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過多久,終是等來了白府之人,卻意外地未見官府捕快。


    來人是白府管事,態度恭敬,禮數周到,隻說是自家主人有急事請赫連莊主迴府商議。出門前,那管事還再三保證“不會讓赫連莊主遭人陷害”。


    此刻赫連傾幾乎可以確定,白雲繆的計劃裏並不包含此次栽贓嫁禍。


    隻是看到客棧外一字排開的幾位白府護院,個個魁梧高壯,虯筋板肋,儼然


    也是為防止他不予配合而來。


    白府與恆萊客棧不過相隔幾條街,白雲繆仍是周到地派了一輛馬車。


    盡管不十分在乎旁人目光,但被幾位虎背熊腰的護院圍著在街上走的場景,能免則免罷。


    自嘲地挑了挑眉,赫連傾心底歎道:白雲繆總算做了件好事。


    無視了羅錚一臉的反對,赫連傾示意他一道坐進馬車。


    原本覺得在馬車外便於觀察與保護,後來想想若遇到危險破開馬車也並非難事,守在莊主身邊反而心裏踏實許多。思及此,羅錚便跟了進去,聽話地坐在了赫連傾身邊。


    一路上羅錚都十分警覺,幾乎連馬車底的動靜都不放過,正當他細細分辨車外聲音時,赫連傾貼近羅錚的耳朵小聲說道:“看來我每次留宿你這裏,他們都知道。”


    羅錚微微側頭,認真看著說話的人。


    赫連傾唇角微勾,帶著些揶揄神色,接著道:“不然,莫無歡和那姓白的怎麽都那麽不費力氣就找了過來?”


    “……”


    羅錚原本以為那人湊過來是有什麽吩咐,結果無故遭了調笑,緊繃的神經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想了片刻,亦小聲迴道:“莊主也未曾想過隱藏蹤跡。”


    “嘖。”赫連傾看他認真迴話的樣子,覺得喜歡又覺得無趣。


    情不自禁地上手在羅錚臉頰使力捏了一把,眼見著捏紅了,又十分心疼地揉了揉。


    “唔?”羅錚縮著脖子躲開了那雙作惡的手,甚是無語地看了赫連傾一眼,皺著眉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微微掀起車窗竹簾,打量著跟車的幾人,內勁在筋脈中幾乎要奔騰起來。


    赫連傾反而隨意地靠著身後軟墊,間或透過羅錚的視野瞄幾眼外麵的白府護院,蹙眉斂目,心內嗟歎。


    “幸好身邊人不似他們那般膀闊腰圓!”


    邊想著邊將羅錚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十分滿意地露出個笑容來。


    赫連傾合著眼,聽車轅的骨碌聲和著馬蹄聲,聲聲交錯,不停不休。


    他想起自己這同樣不停不休的十五年。


    他仿佛看到了一切的終結,那一日越發近了,心內竟也越發無波無瀾。


    他突然想,若一切都結束了,頭一件要做的是何事?


    在奔往白府的馬車上,赫連傾有生以來頭一遭被自己難住了。他蹙著眉,並未想出個所以然,卻任由那些不曾有過的念頭和某個人的身影一起在腦海裏盤旋來去,漸漸生出一些愉悅來。


    一路無事,不多時便到了白府。


    然而下了馬車與一眾護院走進白府的,卻隻有赫連傾一人。


    那管事見狀將馬車內外仔細查看了幾遍,到底是沒能找到跟赫連傾一同上車的男人的身影。


    別無他法,隻能先帶赫連傾前去複命。


    而在幾大護院眼皮子底下憑空消失的人,早在路經鬧市時便脫離了馬車,匿了行蹤。


    羅錚隱在街尾人群裏,看著赫連傾進了白府,又心思凝重地站了片刻才轉身離去。


    白府議事堂。


    赫連傾堂前站定,將堂內一眾人等麵色神情盡收眼底。


    那管事領命離開後,白雲繆才起身對赫連傾微一點頭,介紹道:“上座乃是知府楊大人,”然後又對著楊大人道,“這位便是麓酩山莊赫連莊主了。”


    赫連傾聽後剛一拱手欲作揖禮,就有人嚷嚷起來。


    “大膽!既知道了在座的是知府大人,為何不行跪禮!”


    赫連傾看了那吵嚷的人一眼,淡然道:“在下見楊大人未著官服,知此刻既非在堂審案,亦非儀仗出巡,而在下也無甚訴求,若貿然行跪拜之禮,豈非害得大人落下仗勢欺人的話柄。”


    “你!”那人聽後氣得麵若肝色,站在楊大人身後指著赫連傾喊道,“強詞奪理!我家大人官拜四品,身份何等尊貴!豈是你能隨便揣度品評的?!”


    白雲繆忙打圓場:“崔同知莫急,想必赫連莊主並非有意冒犯,如若……”


    誰知那楊大人卻似未多上心,放下茶盞不耐煩道:“行了行了,將證人帶上來罷!”


    白雲繆麵色略僵,隻能衝著赫連傾解釋道:“此次急忙將賢弟尋來,是因為楊大人有些事情想要從賢弟這裏了解一二。”


    “哦?”赫連傾做不解狀,問道,“不知是何事,竟驚動了知府大人。”


    “這……”白雲繆未料到赫連傾會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猶豫著如何將魏如海已死之事當著在座眾人的麵再提一迴。


    此時皇甫昱將折扇一收,諷刺道:“今日楊大人坐鎮,四大世家隻來齊了三位家主,赫連莊主要說看不出此事蹊蹺,未免太過刻意了罷。”


    “如此說來,不知魏老前輩何故缺席?”赫連傾笑了笑,露出一副溫和模樣。


    皇甫昱卻蔑聲蔑氣地哼了一聲,不再接話。


    赫連傾也不追問,他看了一眼眉頭緊皺的莫無歡,對他那極其不認同的審視目光視而不見。


    說話間便有人被帶了進來,看衣著便知是燕雲樓的跑堂夥計。


    堂前審訊,哪有不問緣由、不述案情便先傳喚證人的道理?


    赫連傾立於一旁,心中冷笑,直等著這位素未謀麵的證人來指認自己。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一切都不出人所料,字字句句均是把赫連傾指作殺人兇手。


    那燕雲樓的夥計畏畏縮縮地跪在地上,叩拜道:“小人李二柱見過知府大人。”


    “嗯,你且抬頭看看,站在你身邊的這位,你可認得?”


    李二柱抬頭看了赫連傾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道:“小人認得,昨夜這位公子到過燕雲樓。”


    “燕雲樓每晚賓客不計其數,你可確定見到的是這位赫連莊主?”


    “小人確定,昨夜魏老爺在燕雲樓訂了一間雅室,說要等貴客,隨後便是小人將赫連莊主帶過去的。”


    赫連傾靜靜聽著,不插話也不反駁。


    楊知府便接著問道:“魏如海是何時入的雅室,赫連傾又是何時赴約的?”


    “迴大人,雅室是先前留好的,魏老爺入店時已近酉時。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這位赫連莊主便也到了。”


    “那你是何時發現魏如海屍體的?”


    “在赫連莊主離開後,小的見魏老爺沒有一道出門,等了半刻便想前去問問是否還要傳喚酒菜,誰知……”


    李二柱似是十分害怕,哆嗦著又看了赫連傾一眼,道:“誰知魏老爺倒在血泊中,已經斷氣了!”


    聽罷,楊知府轉向赫連傾道:“本官問你,昨夜你與魏如海發生了何事?為何與你會麵之後,魏如海便死在了燕雲樓雅室中?”


    “迴知府大人,在下昨夜未曾去過燕雲樓,自然也未見過這位夥計,更不知魏老前輩被害之事。”


    莫無歡看著眼下這場荒唐的審訊,覺得事出蹊蹺。可見赫連傾淡然地說著不知魏如海的死訊,又驚覺眼前人從不是那任人擺布的孩子,早已知曉其心可誅,可在他尚未釀成大錯時又實在不忍他再遭不幸。


    當真是左右為難,空餘歎。


    赫連傾不知他所想,也未曾想過靠他來洗脫清白。


    他不疾不徐,一字一句地否認了那李二柱的證言。


    那位崔同知聽後又恐嚇道:“你可知欺瞞知府大人該當何罪?”


    赫連傾便輕聲迴:“在下未曾欺瞞。”


    李二柱卻磕著頭哭叫:“小的不敢欺瞞大人!小的所說句句屬實啊!求大人明察,求大人明察!”


    “夠了!”楊知府又是一副不耐麵色,未理會死命磕頭的李二柱,繼而問赫連傾道,“既然你說未曾去過燕雲樓,那你昨日酉時之後身在何處?”


    “白府。”


    “可有人作證?”


    “白府服侍我那客房的侍女可以作證。”赫連傾邊說著邊看向白雲繆。


    白雲繆想了想,點頭道:“自然,楊大人可要傳喚那侍女前來問話?”


    “免了。”楊知府擺了擺手,又端起茶杯喝起茶來。


    崔同知意會,便替他質問赫連傾:“你撒謊!你說你酉時之後人在白府,那為何燕雲樓小二報案後,府衙清查時,你人卻不在白府房間內?”


    “那是因為在下子時初去了恆萊客棧,這也是為何白府管事能在恆萊客棧找到在下的原因。”


    崔同知追問道:“你為何要在夜深人靜時跑去恆萊客棧?”


    赫連傾微微蹙眉,直視著崔同知反問道:“夜深人靜時去客棧還能做些什麽?”


    “你……”被赫連傾眼神中的危險氣息震懾了幾分,崔同知不再逼問,而是俯身在楊知府耳邊說了些什麽。


    楊知府點了點頭,道:“將魏如海的仆從帶上來。”


    赫連傾的耐心一點一點被消磨幹淨,臉色也冷了兩分。


    等了片刻,魏如海的跟班便被帶了上來。


    “求知府大人為我家老爺做主啊!”那人剛一上來便撲跪在地,哭喊道,“就是他!一定是他害死了我家老爺!”


    “安靜!知府大人麵前不得無禮!”崔同知斥道。


    那仆從收了哭聲,卻仍然恨恨地盯了一眼赫連傾。


    楊知府道:“本官問你,昨日魏如海為何會去燕雲樓?”


    那仆從磕頭道:“迴大人的話,昨日在比武場,我家老爺與赫連莊主相約在燕雲樓會麵。昨日比武場的人均可作證,我家老爺親自去了赫連莊主的看台相邀,坐了一盞茶的時間才離開。”


    楊知府聽後又問赫連傾:“你可有話要說?”


    赫連傾迴道:“知府大人要問什麽?”


    “昨日在比武場,你可與魏如海有過交談?”


    “有。”


    “魏如海可曾邀你去燕雲樓會麵?”


    “是。”


    “你可曾赴約?”


    “不曾。”


    楊知府聽後搖了搖頭,端起茶杯將茶飲盡,道:“也罷,今日已是晚了,先收監罷。”


    赫連傾冷笑,怕是沒有這漏洞百出的偽證,今日他也要去一趟那官府地牢了。


    此時莫無歡突然站起,走至堂下道:“如此便定罪赫連莊主未免有失公允,還望楊大人三思。”


    楊知府似是沒想到這堂內會有人為赫連傾說話,愣了一愣,道:“定罪還言之尚早,既是嫌犯,便先收押監牢,容後再審。”


    “既然未定罪,又怎能收監,否則豈非毀人清譽。”莫無歡仍不讓步。


    楊知府見這老者一臉阻攔到底的模樣,便皺眉看了看左右幾人。


    自始至終一副看戲神色的夏懷琛,此刻突然插話道:“赫連莊主僅憑一人之詞也無法證己清白,現下押後再審已是最好的結果了。莫掌門還不信楊大人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嗎?”


    莫無歡深深地看了夏懷琛一眼,道:“老夫自然相信楊大人會還赫連莊主一個清白,但此刻便將赫連莊主收監仍是不妥。”


    白雲繆見楊知府臉色越發難看,便上前道:“幾位稍安勿躁,不若這樣如何?事情未查清楚之前,先將赫連莊主扣留在白府內,既不會毀人清譽,楊大人也可放心。”


    幾人爭辯不下,而正主赫連傾從頭到尾都冷眼旁觀,未發一言。


    楊知府聽了片刻,仍是不滿白雲繆的提議,怒道:“自然是要關押在官府地牢的,於外堂審訊已是例外,再將人關在你白府成何體統?!”


    赫連傾已無耐心再聽他們廢話,便向莫無歡道:“無妨,在下去地牢便是,前輩無需替晚輩計較了。”


    赫連傾心裏清楚,莫無歡如此作為除了因他自詡正義之士之外,更因他擔心世家此舉惹怒自己,從而釀成他口中所說的大禍。


    然而無論有無此事,赫連傾的複仇之心也不會有半分動搖。


    左右不過幾日,遭一場牢獄之災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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