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唔——” 埃貝茨太太在他掌心下含糊的喊叫著,他臉上浮起了青筋。 “別大叫,別把警察惹來,你給我安靜一點,不然小心我把你打出屎來。” 那對恐怖的眼睛瞪著埃貝茨太太,直到後者瑟縮著佝僂起身體才將視線移開。 終於,埃貝茨先生放開了自己的妻子。 他惱怒地瞪著地下室床上那具沒有任何動靜的屍體,胸口彌漫著的悲傷很快就被怒火所掩蓋。 “不行,不能是這個時候,這孩子死的不是時候——” “你在說什麽?”埃貝茨太太顫抖著抬起眼簾看著自己的丈夫,盡管她發出的是疑問句,但多年的夫妻生活讓她實際上已經知道了他究竟在想什麽,“他……他是你的兒子……他死了……天啊……他已經死了……” 在那一瞬間,埃貝茨先生的眼底掠過一絲羞愧的刺痛,但是那屬於人類的情感很快就湮滅了。 他死死卡住了妻子的肩膀,迫使她抬頭看著自己。 “我知道,我很抱歉……我很難過,親愛的……但是不能是這個時候,我不能在這個時候爆出來我有一個吸毒的兒子——威利斯那個家夥不會放過我的,隻要我露出一絲一毫弱點那個家夥可有一千種惡毒方法來扳倒我……” “嗚嗚嗚……可是……伊凡……我可憐的伊凡……” “嘿,親愛的,聽我說,我不能失去這個機會——就算是可憐可憐我,我們總會能想到辦法瞞過去的……” “不——” 埃貝茨太太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掙脫了丈夫的雙臂朝外跑去,但是她才剛跑到客廳,後者已經猛撲了過來死死卡住了她的肩膀。 “你他媽是不是沒聽懂我的話?!” 埃貝茨先生低聲咆哮道,他用膝蓋一下一下地撞擊著自己妻子的腹部。 埃貝茨太太痛苦地蜷縮起來。 就像是過去多年的經曆一樣,她無聲地痛哭著,而在淚眼朦朧中,她看到了一個高挑身影印在門廊上。 那是一個有著褐色卷發和薄荷色眼睛的男人,穿著整齊的西裝,手中端著一杯茶。 埃貝茨太太不知道他已經在那裏呆了多久了,她甚至很奇怪自己為什麽剛才看到他…… “嘿,其實我有個更好的辦法來解決你們的困境。” 那個不速之客衝著地板上的兩個人開口道。 “你是誰?!” 埃貝茨先生跳了起來,他衝著那個非法闖入者咆哮道——倒是沒有他對待妻子時候的兇狠勁了。 芙格衝著他眨了眨眼睛,然後啜了一口茶。 “嗯,你已經忘記我了嗎?我是你的兒子,維吉利·埃貝茨,26歲,羅維藝術學院藝術生,今年畢業……業餘愛好是玩一點搖滾,但是為了避免父母擔心,已經決定不在繼續下去了。” 芙格衝著埃貝茨夫婦說道。 “你他媽……到底在說些什麽?” 埃貝茨先生震驚地看著芙格,現在的他與其說是驚恐,不如說是被芙格徹底的搞糊塗了。 芙格不慌不忙地將茶杯放在手邊的茶幾上,他朝著埃貝茨夫婦走了過來,現在,他們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了。 那是一對好像能流出毒汁的藍眼睛。 “別擔心,你們會有一個好兒子的。” 芙格盯著他們說,然後輕輕地打了一個響指。 “砰——” 他放在茶幾上茶杯驟然碎裂,滾燙的茶水嘩嘩流淌到了高級地毯上。 “哦,天啊——” 埃貝茨太太驚叫了起來。 “維吉利?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你要小心一點——該死,這是伊朗手工編織的地毯,自從開始打仗你已經找不到這麽精湛的手藝了!” 她衝著芙格嗔怪的喊道,但是語氣中並沒有真正責怪的成分。 埃貝茨先生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又看了看芙格,顯得有些迷糊,過了一會兒之後,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該死,維吉利,為什麽你每次迴來都要弄出這麽大動靜,你最好不要告訴我你又惹了什麽麻煩……” “當然沒有,我很抱歉,爸爸。你最好迴去休息,我知道你最近很忙。” 芙格麵無表情地衝著這個蠻橫而愚蠢的男人說道。 在他話音落下後,埃貝茨先生像是機器人一樣木然地朝著樓上的臥室走去。 “你也是,我親愛的媽媽,請去陪你的丈夫吧……免得他又對你大吼大叫的。” 他轉向了埃貝茨太太,就跟她的丈夫一樣,埃貝茨太太安靜而順從地離開了客廳,她顯得很平靜,一點兒都沒有疑惑為什麽自己臉上滿是眼淚,而腹部劇痛得像是剛被棒球棍打過。 “好了。” 站在空無一人的客廳,芙格低聲說道。 他的臉色白得就像是死人,冷汗完全浸透了他的背脊。 劇烈的疼痛就像是有人在揉捏他的腦子,芙格很快就感到了自己肌肉在痙攣,他緩慢地走到了沙發前,讓自己平躺在了那高級而柔軟的沙發上。 “讓梅瑟出來吧。” 他低聲說。第29章 維吉利的身體在一陣抽搐後放鬆了下來,但是很快,他全身的肌肉重新繃緊。 年輕而英俊的男人在沙發上換了一個姿勢,他以一種怪異的方式伏趴在了軟墊上,膝蓋塞在自己的腹部下麵,雙手向前伸。 “唿……唿唿……” 他發出了一陣細小的嗚咽,眼睛變得格外的清澈。 “梅瑟”是一隻狗。 早些年它並沒有名字,梅瑟是紅鹿給它取的名字,它曾經是一隻生化試驗犬,不過跟那些在背上或者腹部移植著人的耳朵或者胎盤的同類不同,梅瑟是一隻軍用生化試驗犬,那些挺聰明的實驗者們給它加強了肌肉能力和咬合能力,嗅覺,聽覺和視覺也比正常的犬隻要強大很多倍,它長得挺難看,皮毛稀疏,眼睛像是惡魔一樣泛著邪惡的紅銅色,大塊的肌肉疊疊壓在它那粗壯的骨頭上——不過誰在乎呢,據說它後來死於一場試驗事故之中——時間恰好是“紅鹿”在鬆鴉灣監獄被電得滿身冒煙的那一刻。 當“紅鹿”活過來的時候,那隻狗也在他的身體裏活了過來。 芙格和維吉利都知道自己隻是一個幻化出來的人格,可梅瑟可理解不了這個,它總是在紅鹿的精神裏汪汪叫著,企圖做點什麽。等到芙格意識到梅瑟並沒有痛覺神經的時候(在設定上它已經被實驗室的人去除了痛覺神經),冷酷的醫生明白了梅瑟存在的原因。就如同芙格自己是理智的代表一樣,這條狗便是他們所有人的痛苦的承受者(哪怕它自己還什麽都不知道呢)。於是他總算搞清楚為什麽當他或者是維吉利承受痛苦的時候,這條瘋狗會變得那樣的激動。為了避免平衡的破壞,芙格最後決定服從“紅鹿”的安排,當他因為那該死的能力而飽受痛苦的時候,他會將梅瑟放出來放放風——就如同現在這樣。 “梅瑟”從喉嚨裏發出了嘶啞的叫聲。 它不太習慣過於柔軟的墊子,那些墊子總是會讓它迴憶起不太好的東西,當然它也不太習慣自己的新身體——他的後腳太長,妨礙到了它的奔跑速度。 “梅瑟”從沙發上爬了下來,它抬起頭嗅了嗅空氣中濃厚的(至少對於它來說)的死人味和活人味兒,然後,還有它絕對不會忘記的,讓他感到興奮起來的“主人”的味道。 它的前爪上麵滿滿都是那個甜蜜的味道。 “汪嗚……” 它張開嘴,吐出了舌頭發出了一聲快活的叫聲,然後它將自己的鼻子埋在了那又寬又平讓狗不太習慣的前爪下麵,陶醉地聳動著自己的鼻子。 “梅瑟”並沒有痛覺,但是這並不妨礙它感受到肌肉的痙攣和神經的抽搐——芙格每次入侵其他人類的大腦後都會讓這具身體受點苦頭——然而這一次前爪上殘留下來的甜蜜氣息卻讓“梅瑟”感覺很放鬆。 它甚至感到了一種叫做“平靜”的情緒,它的臀部抖動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甩動一下那很久以前就已經被切除掉的尾巴。哦,它現在的這具身體沒有尾巴。 過了一會兒之後,“梅瑟”意識到自己的“前爪”上已經完全是自己口水的味道,它有些依依不舍地抬起了頭,停止了舔爪子的行為。它開始環視整個建築物——跟普通的狗不同的是即便是在陌生的建築物內“梅瑟”依然鎮定自若。它可以在很短的瞬間確定整個建築物的布局,它現在還能聽到樓上兩個活人的臭味和緩慢的心跳。門廊和客廳都開著燈,可是空氣依然有些寒冷,一種奇妙的不安定感在房間裏彌漫。 “梅瑟”慢慢地巡視著自己的新領地,人類的膝蓋在地毯上沒有發出哪怕一絲聲音。 最後,它在地下室的門口停住了腳步。 伊凡的屍體已經變得柔軟了,這個倒黴的年輕人灰白色的瞳孔依然一動不動地瞪著天花板。然後“梅瑟”慢慢地靠近了他。 “汪——” 它發出了一聲低啞的叫聲。 …… “不——” 加爾文從喉嚨裏擠出了一聲尖叫。 他猛得睜開眼睛,從床上跳了起來。 “加爾文?” 從沙發那頭傳來了一聲悶響,下一秒鍾艾紮克緊張的臉從沙發後麵冒了出來,他傻乎乎地看著加爾文,身體已經醒來了,大腦看上去卻還在睡夢的另一頭。 加爾文和他對視了一小會兒,他感到自己的心髒就像是一隻快要死掉的兔子瘋狂地蹬著他的肋骨。 天已經亮了,從窗外清楚地傳來了人們的交談和汽車駛過時候發出的噪音。 “抱歉……” 遲鈍的,沙啞的聲音從加爾文嘴裏冒了出來,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在用另外一個人的舌頭說話。 一層粘液裹在他的神智上,讓他很久都沒有從那種茫然的狀態中迴過神來。 “……我想我做了一個噩夢。隻是一個噩夢…… 加爾文補充道。 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浴室,用冰冷的水猛地撲了幾把臉,總算慢慢地清醒了一點。 抬起頭,加爾文在鏡子裏看到一張發青的,疲憊的臉。他已經完全無法記起幾分鍾前那個讓他感到巨大恐懼的噩夢究竟是什麽了——他隻知道自己的睡衣已經完全被冷汗所浸濕。 加爾文習慣性地打開了鏡子後麵的壁櫥,他熟練地從那肮髒的小櫃子裏抓出了黃色的藥瓶,然後胡亂地倒出一些藥丸往嘴裏塞。然後他用手撐著洗臉池,靜靜地等著強烈的惡心感和頭痛過去。 “已經過去了,噩夢隻是人類內心軟弱的一種折射——讓人恐懼的並不是噩夢本身而是現實……噩夢隻是人類內心軟弱的一種折射——讓人恐懼的並不是噩夢本身而是現實” 加爾文機械地重複著這句話,一遍,又一遍。 漸漸的他的耳邊仿佛響起了霍爾頓醫生沙啞的聲音……他盯著自己的手指,顫抖漸漸的停止了。 現在,他感覺好多了。 “我什麽都不怕。” 加爾文嘀咕了一句,像是說給空氣中已經不存在的某種東西聽,又像是單純地在對自己說話。 等到他走出浴室,艾紮克看上去也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