「化學元素？那是什麽？」
「那就像是陰陽道裏講的屬性吧。第118號叫做『ununoctium』。」
「我看你是在胡扯吧？小狗子。把118個全都說出來聽聽。」
「好哇。氫、氧、碳、氦、氦、鈉、鎂、鈣、硫……」
「喔喔，還剩108個。加油啊，小狗子。」
「呃，還有……糟了想不起來。唔唔，屬性屬性……『傲嬌』、『病嬌』、『妹』、『姊』、『母』、『青梅竹馬』、『煩得可愛』、『小運動褲』、『學校泳裝』、『魔法少女』、『絕對領域』……啊，這個是指女生裙子和過膝襪中間寶貴的肉色部位。然後，呃……這個……」
「給我等一下，小狗子！剛才的很明顯有問題吧？一定有問題！為什麽每個聽起來都有點危險的感覺？」
「……其實我背不出全部118個，對不起。」
光不甘地說。他根本記不住儼如咒語的元素表。為了能在紫麵前賣弄，他才記下了第118號的「ununoctium」。
「唉，你又說謊了。你這小狗子還真不乖。」
「那晴明，你也是屬於那五種之一嗎？」
「當然，可是我不會告訴你。無論哪個屬性，都一定有擅長或不和應對的屬性。說出自己的屬性，就等於公開自己的弱點。」
晴明的屬性不是「傲嬌」就是「狐耳」吧，或者以上皆是——光如此確信。
「我也有屬性嗎？」
晴明眯起眼，就近窺視光的五官。光的心跳隨著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急速飄高。又想打噴嚏了。
「……嗯……你嘛……看不出來。因為你是來自異界的畜生嗎？」
「好想變成人類喔！……喂！不要理所當然地把人當畜生！」
「既然連我都看不出來，代表你真的是種奇怪的動物。」
「晴明也有不知道的事呀，真意外。」
「少、少貧嘴！」
狐耳鬧脾氣似的跳了一下。
哇啊，超可愛的……這念頭才一冒出來——
「哈啾！」
「還來！你這蠢材怎麽都學不乖啊！」
晴明又拿符貼在光頭上。在電擊之中，光學到了一件事。
果然，在女孩子麵前還是得徹底隱藏自己的邪念才行。
才剛出牛車，光就嚇了一大跳。
該是庭院的位置不是庭院，反倒像是自然的山野。
「原來晴明也是個懶得做家事的女生啊。哎，沒什麽好害羞的，你這種人在我的世界多得很。」
「你這無知的東西。讓庭院保持自然樣貌，對召喚式神可說是大有幫助。」
「那隻是藉口吧。」
「絕對不是。」
不過意外的是，屋裏和屋外完全是兩樣情，明窗淨幾。
晴明在一塵不染的邊廊端坐下，將紅色液體注入經過雕飾的玻璃杯內，自個兒暍了起來。
「那是處女的鮮血嗎？不愧是晴明，演戲演待真徹底。」
「笨蛋。這是從西方渡海而來的蜜漿，聽說是用葡萄釀的。」
「糖水是吧。晴明在飲食方麵跟蟋蟀還真像。」
「我要改叫你『茅房灶馬』喔。」
「對不起！原諒我吧，晴明大人！」
「小狗子要不要也來一點呀？這蜜漿有濃鬱的葡萄香，很好喝喔。」
「可以嗎，謝謝！」
「雖然這價格不菲，隻是一滴的話，我倒是能賞給你嚐嚐。我可是很照顧式神的呢。」
「你這個守財奴！」
咕嚕。
晴明的肚子發出細小聲響。
「……嗯，喝了葡萄汁就有點餓了，好想吃豆皮壽司啊。」
平安時代就有豆皮壽司啦？雖然疑惑，但光不想深究。
該吐槽的點不是這裏——
「在吃的喜好方麵，晴明跟稻荷神社的狐仙還真像。」
「吵死了，給我閉嘴，想找死啊？不準在我麵前提起稻荷神社半句！」
「你幹麽突然發飆啊？嚇了我一大跳！」
「我是喜歡豆皮壽司沒錯，但是我恨透稻荷神社了！」
「是喔，該不會是因為，有過偷吃貢品被抓到的黑曆史吧？」
「廢話少說，既然你是我的式神，就快去買點豆皮壽司迴來。」
「平安京有營業到這麽晚的壽司鋪？」
「應該沒有吧。」
「那就忍到明天再說啦！吃宵夜容易肥喔。」
「閉嘴。我體質很好，吃再多的豆皮壽司也不會胖！」
兩人就這麽「唔——」「吼嚕嚕」地互瞪了一陣子。
「……不吵了，可以幫我找找失蹤的紫嗎？那孩子從小就很容易迷路，簡直是迷路的天才。既然你是陰陽師，應該有辦法找出來吧？」
「又是紫啊？那個小姑娘對你很重要嗎？是你的親妹妹？」
「嗯……雖然我當她是小妹，但實際上是我的鄰居，沒有血緣關係。」
晴明忽然「唔」地一聲，略為不悅地噘嘴。
「那你們是什麽關係？」
「這個嘛……」
「你害臊個什麽勁啊？真惡心。」
「我以前好像發過誓，說隻要她一迷路就會去找她、保護她。雖然那應該是被逼的，但既然承諾，就應該遵守到底。」
「嗯？小狗子，剛才在賀茂川那裏，你不是差點被惡鬼吃了嗎？那下次再遇上惡鬼，你要怎麽保護她啊？」
「……唔，在發這個誓之前，我的人生計劃還沒有打算來到這麽危險的日式奇幻世界啊……」
「小心點，沒事別隨便與人承諾。承諾也是束縛人的一種『咒』呢。」
「又是『咒』。不過如果能支撐我活下去，那種『咒』再多我也不怕……糟了，我剛才的話會不會太惡心了啊？」
啜飲著葡萄汁的晴明聽了，嗬嗬一笑。
「說不定，你和紫就像陰和陽一樣呢。」
「陰和陽？」
「說到陰陽，我和那家夥的關係恐怕就不是這麽迴事了。」
「那家夥又是誰呀？」
「哼，隻要你能在我身邊待得夠久，遲早會遇上。耐心等著吧，小狗子。」
晴明依然是一副讓人猜不透的樣子。
「對了……我真的可以住在這裏嗎？年輕男女同住一個屋簷下，會被人說閑話吧？要是倒黴一點，還會引起紛爭耶。」
「放心吧，小狗子。我沒有朋友。」
「又撒那麽假的謊。」
「既然你看得見這對人類沒有的耳朵，那你應該能懂吧。你認為狐仙所生的天才陰陽師——安倍晴明，能夠和普通人當朋友嗎？」
「咦？」
「人類雖然仰賴我的靈力，但也把我當成怪物，能避則避。現在街坊間還有些流言，說我是滅了殷王朝的『九尾妖狐』呢。這就是所謂的『敬鬼神而遠之』吧。」
「……」
「『狐獨』這個詞，就像『狐』是『獨』的意思，因為狐總是獨來獨往。都看見了找的狐耳還沒想到這種事，小狗子也真是夠蠢的。」
「……對不起，晴明……」
「你幹什麽？不準哭啊。剛才是騙你的，我有好幾百個朋友呢。」
「那應該是『孤獨』，不是『狐獨』，一個是『子』部，一個是『犬』部。想不到晴明……也有耍笨的時候……」
「計較那種小地方，算什麽男子漢！」
「抱歉，我隻是想緩和氣氛。」
「哼。我的事不需要你多操心。」
晴明對著上弦月冷冷淺笑。
表情也相當冰冷，帶點諷意，又似乎有些寂寥——狐耳都垂了下來。
「晴明……」
「沉著臉做什麽？這麽想喝蜜漿呀？年輕人。」
「別叫我年輕人好嗎，你自己也隻是個小丫頭吧！」
「才不是，差得遠了，我已經好幾百歲了。說不定有千年以上，隻是我記不得了。」
「騙誰啊，哪有人活了一千年還分不清楚『孤』跟『狐』? 」
「你很煩耶。」
氣到鼓起腮幫子的晴明，不知怎地看起來特別稚嫩。
「晴明，你有談過戀愛嗎？」
「哼。我隻是住在人類世界，絕不會談情說愛。」
「咦，我也是這麽想耶。說不定我們合得來喔。」
「你隻是沒人要吧？別把我混為一談，我就算有了戀人，我們也相處不了多久。」
「……喔……這樣啊，因為晴明跟我們……壽命長短不同吧。」
「就是這迴事，小狗子。想和我在一起，至少得有幾千年的壽命。」
「太強人所難了吧，哪有人能活那麽久。」
「因為我的原則，就是不做無謂之事，」
晴明雖笑著這麽說，狐耳仍無力垂掛，似乎很寂寞的樣子。
為何晴明會選擇在人類世界生活呢？
「……晴明……」
「嗯？」
「認識紫之前，我也——」
「『也』是什麽意思？」
「——也跟現在的你一樣孤伶伶地。那時候的我，很在意自己天生的紅發跟打噴嚏的毛病，所以跟別人保持距離……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嚼？」
「不知道，過去的事我早忘了。」
「像我這樣的人，頂多十年就要忍不下去了。因為我不想再忍，所以紫『咚——！』地笑嘻嘻跑過來的時候，我才沒躲開吧。『我會保護紫』，那個麻煩的承諾，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麽討厭的『咒』。套個用到爛的詞，或許這就就是所謂的『羈絆』。一直到紫失蹤不見以後，我才看清楚這些事，所以晴明——」
「哼，不要因為紫不在身邊就哭喪著臉好不好，小狗子。」
「啊，沒有…不是那樣。我……呃……」
「哎呀哎呀。」晴明豎起狐耳，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
「真拿你沒輒，我就卜個卦，看看紫在哪裏吧。」
「卜卦就能找到人啊？真不愧是陰陽師。」
「找得到才怪。」
「看我用棉花棒狂挖你的狐耳，直到你求饒為止！」
「等等，小狗子！真的可以啦！」
「可以就直說嘛！一直吐你槽也很累耶！」
接著，一個占卜用的大方板從遠處的櫃子搖搖晃晃地飄了過來，停在晴明手邊。
「那是什麽？好像升官圖（注：又名選格、彩選格等，是中國古代的選格遊戲。內容為一幅棋盤和一枚四麵陀螺）喔。」
「這是『六壬式盤』，是陰陽師在式占時所用的器具。」
「式占？」
「就是占卜，你真的很無知耶。你前世一定不怎麽樣，大概連狗都不如吧。」
「好啦好啦，我就是無知啦，怎麽樣！用這個就能知道紫的位置嗎？」
「嗯，那我們就開始吧。小狗子，站起來，把這個頂在頭上。」
晴明的口氣突然嚴肅起來。
光反射性地照辦。站直腰，雙手捧起六壬式盤。
「唔唔唔，怎麽這麽重啊……」
「絕對不能鬆手啊，要是摔著，你就別想找迴紫了。」
「好，我……放到頭上了。接下來呢？」
「你就小心頂著它原地轉三圈，一邊用力想著紫的模樣，一邊學狗汪汪叫。」
「我…我知道了。」
六壬式盤重得驚人，光是頂著就讓光的脖子嘎吱作響，但為了紫，光還是苦撐下去。他小心保持平衡，慢慢地轉圈——
「汪、汪、汪汪汪喔喔喔喔喔————！」
並展現逼真的演技。盡管丟盡了臉，隻要能守住我的誓言，在所不惜——光把心一橫，越喊越認真。
「嗬嗬嗬，做得不錯嘛。辛苦啦，小狗子。」
「唿……唿……唿……重得我脖子都快斷了。晴明，找到紫了沒啊？」
「我馬上就來算。」
「好，開始吧——喂！那我剛才那麽辛苦地犧牲形相，到底都是為了什麽啊？」
「娛樂我呀。」
光默默舉起六壬式盤，作勢扔到晴明的頭上。
「你知道都是因為你一直在胡扯，才害劇情一直沒進展的嗎？」
「慢著，冷靜點啊，小狗子。為了獎勵你的演出，我一定會幫你算出紫在哪裏。」
「是真的嗎？如果這次再騙我，我就哭給你看喔！嗚…噫噫……」
「拜托，男人哭什麽哭呀？」
晴明轉動了盤上的大木球。
不是用手指。
她以聽不清的細聲念咒，指尖點在唇上。
僅是這樣，就讓木球無風而動。
「有結果了，小狗子。」
「不會又騙我了吧……」
「怎麽沒哭著感謝我啊？真沒趣，準備睡覺羅。」
「感激不盡啊，晴明大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都會記在心裏！所以紫到底在哪裏啦？」
「結果挺有趣的喔。」
「不要賣關子了，快告訴我！」
「……已經被閻王接管了……抱歉，小狗子，來不及了。」
晴明喪氣地雙肩一頹，深深垂下了頭。
眼泛淚光。
這反應……是真的！
「咦咦咦咦咦咦？你是說紫死掉了？」
「騙你的，紫還活著，人在大內。」
「晴明，我真的要生氣了。我要拉你的耳朵，還要一邊拉一邊插棉花棒搔癢，直到你笑死為止。」
「不準用變態特有的眼神看我的耳朵！真開不起玩笑耶。」
「這個玩笑也太過頭了吧？好啦，那大內是什麽地方？」
「連大內都不知道啊？我也差不多玩膩了，不會再說些雜七雜八的騙你。可別因為我不陪你玩就傷心喔，小狗子。」
「不會，這樣我反而開心。大內是哪裏？」
「大內就是天皇所在的禁宮，位在京城的中心，也就是統管全國政事和祭禮的中樞機關。」
「……天天天天皇——？」
「無論如何，小狗子，之後隻能靠自己的力量直接找了。」
晴明愉悅地嗬嗬笑了起來：
「小狗子，你就潛進宮中找你的紫吧。既然你們認識，應該不難認出來吧？何況你還有個跟狗一般靈敏的鼻子呢。」
「我進得去大內嗎？」
「大內是貴族的世界，百姓是進不去的，式神那種就例外了。」
「我想也是。那我要怎麽做？直接溜進去？」
「要是被發現，你的腦袋就要分家了。」
「晴明不是替宮廷工作的嗎？能不能靠關係送我進去呀？」
「這個嘛，如果把你送進由我執勤的陰陽寮（注：古代日本政府中，負責卜筮、天文、時辰曆法的單位）裏，等你成為夠格的陰陽師之後，就能獲得進宮上朝的機會，不過要花幾十年……」
「什麽話，我隻要十年就能成為首屈一指的——喂！我哪等得了那麽久啊！」
「所以我有個好主意，隻不過有點粗暴……但為了找迴紫，你應該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是吧？」
「呃，當然！」
「嗬嗬嗬，這可是你說的。待會兒可別生氣喔，小狗子。」
晴明的狐耳跳呀跳地，不知在高興什麽。
尾巴也搖了起來。
一發現光的視線不禁被尾巴吸引，晴明害羞地將尾巴藏到衣擺下。
並開口說：「不要亂看少女的私密部位！」然後彈了光的額頭。
「無聊的日子總算結束了，有了小狗子這稀奇的玩具，明天以後可就好玩羅。」
「不要在本人麵前大剌剌地說他是玩具好嗎？」
晴明似乎是想到什麽歪點子，獨自在一旁憋笑。
讓光的心中一半是「明天我會變成怎麽樣」的不安，一半是「幸好有晴明幫忙，感覺很快就能找到紫了」的期待。
然而，晴明心裏打的，確是遠超乎光想像的可怕算盤。
☆
「別鬧了啦，小光？你在哪裏呀？這裏又是哪裏？」
大內。
又稱禁宮。
禁宮西側的飛香舍，有個開了一大片紫藤花的風雅日本庭園。
紫就是在紫藤花下醒來的。
夜空有著無數星光，和明亮的上弦月。
意外落入異世界的紫，反應和光猜想的相去無幾。
「哇，我該不會是被外星人綁架了吧？好寶貴的經驗喔，小光！」
無論發生什麽事，紫都深信光最後一定會前來解救她。
不過，就算愛好此道的紫，也是頭一次遭遇這樣的超自然現象（？）吧。
這讓她有點擔心光會何時現身了。總之，得先設法找看看有沒有其他人。
紫跑過寬廣的庭園，發現飛香舍的屋舍，嚐試接近。
「雖然穿的好像是古代和服，不過真的是地球人！所以說，這裏是地球羅！」
一對男女跪坐在飛香舍的邊廊。
「兄長您瞧，有個可愛的姑娘呢。她的衣裳好特別喔。」
「喔？是從哪裏進來的呢？」
「莫非是花的精靈？」
「弄不好是妖怪，這可怎麽辦呢？」
「別那麽怕嘛，兄長。精靈姑娘，來，靠近點。」
一人是身穿十二單（注：日本正式和服之一，由五至十二件衣物組成」的女性，年輕貌美。
一人是看似有些膽小的中年男性貴族，被女性稱作「兄長」。
這麽看來，他們是兄妹羅？
女性的笑容讓紫安心不少。她行禮並道聲晚安，正麵走近那兩人。但在看清女性長相後大吃一驚。
「你跟我媽媽長得好像喔！怎麽會這樣？」
沒錯。
這名和服女性的容貌，和紫的母親朝日奈桐子年輕時簡直一模一樣。
既然如此，被人戲稱「桐子的複製人」的紫，自然也和女性極為相似。
「哎呀，這位姑娘和年少的我長得真是像極了呢。」
「確實如此。藤壺，這女孩跟你就像是同個模子——奇怪……會是妖魔嗎？」
「兄長，您的膽子就是這麽小，這孩子怎麽會是妖魔呢？真是的。」
「話是沒錯……但麻呂（注：日本古代王族的自稱語）就是安不下心啊。」
「你們是誰呀？我是朝日奈紫。再過不久，我就會成為人稱『超可愛美少女寶藏獵人』的大冒險家，讓全世界都跪倒在我的腳下！不過今天在放學路上遇到了怪事，不小心迷路了！」
「哎呀，迷路啦？會不會是被天狗給抓來的？」
「你們不用怕，盡管放心，我養的仆人小光很快就會來接我了！小光他呀，能在五百公裏外就聞出我的味道，而且超依賴我的！沒有我的話，恐怕一天也活不了呢！」
紫天真無邪的得意模樣，讓兩人完全放下了戒心。
「嗬嗬，如果我未來生了女兒，不曉得會不會是像你一樣可愛的公主。」
「你叫紫是吧？輕易向他人透露自己的真名，是件危險的事喔。」
「為什麽？要是不說我是誰，小光不就找不到我了嗎？」
「一旦被妖怪或邪惡的陰陽師知道真名，可是會被控製心神，成為他們的傀儡呢。」
「所以我們貴族不會以真實姓名相稱，而是改用『名號』。」
「哼嗯？這設定跟《地海戰記》還真像。」
「麻呂的名號是『兵部卿宮』，至於舍妹，你稱她『藤壺』就行了。」
「我知道了！那我也來替小光想個帥氣的名號！啊，還是讓小光保持『勇者萊特』吧，否則他又要生氣了。」
「她真是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呢。」藤壺輕柔地微笑。
「你是說，會有個叫作光的人來接你迴去嗎？」
「對呀，藤壺小姐！小光和我從小就認識了，住在我家隔壁，是個愛裝酷的男生，不過他的頭發就像水晶骷髏一樣漂亮喔！照到太陽就會發出閃耀的金光，像天使一樣。可惜平常懶懶散散的，一開口就隻會說些軟臥趴的話……幸好骨子裏還是沒藥救的老實人，一定會遵守承諾。真是的，明明是專門負責吐槽，怎麽還在外麵閑晃，不趕快來接我啊？受不了耶。」
「嗬嗬，紫姑娘好像很中意那位光公子呢，一提起他就說個沒完。」
「哪哪哪哪有那種事啊！……說……說不定是啦……現在雖然像兄妹，可是不久之後，我們就要結婚了……」
「不錯喔。害羞起來的紫姑娘看起來清秀天真，很可愛呢。」
「唔…唔唔唔！對、對了，這裏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平安京呀。」
「『平安京』?好像有聽過這種名字的主題公園……藤壺小姐，你真的越看越像我媽媽耶，到底是為什麽呢……」
「哎呀，說不定我們是遠親呢。」
兵部卿宮和藤壺彼此對視，接著說：
「大內隻限貴族出入，可不能將這般沒名沒分的女孩留在宮裏……」
「說得也是。那兄長府上能讓她暫待些時日嗎？」
「麻呂有種不好的預感……」
「嗬嗬，放心放心。」
「對呀，放心！小光很快就……叫名字好像不太好喔？那就……嗯，哥哥一定會來接我！沒錯，很快就會的。就讓我住到那時候吧，兵部卿宮叔叔！」
紫那天真爛漫、唯我獨尊、不由分說的華麗勝利者笑容，讓個性柔弱的兵部卿宮不禁順了她的意。「那就這麽辦吧。」他點頭同意。
但兵部卿宮的壞預感確實成真了。
一對眼睛，正在黑暗中凝視著出現在飛香舍的紫。
是隻烏鴉。
擁有三隻腳的異形烏鴉。
三腳烏鴉在暗夜中悄然振翅，往聳立在京城北側的北山直飛而去。
光好不容易睜開了眼，看見的卻是陌生的景色。
是河，自己正躺在大河邊。
河水湍急，且寬到沒辦法遊到對岸去。
岸上沒有築堤，草木恣意生長。
不僅如此，原先隻是偏黃的天色，現在已一片漆黑。看來是晚上了。
仰起頭來，能看見高掛的上弦月。
還有星辰。無數星光滿布夜空，令光大為震撼。
「等一下，不太對吧？」
才閉上眼一下子，時間就快轉到深夜了？
看看手表。
下午四點十三分。
發現神社大概是下午四點左右，所以手表應該沒壞掉。
自己也沒有曾經睡著或昏倒的感覺。
然而卻已經深夜了。
還從山上的神社瞬間移動到河邊。
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紫！人呢？不見了？不會吧？」
光頓時慌張得隻差沒哭出來。
「紫——！快點出來啦！」
忽然間——
河的方向飄來一股刺鼻的腐臭味。
「這是什麽？怎麽會有肉爛掉的味道？」
光的嗅覺天生就異於常人，如狗般靈敏，甚至能聞味辨人，但也造成了一亢奮就會打噴嚏的缺點。
「這氣味不會是紫。不對，這根本不是別的，完全是腐肉味！」
從黑暗的河水中爬上河畔的東西，並不是紫。
那東西體型巨大，全身覆滿了裸露的鮮紅肌肉。
同樣滿是肌肉的臉上，掛著盛怒的表情。
裂到耳邊的大嘴中，有著粗大的尖牙。
「怎麽會？這這這……是惡鬼嗎？真的假的？」
雖然喜好怪事的紫看到了多半會很開心，不過我早就從日式奇幻之類的童話世界畢業了，才不想看到這種東西。而且外型和所謂的「惡鬼」如出一轍，如果是出來炒熱氣氛的反派角色，造型也太過直接，力道稍嫌不足啊。
對了，我在作夢吧。大概是在廢棄神社裏昏倒了——光如此確信。
『太陽一下山，賀茂川就是我們的地盤啊，小鬼。等著被我扔進賀茂川喂魚吧。』
居然會說人話！
「賀茂川？那不是京都的觀先景點嗎？」
『膚淺的人類，竟敢奪走我們的土地，還取了個「平安京」的名字在上頭胡作非為。此仇難咽，此仇難咽啊！』
「先…先等一下！我隻是單純迷路的……」
惡鬼冷不防張口狂嘯。
天地為之撼搖。
光是這咆哮的風壓，就將光整個人吹得老遠。
狠狠撞上後頭粗壯的鬆樹幹。
讓他一時吸不上氣。
「……咕啊！好…好痛啊！難道這真的不是夢？」
發現時為時已晚。
惡鬼騰空躍起。
從他龐大的軀體，根本想像不到會有如此跳躍力。
『看我把你生吞活剝！』
「我的肉一點都不好吃啦！」
就在這時——
從未聞過的甘甜芳香擾動了光的鼻腔。
那和惡鬼的腐臭味截然不同，來自不同的方向。
「這次又是誰？不是紫的味道。」
光下意識地望向送來香氣的上風處——半空之中。
一名少女背著上弦月光飄然而降。
肢體纖細。
服裝有平安時代的味道，也有種異國風情。
長長的銀發在月光的映照下光華射目。
小巧的臉龐上帶著狐狸麵具。
頭頂有對直豎的狐耳。
手上沒有武器。
細長的纖白指頭間，夾了一張紙片。
就這麽一張。
倘若女神真的降臨凡間，是否有可能以這般狐形美少女的神秘姿態現身呢？光凝視少女之餘如此懷想，這一刻，他幾乎忘了惡鬼的存在。
『喔喔喔……你是……！』
惡鬼察覺少女憑空在頭上出現，猛然仰首。
「膚淺的惡鬼，還不給我老實滾迴黑暗裏！」
戴著狐狸麵具的少女英凜一喝，聲音如銀鈴般徹耳。
少女將指間的紙擲向惡鬼的額心。
紙上——繪有五芒星圖案。
僅是這麽一個小動作——
『喔喔喔喔喔喔！』
就讓惡鬼的身軀驟然裹覆金光，接著——爆出猛烈火焰。
在一發不可收拾的火光中，另一道光從頭上慢慢降下。
「年輕人，你鼻子還挺靈的嘛，但身手就不值一提了。別杵在那兒，這讓人多費力氣的家夥。」
少女動作快得驚人，一轉眼就抱起了光，向橫跳開。
不出幾秒——
惡鬼倒向大地，擊出沉重的地鳴聲。
『你這個叛徒！就算你將我族趕盡殺絕，也不會有成為人類的一天！』
熊熊燃燒的惡鬼不斷吼叫，最後——灰飛煙滅。
全身發光的少女降落河畔，並摘下麵具。
麵容細瘦蒼白，感覺不到血氣。
目光銳利，眼角深遂。
瞳仁鮮紅而清澈。
端整的鼻子下有對薄唇。
而她長達腰際的銀發正反射著月光，映照出晶亮的光輝。
乍看之下不像是日本人。
或許，她根本不是人類。
因為她小巧玲瓏的頭上，正豎著軟綿綿的銀色狐耳。
臀部還連著一條毛茸茸的銀色尾巴。
但少女實在美得教人目瞪口呆，讓光毫不在意那些異質之處。
年齡大概比光大一、兩歲吧。
光吞下一口氣，差點就脫口說出「我從來沒看過這麽美的生物」這般讓人害羞得想切腹的口白了。
她究竟是人是神？
還是個中二病纏身的可憐蟲？
「謝……謝謝你救了我。」
光一屁股跌坐在地，向傲然俯視自己，不知是何方神聖的神秘狐耳美少女道出最底限的謝意。
（這女生身上發出的味道……真的好香喔，從來沒聞過。大概不屬於人類吧。）
心髒劇烈鼓動，唿吸越趨急促，鼻子開始搔癢……
而這時，從少女口中吐露出的話卻是——
「閉嘴，你這個廢物。我隻是盡到自己的本分，不需要你道謝，聽了就惡心。」
意想不到的過分迴應，讓光腦裏一片空白。
……
……
……
「……傲嬌係？」
「少說那種莫名其妙的話。原本想召喚個強力的式神，來的怎麽是這麽沒用的飯桶啊？」
「還是隻是單純個性惡劣而已？」
銳利的視線立刻刺來。她的眼睛紅得像血一般，睫毛也好長。
除了朝日奈母女外，光和女性幾乎沒有接觸，這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已經是高中生了，像什麽『被戴著狐狸麵具的少女，失手召喚到異世界』的超自然情境是絕對騙不倒我的喔。」
「喂，說話不看著對方算什麽反駁啊？真是沒用，給我轉過來！」
這可不容易。少女穿的和服，襟口開了個大大的v字，讓光越看越慌亂。她的身材和見慣的紫不同，有山有穀。他覺得鼻子好像會爛掉……
「真是蠢得教人難過，廢得使人傷心啊。怎麽這種口氣對主人說話？」
「我的主人？那又是誰啊？」
「除了我還有誰？使役式神的當然是陰陽師啊。」
「『陰陽師』?這又是……」
少女伸出食指，在光的額上彈了一下。
「我就是你的主人，而你是我的跟班！我們的主仆契約老早就訂好了。」
少女渾身散發的甘美薰香，仍不斷搔升著光的鼻腔。
「我拒絕。我還趕著迴家呢。」
「你家在哪裏？」
「神奈川縣，橫濱市西區的港未來町。最近的車站是橫濱高速鐵路港，港未來線的新高島站。因為有接東急東橫線，到澀穀都不用轉車。」
「……啊？怎麽聽都不像日本嘛。是哪個國家？」
「那是堪稱世界盡頭的魔境……才怪咧，神奈川縣當然在日本啊！」
少女翹起狐耳，「哼哼哼」地露出不屑的笑容。
難道女生都喜歡擺這種自滿的表情——光不禁這麽想。
「被召喚出來的式神想迴去可沒那麽簡單，小心丟了你的小命。」
「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這樣啊，那就握緊這個珠子，一手一個。」
少女伸手進胸間一探，取出兩顆明珠。
哇，怎麽從那裏拿出來呀！這樣我很難為情耶——就算心生牢騷，手中明珠的餘溫仍讓光緊張得一個字也吐不出口。拿紫來說，她根本就沒有能塞那種東西的胸部，所以從來沒這種問題……光趕緊做個深唿吸，減輕鼻中的搔癢。
「這是什麽？」
「是我母親傳給我的龍宮秘寶『式王子魔還珠』。」
「這種設定也太老套了吧，好像幾年後迴想起來，會想一頭撞死一樣。」
「這珠子裏蓄有非常龐大的靈力，隻要你的靈力捱得過這珠子的力量，就能平安迴到原來的世界。但如果捱不過——」
「會怎樣？」
「你就會九體爆裂而死。來，你怎麽說？」
少女的銳眼向光一瞪。在那雙彷佛能攝魂的紅眼瞪視下，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就常識推論，這種情節絕對是騙局。
但是她紅眼中的詭譎光輝又該怎麽解釋？說不定真的是事實。
腦海裏，朝日奈母女餓趴在客廳的畫麵打消了光小小的猶豫。不行，現在的選項隻有「握住」、「握住」和「握住」，沒別條路可走！
嘰！
「握…握住了！」
「你還挺不怕死的嘛，年輕人。」
「……怎麽什麽事都沒發生？」
「正常，因為那隻是路邊的石頭呀。」
「搞什麽，原來隻是石頭啊哈哈哈——喂！所以那全都是騙我的嗎？」
「當然是騙你的。」
「竟然扯謊像唿吸一樣自然！虧我真的相信你了耶！」
「開心點嘛，年輕人。如果是真的，沒用的你早就被炸成碎片羅。」
「反正你就是不想讓我迴家吧！」
「哼，是你自己莫名其妙跑出來，我才是被害者呢。」
「可惡，竟敢大言不慚……唿…唿…唿…啊……！」
終於忍不住了。
「哈…哈…哈啾！」
光一個不注意，口水噴了狐耳少女滿臉。
「……呀啊！」
少女麵具般的冷淡表情突然扭曲，柳眉高楊，蒼白的雙頰也爆紅起來。
頭頂的狐耳啪噠啪噠地不停跳動。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天生容易打噴嚏。」
「你…很髒耶！你就這麽想被我咒殺嗎？」
「不需要那麽誇張吧？會傷到我那用鐵弗龍加工的脆弱心靈耶。」
「啊啊，髒死了！髒死了！我美麗的臉上竟然沾滿了男人的口水……氣死我了！」
光的噴嚏攻擊似乎對少女造成不小打擊，讓淚水在她眼眶裏打轉。看來少女有著極端的潔癖。光大為沮喪。
「我決定了，我現在就要咒殺你！」
「哼，來就來啊。我趕著迴家，沒什麽閑功夫陪你演戲。」
少女氣得狐耳直發抖，從袖中抽出畫上五芒星的紙片。
「那你現在就給我看仔細。唵·枳哩枳哩，嚩日羅……急急如律令……」
「還想唬爛？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很可惜，這道符和我剛才除去惡鬼用的是同一個，貨真價實呢。」
少女吐出貓一般的薄舌，舔過符紙。
「呃……你幹麽舔那個啊？」
「我的口水有靈力，能讓你扯不下這道符。」
「你要把那個貼在我的額頭上？這…這樣不好吧？唿啊…唿啊…唿啊……」
「喂！不準打出來！你真的很欠修理耶！」
一被貼上符，電流就「滋啪啪」地竄過光的全身上下。
「痛痛痛痛痛痛！好麻啊！麻死我了啦啊啊啊！怎麽扯不掉啊！」
「喔？還挺頑強的嘛。」
「等等！在我昏倒之前，先告訴我紫在哪裏！我們走失了！」
「紫？」
少女在光燒成焦炭前撕下符紙。
「『紫』是什麽東西？該不會是你給夜夜疼愛的玩偶取的名字吧？」
「對呀對呀，我真的每晚都全神貫注地幫她換最可愛的衣服……才怪！她是真人！是我的小妹！」
「喔？長那麽大了還會和妹妹走失啊？真是可憐。」
「不就是你把我和紫綁架到這裏來的嗎？」
「大概吧。召喚式神基本上都是一次兩隻，我還在奇怪，怎麽隻看見你呢。」
「不要用動物的單位好不好？快點把紫還給我。」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要我怎麽還籲？」
「你又想耍我？」
「才不是。我才不會因為難得撿到有趣的玩具想多玩一會兒，就故意使壞說謊騙人呢。」
少女美豔的冷笑，讓人看不出真假。
不過看樣子……這裏不是現代京都，真的是異世界。至於根據，少女頭上那對狐耳怎麽看都是身體的一部分，不是特殊化妝。
「你到底是什麽人？差不多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了吧！」
「搞清楚，『名字』可是一種『咒』耶！我是天才陰陽師，自然是不怕，可是像你這樣的貨色，還是別輕易透露自己的姓名才好。」
「廢話少說，快告訴我你是誰。」
「世上哪有主人先向式神報上名號的道理？要報你先報。」
「我叫作『水原光』!高中二年級！」
「喲？還以為你是哪裏來的小老百姓，竟然會有個這麽響亮的名字。」
少女嗤嗤竊笑起來。
「記清楚了，光小弟。『名字』和『言語』都是強力的『咒』，擁有控製人或妖的力量。尤其像我這種陰陽師所說的『言語』，更是有力。」
「哼～所以你才故意騙我羅？」
「算是吧。」
「騙人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都沒有羞恥心喔？」
「向別人坦白的行為，對我們陰陽師而言非常危險，可能在無意間對自己的心下了強力的『咒』呢。」
「乍聽之下好像很有道理，不過我看你隻是不相信別人吧？」
「絕對不是那迴事。」
「好啦，那你叫什麽名字？拖了那麽久，也該說了吧？」
對此，長了狐耳的少女——
「都看見我降妖的英姿，還認不出平安京中鼎鼎大名的我呀？聽了可別嚇著，我就是——安倍晴明！」
挺起胸脯，堂堂報出姓名。
光重重頷首。
原來如此。
是安倍晴明啊。
「……抱歉，安倍晴明又是什麽人？」
「喂！我可是特地遠道而來為宮廷效力，保護平安京的柔弱百姓免於妖怪侵擾的超偉大超一流的陰陽師大人耶！」
「聽起來像是想賣人情就算了，這種自我介紹還真夠囂張的……」
「這可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做自我介紹！真是屈辱！唔～！」
自稱晴明的少女猛烈地抖著狐耳朵。
難道那是生氣的表現嗎？沒事惹女孩子生氣，有違我「平靜過日子」的主義，以後表麵上還是尊重一下晴明那種怪怪的自尊好了——光深深反省。
「你叫『水原光』對吧？這名字太像人類了，會給京城的人造成不必要的誤解。」
「就是說啊，不是人的我，還是比較適合蛆蟲啊、屎蟲之類的……什麽啦！我本來就是人類！」
「我這主人就替你取個像式神的名號吧。」
「又是名號啊……」
「你的鼻子很靈敏，狗的鼻子也挺靈的。就叫你『小狗子』好了。」
「這是怎麽取的啊？『狗』就已經夠難聽了，『小狗子』又是什麽意思？」
「虧我給你取了個可愛的名字，不喜歡呀？要叫你『畜生法師』、『乾扁青蛙』或『茅坑灶馬』我也無所謂就是了。」
「對不起，『小狗子』就行了！」
「那一你開始就乖乖接受嘛，真不老實。」
「我的個性是有點別扭啦，可是再別扭也比不過滿嘴謊話的你啊……」
「既然名字取好了，我們就迴家吧。」如此說完，晴明眯起深遂的眼睛，可疑地微微一笑。
嘰……嘰……
黑暗中，一台牛車緩緩駛向光和晴明。
但沒有牛。
也沒有車夫。
彷佛輪子自己會轉似的。
「小狗子，迴家以後，我要再做幾個測驗，看你到底配不配當我的式神。」
「咦？測驗？」
「要是不及格，我就把你從一條戾橋上扔進堀川裏自生自滅，絕不寬貸。」
「少騙人了。要是把我丟下去，我不被妖怪吃掉才怪。」
「很抱歉，我是說真的。」
「喂喂喂喂！哪有人兩三下就把剛撿迴來的狗丟掉的啊！」
「這個平安京滿地都是魑魅魍魎，我可沒多餘的飯菜能養個飯桶。」
從晴明紅眼之中的詭譎光輝看來——她說不定是認真的。
讓光的腳開始打顫了。
光和晴明所乘坐的牛車，在黑暗中靜靜前進。
「晴明，你住在哪裏呀？」
「我家房子就在大內鬼門外，一條戾橋的另一頭。」
「鬼門？」
「蠢材，鬼門就是東北方啦。妖怪會從東北來，是個不吉祥的方位。」
「喔，是東北方呀，那一開始就這樣說嘛。」
「聽好了，小狗子，說到這平安京啊，可是個妖怪肆虐的魔都喔。」
「我是很不想同意啦，但好像的確是這樣。」
「所以啦，京城就讓我鎮守在妖怪必經的北門，防止妖怪溜進宮裏。」
「住在那麽危險的地方，不就沒事就有妖怪上門了嗎？」
「嗯……我剛說的全都是唬你的，你就忘了吧。」
「我受不了了。晴明，我要在牛車上放火，和你同歸於盡……」
「給我慢著，冷靜點啊，年輕人。測驗已經開始羅。」
「測驗？」
「要是不及格，我就把你從一條戾橋上扔進堀川裏。」
晴明又眯起眼竊笑：
「好啦，我們到一條大道了。小狗子，如果你還沒注意到，就算不及格羅。」
嗅…嗅嗅。
光敏感的鼻子起了反應。
「……晴明，好臭喔。怎麽突然那麽臭啊？」
「喔？」
「是你放屁了吧！我還以為美少女不會放屁，真是太傷心了！」
「才沒有呢！那不是我的味道！」
「嗅嗅。看來臭味的來源是難以計數的團體客呢……而且擺明不是人類的味道。」
「……嘖，真沒趣。及格了。」
「咦？及格？我？」
「你的鼻子在我感應到之前，就察覺了那群家夥的存在。不愧是小狗子。」
晴明掀開車簾，遙指一條大道深處的黑暗。
大道遠端，充滿了奇形怪狀的妖怪。
單眼小妖。
無臉妖。
紅鬼。
青鬼。
小惡鬼。
大妖小妖在大道上一麵忘情地跳舞，一麵緩慢前進。
「那是什麽？好萊塢的角色扮演大會？」
「那就是平安京著名的『百鬼夜行』。」
「是喔，越來越近了耶。」
「比我先發覺他們靠近的你又及格了。可惡……」
「沒辦法，這種事真的會讓人很悶呢……才怪，你到底在不高興什麽啊？」
「打鐵趁熱，趕快來慶祝一下好了。小狗子，你就下車去陪他們一起玩吧。」
「咦？」
「他們都很好客，一定會很歡迎你加入的。說不定還能拿到豐盛的禮物喔。」
「嗯……這樣啊。我知道了，我也去跳一下！」
「……騙你的啦。你一下車就會變成他們的點心羅。」
「不要撒那麽危險的謊啊啊啊啊啊！」
光急忙縮迴伸出牛車的一條腿。
但察覺人類氣味的妖怪們已向牛車逼近。
「哇啊啊！有一大堆靠過來了！晴明，你是想拐我去死嗎？」
「誰曉得你會當真。你真的是笨得難以估計耶。」
「快趕走他們啦，晴明！」
「雖然這麽做對我這天才陰陽師——安倍晴明是種恥辱，但還是姑且先用『方違』避個風頭吧。」
「方違？」
「就是不直接前往目的地，換個方位繞路而行。」
「也就是逃離現場嘛……」
「不對，那是陰陽師精心研究出來的術式。」
「絕對是騙人的。」光不禁這麽說。
「竟然不相信我的話，真是個別扭的年輕人。你的心一定很荒蕪，嗚唿哀哉喲。」
「還不是因為你一直說謊！」
「你就不會說謊嗎？」
「一旦說了謊，就得背員不知何時會被揭穿的罪惡感呀。我才不會浪費力氣增加苦惱呢！」
「自己承認說謊不就沒事了？」
「那會失去很多重要的東西吧？例如信用和名聲之類的！」
「——噓！小狗子，別再出聲了。你知道你那些廢話，已經害我來不及施展方違了嗎？都是你的錯。」
「也就是來不及逃跑而已吧。」
「吵死了。我現在要設下『陰形結界』等他們過去，你先別說話。要是再出聲，小心他們發現你的位置，把你拖出去吃了。」
「『結界』?還來啊，又想耍我是吧？」
嘎嘰。
牛車忽然大幅傾斜。
無數妖怪「砰砰磅磅」地從四麵八方毆打牛車。
「哇啊啊啊！被發現了！」
「唉，我都這麽親切地告訴你危險逼近了，竟然還懷疑我。永別啦，小狗子。」
「我相信你就是了，拜托救救我啊，晴明大人！」
「一開始這樣不就好了嗎？」
晴明閉上眼，細聲詠唱咒語。
「——急急如律令——」
她姣好的側臉露出嚴肅的神情。光雖然覺得有點不甘心，依然看得入迷。
閃耀的銀發無視重力，飄了起來。
晴明細瘦的身軀散放出淡淡的銀色光暈。
「結界完成了，這樣他們就看不見這輛牛車。等百鬼夜行過去吧。」
其聲音充滿自信與威嚴。
光仍盯著她的側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行了，他們走了。」
不覺之間，妖怪的動靜彷若幻覺似的消失無蹤。
「這次真的沒事了吧？」
「哈哈哈。年輕人，別抖得那麽厲害嘛。像個男子漢抬頭挺胸。」
「唔……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很想問。晴明你——」
「什麽事呀，小狗子？」
「你笑的時候，狐耳都會跳來跳去的耶。」
光逕自伸出手，碰觸似乎理所當然地長在晴明頭上的狐耳朵。
晴明的臉色頓時大變。
妯表情僵硬，麵對麵地貼近光瞪視著。
「咦，怎麽生氣啦？」
兩人近得唇瓣幾乎相接——光心裏一慌。唿…唿…唿啊，快忍不住……都這種時候了，我還在想什麽啊！
「我說小狗子，你看得見我的狐耳嗎？」
「一開始就看見啦。還以為你在等我吐槽，可是一直沒提到，我就忍不住問了……有種認輸的感覺。」
「你…你你你說什麽傻話？臭小狗子！別以為可以在說謊上和我對抗喔！」
「晴明，你怎麽反應這麽大啊？」
「人人人人類應該看不見我的狐耳啊！除了妖怪或超一流的法師，應該沒人能看見才對！」
「是嗎？我還看得見你的尾巴耶。」
「……你你你你說什麽！」
晴明蒼白的臉色染得紅通通的。
原本冷靜的她，現在唿吸急促得連光都能輕易看出。
「晴明，你暈車啦？」
「區、區區一個人類竟然看得見我的尾巴？少騙人了，臭小狗子！」
「真的啦。我又不是你，幹麽騙人啊？我不是才說過，騙人隻會平添苦惱嗎？」
「……想不到我安倍晴明也有這一天。從來沒有人類男性看過我的尾巴啊……實在太丟臉了……可惡啊！」
晴明懊喪地拿扇子遮臉，狐耳細細抽動。
毛茸茸的尾巴也縮到屁股底下去了。
看來不是普通地氣憤。
「喂——晴明！不管你再怎麽遼臉，你的狐耳還是啪噠啪噠一直跳耶。」
「仔細想想，這家夥是個鼻子比我還靈的式神。雖然他主張自己是人，說不定其實就是條狗。我完全被這家夥給騙了……我怎麽會這麽大意。」
「好想趕快進狗屋喔，汪——屁啦！我真的是人類！我看你自己才是狐妖吧？」
扇子「啪！」地一聲砸在光的額頭上。
「你怎麽每句話都這麽失禮呀！我可是狐仙母親和人類父親所生下的特例，可說是半人半仙耶。」
「那你為什麽要幫人類除妖呢？為了獎賞嗎？」
「……哼，當然有我自己的原因啊。」
光伸出指頭，想捏住晴明的狐耳。
「該不會這對耳朵也是用來騙我的法術吧？」
「呀嗚！不、不準碰，走開！不準用你的髒手亂摸少女的私密部位！下、下、下流！」
「哇啊啊啊！到底是哪裏下流啊？不過還是對不起啦！」
一碰到晴明的狐耳，光就觸電似的全身痙攣，嚇得他立刻收手。
「唿……唿……怎麽有種在電車裏猥褻女高中生的感覺。呃…這種大壞事，我隻有在戀愛遊戲裏做過喔，不要誤會！」
「不、不準碰就對了。下次再亂來，我就咒殺你。」
「被人警告不準摸就反而更想摸了耶，好神奇喔！」
「從來沒有人碰過我的耳朵……我的純潔……竟煞毀在小狗子手上……啊啊……」
晴明雖然一副大人口氣，心裏還是個羞澀少女？如果她又在騙人，其實是個殺遍情場的交際花，這個打擊一定會讓我恨不得自殺，希望是實話——光不禁如此祈禱。
「晴明，你幾歲啊？看起來應該比我大，可是一害羞起來，又好像比我小。」
「哼，我跟你們人類的成長速度本來就不一樣。就算活了千年以上，我還是能保持年輕的樣貌。」
「是喔，也就是不老不死羅？竟然又搬出這種誇張的設定。」
「也不是不死，要是敗給妖怪或其他法師，我還是可能會死。」
「還給自己留了條後路啊……畢竟沒弱點的角色也沒什麽魅力。」
「你的話怎麽都這麽難懂啊。」
牛車駛過孤單跨在河上的一條戾橋，抵達晴明的宅邸。
明明沒半個人，大門卻自動悄然敞開，迎入牛車。
門扉上繪有巨大的五芒星。
和晴明打敗惡鬼所用的咒符一樣。
「這個五芒星，在這兒又叫作晴明紋。」
「五芒星有什麽涵義嗎？」
「首先呢，凡舉世間萬物，都是來自『氣』這種看不見的東西。無論人、獸、妖怪或大地都是。」
「『氣』呀？超愛神社大冒險的紫也挺常提到這個，感覺很像是白日夢教徒特有的偽科學用詞呢，和現代物理完全衝突。」
「由『氣』所生的所有物質，都能歸類於『木、火、土、金、水』五種屬性其中之一。將這五種屬性的生克關係畫成圖後，就是這五芒星了。」
「才五種啊，還真是單純。如果包含尚未正式認定的元素，現代的化學元素已經標到118號了呢，而且以後還會更多。」
「化學元素？那是什麽？」
「那就像是陰陽道裏講的屬性吧。第118號叫做『ununoctium』。」
「我看你是在胡扯吧？小狗子。把118個全都說出來聽聽。」
「好哇。氫、氧、碳、氦、氦、鈉、鎂、鈣、硫……」
「喔喔，還剩108個。加油啊，小狗子。」
「呃，還有……糟了想不起來。唔唔，屬性屬性……『傲嬌』、『病嬌』、『妹』、『姊』、『母』、『青梅竹馬』、『煩得可愛』、『小運動褲』、『學校泳裝』、『魔法少女』、『絕對領域』……啊，這個是指女生裙子和過膝襪中間寶貴的肉色部位。然後，呃……這個……」
「給我等一下，小狗子！剛才的很明顯有問題吧？一定有問題！為什麽每個聽起來都有點危險的感覺？」
「……其實我背不出全部118個，對不起。」
光不甘地說。他根本記不住儼如咒語的元素表。為了能在紫麵前賣弄，他才記下了第118號的「ununoctium」。
「唉，你又說謊了。你這小狗子還真不乖。」
「那晴明，你也是屬於那五種之一嗎？」
「當然，可是我不會告訴你。無論哪個屬性，都一定有擅長或不和應對的屬性。說出自己的屬性，就等於公開自己的弱點。」
晴明的屬性不是「傲嬌」就是「狐耳」吧，或者以上皆是——光如此確信。
「我也有屬性嗎？」
晴明眯起眼，就近窺視光的五官。光的心跳隨著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急速飄高。又想打噴嚏了。
「……嗯……你嘛……看不出來。因為你是來自異界的畜生嗎？」
「好想變成人類喔！……喂！不要理所當然地把人當畜生！」
「既然連我都看不出來，代表你真的是種奇怪的動物。」
「晴明也有不知道的事呀，真意外。」
「少、少貧嘴！」
狐耳鬧脾氣似的跳了一下。
哇啊，超可愛的……這念頭才一冒出來——
「哈啾！」
「還來！你這蠢材怎麽都學不乖啊！」
晴明又拿符貼在光頭上。在電擊之中，光學到了一件事。
果然，在女孩子麵前還是得徹底隱藏自己的邪念才行。
才剛出牛車，光就嚇了一大跳。
該是庭院的位置不是庭院，反倒像是自然的山野。
「原來晴明也是個懶得做家事的女生啊。哎，沒什麽好害羞的，你這種人在我的世界多得很。」
「你這無知的東西。讓庭院保持自然樣貌，對召喚式神可說是大有幫助。」
「那隻是藉口吧。」
「絕對不是。」
不過意外的是，屋裏和屋外完全是兩樣情，明窗淨幾。
晴明在一塵不染的邊廊端坐下，將紅色液體注入經過雕飾的玻璃杯內，自個兒暍了起來。
「那是處女的鮮血嗎？不愧是晴明，演戲演待真徹底。」
「笨蛋。這是從西方渡海而來的蜜漿，聽說是用葡萄釀的。」
「糖水是吧。晴明在飲食方麵跟蟋蟀還真像。」
「我要改叫你『茅房灶馬』喔。」
「對不起！原諒我吧，晴明大人！」
「小狗子要不要也來一點呀？這蜜漿有濃鬱的葡萄香，很好喝喔。」
「可以嗎，謝謝！」
「雖然這價格不菲，隻是一滴的話，我倒是能賞給你嚐嚐。我可是很照顧式神的呢。」
「你這個守財奴！」
咕嚕。
晴明的肚子發出細小聲響。
「……嗯，喝了葡萄汁就有點餓了，好想吃豆皮壽司啊。」
平安時代就有豆皮壽司啦？雖然疑惑，但光不想深究。
該吐槽的點不是這裏——
「在吃的喜好方麵，晴明跟稻荷神社的狐仙還真像。」
「吵死了，給我閉嘴，想找死啊？不準在我麵前提起稻荷神社半句！」
「你幹麽突然發飆啊？嚇了我一大跳！」
「我是喜歡豆皮壽司沒錯，但是我恨透稻荷神社了！」
「是喔，該不會是因為，有過偷吃貢品被抓到的黑曆史吧？」
「廢話少說，既然你是我的式神，就快去買點豆皮壽司迴來。」
「平安京有營業到這麽晚的壽司鋪？」
「應該沒有吧。」
「那就忍到明天再說啦！吃宵夜容易肥喔。」
「閉嘴。我體質很好，吃再多的豆皮壽司也不會胖！」
兩人就這麽「唔——」「吼嚕嚕」地互瞪了一陣子。
「……不吵了，可以幫我找找失蹤的紫嗎？那孩子從小就很容易迷路，簡直是迷路的天才。既然你是陰陽師，應該有辦法找出來吧？」
「又是紫啊？那個小姑娘對你很重要嗎？是你的親妹妹？」
「嗯……雖然我當她是小妹，但實際上是我的鄰居，沒有血緣關係。」
晴明忽然「唔」地一聲，略為不悅地噘嘴。
「那你們是什麽關係？」
「這個嘛……」
「你害臊個什麽勁啊？真惡心。」
「我以前好像發過誓，說隻要她一迷路就會去找她、保護她。雖然那應該是被逼的，但既然承諾，就應該遵守到底。」
「嗯？小狗子，剛才在賀茂川那裏，你不是差點被惡鬼吃了嗎？那下次再遇上惡鬼，你要怎麽保護她啊？」
「……唔，在發這個誓之前，我的人生計劃還沒有打算來到這麽危險的日式奇幻世界啊……」
「小心點，沒事別隨便與人承諾。承諾也是束縛人的一種『咒』呢。」
「又是『咒』。不過如果能支撐我活下去，那種『咒』再多我也不怕……糟了，我剛才的話會不會太惡心了啊？」
啜飲著葡萄汁的晴明聽了，嗬嗬一笑。
「說不定，你和紫就像陰和陽一樣呢。」
「陰和陽？」
「說到陰陽，我和那家夥的關係恐怕就不是這麽迴事了。」
「那家夥又是誰呀？」
「哼，隻要你能在我身邊待得夠久，遲早會遇上。耐心等著吧，小狗子。」
晴明依然是一副讓人猜不透的樣子。
「對了……我真的可以住在這裏嗎？年輕男女同住一個屋簷下，會被人說閑話吧？要是倒黴一點，還會引起紛爭耶。」
「放心吧，小狗子。我沒有朋友。」
「又撒那麽假的謊。」
「既然你看得見這對人類沒有的耳朵，那你應該能懂吧。你認為狐仙所生的天才陰陽師——安倍晴明，能夠和普通人當朋友嗎？」
「咦？」
「人類雖然仰賴我的靈力，但也把我當成怪物，能避則避。現在街坊間還有些流言，說我是滅了殷王朝的『九尾妖狐』呢。這就是所謂的『敬鬼神而遠之』吧。」
「……」
「『狐獨』這個詞，就像『狐』是『獨』的意思，因為狐總是獨來獨往。都看見了找的狐耳還沒想到這種事，小狗子也真是夠蠢的。」
「……對不起，晴明……」
「你幹什麽？不準哭啊。剛才是騙你的，我有好幾百個朋友呢。」
「那應該是『孤獨』，不是『狐獨』，一個是『子』部，一個是『犬』部。想不到晴明……也有耍笨的時候……」
「計較那種小地方，算什麽男子漢！」
「抱歉，我隻是想緩和氣氛。」
「哼。我的事不需要你多操心。」
晴明對著上弦月冷冷淺笑。
表情也相當冰冷，帶點諷意，又似乎有些寂寥——狐耳都垂了下來。
「晴明……」
「沉著臉做什麽？這麽想喝蜜漿呀？年輕人。」
「別叫我年輕人好嗎，你自己也隻是個小丫頭吧！」
「才不是，差得遠了，我已經好幾百歲了。說不定有千年以上，隻是我記不得了。」
「騙誰啊，哪有人活了一千年還分不清楚『孤』跟『狐』? 」
「你很煩耶。」
氣到鼓起腮幫子的晴明，不知怎地看起來特別稚嫩。
「晴明，你有談過戀愛嗎？」
「哼。我隻是住在人類世界，絕不會談情說愛。」
「咦，我也是這麽想耶。說不定我們合得來喔。」
「你隻是沒人要吧？別把我混為一談，我就算有了戀人，我們也相處不了多久。」
「……喔……這樣啊，因為晴明跟我們……壽命長短不同吧。」
「就是這迴事，小狗子。想和我在一起，至少得有幾千年的壽命。」
「太強人所難了吧，哪有人能活那麽久。」
「因為我的原則，就是不做無謂之事，」
晴明雖笑著這麽說，狐耳仍無力垂掛，似乎很寂寞的樣子。
為何晴明會選擇在人類世界生活呢？
「……晴明……」
「嗯？」
「認識紫之前，我也——」
「『也』是什麽意思？」
「——也跟現在的你一樣孤伶伶地。那時候的我，很在意自己天生的紅發跟打噴嚏的毛病，所以跟別人保持距離……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嚼？」
「不知道，過去的事我早忘了。」
「像我這樣的人，頂多十年就要忍不下去了。因為我不想再忍，所以紫『咚——！』地笑嘻嘻跑過來的時候，我才沒躲開吧。『我會保護紫』，那個麻煩的承諾，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麽討厭的『咒』。套個用到爛的詞，或許這就就是所謂的『羈絆』。一直到紫失蹤不見以後，我才看清楚這些事，所以晴明——」
「哼，不要因為紫不在身邊就哭喪著臉好不好，小狗子。」
「啊，沒有…不是那樣。我……呃……」
「哎呀哎呀。」晴明豎起狐耳，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
「真拿你沒輒，我就卜個卦，看看紫在哪裏吧。」
「卜卦就能找到人啊？真不愧是陰陽師。」
「找得到才怪。」
「看我用棉花棒狂挖你的狐耳，直到你求饒為止！」
「等等，小狗子！真的可以啦！」
「可以就直說嘛！一直吐你槽也很累耶！」
接著，一個占卜用的大方板從遠處的櫃子搖搖晃晃地飄了過來，停在晴明手邊。
「那是什麽？好像升官圖（注：又名選格、彩選格等，是中國古代的選格遊戲。內容為一幅棋盤和一枚四麵陀螺）喔。」
「這是『六壬式盤』，是陰陽師在式占時所用的器具。」
「式占？」
「就是占卜，你真的很無知耶。你前世一定不怎麽樣，大概連狗都不如吧。」
「好啦好啦，我就是無知啦，怎麽樣！用這個就能知道紫的位置嗎？」
「嗯，那我們就開始吧。小狗子，站起來，把這個頂在頭上。」
晴明的口氣突然嚴肅起來。
光反射性地照辦。站直腰，雙手捧起六壬式盤。
「唔唔唔，怎麽這麽重啊……」
「絕對不能鬆手啊，要是摔著，你就別想找迴紫了。」
「好，我……放到頭上了。接下來呢？」
「你就小心頂著它原地轉三圈，一邊用力想著紫的模樣，一邊學狗汪汪叫。」
「我…我知道了。」
六壬式盤重得驚人，光是頂著就讓光的脖子嘎吱作響，但為了紫，光還是苦撐下去。他小心保持平衡，慢慢地轉圈——
「汪、汪、汪汪汪喔喔喔喔喔————！」
並展現逼真的演技。盡管丟盡了臉，隻要能守住我的誓言，在所不惜——光把心一橫，越喊越認真。
「嗬嗬嗬，做得不錯嘛。辛苦啦，小狗子。」
「唿……唿……唿……重得我脖子都快斷了。晴明，找到紫了沒啊？」
「我馬上就來算。」
「好，開始吧——喂！那我剛才那麽辛苦地犧牲形相，到底都是為了什麽啊？」
「娛樂我呀。」
光默默舉起六壬式盤，作勢扔到晴明的頭上。
「你知道都是因為你一直在胡扯，才害劇情一直沒進展的嗎？」
「慢著，冷靜點啊，小狗子。為了獎勵你的演出，我一定會幫你算出紫在哪裏。」
「是真的嗎？如果這次再騙我，我就哭給你看喔！嗚…噫噫……」
「拜托，男人哭什麽哭呀？」
晴明轉動了盤上的大木球。
不是用手指。
她以聽不清的細聲念咒，指尖點在唇上。
僅是這樣，就讓木球無風而動。
「有結果了，小狗子。」
「不會又騙我了吧……」
「怎麽沒哭著感謝我啊？真沒趣，準備睡覺羅。」
「感激不盡啊，晴明大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都會記在心裏！所以紫到底在哪裏啦？」
「結果挺有趣的喔。」
「不要賣關子了，快告訴我！」
「……已經被閻王接管了……抱歉，小狗子，來不及了。」
晴明喪氣地雙肩一頹，深深垂下了頭。
眼泛淚光。
這反應……是真的！
「咦咦咦咦咦咦？你是說紫死掉了？」
「騙你的，紫還活著，人在大內。」
「晴明，我真的要生氣了。我要拉你的耳朵，還要一邊拉一邊插棉花棒搔癢，直到你笑死為止。」
「不準用變態特有的眼神看我的耳朵！真開不起玩笑耶。」
「這個玩笑也太過頭了吧？好啦，那大內是什麽地方？」
「連大內都不知道啊？我也差不多玩膩了，不會再說些雜七雜八的騙你。可別因為我不陪你玩就傷心喔，小狗子。」
「不會，這樣我反而開心。大內是哪裏？」
「大內就是天皇所在的禁宮，位在京城的中心，也就是統管全國政事和祭禮的中樞機關。」
「……天天天天皇——？」
「無論如何，小狗子，之後隻能靠自己的力量直接找了。」
晴明愉悅地嗬嗬笑了起來：
「小狗子，你就潛進宮中找你的紫吧。既然你們認識，應該不難認出來吧？何況你還有個跟狗一般靈敏的鼻子呢。」
「我進得去大內嗎？」
「大內是貴族的世界，百姓是進不去的，式神那種就例外了。」
「我想也是。那我要怎麽做？直接溜進去？」
「要是被發現，你的腦袋就要分家了。」
「晴明不是替宮廷工作的嗎？能不能靠關係送我進去呀？」
「這個嘛，如果把你送進由我執勤的陰陽寮（注：古代日本政府中，負責卜筮、天文、時辰曆法的單位）裏，等你成為夠格的陰陽師之後，就能獲得進宮上朝的機會，不過要花幾十年……」
「什麽話，我隻要十年就能成為首屈一指的——喂！我哪等得了那麽久啊！」
「所以我有個好主意，隻不過有點粗暴……但為了找迴紫，你應該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是吧？」
「呃，當然！」
「嗬嗬嗬，這可是你說的。待會兒可別生氣喔，小狗子。」
晴明的狐耳跳呀跳地，不知在高興什麽。
尾巴也搖了起來。
一發現光的視線不禁被尾巴吸引，晴明害羞地將尾巴藏到衣擺下。
並開口說：「不要亂看少女的私密部位！」然後彈了光的額頭。
「無聊的日子總算結束了，有了小狗子這稀奇的玩具，明天以後可就好玩羅。」
「不要在本人麵前大剌剌地說他是玩具好嗎？」
晴明似乎是想到什麽歪點子，獨自在一旁憋笑。
讓光的心中一半是「明天我會變成怎麽樣」的不安，一半是「幸好有晴明幫忙，感覺很快就能找到紫了」的期待。
然而，晴明心裏打的，確是遠超乎光想像的可怕算盤。
☆
「別鬧了啦，小光？你在哪裏呀？這裏又是哪裏？」
大內。
又稱禁宮。
禁宮西側的飛香舍，有個開了一大片紫藤花的風雅日本庭園。
紫就是在紫藤花下醒來的。
夜空有著無數星光，和明亮的上弦月。
意外落入異世界的紫，反應和光猜想的相去無幾。
「哇，我該不會是被外星人綁架了吧？好寶貴的經驗喔，小光！」
無論發生什麽事，紫都深信光最後一定會前來解救她。
不過，就算愛好此道的紫，也是頭一次遭遇這樣的超自然現象（？）吧。
這讓她有點擔心光會何時現身了。總之，得先設法找看看有沒有其他人。
紫跑過寬廣的庭園，發現飛香舍的屋舍，嚐試接近。
「雖然穿的好像是古代和服，不過真的是地球人！所以說，這裏是地球羅！」
一對男女跪坐在飛香舍的邊廊。
「兄長您瞧，有個可愛的姑娘呢。她的衣裳好特別喔。」
「喔？是從哪裏進來的呢？」
「莫非是花的精靈？」
「弄不好是妖怪，這可怎麽辦呢？」
「別那麽怕嘛，兄長。精靈姑娘，來，靠近點。」
一人是身穿十二單（注：日本正式和服之一，由五至十二件衣物組成」的女性，年輕貌美。
一人是看似有些膽小的中年男性貴族，被女性稱作「兄長」。
這麽看來，他們是兄妹羅？
女性的笑容讓紫安心不少。她行禮並道聲晚安，正麵走近那兩人。但在看清女性長相後大吃一驚。
「你跟我媽媽長得好像喔！怎麽會這樣？」
沒錯。
這名和服女性的容貌，和紫的母親朝日奈桐子年輕時簡直一模一樣。
既然如此，被人戲稱「桐子的複製人」的紫，自然也和女性極為相似。
「哎呀，這位姑娘和年少的我長得真是像極了呢。」
「確實如此。藤壺，這女孩跟你就像是同個模子——奇怪……會是妖魔嗎？」
「兄長，您的膽子就是這麽小，這孩子怎麽會是妖魔呢？真是的。」
「話是沒錯……但麻呂（注：日本古代王族的自稱語）就是安不下心啊。」
「你們是誰呀？我是朝日奈紫。再過不久，我就會成為人稱『超可愛美少女寶藏獵人』的大冒險家，讓全世界都跪倒在我的腳下！不過今天在放學路上遇到了怪事，不小心迷路了！」
「哎呀，迷路啦？會不會是被天狗給抓來的？」
「你們不用怕，盡管放心，我養的仆人小光很快就會來接我了！小光他呀，能在五百公裏外就聞出我的味道，而且超依賴我的！沒有我的話，恐怕一天也活不了呢！」
紫天真無邪的得意模樣，讓兩人完全放下了戒心。
「嗬嗬，如果我未來生了女兒，不曉得會不會是像你一樣可愛的公主。」
「你叫紫是吧？輕易向他人透露自己的真名，是件危險的事喔。」
「為什麽？要是不說我是誰，小光不就找不到我了嗎？」
「一旦被妖怪或邪惡的陰陽師知道真名，可是會被控製心神，成為他們的傀儡呢。」
「所以我們貴族不會以真實姓名相稱，而是改用『名號』。」
「哼嗯？這設定跟《地海戰記》還真像。」
「麻呂的名號是『兵部卿宮』，至於舍妹，你稱她『藤壺』就行了。」
「我知道了！那我也來替小光想個帥氣的名號！啊，還是讓小光保持『勇者萊特』吧，否則他又要生氣了。」
「她真是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呢。」藤壺輕柔地微笑。
「你是說，會有個叫作光的人來接你迴去嗎？」
「對呀，藤壺小姐！小光和我從小就認識了，住在我家隔壁，是個愛裝酷的男生，不過他的頭發就像水晶骷髏一樣漂亮喔！照到太陽就會發出閃耀的金光，像天使一樣。可惜平常懶懶散散的，一開口就隻會說些軟臥趴的話……幸好骨子裏還是沒藥救的老實人，一定會遵守承諾。真是的，明明是專門負責吐槽，怎麽還在外麵閑晃，不趕快來接我啊？受不了耶。」
「嗬嗬，紫姑娘好像很中意那位光公子呢，一提起他就說個沒完。」
「哪哪哪哪有那種事啊！……說……說不定是啦……現在雖然像兄妹，可是不久之後，我們就要結婚了……」
「不錯喔。害羞起來的紫姑娘看起來清秀天真，很可愛呢。」
「唔…唔唔唔！對、對了，這裏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平安京呀。」
「『平安京』?好像有聽過這種名字的主題公園……藤壺小姐，你真的越看越像我媽媽耶，到底是為什麽呢……」
「哎呀，說不定我們是遠親呢。」
兵部卿宮和藤壺彼此對視，接著說：
「大內隻限貴族出入，可不能將這般沒名沒分的女孩留在宮裏……」
「說得也是。那兄長府上能讓她暫待些時日嗎？」
「麻呂有種不好的預感……」
「嗬嗬，放心放心。」
「對呀，放心！小光很快就……叫名字好像不太好喔？那就……嗯，哥哥一定會來接我！沒錯，很快就會的。就讓我住到那時候吧，兵部卿宮叔叔！」
紫那天真爛漫、唯我獨尊、不由分說的華麗勝利者笑容，讓個性柔弱的兵部卿宮不禁順了她的意。「那就這麽辦吧。」他點頭同意。
但兵部卿宮的壞預感確實成真了。
一對眼睛，正在黑暗中凝視著出現在飛香舍的紫。
是隻烏鴉。
擁有三隻腳的異形烏鴉。
三腳烏鴉在暗夜中悄然振翅，往聳立在京城北側的北山直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