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裏斯號軍艦在怒吼的狂風與漫天的波濤中發出微弱的呻/吟。


    颶風惡浪連天密湧,無數洋潮匯聚在一處,壓得軍艦劇烈顛簸,船體高高拋起又重重落下,激得水花漫天飛濺,仿佛下了一場驟雨。


    薩卡斯基不理會鋪天蓋地落下的淩亂水滴,直直站立在軍艦前甲板上,被澆透的衣裳黏附身體,帶著海洋特有的冰涼腥膻味道,冰冷水滴順著發梢慢慢往下滑到眼角,他也顧不得擦去。


    身後是忙碌的將官士兵,一部分頂著狂風巨浪試圖收起船帆,避免千創百孔的主帆在颶風猛烈的撞擊下被撕成碎片,也有部分在固定甲板上堆放的雜物,免得拋起的物體砸傷眾人。


    隻是軍艦顛簸得太厲害,颶風水浪滔滔奔騰而過,眾人站都站不住穩,常常隨著下一個浪頭襲來就東倒西歪跌了滿地。


    連天風浪延綿不絕接踵而至,連叫人喘息的時間都沒有,而此時距離他走出艙室準備察看海況也不過一小時不到。


    狂瀾掀起塵霧般的水沫,腥膻冰涼的浪尖舔到臉上,薩卡斯基皺緊眉心,狠狠盯著前方無邊無際的災難般的黑暗,略顯混亂的場麵裏,他的身軀如鋼鐵澆築般巍然不動。


    偉大航道比任何一處海域都危機四伏,作為本部海軍將領,曾經駐防後半段新世界的少將薩卡斯基很清楚這片海的莫測。


    平緩時如同含羞少女,嬌怯溫柔,風暴來臨時,這片海洋卻兇戾殘暴,一旦落入它手中,任是最堅固的船舶也會象小孩子玩具那樣不堪一擊————這就是偉大航道的海,美麗多情又狠心惡毒。


    然而,饒是自認經曆過無數的危險海境,此時此刻,薩卡斯基也忍不住有些心驚。


    …………


    彼時,聽得那人的暗示,他匆匆趕往軍艦控製室,航海士根據儀器數據顯示,給出‘一切尚在控製範圍內’的報告,結果沒等薩卡斯基和喬納森鬆一口氣,他們就感覺到腳下傳來的劇烈波動。


    這兩天來,西裏斯號確實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一次震蕩,洋麵風浪一如往常,聲納係統也檢測不出任何藏在海水中的異動…


    隻是,這一次的波動比任何一次都劇烈,薩卡斯基甚至敏銳的察覺到整艘軍艦狠狠地往下一沉,簡直象是托著船體的海水忽然被抽走,西裏斯號頃刻間失了憑托猛地跌落。


    無邊無際地墜落。


    他甚至來不及驚訝,洋潮又瞬間閉闔,懸浮在半空的軍艦穩穩地浮在海水之中。


    當時薩卡斯基和喬納森彼此對視一眼,隨即兩人同時轉身離開控製室,飛速奔到軍艦前甲板上想看看究竟發生什麽事。


    西裏斯號瞭望塔已經拉響警笛,冗長低沉的音波在空氣裏飛速擴散,繃緊所有人的神經,同時也叫薩卡斯基心頭狠狠一沉。


    前甲板上負責警衛的士兵們看似從容鎮定,薩卡斯基一露麵,投向他的每一道視線卻都帶著同樣的細微驚惶與失措。


    甚至不必使用望遠鏡,薩卡斯基一眼就看見導致警報拉響的原因:


    軍艦的航線正前方,前一刻還十分晴朗的天空眨眼間變得非常昏暗,漫天烏雲挾著濃烈腥氣浩浩蕩蕩蔓延而至,洋麵霎時間波濤萬仞,潮水渾濁洶湧。


    幾分鍾時間裏海麵象炸開了鍋,不久前還平靜的海洋忽然變成滾滾激流,一股一股海水洶湧激蕩,滔天巨浪以恐怖的速度當頭朝著西裏斯號撲來。


    …………


    之後,西裏斯號掙紮在萬頃連天湧動的波瀾中,方圓數十海裏,目力所及濁浪翻湧,漫天的海潮與唿嘯風聲發出震耳欲聾的巨吼。


    喬納森返迴控製室穩定人心,副官羅納德負責傳達命令到各位將官士兵手中,薩卡斯基留在前甲板,作為最高指揮官鎮守第一線。


    隻是,一個小時過去,危機仍然在延續,似乎看不到盡頭,西裏斯號仿佛一片落葉,卷在發了狂的洋潮中央身不由己顛簸起伏。


    耳畔盡是驚雷般咆哮怒吼的潮音,久了耳蝸開始嗡鳴,攪得腦海漸漸眩暈。


    薩卡斯基站著不動也不言語,挺直的背脊猶如一柄標槍,隻是,他已經不太聽得見說話聲,無論是甲板上士兵的叫喊,亦或者別的…


    軍艦甲板踏在腳下微微作響,仿佛隨時會坍塌,西裏斯號還能堅持多久?這點連薩卡斯基都不敢深想,此時惡浪滔天,一旦軍艦解體,他們全部人會瞬間被海潮吞沒。


    死在這片海上…這種結局,加入海軍的第一天,薩卡斯基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然而親身經曆的此刻,個中滋味卻實在…


    不甘心————垂落身側的雙手緩緩握成拳頭,他遠眺前方那片無邊無垠混沌,墨黑眼瞳深處漸漸燃起兩簇怒火。


    他的力量還不夠,如果更強大…他要得到力量,他要強大到足以征服這片海,強大到踏平一切邪惡…他所有的野心抱負都還沒實現,怎麽可以死在這片海域?


    …………


    忽如其來的恨怒在胸膛裏橫衝直撞,薩卡斯基握緊拳頭,狠狠抿緊嘴角,這一瞬間,充斥聽力的颶風惡浪驀地失去,周遭忽的一靜。


    幾秒鍾後,聽覺方才接收到聲音,不屬於海潮,而是西裏斯號前甲板上海軍士兵們的聲音。


    “那是————什麽?”


    前一刻才驚魂未定的士兵們忽然異口同聲爆發出驚唿,站在船舷最邊緣的薩卡斯基鬆開握成拳頭的手,上身微微前傾,一手抬起攥住欄杆,五指收緊,一如他瞬間收縮如針尖的瞳孔。


    “是漩渦啊!”


    “海肚臍啊啊啊——”


    士兵們的叫嚷被咆哮巨響蓋了過去。


    那猶如盛夏午後的悶雷,自不遠處黑暗混沌深處開始,延綿不絕向這邊滾動,沉悶的異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異獸般的嘶吼。


    一個山巒般巨大的浪潮起伏過去,拋到浪尖的西裏斯號再一次猛地下墮,船頭朝下傾斜,以非常危險的角度驀然自高處往深處滑落。


    薩卡斯基隻來得及吼一聲,“抓緊————”餘下的要求他的士兵自我保護的話,就被迎麵而來的疾風重新灌迴咽喉。


    黑暗的後方是更深的深淵,洋潮中央陷出一個無比巨大的漩渦,不過轉眼間,軍艦被卷在其內,旋渦裏團團打轉,不由自主地翻滾沉浮。


    西裏斯號摔落幾分鍾又險險被浪尖裹在漩渦水壁上,船舷一側是看不到盡頭的巨大空洞,海流唿嘯飛旋向著下方無底深淵蜿蜒伸展。


    薩卡斯基攥著欄杆,眯緊了眼睛,頭暈目眩一段時間之後,他極目打量,同時在心中飛速思考對策,隻是不知為什麽,或許是錯覺…


    西裏斯號卷在龐大漩渦中急速往深處滑行,他依稀仿佛看見漩渦極深處,隱隱滑過一簇簇巨大的漆黑鱗甲,極度深寒與刺鼻腥氣隨著水聲蔓延,要刻入骨髓般的恐怖。


    或許是錯覺或許不是,異樣一閃即逝,薩卡斯基看見的仍是渾濁烏黑海水,唿嘯飛旋中,西裏斯號帶著整艘船的人墮向看不到底的海。


    …………


    幾分鍾?或者更久?


    近在咫尺的死亡幹擾了正常思維,薩卡斯基隻看見船舷之外的更遠處,高高的天穹如幻覺般一點點變得更遙遠,象是整片天空為西裏斯號往深淵墮落的無聲哀悼。


    視野變得更混沌,薩卡斯基甚至開始覺得這次斷無僥幸生還的機會…那個念頭才剛閃現,眼角餘光中卻瞥見一絲異樣。


    猛地放眼看去,在烏黑混沌中極力尋找————片刻過後,他找到了那線異樣輝芒的來源。


    軍艦被洋潮挾裹著急速旋轉墮落,巨大漩渦的空洞中央不知什麽時候浮著一團光輝,是片刻之前薩卡斯基眼角瞥見的光,來自西裏斯號。


    淺淺如月光般稀薄的微藍色從軍艦上激射而出,瞬間又停滯在深淵上空,確切的說那不是一團光輝,而是一個人。


    安娜————之前說要去換身衣裳的人,再次出現時浮在空中。


    薩卡斯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那道身影,她周身暈著光,是比黎明前的天穹更淺些的藍,西裏斯號此時所處的角度恰好能看見她的臉。


    遠遠的,薩卡斯基看不清那人的神色,隻看見她似乎望著腳下深淵,指尖漸漸生出淡淡的光澤。


    也不過轉瞬間,那人的指尖亮到刺目,彷如握著一團光輝,黑暗混沌被照得微微亮起來。


    懸在半空的人墨黑長發在疾狂的風裏糾結盤繞,細碎光影繡出她的眉眼,眼睫低垂遮去雙瞳,薄唇輕輕開闔,仿佛說了什麽。


    他聽不見她說的是什麽,霎時間又看見她指尖輝芒脫手而去,亮藍無聲無息墮落,猶如天穹墜落的一顆流星。


    一切發生得很快,快到幾乎令人反應不及。


    輝芒墮到隻剩下小小一點針尖大小,隨即象撞到什麽東西,驀地炸成一朵鈍圓的光弧,比夏日驕陽還要更刺目幾分。


    光芒深處,那個人象一支利箭直直朝下俯衝————下一秒他什麽也看不見了。


    深淵底部急速上漲的熾烈白光讓視網膜受到劇烈刺激,有一瞬間薩卡斯基覺得眼前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到,隻有一記象是極遠深處傳來的戾嘯。


    無法形容的陌生又可怕的聲音,似是野獸瘋狂哀嚎,令人不寒而栗。


    接下來是毫無預兆的地動山搖,懸在水壁中的西裏斯號象是被一支無形巨手握在掌心上下搖動,天旋地轉,混雜著腥寒刺鼻的巨浪抓住軍艦,象是拚命撕扯————


    洋潮顛簸動蕩,海流劇烈起伏,西裏斯號鋼鐵船體咯吱呻/吟。


    過了很久很久,颶風與惡浪慢慢平息,終於隻剩一片深不可測的死寂。


    …………


    五感當中最晚恢複的是視覺,薩卡斯基能夠看見之前就察覺到平靜,西裏斯號遭遇滅頂之災的前一秒所有危機毫無預兆結束。


    周遭安靜得厲害,連海浪風聲都被壓製一般,附近隻有劇烈心跳與唿吸,是前甲板上的其他海軍士兵們劫後餘生的僥幸。


    等了會,烙在眼睛裏的刺目亮光終於散開,恢複視力的第一件事,薩卡斯基是急忙去找那個人。


    安娜。


    此時洋麵平緩如鏡,天空一碧如洗,連雲都看不見,赤金的陽光自高處傾落,映得海水幽藍碧透,如同一塊巨大的毫無瑕疵的寶石。


    她在離軍艦幾十米外的位置,赤著雙足淩空懸在海麵上,身側浮著無數叢淡淡的光團,淺淺的藍,象火焰靜靜燃燒。


    背對著他,垂落身側的手,一手抓著什麽的樣子,身上穿著她出現時那件紗裙,墨黑的發長及足踝,潑灑落下如一匹綢緞,修長雙腿藏在其間若隱若現。


    他靜靜盯著她看,與前甲板上其他海軍士兵一起,屏息望著那個人的背影。


    目光在她的背影上巡尋片刻,薩卡斯基不自覺微微眯緊眼睛:她的模樣有些改變,此時浮在海浪尖的人,墨黑的發長及足踝,而原本她的發僅僅到肩際蝴蝶骨的長度。


    還有她的手,那雙手象重傷他那天,指甲暴長,指尖鋒利如鉤,更奇怪的是,她裸/露在陽光下的肌膚隱隱約約呈現緋紅痕跡,縱橫勾勒,錯綜繚亂。


    …………


    沉寂到壓抑的前甲板更快被另一種聲音打破,雜亂腳步聲很快紛遝而至。


    薩卡斯基沒有迴頭,來人很快出現在他眼角餘光中,為首的恰是喬納森,疾疾靠近後還沒來得及開口,喬納森他們這些前來查看的人,注意力瞬間被引走。


    那人聽得動靜迴過身,長發隨著轉身帶起的風微微揚起。


    麵色褪盡血氣般蒼白到透明,一雙碧透眸子不知什麽時候化作墨黑,靜靜盯著人看的眼神無嗔無喜,卻無端端叫人心頭驀地一跳。


    目光錯也不錯看著這人,薩卡斯基不自覺吸了口氣,她確實改了樣貌。


    除了頭發長度與眼睛的顏色,眉眼的溫婉秀氣也消失,半隱半現紗裙之下,紋案一般複雜的血痕刻在蒼白皮膚,日光下一眼就叫人挪不動視線。


    西裏斯號前甲板上聚集了許多人,隻是沒有任何一個人發出聲音,所有人都怔怔的盯著她看。


    短暫的靜默過後,另一種異變無聲無息產生。


    她的背後,湛藍的海水逐漸生出一朵朵紅雲,自海麵之下更深處的洋潮,大片大片的猩紅漫漫彌散,淒厲豔色越來越多,越來越濃,仿佛茫茫血海鋪陳開來。


    漸漸的海水開始湧動,象是下方正發生什麽劇/變,濃膩血色團團湧動,大片大片漆黑墨色藏在海浪深處割出痕跡,一波波起伏水浪顛簸,隱隱約約有無比巨大的脊背在日光下慢慢滑動。


    非常非常大,根本無法預測的身軀,依稀仿佛有鱗甲流動瑰麗光芒。


    前甲板上再次微微騷/動起來,隻是不等薩卡斯基下令戰鬥,他聽見…她的聲音,一記淺淺的冷冷的輕笑,在雜亂中卻象是貼在耳邊那樣清晰。


    薩卡斯基的身形微不可察頓了頓,接著他看見那人望著軍艦仿佛有一點笑意,墨黑眼睛眸光卻凍結般冰寒徹骨,浸得眉梢眼角都透出森然殺意。


    “滾。”她的聲音壓下所有躁動,平淡音色透出了一種對生命徹底漠視的殘忍,“或者死——”


    …………


    海麵驀地掀起巨浪,仿佛被激怒,藏在水下的異物高高揚起一截漆黑長尾,巨大的鱗甲映著日光透出瑰麗黑芒,裹著刺鼻腥膻重重朝她拍下。


    她頭也不迴揚高了一手,而隨著素白指尖劃過空氣,薩卡斯基看見飄浮在她身側的叢叢光輝靈活地迎上異獸落下的那截黑尾。


    比天空的顏色更淺的火焰迎向敵襲的過程中忽然變化,淺藍光輝奇異地模糊虛化瞬間又重新凝結,一匹匹巨大的狼憑空躍出。


    幻化的狼群皮毛間燃著火,叫聲清亮悠遠,淩空躍起接二連三地撞上海中異獸。


    雷鳴般的爆/炸聲震動雲宵,炸裂的亮芒遮蔽日光,讓這片海籠罩在水藍光輝之中,潮汐之下有龐大身軀劇烈顫動,說不出是何種生物的嘶吼糅雜在劇烈轟/炸聲中。


    半晌,一切才漸漸停止。


    洋麵上有血沫肉塊碎片殘骸半沉半浮,更深處的波濤中一塊漆黑陰影正緩緩下沉,空氣裏彌漫著濃烈血腥,與說不出的寒意。


    動蕩中央的那人不動也不言語,良久,消失的狼群在她身側慢慢顯露影像,低頭蜷尾,她手邊那匹似乎是頭狼的嗚咽著,用鼻子慢慢蹭她的手。


    片刻過後,群狼逐一散去影像,融化在海風裏,不曾存在一般,隻有漫無邊際的血色海洋顯示出方才發生過什麽事。


    薩卡斯基聽見她的歎息,若有似無,幻覺般,低柔音色,恍惚有說不出的寂寞。


    …………


    最後,她在天與海都凝固般的死寂中慢慢邁開步伐,赤/裸雙足行走在風中,一步一步,緩緩地走迴西裏斯號,沿著不自覺退開的海軍士兵中間的通道,慢慢走到他麵前。


    “準備登陸吧~薩卡斯基少將大人。”她站到他麵前,神色微微倦怠,容顏卻說不出的魔魅妖麗,“泰坦消失了。”


    目光停在咫尺間這人身上,薩卡斯基握緊垂落身側的雙手,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克製自己身體裏灼然升高的溫度。


    隔了好一會兒,他強迫自己轉開眼睛,視線下落幾分,盯著她的手看了一眼,隨後才看向她登船前隨手拋在甲板上的那物。


    一片…半個房間大小的…漆黑的鱗片…蛇類的鱗片,散發著冰冷腥膻味道,麵積卻超乎想象,一端連著血肉,顯然是生生從異獸身上拔下來。


    “泰坦是一條海蟒,這片海域是它。”她在他身側輕聲說道,打敗能夠通天的龐大怪物,這人的聲音竟波瀾不興,“放心,它已經被驅逐。”


    怔忡許久,薩卡斯基慢慢抬起眼睛,啞聲問道,“你的惡魔果實,是動物係幻獸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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