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的婚事風波,並未在京中掀起多大波瀾,之後一則驚天的消息傳出,更是把這件事情完全蓋過了——被幽禁於東宮的廢太子景轅,暴斃。


    說起來,廢太子病了許久,若是因病而亡也並不奇怪。但廢太子身份敏感,他的死不可能不引人注目,而且廢太子一死,宮中就戒嚴了三日,怎麽看也不同尋常。


    廢太子雖已經被貶為庶人,但畢竟是長兄,幾位已經開府的王爺於情於理都要進宮祭拜。即便是可以算得上與廢太子勢不兩立的趙王,也不得不換上素服,擺出一臉哀戚的樣子,以免禦史參上一本“不悌”。


    隻是他們進宮之後才發現東宮的戒嚴還未戒除,不許任何人進出。周皇則一直把自己關在寢宮裏,多日沒有上朝,也沒有召見任何人。而廢後則身處冷宮,那地方無論如何是不適合王爺進去的。於是三位王爺入宮轉了一圈,什麽也沒幹成。


    趙王和洛王還能去拜見自己的母妃,陸昭儀卻直接派了個內侍來傳話,說是身子不爽利直接睡下了,讓他不用來請安。原本陸昭儀在人前還會裝作與景軒親厚,近來卻是疏遠的意味十足。對此景軒也就微微一笑,客氣的迴了內侍,還當著內侍的麵囑咐林遠要多送些補身子的藥材進宮。


    不能去陸昭儀那請安,景軒隻能迴自己原來的寢宮歇歇腳,不過位子還沒坐熱,景炎就來找他了。在這風口浪尖,景炎這麽跑來無疑是惹眼的,當然,景炎若不來找他,反倒是反常了。


    “那日之前,大哥身體還好好的,隻是心情越來越差,身邊侍候的人也換了好幾撥。到了那日……”提起景轅的死時宮中的情景,景炎的眼睛紅紅的,“說是大哥突然發病,但是太醫們進出東宮時神色特別的慌張,沒過多久父皇也匆匆趕去了東宮。後來大哥病逝的消息一傳出,父皇便立刻封閉了東宮,不僅為大哥醫治的太醫沒能出宮,連原本看守東宮的禁軍像犯人一樣被關在東宮中。”


    看景炎的表情,明顯是懷疑廢太子之死不簡單,但他卻沒有像過去那樣追問景軒什麽。想來他終於能夠明白,廢太子如若真的是被人所害,有能力在密不透風的東宮下手的人也就那麽兩個,真兇無論是其中的哪一個,都不是他能承受的。但即便是這樣,他寧願在原地急得團團轉,也絕不會掩上眼睛、捂住耳朵,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當一個受寵的富貴閑王。若讓景軒說景炎有什麽優點,大概就是這個了,從來不會逃避。


    到了這個地步,景軒也不會像過去那般,說兩句安慰之語把他當孩子哄哄便罷了。當然,安慰還是要的,但是安慰之後景軒便第一次提出要景炎幫他留意宮中的情形。


    “大哥不在了,父皇必然悲痛異常,我雖然能進宮進宮探望,但終究不像你,能一直在宮中隨侍父皇左右。父皇若是召見你,你定要好好侍奉,不可讓父皇過度悲傷。”說到這裏,景軒頓了頓,“若是宮中有什麽異狀,你可差一個可信之人來告訴我。”


    宮中耳目,景軒自然是不缺的,他也不指望景炎能帶來什麽有用的消息,他真正想要的是一步一步讓景炎習慣於聽從自己的命令。之前景炎也很聽景軒的話,但那是弟弟對兄長的孺慕,而非下屬對上司服從,更非臣子對君王的效命。若不能很好的完成這心態的轉變,那麽將來他們兄弟結局,未必會比上一世的兵戎相見好多少,他必須未雨綢繆。


    在景軒與景炎交談的同時,周皇正獨自坐在寢宮的龍椅裏。三國之中,周國向來尚儉,不過即便如此,周皇的寢宮的布置也遠勝於“富麗堂皇”。然而此刻這寢宮隻有周皇一人,連一向貼身侍奉的李寧山都被他遣了出去,宮殿頓時顯得無比空蕩,甚至可以說是冷清了。這幾日外界對廢太子的死因猜測紛紛,實際上周皇知道,那日在東宮的人都知道,廢太子的死因再明白不過了,他是自殺的。


    廢太子死前月餘,忽然幾次要求覲見周皇,但都被周皇拒絕了。隨後一向安分的廢太子脾氣便暴躁了起來,把身邊侍奉的人砸的頭破血流,李寧山不得不為他換了身邊侍從,但沒想到廢太子愈演愈烈,幾乎日日摔砸東西,以至於絕起食來。惹得周皇因此愈發厭惡他,更不願見他。


    三天前,廢太子忽然腹痛不止,甚至開始嘔血,看守他的禁軍不敢耽擱急忙叫來太醫。太醫也被他的情況嚇了一跳,還以為他中了什麽烈性□□。沒想到廢太子直言,自己吞了碎瓷片已經必死無疑,隻想在死前見周皇最後一麵。


    原來,廢太子每次摔砸東西之後,都會藏起一兩片銳利但細小的碎瓷。原本宮中規矩嚴格,若是有瓷器打破,碎片必須一片不少的收拾起來,以免傷者貴人。但廢太子的侍從被打罵得怕了,根本不敢久呆,廢太子砸的東西又多,難免有所遺漏。


    到了這個時候,周皇不可能不見廢太子,實際上他一得到消息就匆匆趕到了東宮,見到倒在榻上的廢太子時不由得大吃一驚。月餘過去,廢太子比景軒他們來探望時更瘦,稱得上是瘦骨嶙峋,臉上更是毫無血色,蒼白若死,不住有汗珠因為疼痛而滾落下來。


    宣政殿審案之後,周皇便沒有再見過廢太子,此刻見到自己親生骨肉變成這個樣子,即便再鐵石心腸,也不由得眼眶一熱,落下淚來。


    廢太子見周皇駕到,依然掙紮著起身行禮,周皇急急按住他:“你這逆子,怎能做出這等傻事!”


    “陛下,罪人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陛下寬宥……”因為疼痛與虛弱,廢太子的話斷斷續續,卻異常平靜,唯有提及妻兒,方顯出不舍來,“然妻兒……卻


    是……為我所累……求……陛下……放了他們……”


    “稚子何辜?更何況……他們身上……也流著……陛下……的……血……”說到最後廢太子更是嘔血不止。


    周皇急怒交加道:“好了!你別說話了!”


    “你們呢?!還愣著幹嘛,還不趕快救治太子!”周皇轉頭,又看到那幾個狀若鵪鶉的太醫,不由更怒,一時口不擇言,叫出了“太子”二字。


    周圍的人隻得裝作沒有聽見,幾個太醫也是急得團團轉。若是服毒還能找找解藥,可吞下瓷片,可怎麽解?除非華佗再生,或許還能能剖腹取腸……最後,太醫們也隻能開一些止血止痛的藥物,聊勝於無。


    明明知道病因,太醫就在一旁,但卻毫無辦法,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長子慢慢死去,這對於周皇來說,是前所未有的煎熬,開始時對廢太子不愛惜性命的氣憤,此時也俱化作愧疚。


    周皇少年繼位,年輕氣盛,想要一舉清除世家之禍,卻阻礙重重。後宮之中,更被齊家擺了一道,失去了一個孩子。身為帝王,如何能意平?因此明知葉妃小產與齊後並無直接關係,他也不由得遷怒於她,連帶著不喜歡剛出生的太子。


    齊後在宮中不得寵愛,不得不更加依靠娘家勢力以站穩腳跟,而她與齊家越親近,周皇就越不喜歡她。待到太子年歲稍長,周皇性情也穩重許多,想起要多關注些太子。然而父子已有隔閡,麵對周皇的關懷,太子是惶恐多於喜悅,更讓周皇覺得還是趙王聰穎孝順。他那是已起了易儲之心,但還是想著易儲之後給廢太子一塊偏遠但安定的封地,讓他作為一個閑王安度一生。


    沒想到,趙王漸漸顯露出了不小的野心,讓周皇隱隱覺察到,自己百年之後,趙王恐怕容不下廢太子。可惜,人心總是偏的。於公,為了打擊士族的百年大計;於私,一邊是自己從小寵愛悉心教導的趙王,另一邊是一貫疏遠的太子,周皇還是選擇了放棄太子,為趙王鋪路。


    經過多年布置,周皇終於一舉鏟除了齊氏,震懾了周國士族。而對於齊氏餘黨,周皇的態度也是絕不寬宥,甚至有些過於絕情。但即便史書評價自己不仁,周皇也要徹底鏟除齊家勢力,這卻不是為了泄憤而是為了廢太子打算——一個毫無勢力的廢太子才能讓新皇放心。


    周皇也並未像原來想的那樣把廢太子貶去邊疆,而是幽禁於宮中,置於自己的保護之下。沒想到這個舉動卻引起了一些妄自揣測聖意之徒的誤解,傳出了自己想複立太子謠言!周皇按捺下怒氣,命人暗中追查謠言的源頭,誰知道廢太子此時竟忽然自戕!


    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都白費了,周皇不由得再次怒不可遏,但一看到廢太子蒼白的臉,這怒氣就煙散雲散了。廢太子此時已經陷入昏迷,昏迷之中,依然不住念著齊後與妻兒的安危。周皇心中泛起哀痛,他意識到,即便自己貴為帝王,也救不了兒子的性命了。


    在痛苦中掙紮了數個時辰後,廢太子還是在自己父親麵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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