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必懷疑,我就是雪後山嵐,您若不信,可以隨我去報社確認。”


    王先生吸了口氣,笑了笑,走進包間,卻沒有關上房門。


    “這位……先生見笑了,的確是有點出人意料,您……這怎麽可能呢?您……”


    “不像是能寫長篇小說的人嗎?”雪蘭笑問。


    王先生似乎還有點不敢置信,一直上下打量她。


    “先生不信也罷,我是來求您一件事的,事情倒也不會十分為難。”雪蘭沒有浪費時間,她打開隨身攜帶的小包,取出了一張銀行存單放在桌上。


    “這裏是二十五萬存票,我聽聞王先生乃是北地有名的慷慨義士,一直組織商會為中原和陝北地區的災民賑濟糧食,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先生能幫我把這些錢換成糧食,運到該去的地方。”


    這話一落地,王先生就瞪大眼睛,驚訝地看著雪蘭。


    “我還希望先生能和我立個字據,不為別的,隻做一份證明,畢竟這也不是小數目,是我這兩年來辛辛苦苦賺的,所以我希望我的錢都用在了該用的地方。先生既然是組織賑災會的會長,自然能明白我的意思,是嗎?”


    王品憲並不是那種隻知道圖利的商人,相反他出自官宦世家,後來又主張工業興國,在北平也算得上一個人物,否則也不會拚著更高的利益不要,多年來為民族企業勞心勞力了。建立賑災組織自然是為了救助百姓,不過這樣的事情年年都有,主要捐款者多是他們商業協會的成員,民間閑散募捐很少,所以一個人突然拿出這麽多錢來,的確是讓人驚訝的。


    來這裏之前他想過許多,這位山嵐先生也許是求他辦事的,或者是向他借錢的,又或者隻是想結交有錢人,其實無論如何都沒關係,這位先生的名頭已經足夠讓人稱道一聲仁兄了。誰想不但先生變成了小姑娘,人家甚至還是來送錢的。


    不過大風大浪見多了,這世上再離奇的事情在王先生這裏也能鎮定自若了。


    “山嵐先生,這麽一大筆錢我們自然歡迎,隻是……”王先生也注意到了雪蘭的穿著,這是個很樸素的小姑娘,身上一點裝飾物都沒有。


    “王先生不必擔心,我做這件事是考慮好了的。”雪蘭聽他喊自己山嵐先生,就知道他應該是信了。


    王先生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打開風衣,從內口袋中取出紙筆,然後說:“既然如此,在下義不容辭,還敢請問先生名諱?”


    “小女子劉五姐,文刀劉,一二三四五的五,姐姐的姐。”


    王先生一筆一劃寫下了一張契約,然後遞給雪蘭:“先生過目一下這份字據吧。”


    紙上寫的是,某年某月某日,某商業會長王品憲,字長林,與雪後山嵐劉五姐於某飯店簽訂賑災款交割協議,王某收取劉某現大洋銀行存單二十五萬,用於中原地區的旱情賑災之事。王某保證將捐獻款項用之於民,如有違約,日月可鑒,天地不容。最後還按上了王先生的手印。


    “既然是合約,我們就還需要有證人,或者先生可以直接請您的報社為證,在下一定言而有信,決不食言。”王先生說。


    “這就不必了,我相信先生為人,因為在報紙上看過您的事跡,所以知道您的商行組織糧隊進陝甘送糧,不然也不敢直接把這麽大筆的款子托付給您了。要張單子隻是為了以防萬一,並且我希望得知錢款的具體流向,或許今後我會持續通過您的組織捐款。”雪蘭說。


    王品憲卻皺起了眉:“怎麽?先生做了這麽大的事,難道不想讓人知道嗎?有了您這樣的義舉,必定會有更多人效仿的。”


    雪蘭搖搖頭說:“不瞞先生,我不肯示於人前,也有我的苦衷。若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也許會影響我們一家安靜的生活,小女子雖有心做些貢獻,但能力微薄,還想過平靜的日子,所以也就僅此而已了。”


    “原來如此。”王先生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向雪蘭拱拱手道:“先生高義,是我為難先生了,請您勿要介懷。先生乃是真君子,真英雄,在下佩服。”


    “王先生哪裏話,您做慈善多年,這次還站出來組織賑災,在我心裏您才是真正的英雄呢,是為國為民的大俠。”


    “先生如此說,我倒是慚愧了,我雖然組織賑災,倒也沒有真的傾盡全力。”


    “先生莫要胡說,有心就好,說什麽傾盡全力,這世上還需要有先生這樣心懷天下的人做更多事呢,豈止賑災一件。”雪蘭說。


    王先生眉頭緊鎖,遲疑了一會兒說:“既然山嵐先生仗義護百姓,我王品憲也不是那等隻說不做的人,我個人也會再追加五萬捐款。先生的捐款我必會善用,並把一切細節匯報給先生知道。”


    聽他這麽說,雪蘭急忙起身道:“那一切就麻煩王先生了。”


    “怎麽?您這就要走了?”王先生急忙問。


    “我與母親約定早些迴家,這便告辭了。今日之事,還望先生保密。”


    王先生猶豫良久,歎了一聲道:“好吧,我送先生出門。”


    二人一出飯店正門,雪蘭就看到一個身穿黑西裝的青年正在大叫:“爹,你終於出來了,山嵐先生呢?我還等著問他要簽名呢。”


    他正被幾個侍者攔著,所以他使勁踮著腳,伸長脖子向前巴望,看著有點二,長相還有點眼熟,雪蘭仔細看了看,這不是那天在北平大學出麵維護她的男神嗎?


    不過……男神你怎麽了?你特意打扮後過來的嗎?這個像漢奸一樣油光瓦亮的中分頭是咋迴事?那天在學校看到你的時候,你還很正常啊。


    皺了皺臉,雪蘭搭上了王叔的黃包車,王叔拉著車走了。


    後麵王少爺還在問他爹:“山嵐先生呢?他在哪兒呢?”


    王老爺皺眉看了自己兒子一會兒說:“人家走了。”


    “走了?我怎麽沒看到?”


    王老爺笑了笑說:“怎麽?你以為寫書的都是仙風道骨的老神仙?”


    “爹,今天山嵐先生找您究竟為了什麽事?”


    王老爺望著遠去之人的背影,長歎一聲說:“人生感義氣,功名誰複論。”


    然後,他鑽進了汽車,任兒子怎麽問,也再沒說什麽。


    雪蘭做完這件事後迴到家裏,發現李氏的臉色還是不太好,於是撒嬌道:“娘,咱晚上吃什麽?我出去買隻烤鴨吃吧?”


    “吃?你哪兒來的錢吃?”


    “娘掙給我吃的呀。”


    “我的錢才不給小沒良心的花。”


    雪蘭趕緊滾到她懷裏,拱了好幾拱。


    “去去去,別賴在我身上。”李氏推了推她,然後又問,“全給人家了?”


    “嗯。”


    “哎!”李氏歎了口氣說,“罷了!娘什麽也不說了,隻是……總是一想起來那麽多錢沒了,心裏就疼的慌。”


    三姐正站在門口,此時走進來說:“快讓她擔心點別的事吧,再去想那些錢,她就得悶出病來了。”


    “哎呀,你迴來了?許編輯怎麽說?”雪蘭急忙問。


    三姐搖搖頭:“聽說還對峙著,偶爾有小規模衝突,不過沒打起來。”


    “阿彌陀佛。”李氏雙手合十道,“千萬別打起來。”


    “要是真打起來,咱們家就得走,許編輯說的。”三姐道。


    雪蘭也有點擔心,照理說北平這邊沒發生過大規模戰鬥,可是經常聽到的槍炮聲卻不是假的,萬一打仗的時候,兵痞子衝進城來為非作歹呢,萬一掉下個炮彈把房子炸平了呢。


    這天晚上雪蘭又熬夜熬到很晚,然後那位神出鬼沒的麵具小哥又來拜訪了。


    雪蘭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了,跟他打招唿說:“哎,你又來還麵具啊?”


    小哥站在雪蘭窗前,半天沒反應,然後忽然摘下了自己的麵具。


    眼前是個皮膚黝黑,麵容俊美的年輕小夥子,一雙眼睛黑亮精神,緊緊地盯著雪蘭。


    “我要走了……”他一開口就說。


    雪蘭聽他聲音發悶,知道這句走不是普通的走。


    “你要離開北平了嗎?”雪蘭問。


    “我……我們班子天南地北的走,去年在天津,今年在北平,現在北平這麽亂,我們準備去上海了……”


    “這樣啊。”雪蘭看著他說。


    “我……我……”小哥低下了頭,半響,他抬起頭鄭重地說:“我知道你是大家小姐,肯定看不起我們這些跑江湖的,但我肯定還會迴來的,你等著我。”


    雪蘭聽了這話,不禁老臉一紅,怎麽說的好似你有什麽了似的,還等著你呢。


    “我可不是什麽大家小姐,而且就靠寫跑江湖的混吃飯呢,誰看不起誰啊?”雪蘭說,“你可別胡說八道。”


    “反正……你等著我就對了,我叫殷久遠,你記住了,我……”


    雪蘭急忙打斷他:“我說你挺厲害的啊,我家小黃那麽兇,鄰居家裏來個陌生人它都不消停,你進來它怎麽一聲不吭啊?”


    “那是,也不看看小爺我是誰,我可是訓練了它不少時候呢。”


    “……你還真是經常來我家啊。”


    “我想見你嘛……”他臉一紅說。


    哎呀媽,沒能阻止人家說出來,這小年輕太□□,讓心裏年齡將近三十的雪蘭再次產生了蛋蛋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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