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像遭到破壞那晚數日後,任何安居王城凱美利亞的人都熟睡的夜裏,翡露梅妮雅目前正尾隨一名少年身後。


    翡露梅妮雅打算與暗地秘密外出的他直接麵對麵,所挑選的時機就在今晚。她為了給肆意在凱美利亞遊蕩,甚至蔑視國王權威的少年施以製裁的鐵錘,為了在某處將少年逼到死角,就此保持不即不離的距離尾隨他。


    水明想當然耳就如同往常般絲毫沒察覺,他理應不會注意到,畢竟她在尾隨過程中總是利用風魔法,好讓腳步聲與熱氣甚至是自己細微的唿吸皆無法為他察覺。隻要使用這項隱蔽魔法,即使對微妙氣息再敏感的人也絕對不會注意到,沒錯,任何人皆然。


    前方的少年在缺乏亮光且仿佛被黑暗封閉的通道上毫不猶豫地邁進,看來他今天打算前往不同於以往的地方。然而他卻一如既往身穿他們稱為『學生製服』的衣物,漫無目的遊走。盡管翡露梅妮雅不清楚他要去哪,不過隻要今天就在他麵前現身,然後對他采取應有的應對措施即可。當翡露梅妮雅仍陷於思索時。


    「——唔!」


    翡露梅妮敏銳的視線掃到人影,這微小的驚慌迫使她轉過頭。怎麽會,難道在此等夜深人靜的時刻還有其他人在此嗎?她為了緊接著可能引發的事態,已經命令很可能出外走動的守夜員稍加安分,因此他們不可能出沒,那麽究竟是誰?


    她暫且朝人影處探查,然而卻沒有任何人,看來不過是她的錯覺。這倒也是,會在連草木都沉眠的深夜時分出來走動的人,照常理想除衛兵外無他。


    於是,她為追蹤水明而再度將視線轉向他。


    「……竟然、消失了?」


    水明不見蹤影,她僅稍微挪開視線,他就這麽忽然銷聲匿跡。


    翡露梅妮雅感到費解,明明照他的步行進度判斷,應該還在前方不遠處才對,然而卻連通道盡頭也沒有瞧見他的身影。


    不過,既然跟丟對方那又如何,找不到人隻要將他再找出來就行。


    翡露梅妮雅依循自己的這份意誌,將魔力匯聚於體內,藉此編織出風魔法術式。


    「——風呀,汝當化身吾等奴仆,宣告吾等渴求之詳情,幽風尋覓。」


    她行使利用風進行探查的魔法,她能透過風察覺自己想得知的訊息。


    水明的腳步聲不出一會兒,即藉由幽風傳到翡露梅妮雅耳裏,那是響起喀噠喀噠聲且維持一定節奏朝某處邁開步伐的聲響,距離她尚在不遠處。


    翡露梅妮雅不慌不忙地朝聲音快步前進。


    「往這邊嗎……姆?」


    她循聲小跑步追上去,頓時注意到某件事。


    (等一下,前麵是……)


    接著,她察覺到水明前往的地點,怒火再度引燃。


    沒錯,現下他邁進的地點正是白亞庭園,是為王城凱美利亞內部的庭園之一,在凱美利亞為僅次於謁見大廳最莊重的場所。


    這裏僅允許少數人進入,為國王用以度過為數不多的私人時光的聖域。


    他竟打算擅闖此處,這又是何其的傲慢?翡露梅妮雅勢必無法饒恕他。她內心盡被憤怒填滿,她懷抱盛怒,踏起響亮腳步聲追上去。


    越過鋪石通道,途中經過一座小庭院,他就在前方。


    翡露梅妮雅於內心深處發誓,必定要將這滿溢而出的怒火狠狠宣泄在那名男人身上,同時穿越最後一條通道。


    翡露梅妮雅一邊奔馳,一邊在一瞬間因星光與月光的逆光感到目眩。待抵達後,她令自己渾身魔力高漲從而踏入目的地。


    ——緊接著,有名將身體埋藏於漆黑下的魔法師佇足於此。


    白亞庭園,水明?八鍵位於其中心聳立的方尖碑旁,當下正仰望灑滿宛如寶石般璀璨繁星仿佛即將傾瀉而下的夜空,他背對她並獨自佇立於此。


    他以自地麵延伸至天際,再從天際至地麵,從一端至另一端無窮盡延伸的靛黑蒼穹為背景,以端坐於黑夜的巨大月亮為伴侶,佇立於凜冽夜色中。


    然後他不知何時換過衣服,他的裝扮從直到剛才還在身上的『學生製服』換成整齊的黑衣,那是讓人甚至會錯判他身影的,毫無任何瑕疵的正裝。


    「……真受不了,尾隨別人身後四處打探消息,實在算不上良好嗜好呢,我認為可以做這種事的,就隻有不懂萬物的道理和真理,悲哀又愚蠢的迷途羔羊而已喔。」


    水明的嘴角因桀驁不馴的笑容彎曲,以好似愕然的口吻說道。他甚至仿佛從一開始就看穿自己的動向般轉過頭。


    簡直像在嘲笑不知該何去何從的迷路幼童般。


    「……難道你注意到了?」


    「算是吧,一天到晚有人鬼鬼祟祟跟在身後,沒注意還比較奇怪。」


    「………!」


    翡露梅妮雅問道,水明以天經地義般的爽快態度答複,表示他早就曉得自己被跟蹤。


    怎麽會?翡露梅妮雅訝異於他居然擁有能看破自己完美偽裝的手法。


    那麽這次是自己徹底上當了,還有這場跟蹤行動也早就在他的盤算內。


    翡露梅妮雅咬牙切齒到牙齒都咬得嘎吱作響。


    任人擺布居然如此令人懊悔,這份初次嚐到的屈辱讓她的怒火猛烈燃燒。


    自己被人誘騙,這項大意不得的事實讓她不敢解除警戒,她詢問轉向自己的他。


    「……那麽你這家夥究竟有什麽企圖?」


    「什麽企圖也沒有,我隻是單純出來散步罷了。這裏應該沒有不準在夜裏走出房間的規定吧?而且這次我隻是湊巧想到沒來過的地方走走罷了。」


    「你打算就憑這種理由來唬弄我嗎?既然你都注意到了,應該也是在曉得會發展成怎樣的情況才到這裏來的吧?」


    翡露梅妮雅想隱藏自己被看穿與被誘騙至此所感受到的焦慮,粗魯問道。


    水明就像惡作劇被揭穿的壞孩子般毫不膽怯地笑道。


    「這理由果然行不通嗎,我想也是啦。」


    「再問你一遍,為何來到這個地方?」


    「為什麽呢?那當然是——」


    水明如是說,他仍舊露出仿佛微風吹拂般泰然自若的笑容,像是早已預料到之後會發生什麽事,甚至以此為樂。


    接著,他用看透翡露梅妮雅的本意般的眼神說道。


    「當然跟你是同樣理由,我說得沒錯吧?」


    「…………」


    「哎呀,不說話?我還以為肯定如此,難道我搞錯了嗎?」


    水明邊說邊用熟練動作戴上黑手套。


    翡露梅妮雅沒有理會他,隻見水明不知為何,突然以遺憾的語氣說道。


    「沒想到居然會跟你演變成這種局麵,老實說我原本以為能用更息事寧人的方式解決……」


    「還真是大言不慚,你明明沒半點那種意思。」


    沒錯,水明鎖定國王陛下,說起來他根本就絲毫沒打算息事寧人吧?


    水明被如此指摘後,甚至不想辯駁,反倒浮現出自嘲般的笑容後承認。


    「確實如此,連這種舞台都準備的我也不能這麽說,如果真打算息事寧人,怎麽想都還有不少其他辦法。」


    「哼。」


    難道水明是以為老實承認就沒事了嗎?翡露梅妮雅沒打算深究他在想些什麽而用鼻子輕哼一聲,然後水明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仰望天空。


    「這次是第二次和你對話吧?」


    「說得沒錯。」


    翡露梅妮雅毫不客氣地答複水明的提問,隻見他蹙眉。


    「唔,總覺得你好像絲毫沒打算搭理我……」


    「那又如何?」


    「啊,說得也是。隻是閑話家常確實沒什麽大不了的……哎呀哎呀,你還真是很討厭我耶,是因為那件事嗎?你還因為先前的事情懷恨在心吧?」


    「……」


    「不講話嗎?」


    水明遺憾般地歎一口氣,然而明明就不隻他內心正懷抱著憂愁。


    ——沒錯,原本以為他是名本性更耿直的男人,盡管拒絕討伐魔王,不過他卻一轉原先態度,表示對勇者感到抱歉,為人也很溫柔,而且黎二和瑞樹也絕對不會說他的壞話,盡管在內心角落還殘留些許迷惘——


    「……老實說,我也不想這麽做。」


    「你是想說在更早以前就做個了斷嗎?那樣確實更直截了當。」


    「……?」


    不曉得他是如何解讀這段話,隻見水明好像嘴裏念著原來如此並領會什麽般頷首。


    盡管關於這點,翡露梅妮雅實在不清楚是怎麽迴事,不過她卻突然詢問起她很在意的事。


    「話說迴來,你這家夥的這套衣服到底是從哪帶來的?」


    沒錯,她未曾見過水明目前身上穿的衣服。


    這套衣服是她初次見識的類型,長下擺的黑色大衣繪有藍薔薇,大衣內側穿有黑色服飾,一條仿佛上下顛倒的長劍般形狀的布條自頸項垂落,布條牢固地編在純白襯衫的衣襟前,下身則穿著和外套同樣飽含光澤的黑色長褲,他的打扮正是如此異質。


    「嗯?這個啊,你說西裝和大衣嗎?我總是會帶戰鬥禮服出門。」


    「帶出門?除了召喚時那套衣服外,你根本沒帶其他服裝吧?」


    「我放在書包裏,你不是也看我拿過的嗎?」


    水明用仿佛叫她試著迴想看看的口吻,同時做出提起某種東西的動作,這動作喚起翡露梅妮雅的記憶。


    當時他們三人手裏確實都帶著能裝東西的手提物品。


    但是——


    「那麽小的置物袋怎麽可能放得下體積這麽大的衣服?」


    「……我說你啊,再怎麽樣你那種說法未免也太死腦筋了吧?」


    盡管翡露梅妮雅對水明那副愕然聳肩的模樣覺得火大,不過——對了,既然他是名魔法師,那仔細思考就明白此事有跡可尋。


    「……原來如此,是魔導具嗎?」


    「魔導具啊,總覺得這種說法很俗氣,不過倒是正解。這書包能裝進比外觀看上去多好幾倍的物品,是我特別中意的東西呢。」


    水明用稍微驕傲的語氣說道。所謂魔導具,是賦予一般存在的物體某種力量,進而讓物品發揮平常理應不存在的效果。這樣的話確實就不難理解,不過自己卻未曾聽說過增加置物袋容量這種賦予魔法。這與八種屬性的任何一種都不吻合,但是擁有如此優異的魔導具,確實會想自誇一番。


    當翡露梅妮雅還在心念著書包的效果時,水明戴上手套並端正大衣衣襟,以桀驁不馴的口吻說道。


    「——好啦,既然夜都深了,我們差不多該開始了吧。」


    水明如是說,翡露梅妮雅則傲慢地迴道。


    「少說蠢話了,你這蠢蛋。你以為這裏是哪裏?這裏可是國王陛下特別屬意的白亞庭園,你以為有人會準許你在這種地方戰鬥嗎?」


    沒錯,此處為白亞庭園,王者的庭院,在這裏挑起戰端糟蹋庭園是多麽有欠思慮,翡露梅妮雅尖銳地怒瞪著水明,藉以責問他過度傲慢的發言。


    但水明卻好像是見到某種滑稽事物般,嘴角從桀驁不馴的笑容轉變成嘲笑。


    「哦?白亞庭園啊,這座庭院的名稱確實很適合替金碧輝煌的建築命名——不過此處是否真如你所說,就是那座白亞庭園呢?」


    「你在講什麽莫名其妙的話,這裏就是白亞庭圔,矗立在你身旁那座代表庭園中心的白色方尖碑就是最佳鐵證。將庭園點綴成五彩繽紛的繁花是從全國各地搜集來的各式品種,然後國王陛下在這裏最喜愛的,就是能在左手邊看到的那座尖塔——咦……?」


    沒有尖塔。盡管裴露梅妮雅聲勢驚人地揮舞左手,然而理應有國王陛下寢宮那座王位之塔的位置卻不見其蹤影。沒錯,絲毫不見半點影子。


    裴露梅妮雅腦海內一瞬間墜落混亂地獄。


    水明仿佛知曉她為何困惑,看似嘲笑無言以對的翡露梅妮雅般放話道。


    「怎麽啦?你左手邊可是什麽也沒有喔?你說的那座從白亞庭園可以眺望到國王寢宮所在的尖塔,是在你右手邊吧?」


    由於水明的雙眼被劉海遮住,進而增添毛骨悚然的氛圍,這也誘使她變得更疑神疑鬼。水明掛起不祥的笑容並露出虎牙,翡露梅妮雅經過水明的指摘後轉往反方向,而該處卻確實存在尖塔。


    「……這怎麽可能,陛下的寢宮應該在左手邊才對。為什麽,為什麽會在右手邊……」


    翡露梅妮雅對這費解的現象無言以對。該現象不僅沒有理由,而且也不可能發生。自己所指的尖塔,正如他所說的出現在右手邊。


    究竟發生什麽事?翡露梅妮雅腦中的疑問與混亂不斷翻攪。王位之塔理應在左手邊才對,雖然她受邀至此的機會不多,隻在受邀的時候才得以看過尖塔,然而她不可能弄錯。但為何如今尖塔卻出現在右手邊,為什麽?


    於是水明闔起雙眼,擺出無所不知的神情解答翡露梅妮雅的疑問。


    「這個嘛,能想得到的答案隻有兩種。很簡單,那座尖塔會在右手邊,隻是因為你一直錯記成左手邊,或者是,這裏根本就不是你認識的那座白亞庭園。」


    「胡扯,你講的情況才不可能發生……」


    「是嗎?那為何應該在左側的尖塔會移到右側?為何我們看到的月亮是從右邊升起?為何庭院內栽培各式繽紛花卉的地方會左右顛倒?你來迴答看看啊。」


    「這、這是……」


    盡管水明喋噪不休逼問翡露梅妮雅要她給出答案,然而她卻不知道答案。


    確實如他所言,當下他們所在的白亞庭園就如同鏡像世界般左右顛倒。


    包括月亮、星座以及自己目前所見的一切,全都徹底相反。


    簡直像是曾幾何時誤闖了異界般。


    「異界反轉(phantom road)……」


    「方特姆……路德?」


    由於水明講出的詞匯——並沒有轉換成這邊的語言,這恐怕是他們日常用語外的單字——翡露梅妮雅隻是不明就裏地複誦。


    「沒錯,這裏是我創造的結界內,是將現世一切都反轉過來的鏡像幽幻世界。藉由編纂這個世界中不存在的數字進去,創造出不存在的場所,也就是所謂的虛數空間。」


    「那、那是什麽?不存在的數字?你、你說虛數空間?怎麽、你到底在說什麽?到底做了什麽?」


    翡露梅妮雅對水明的魔法解說,僅能從嘴裏吐出猶如被焚燒過的焦躁。盡管沒聽過的語詞同樣令她煩躁,但重點是這種魔法她根本不曾目睹也沒聽過。


    身為宮廷魔導師的自己竟然會從未聽聞且絲毫沒見識過。


    沒錯,魔法是利用元素力量引起的神秘。由於魔法需要藉助火、水、風、土、雷、木、光、暗這八種元素的力量,魔法勢必會附帶屬性,並透過元素的威勢造就奇跡。以魔力為原動力,透過詠唱唿喚元素並將其乘載到名為術式的道路,藉此尋求結果。


    不過這項魔法卻沒遵照這種原則,這項魔法沒有用到對魔法來說不可或缺的元素力量。


    「真受不了,要從那裏開始解釋嗎……不過我也能夠明白啦。這裏魔術的拙劣程度,僅到我們所說的中世紀文明水準。魔術結構更是數世紀前的產物……所以從語言和概念關聯開始,對你們而言已經是徹底未知的領域了吧?」


    「你說這是魔法……?豈會有像這種能改變世界形態的魔法存在?不仰仗任何屬性,就能改變周遭景色……」


    「雖然改變的不隻眼睛所見的部分……不過這魔術有那麽讓人混亂嗎?這不過是稍微多花點心思的結界魔術而已喔?」


    沒錯,說起來這項前所未聞,利用是否能稱為屬性也很可疑的手段造就的魔法就是——


    「結界……魔法?」


    「喂!難道要從這裏說明?沒想到這裏居然連結界這種概念都沒有?」


    「所以你究竟做了什麽——?」


    「結界!結界魔術!你是當真沒聽過?」


    「我、我不曉得!我是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不過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這種可疑的魔法!」


    「喂……真的假的,我開始覺得我能在這個世界開無雙囉。」


    水明在看似為某種理由大吃一驚後,沉重地單手抱頭。難道他對這個世界的魔法感受到如此之大的衝擊嗎?然後他似乎判斷根本連說明都有困難,誇張地大歎一口氣放棄解釋。


    「……算了,難懂的內容就撇到一邊吧。重點就是這裏不是你認識的白亞庭園,而是我以白亞庭園為基礎,用魔術創造出的其他地方。所以這裏是即使如何鬧事或戰鬥,甚至拿魔術亂轟都不會被任何人發現的夢境中,ok?」


    「唔……」


    這些話翡露梅妮雅甚至連一半都無法理解,水明使用的魔法根本全是謎團。不過她卻能理解自己的處境,就是自己目前已經被引誘進他準備的牢籠中。


    水明將翡露梅妮雅的沉默視作理解後開口道。


    「……看來你盡管無法理解卻試著接納自身處境,嗯、冷靜接受現狀確實很重要。那麽我們差不多……該開始了吧?」


    「聽你在胡扯,看來你似乎因為讓我誤闖這不知所謂的地方而沾沾自喜,不過你真的認為憑你那點程度的魔力就能打倒我嗎?我可是厄斯泰勒王國宮廷魔導師,白炎的史丁格雷。像你這種隻會耍些膽小鬼用的花招而不敢正麵迎戰對手的男人,我怎麽可能會輸!」


    翡露梅妮雅對無論如何都以居高臨下態度自居的少年嘶吼。沒錯,隻要想清楚就能明白,自己是白炎,是臻至火焰真理的魔法師,既然如此又有什麽好猶豫的?一旦戰鬥絕對是自己占上風,她至今為止已經不曉得燒盡多少魔獸或魔物。


    她不可能輸給這名魔力量稀少的少年,即使將她引誘到這不知何處的地方,難道就能替他營造有利戰況嗎?不是他把自己引誘到這裏,而是他是若不將對方引誘至此就無法戰鬥的魔法師。


    ——沒錯,自己毫無該畏懼他,或該感到擔憂的理由。


    「——哼,雖然你亂七八糟的胡扯一堆不知所謂的話,但結果早已昭然若揭。」


    「哎呀呀,你這份自信還真不得了,不過憑你的力量真能打倒我嗎?」


    「說得好,那我就讓你見識一下,見識我在這個厄斯泰勒王國被稱為白炎的緣由,見識我那窮盡魔導極致所臻至真理的火焰!」


    「姆——你說真理?」


    當翡露梅妮雅以宏亮的聲音如歌頌般宣稱後,她卻能從對麵聽到絲毫不帶嘲弄態度、蘊含險峻氛圍的聲音。水明聽到自己這番話後,至今為止泰然自若的臉色明顯為之色變。


    這是理所當然,自己操縱的是火焰真理。耳聞這點、目睹這點的市井魔法師根本不可能保持冷靜。


    因此自己於焉詠唱,為了在此顯現自身費盡苦心才抵達的魔法。


    「——火焰!汝為擁有火焰是之為火焰的真理,然而卻又是超脫火焰之物。將萬物燃燒殆盡,基於真理下的災禍害之白!真實閃炎!」


    當這段是為關鍵的詞語唱誦完畢的同時,自己周遭卷起潔白光輝煌的火焰漩渦,這片潔白火焰是納入周圍的風,臻至比赤紅火焰更灼熱數倍的真理火焰。


    是燒盡一切物質,貨真價實的烈焰。


    「什——咦?」


    被潔白烈焰包圍的水明嘴裏發出莫名其妙的聲音,他的表情堆滿困惑,隻是什麽也不做地愕然佇立。


    這還用說,任誰都抱持憧憬且不敢不心懷敬畏的潔白火焰正包圍自己,在這種狀況下同為魔法師的他會選擇放棄抵抗也不無道理。


    沒錯,不無道理,盡管不無道理,然而為何水明卻麵帶困惑地環顧周圍一遍後,提心吊膽地彈響手指。


    就在這動作後,潔白火焰瞬間喪失那種灼熱色溫,僅化為普通的紅色火焰。


    「怎、怎麽會!」


    然後,就在自己為這個現象感到吃驚時,水明周圍的火焰逐漸失去原有的威猛,最後就像什麽事也沒發生般消失無蹤。


    水明訝異地用眼角餘光一瞥翡露梅妮雅,接著暫時眺望直到剛才為止尚有潔白火焰猛烈燃燒的位置,最後他總算緩慢轉過身開口問道。


    「…………請問,隻有這樣?」


    那就像滿心強烈期待卻被迎來微不足道的結果所背叛般,掃興至極時會講出的台詞。


    水明內心的想象與焦躁無處宣泄,翡露梅妮雅卻因為水明發言,從口中潰堤而出無盡的混亂。


    「為、為、為、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我的純白火焰會消失?那可是僅有抵達真理者才能掌控的極致火焰!為什麽我的火焰隻彈下手指就……」


    「唔哇……怎麽,你是說真的嗎,我原本以為你說真理之類的就會施展多不妙的魔術,結果隻是單純混合氧氣稍微加速燃燒而已喔……」


    「你、你是什麽態度!我、我的火焰是!」


    翡露梅妮雅看見水明顯而易見的失望表情頓時無言以對。為什麽純白火焰會消失、為什麽他會如此強烈失望?光考慮這些疑問就足以妨礙她向水明迴嘴。


    但是水明的愕然卻好似還沒到盡頭般,他對自己乘勝追擊地提出忠告。


    「……我說詛咒這東西,搭配火焰使用根本沒意義。若非引用自某個傳承中的由來,甚至不會具備魔術強度。如果我是你的老師,肯定會痛罵你一頓,要你從基礎重新學起。」


    「怎、怎樣!你說我的魔法究竟哪裏不足!」


    「全部都不足!剛才我講的內容你全都不具備,你不過是變成一架火焰噴射器罷了!甚至更糟!」


    「什麽!」


    「唉,實在是夠了……夠了……」


    水明用仿佛放棄解說和教學般的口吻說道,他的眼眸中穿越愕然,儼然搖曳起憐憫神色,這點更加劇裴露梅妮雅因魔法遭到破解而竄起的惱火。


    就在此時,也不曉得發生什麽事,還是他做了什麽。當他再次誇張歎氣時,他腳邊突然——


    有魔法陣現形。


    「怎麽迴事!」


    「……這次又怎麽了?」


    他那責難般的語調幾乎被愕然占據。不過現在的首要重點是,自己麵對眼前引發的不合常理現象,光驚訝就已經竭盡全力。


    「魔法陣居然擅自畫在地麵上……這怎麽可能……」


    「…………咦?」


    「咦什麽咦啦!為什麽……為什麽你的腳邊會突然出現魔法陣!怎麽可能發生這種事?水、水明?八鍵!你這家夥到底做了什麽?」


    當翡露梅妮雅因事態嚴重超乎常理而對水明怒吼後,這次他露出有別於剛才的難看臉色蹙眉。


    想要露出這種表情的應該是自己才對。


    所謂魔法陣,不僅僅是地麵,舉凡地板、牆壁、岩石表麵、紙張等等能當筆記的媒介,在其上描繪構成使用魔法時所需構築的部分或全部術式,則能成為行使魔法時用以簡化過程的輔助角色。


    然而術式通常不是需要透過組合文字或數字甚至圖形後才能書寫,就是因為繪製過程會麵臨需要消耗勞力的情況,因此別說戰鬥,大多隻會用於儀式等場合,應該不可能像剛才那樣,在沒做任何動作的情況下就能直接描繪出魔法陣,不過這男人——


    「不對,這很普通吧?」


    「哪會普通!你到底是怎麽做,才會引發像這樣隻是稍微幹涉魔力就擅自描繪出魔法陣的事態!」


    「這點小事不過就是先把術式儀式化……」


    水明說到一半像是注意到什麽般,再次懊惱地抱頭。


    「啊,連這點也不懂?這個世界的魔法連這都辦不到嗎,這個世界的魔法當真還沒完蛋嗎?」


    水明不顧裴露梅妮雅,就這麽獨自懊惱起來。當煩惱一陣子迴過神後,他模仿起以食指轉動太陽穴的動作,然後用與至今截然不同的音調說道。


    「……這個嘛,我跟你說。這是為了能采取某種事前決定好的行動,或者在構築魔術的部分術式時能自動形成對應的魔法陣,因而事先幹預世界,將該魔術的基礎編組進去。如此一來,使用魔術時魔法陣就會自動產生,藉以高速行使魔術,懂了嗎?」


    「咦,啊……?」


    「所以別再嘮叨什麽不可能做到這類的話囉,畢竟目前事實就在你眼前確實發生。在你像剛才那樣大聲嚷嚷前,我先把話說在前頭,不隻剛才的魔術,如果你連眼前引發的神秘都予以否定,我將不承認你是神秘學者,可以嗎?」


    「……唔。」


    水明那種不允許任何異議般威逼而來的嚴厲態度,堵住裴露梅妮雅的嘴。


    即使他解釋的內容都言之有理,不過論及這種讓魔法陣自動生成的技術本身,她卻是初次聽說。畢竟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人如此利用魔法陣,即使連老魔法師也都沒提過有這迴事。


    「……將戰鬥中行使的魔術簡略化完全有其必要性吧?這裏真的是劍與魔法的奇幻世界嗎?這麽看來我們那邊的世界還更奇幻呢……」


    「簡、簡略化行使魔法所需要的工程這種技術還是存在!其中無詠唱屬最高級別!」


    「咦?這算什麽?無詠唱是如此高度的技術嗎?」


    「那、那是當然。」


    「如果施展的是大魔術自然另當別論,還是說怎麽?這點玩意兒對你們來說是驚人招式嗎?」


    水明滿臉愕然地說道,同時啪嚓一聲彈響手指,彈開聲頓時響起——與他手指敲擊拇指根部發出聲音的同時,自己眼前的空氣被劇烈彈開。


    她甚至連吐氣或咽氣的時間都沒有,宛如化為團塊的空氣於自己眼前爆散至四麵八方般,其威力超越風甚至形成衝擊波,從而蹂躪起周遭事物。


    「唔、啊……怎麽會……這樣?無詠唱,甚至沒有鍵言……」


    「太厲害囉水明小弟!因為你能在無詠唱情況下使用魔術,從今以後你也能名列大魔術師行列囉……唉,好像白癡。」


    水明才挺起胸膛卻又馬上駝背,他說完的一瞬間就對自己的冷笑話歎息,甚至連心情都委靡不振。


    但是——


    「我已經解釋膩了,也不想再陪你問答,所以……」


    水明如是說後唱誦起詞匯。


    「魔力爐,負荷啟動(archiatius overload)!」


    這難道是魔法詠唱嗎?archiatius overload,簡短到連是咒文(spell)還是鍵言都無法區分,甚至連他的喃喃自語在唿喚何物都無從得知,然而在他腳下的魔法陣卻閃耀格外強烈的光輝。


    接著蘊含虹色輝煌白光的魔法陣解放少年體內的某物。


    「——唔!」


    龐大魔力隨即迎麵吹襲而來,因為眩目的能量致使她一瞬間闔起雙眼,而當魔力洪流收束、她睜開雙眼時,出現的是名充滿靜謐魔力且以強烈魄力堅固己身之人的身影。


    「魔、魔力增強了!?發生什——」


    「發生什麽事?我說過我解釋膩了吧?我不準備再多做任何說明。是啊,我明白,目前這樣讓魔力增幅令你震驚對吧,我當然明白,畢竟你的疑問對我而言,根本微不足道。」


    水明以隱約透露怒氣的口吻說道,已經不願再答複自己任何疑惑的少年,連對她頓時脫口而出的話語都無法饒恕。


    接著水明再次迴歸平靜的氣魄,重新提起。


    「——唿,從我說開始到現在已經浪費不少時間了——那麽,魔法師小姐,差不多該輪到我了吧?」


    水明如此詢問,最後他像是感覺不太愉快般用鼻子哼一聲。


    ……現在眼前究竟發生什麽事?自從來到此地後究竟產生過幾次這種想法呢?盡管魔力增幅她也搞不清是怎麽迴事,結果最後就如這男人剛才預告般,他利用魔法陣發動了魔法。


    為了能簡略魔法工程來行使魔法而特地製作魔法陣根本是矛盾行為,不僅增加繪製魔法陣的時間,結果也造成行使魔法的時間增加。


    然而眼前這名男子盡管動用如此工程,其速度甚至無視於行使名為魔法的奇跡所需的最低必要時間,從而行使魔法。


    這項事實毫無虛假,這項事實無經虛飾。既然如此,想必自己再也無法將這位少年視為低劣魔法師。自己辦不到的事與無法理解的知識他都不費吹灰之力達標。想必這位少年絕無吹噓,他必定在自己不知悉的世界裏步行於魔導之道,無疑是名擁有絕對知識(力量)的魔法師。


    因此,沒錯。


    ——這位少年一定比自己更強。


    ——這位少年一定比自己拜師的老魔法師更強。


    ——這位少年一定比勇者黎二更強。


    ——這位少年一定比引導世界邁向毀滅的魔王還要……


    「……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這麽說來,來到這裏後我連一次都沒有正式報上名號。好吧,就當特別服務,我向你報上我的名號好了。」


    水明以仿佛想起什麽般再次開口說道。


    「——魔術師,八鍵水明。是以抵達世間萬物的真理為誌向的日本現代神秘學者。」


    魔術師,八鍵水明。


    此為她初次敗陣於這位往後被譽為厄斯泰勒史上最顛峰的魔法師,被稱為她絕對難以望其項背的魔法師男子的名諱。


    ? ? ?


    「哼……」


    盡管水明目中無人卻平靜地用鼻子輕哼一聲。


    水明依循原先訂定的計畫,引誘翡露梅妮雅?史丁格雷至結界內直到現在,由於啟動魔力爐之故,使他能達到身為魔術師所能發揮最大限度力量的態勢。


    他眼前的翡露梅妮雅總算體認到彼此間存在的壓倒性戰力差距,為焦躁與恐懼束縛全身。


    水明利用自身擁有的知識,高漲魔力君臨於她眼前。


    假如目前有其他能正確理解現狀的人在場,恐怕會認為水明發揮最大限度的全力,再怎麽說都做過頭了。


    翡露梅妮雅?史丁格雷,不對,應該說這個世界的魔術師正是如此遠遜於他們那個世界的魔術師。既然如此,那他該擔心的應該是如何手下留情,抑製消費多餘的魔力,從而聰明地推動現狀才是高效率且紳士的做法。


    但是,水明卻沒這種意思。即使這個世界的魔術師再怎麽不了解魔術係統(種類)、再怎麽不清楚魔法陣的有效利用方法、再怎麽不曉得於必需的咒文(spell)唱上鑽研、再怎麽不懂得該如何於體內生成是為魔術師基礎的魔力爐,對他而言,魔術師就是魔術師。


    既然已經為戰鬥準備好舞台,甚至做為主人招待對手前來迎戰,不論這場競賽有多麽低水準,全力迎戰才符合身為結社魔術師一員應有的禮儀。魔術師就該像個魔術師,使出自己渾身解數的魔術吸引對手,使其屈服。這次自己確實因為一些身不由己的狀況,最後除誠摯迎戰對手外還有其他企圖,不過既然身處戰鬥最高潮時刻,他勢必得拿出主辦人的氣勢全力迎戰,這就是八鍵水明身為魔術師的驕傲。


    兩人暫時對峙,這場戰鬥當然沒有宣告開始的言詞。


    戰鬥早已開始,剩下就隻看誰先采取行動。


    翡露梅妮雅由於無法忍受戰鬥的緊張氣氛而率先采取行動。


    「——唔!火焰!汝為擁有火焰是之為火焰的真理,然而卻又超脫火焰之物。將萬物燃燒殆盡,基於真理下的災禍害之白!真實閃炎!」


    這是先前她宣示為真理的潔白火焰魔術。雖說是真理,實際上隻是單純製造高溫火焰的魔術而已,不過她似乎對剛才的火焰做了一些小調整,規模大幅增加。既然如此,投注的魔力量必然也相當多。


    倏地醞釀出的火焰如同翻騰的雪白波濤卷起漩渦且彼此抗衡,潔白火焰擴散至水明周邊時,一瞬間聚焦於他身上,邊收束邊朝他邁進。


    ——這時,水明的心境已經徹底切換。


    盡管水明對那片打算燒死自己才紛遝而至的火焰早已毫無感慨,但他自然絲毫沒有默默承受的打算。


    他快速地吸了一口氣,集中視線,將魔力最佳化,然後行使魔術。


    「第二、第三、第四城牆,局部展開(secandum exquartern excipio)。」


    這是他自身所持有的防禦魔術。


    就是來到這個世界後,水明在儀式廳堂所第一次打算使用的絢爛金色要塞,將其城牆限定性地展開。


    水明仿佛要靠手掌阻止對方般伸出手臂,其前方由三麵金色魔法陣化為盾牌。


    隻具備熱度的火焰不可能有效突破,畢竟要塞城牆無比堅固,區區火焰根本無法攻陷。潔白火焰由三麵重疊的魔法陣壁阻擋,僅能滿懷悔恨地消失。


    七條白炎火線發出轟鳴殘音後朝金色魔法陣墜落,被阻擋的白炎光束伴隨衝擊綻放出純白色星火。白炎打算削切魔法陣,直到全部能量消散為止都持續猛烈地突擊。白炎迸散出宛如挖掘機械般的轟鳴與火花,自此滿溢出的餘波蹂躪自身周圍,經過一秒、兩秒、三秒、四秒,然而白炎仍未能貫穿防禦。白炎被第二城壁的術式防禦阻止,緊接著又被身為第三城壁的旋轉魔法陣分解其構成術式。隨後從眩目的純白褪色為原本的赤紅火焰,最後由於第四城牆的而爆裂四散。


    「還沒,還沒有結束!」


    翡露梅妮雅充滿力量的言詞中能聽見焦躁,那恐怕是會有第一一波攻擊的證明。盡管擊出的火線被城牆防禦,不過誠如她所言,熊熊燃燒的白炎還停滯於半空中。


    翡露梅妮雅於再次發出的「火焰!」號令下擊出白炎。水明為躲避再度襲擊而來的白炎,朝側麵奔馳。


    這段期間白炎瞬間改變方向和動作,持續逼近水明。宮廷魔導師的頭銜果然並非浪得虛名。不管是為了驅動火焰而進行的魔力移動,以及火焰操作都相當流暢,走的也都是最短步驟,這點確實讓人不得不讚歎她俐落的魔術運用堪稱一流。


    然而結果不論技術再怎麽純熟,本質沒有隨之提升就毫無意義。如果魔術不具備能突破城牆的淵源或缺乏破壞效果,根本無法對金色要塞造成損傷。話雖如此,即使水明解開防禦後逃跑,火焰也僅以零點一秒之差就追上去,卻連大衣邊緣都碰不到,甚至沒有絲毫燒焦的痕跡。


    水明用眼角瞥一眼無法追上自己的白炎,他打算直接予以反擊。敵我因逃跑拉開距離,所以他更要在此詠唱加速魔術。


    重力減輕,質量減少,massgravitas reduction。


    水明以簡短詞匯呢喃後,他的身體便從重力枷鎖中解放而變得輕巧。現下他的身體仿佛沒有重量。


    既然如此,那就奔馳,非也,是飛翔。黑色大衣翩然揚起,撕開緊追而來的白炎,以猶如飛燕在空中滑翔般的速度朝翡露梅妮雅進攻。


    「太快——」


    她講出喪氣話,加速逼近的身影仿佛會錯看成瞬間移動,等迴過神來時,對方已經抵達她身邊約三公尺處。


    水明還沒聽完她的言詞,即在她麵前彈響手指。


    一瞬間,水明冰冷的眼神與翡露梅妮雅驚愕的視線重疊。


    指彈魔術,身為現代魔術師的水明,不過是要讓壓縮的空氣爆裂這點事根本不必詠唱,隻需彈響手指的工程即可發動。


    雖是簡樸的魔術,威力卻不同小覷。因為簡樸,所以在速度上具備優勢,效果和影響也因為是物理性所以容易理解。


    ——啪嚓。宛如透明炸彈引起透明爆炸般,衝擊波將裴露梅妮雅正下方的地麵吹飛。


    盡管爆炸距離極近,翡露梅妮雅卻在千鈞一發之際飛撲出去藉此勉強閃避。


    「咕唔、啊……!」


    水明仿佛要堵住她的退路般打算再次彈響手指時,翡露梅妮雅也驚覺不妙而轉換方向,她仿佛被連續釋放出的衝擊波玩弄於股掌間,僅能勉強逃命,同時高聲發出吶喊般的悲鳴。


    「太、太沒道理了!為什麽你能如此輕易地連續發動魔法!」


    「哈——因為辦不到就會輸掉啊,你這三流術師。你以為我們會來場對手攻擊過後,這次換自己攻擊的迴合製戰鬥嗎,我們可不是在玩角色扮演遊戲喔?」


    沒錯,這並非遊戲,而是賭命的戰鬥,是光浪費一秒時間,就會毫不留情迎向終結局麵的世界。這與翡露梅妮雅所詮釋的神秘大相徑庭。


    水明趁翡露梅妮雅胡亂逃竄的空檔從口袋拿出試藥瓶。


    接著他迅速打開試藥瓶的瓶蓋。


    裏麵裝有水銀,此為唯一能在常溫下液化的金屬,在煉金學上同時具有兩種特性而獲得怪物別名的物質,如今因為打算對其施加魔術而被灑出。


    接著,水明以揮灑般的動作甩動試藥瓶,對著於半空中描繪細線的水銀,說出他期待已久的台詞。


    「變質、凝固、成就力量(permutatio coagtio vismina)!」


    水明抓住依然是液體的水銀,如同揮開刀上鮮血般向後猛揮,此時出現的卻是凝聚成形的水銀。既然水銀能做出剛才揮甩的動作,其軀殼當為劍,本質也同為劍,這就是水銀刀,透過魔術能夠無止盡的改變形狀,缺乏形態的武器,也就是水銀武裝化(almamcrcurius)。


    「——土啊!將汝之身化為堅硬石礫,藉此粉碎吾敵!碎石突擊!」


    翡露梅妮雅在水銀軀殼成形前已率先完成魔術,射出的小石頭不斷匯聚其軌道上的土塊,原先飛來的小石頭抵達目標所在地前已經變成拳頭大小的尖銳險惡石彈。


    「吃我這招——」


    「太天真了!」


    水明靠創造出的劍,將飛來的礫石鏟除。在魔術師的眼裏,即使是子彈也並非捕捉不到,既然如此,飛舞的石頭根本不足以構成威脅。水明流暢地依循劍術刀法,利用水銀刀刃尖端擊碎透過魔力精煉而成的石頭,再將後麵飛來的礫石擊碎。沒錯,他毫不擔憂自身安危。


    「明明是魔法師居然能用劍?」


    「會用劍又如何?近身戰對我們那邊的魔術師而言可是必備技術。哎,無論遠近對使用魔術都不會構成障礙就是——」


    揮刀一斬。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啊啊啊啊啊!」


    翡露梅妮雅簡直像自暴自棄般胡亂發射出石彈,不過礫石根本無法觸擊水明,他的衣服上連一粒沙塵都沒有。


    水明鏟除最後的礫石,礫石碎裂四散墜落地麵化為土塊,這些土塊甚至已經無法成形。


    「——火焰!汝化為貫穿之意誌,將阻擋於吾跟前敵人……」


    「變質、流動、激烈翻騰(permutatio coagtio vis gellum)!」


    水明與翡露梅妮雅同時詠唱,但是水明簡短的句子明顯占上風。認為!越長越好已經是老古板的想法,詠唱應該精簡且漂亮,從相關聯的意思導引出力量才是最佳型態。


    拿掉不必要的字句,一字一字,最後費盡心思於焉集結成單字。


    一個字一小節與一個單字一小節,試問兩相比較下哪邊詠唱速度比較快,答案根本不問自明。


    基於這種思量下成就的詠唱,仿佛要被水銀刀貫穿般構築起魔法陣。


    接著他以最大角度扭轉手腕並奮力一揮,於是直到剛才都宛如銳利鐵棒般的水銀,變成仿佛以皮繩編成的鞭子。


    如同詠唱所示,水銀鞭在空中翻騰,為阻止翡露梅妮雅完成咒文而鞭打她身旁。


    「唔!」


    水銀的前端淩駕音速,發出如槍枝空鳴般強烈的爆炸聲,隨後深深嵌入地麵。金屬鞭子與皮鞭相較下具有無法比擬的威力,甚至連重量、硬度、銳度和長度都能夠自由調節。因此別說人體,就連厚重的鐵板都能如同薄紙般被刺破後斷裂。


    其威力,僅看一眼就能領會。


    「唔、喀……怎麽會,難道說……」


    振臂一揮就能鏟除生命,麵臨此等事實的翡露梅妮雅當場無法動彈半步,目前就連總是流暢詠唱的嘴巴也無法唱誦一小節咒文,她那因苦澀扭曲的麵容當然隻能吐出充滿苦澀的話語。


    看得出翡露梅妮雅的臉龐已經毫無血色。這樣就結束了嗎?非也,還沒,隻要對方沒屈膝投降,戰鬥就不會落幕。既然對方臉龐還浮現苦澀,就表示她尚未放棄。為了讓她無力思考「居然讓我陷入此等窮途末路」與「哪裏還有挽救手段」等等想法、為了讓她從心底最深處都不敢再產生對自己刀刃相向的念頭,他勢必得徹底擊潰她不可。


    基於這種意誌下,魔力爐再次燃燒起名為激情的薪柴,頓時爆散魔力。


    ——轟隆。


    讓人誤以為是地鳴那般巨大聲響和能量,連王宮都為之震撼。


    爆裂的魔力奔流互相交纏,失去行進方向的魔力奔流迸散出青色閃電,猶如龍的咆哮般高聲嘶吼。


    翡露梅妮雅因眼前顫栗而恍惚,她跪倒於這絕對無法抗衡的力量差距下,以畏懼的目光目睹這片景象。


    水明在她麵前開始詠唱。


    「夜幕內,夜空淌流之淚光威勢(vm noxcrima potestas)。」


    自他腳下展開足以包覆整個庭園的巨大魔法陣,令這麵魔法陣光輝閃耀的是比星空更加蒼藍深邃的魔力光,那道格外耀眼的光輝既眩目又強烈,甚至比這幻想世界還要更具奇幻性。


    「其巧妙導引為天地指南(olympus quod terra misucui mixtum)。」


    每當一小節咒文詠唱結束時,周圍的事物和現象就會變遷。水明的魔術與這個世界得將咒文全部完成後才能一口氣顛覆現象的魔術不同,光是詠唱本身就能具現力量。在詠唱中世界也會改變,進而將情勢推移至理應經常引發的神秘中。


    金色能量的粒子自大地飛揚,宛如流螢隱約的光輝般,不斷朝天空飛舞,最終被吸入深邃的星空中。


    「蔓延於現世的不合情理(infestant malitia)。」


    接著,仰望後得以窺見的夜空出現一麵籠罩整片天頂的魔法陣,宛如輝映出滿布夜空的燦爛繁星般,其中構築起無數魔法陣。


    「絢爛奪目,傾注而下(dezzmoror pluviaincessanter)。」


    滿布整片天空的魔法陣種類是多重廣域展開型,屬性則能比擬為乙太能量的天空屬性,係統為卡巴拉的數秘術與占星術的混合,是能被稱為現代魔術代名詞的多係統複合魔術。


    當水明的詠唱還差一個單字就能完成的關鍵時刻,他浮現出桀驁不馴的竊笑並宣告處刑。


    「宮廷魔導師閣下,你可要盡全力防禦喔。」


    翡露梅妮雅無法抵抗這句宣言,僅能為保命而胡亂地拚命施展防禦魔法。


    接著——


    「星空啊,隕落吧(enth astrarle)——」


    最後他還是說出鍵言,以這句話為開端,全體位於星空的魔法陣逆向朝大地建造光柱。混雜魔力與星氣且無數具有指向性的光柱,宛如流星於正上方溢出的眼淚般不斷墜落。


    地上盡數聲音全被這仿佛雷神降臨般的轟鳴吹飛,那猶如對範圍內整片大地露出獠牙的景象,該稱為壯觀還是華麗呢。似乎連巨大魔物都能一擊斃命般的光柱,從無數魔法陣傾瀉而下。


    正下方的萬物,自當理解無法與這股破壞能量抗衡,進而發出地鳴般的慘叫,隨即在這毫無慈悲的光芒中粉碎殆盡。


    此為星空魔術,流星隕落。


    這是將身為行星力量的星氣與蘊藏人體內的未知力量根基——佛靈,伴隨與其有同等含意的,帕拉塞爾蘇斯留下的ensastrale這句話共同顯現,是八鍵水明的大魔術之一。


    (插圖)


    ……流星雨總算平息下來。隨後殘留的,是仿佛至今為止的破壞行為都是夢境般安然無恙的白亞庭園,還有身穿黑色西裝的八鍵水明,與身上的白色長袍簡直會錯看成破爛碎布的翡露梅妮雅。


    「怎麽會……」


    水明優雅走向癱軟在地上、如此說道且無法動彈的翡露梅妮雅,他將水銀刀架在她頸項邊。


    「我贏了,沒有怨言吧?」


    當水明質問勝敗後,她以顫抖的聲音答道。


    「你、你是怪物嗎……明明有這種實力卻辯稱無法戰鬥……為什麽要拒絕討伐魔王?如果你出馬的話,即使是魔王……」


    「你想說能打倒嗎?這才叫講什麽蠢話。我在謁見大廳也說過戰爭成敗取決於數量,曆史即可證明這點。不論個人力量再強大,也無法與壓倒性的數量匹敵,根本不曾出現獲勝的先例。即使戰鬥的人素質如何優秀,在數量的暴力與集結意誌的情感波濤前,區區一人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水明斷言後,他像是還沒說夠似的再開口道。


    「假使聽從你們的願望,而不得不與其戰鬥,也不會隻有那名叫納庫夏德拉的魔王吧?還要跟他麾下由被稱為魔族的生物組成的軍團交戰才對。那個條碼禿說,光攻陷諾希亞思這國家的軍隊勢力有百萬之多,照常理想,集結預備兵力等等後就不止這種規模了吧?會是兩倍嗎?還是三倍?百萬都已經是很誇張的數量,你居然要我跟這種數量的敵人交戰?就算采取利用少數精銳直搗敵軍核心的突擊作戰,也根本就無法保證不會與非比尋常數量的敵人正麵交鋒吧?不管怎麽做都不可能擊敗敵人。」


    「你才是在胡說什麽?戰爭可是能展現個人勇武的戰場。既然你有這種力量就勢必能獲勝,絕對不會敗陣。」


    「你白癡嗎,我都說過質與量分別是不同種類的戰力,質並不會總是等於量。」


    「像你這種……像你這種程度的魔法師該說這種話嗎?」


    「啥?我嗎?你少來了,我才不是那麽優秀的魔術師。雖然確實有人說過我多少算有那麽點才華,不過我在原本世界裏充其量不過是個停留在中下程度的魔術師……該怎麽說呢,如果是原本世界的人上人,那群最靠近頂點的家夥或許能嗤之以鼻地辦到,但是現在談的事情與這兩者之間根本沒有分毫關係。」


    「…………」


    翡露梅妮雅這次真的啞口無言,其原因是來自水明他們居住的世界那非比尋常的驚人程度,或者是針對能夠這樣笑著發出豪語的水明本人呢?不過這份壓倒性的實力差距確實讓她沒有任何辯駁餘地。


    「雖然我在戰鬥開始前就知道了,不過異世界的魔術實在相當落後。老實說落後到這種地步打得根本不開心,雖然這麽說對你或許有點苛刻就是。」沒錯,水明目前這番話是發自真心。能見識到自己感到陌生的神秘,對他來說那種樂趣才是戰鬥的重點。在探究未知魔術與未知技巧的盡頭所編織出的魔術才是他在戰鬥中追尋的事物,然而剛才的戰鬥卻沒有任何一項符合他的需求。


    這是場超乎意料、驚奇、感歎都徹底死絕,結果原本就昭然若揭的戰鬥。


    因此應該獲勝的一方勝利,伴隨獲勝的那份欣喜自然絲毫不存在。


    然後水明判斷時候將近,他向翡露梅妮雅宣告戰鬥結果。


    「那麽,差不多該謝幕了吧,魔法師。」


    水明轉變為聽者甚至會感到背脊一涼的冷酷音調,她不禁為此膽顫心驚。他的目光溫度達到零下,從而宣告落幕。


    翡露梅妮雅跪倒在地,連站都站不起來,對她來說這句話就像致命一擊,她仿佛獨自一人迎接世界末日般臉色鐵青。


    「你、你要殺了我嗎……?」


    「誰曉得呢?你認為我會用何種形式來結束這場決鬥呢?」


    「我、我可是宮廷魔導師……」


    「是宮廷魔導師就能為所欲為嗎?」


    她或許是想說出自己的名諱或別稱藉此保持鬥誌,不過連那抵抗都出乎意料脆弱。


    在水明伸出的水銀刀麵前,她那微不足道的掙紮潰敗離散。


    「啊、嗚……」


    水明讓嘴裏滿溢恐懼的翡露梅妮雅沐浴在殘酷的言詞下。


    「事到如今你還在害怕什麽,軟腳蝦?我不過是迴應你的要求罷了。」


    「少、少囉嗦!你不是要對值得尊敬的國王陛下……」


    「國王又怎麽了?」


    水明充滿魄力的提問削弱翡露梅妮雅的語氣。為什麽此時會出現這名字呢,國王阿瑪狄沃斯跟這場鬥爭又有什麽關係嗎?


    「你這家夥、不是想要加害……國王陛下……」


    「啊?死到臨頭你還在找什麽借口啊?我曾幾何時盯上過那位看起來很善良的人?我連一丁點都沒有加害國王陛下的理由吧?」


    「咦……?可是你不是……」


    「哼……你就別再說那些拙劣的借口了。」


    「——!」


    翡露梅妮雅或許是對水明毫不留情說出的這番話覺得毛骨悚然,然後徹底潑醒她的話是水明嗤之以鼻的嚴厲詢問。


    「身為魔術師,應該親身替自己的行為贖罪,我有說錯嗎?宮廷魔導師。」


    對結果做好心理準備。對水明所在世界裏的魔術師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觀念。但對於異世界魔法師來說,甚至還是豈蔻年華的翡露梅妮雅卻不具備這種覺悟。


    「拜、拜托!隻有這點請饒過我吧!」


    翡露梅妮雅舍棄自身全數矜持,對水明跪拜。她老實到仿佛在說請幫幫她,請放她一馬,她不會再忤逆他,然而這卻不顧及水明的意願。


    但是水明隻是無趣地哼了一聲,壞心眼地問道。


    「喂喂,你明明一副要對我大開殺戒的樣子,事到如今還敢求饒?」


    「我、我沒有!我原本就沒有想殺水明閣下的意思!隻是,想給你一點教訓罷了……」


    水明對用力搖頭的翡露梅妮雅,對她那充滿混亂的混濁視線感到掃興。就算她沒要賭上性命的打算,這種態度未免也太缺乏覺悟,就因為她有撂倒對手的氣概,卻沒做被對手撂倒時的最壞打算,才會化為這副慘狀當作其代價。


    水明隱約記得好像聽說過她是貴族的公主殿下,這身份不論好壞或許都多少影響到她的性格。


    於是水明詢問起剛才她那番話的真意。


    「你真的原本就沒想要殺我嗎?」


    「千真萬確!我向女神愛爾休娜發誓,絕無半點虛假!」


    「那位女神的大名對你們究竟有多重要我是不曉得,反正對既是異世界人又是日本人的我來說根本無從得知。」


    鏗鏘一聲,沒有刀鍔的刀發出入鞘的聲音。由於翡露梅妮雅並非日本人,所以她應該無法理解這聲音代表的意義,不過她本能地領悟到自己的壽命正在縮短,於是她從懇求變成悲痛的哀求。


    「求、求求你!我還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拜托……我向你下跪。」


    水明心想再怎麽說都實在欺負過頭了,既然都打擊對方心靈到這種地步,也差不多時候該進入正題。


    水明如此思忖,為了不讓她領悟到剛才那壞心眼的態度是演戲,他用感到格外無趣的口吻說道。


    「……那麽這樣吧,我放你一馬,代價是我提出的條件你要全盤接受。」


    「……條、條件?」


    「沒錯。首先是第一點,絕對『不能對任何人提起』今天在這裏發生的事,第二點是『不能告訴任何人』我是魔術師,特別是不能讓黎二和瑞樹知道,可以嗎?」


    水明逼她做出承諾,受到恐懼布滿全身的翡露梅妮雅卻猛烈搖頭。


    「不、不對,請等一下。黎二閣下和瑞樹閣下倒沒問題,但是水明閣下是魔法師這件事我已經稟報國王陛下,這種情況該如何……」


    「哦,這還真意外,真驚訝像你這種自信心過剩的人還會把這件事告訴誰。我還以為你認為我這種魔術師根本微不足道,覺得隨時都能處理掉我,所以不會替萬一戰鬥失敗時準備保險——不過,這點程度倒是無所謂。無論如何,反正你從今以後都不能再詳談這件事。」


    翡露梅妮雅迴避從最初就違背他提及條件的危險,水明看她安心地舒緩一口氣後,講出最後一項也是最重要的條件。


    「然後第三點,你必須履行上述承諾,請在這份文件上簽字。」


    水明做出從虛空中拿取物品的動作,他的左手隨即出現一張紙和筆。筆是他一直以來使用的東西,紙張上則用外國文字寫滿某種協商事項。


    翡露梅妮雅當然看不懂。


    「這是什麽?」


    「沒什麽,不過是證明文件,是份寫說剛才講過的話必須遵守的契約文件,在這點東西上簽名應該沒什麽大不了吧?」


    「……我懂了,我願意簽。」


    盡管翡露梅妮雅覺得有點詫異,不過曆經短暫猶豫後仍舊允諾。即使感到詫異卻也沒思考出什麽明確構想,反正無論如何她都別無選擇。


    翡露梅妮雅在證明文件上簽名,並用拇指按下血印。


    水明見證她完成最後程序後,他用宛如高掛天空的明月般那樣明白的語氣告知她。


    「——還有,我忘了告訴你,在這份文件上簽名後,如果違反剛才的約定你就會死。」


    「你、你說什麽?」


    「哼,我猜你晚點就會向國王陛下坦言今晚的事吧,不過我可不能讓你這麽做。畢竟我也不想把事情搞複雜,導致接下來朝奇怪的方向發展。」


    「慢著,再怎麽說,簽份文件應該也不至於就會死人吧——」


    「在操控神秘的魔術師麵前講什麽做不到這種話,根本毫無價值。」


    再怎麽說水明也沒有輕蔑翡露梅妮雅的意思,不過水明對露出詫異神色詢問的她,打算揭露最具效果的證明。


    水明先放下水銀刀,讓靠魔力點亮的手指戳向簽完名的文件,接著隻見翡露梅妮雅痛苦地按住胸口。


    「怎麽可能……唔、唔啊啊啊啊啊!」


    「順帶一提效果就如剛才所示。心髒被捏碎的感覺,應該相當難受吧?」


    水明的手指從文件上移開,此時從心髒被捏緊的痛苦中解放的翡露梅妮雅已經快喘不過氣來,她氣喘籲籲地傾吐無力的怨言。


    「唔、唿……我根本、沒聽說過這迴事。」


    「不論你有沒有聽說過,你都別無選擇,畢竟我已經說過『不準說』。沒什麽,這並不是什麽難事,你隻要閉嘴就行了。包括你今天碰到的事,還有我是魔術師的事,隻要你全都假裝忘得一幹二淨就不會再受害,這跟叫人去找魔王打架這種情況相比要有良心得多了,對吧?」


    水明轉頭如此詢問,卻沒有得到迴答。


    當水明還感到詫異時,他看向垂首的翡露梅妮雅——


    「啊……嗚……嗚嗚……好過分、太過分了嗚……嗚嗚、嗚噫噫噫噫……」


    他僅能聽到矜持與一切皆消失無蹤的少女的嗚咽聲。


    (啊……我是不是不小心做得有點太過頭了?)


    看來他似乎真的意外漂亮地擊潰翡露梅妮雅的心靈,畢竟他為了在原本世界能與其他魔術師對峙,造就他產生麵對敵人就必須保持嚴酷態度的想法。但即使是這樣的他也難掩困惑。


    先不論魔術程度,看來對方在精神層麵上也跟自己有相當大的落差。


    既然這樣,繼續乘勝追擊這樣做真的好嗎?盡管當初他有考慮過這部分,但是狀況已經演變至此。再怎麽說想法也沒殘忍到這種地步的水明,用略顯焦急的語氣對翡露梅妮雅說道。


    「好、好啦,反正就是這麽迴事,記得要好好遵守約定喔?無謂的殺生也會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水明的語氣比剛才柔和不少,是因為同情的心情更強烈的緣故嗎?他沒料到她居然會哭。水明對隻是持續溢出嗚咽聲,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清楚他講話的翡露梅妮雅焦急說道,然而卻因為結果和他原本的預期有點出入而隻能困惑地搔頭。


    「複原,以及再構成(renovatio redivivus)……」


    水明心想至少身上穿的衣服要幫她修補一下,於是施展複原魔術。


    當魔法陣從癱坐在地的翡露梅妮雅正下方浮上來後,包括長袍的破損和脫線與焦痕,甚至連汙垢都全部漂亮消失。


    接著水明認為已經沒其他能幫翡露梅妮雅做的事,就留下她離開白亞庭園。


    雖然報上一箭之仇,不過最後仍舊放她一馬。


    水明留下這種結果後邁開步伐。


    (插圖)


    ……魔術師間的戰鬥,絕不讚成奪取對手性命這種做法,不如說魔術師奪取魔術師性命這種情況本身就很罕見。盡管有人確實不會饒恕擅闖自己工房的人,但是除此之外的魔術師都是彼此相互尊重且必須攜手合作的同胞。


    近年來魔術受到科學壓製,導致衰退甚至發展受到阻礙,在這種情況下,以魔術為誌向者的存在實屬珍貴。


    所以即便使用的魔術係統不同,為避免讓名為魔術的技術從人間絕跡,圈內有條魔術師不能肆意殺害魔術師的潛規則,為此才會經常利用剛才那種的文件。


    不殺害對方,取而代之則為了讓對方無法繼續做出危害自己的舉動才備有的文件。


    如此一來就姑且能留對手一條活路,魔術師也不會減少,神秘於現代所占有的比例也不會改變。


    盡管前述忽略例外情況不談,說到底就是魔術師間的決鬥不會有互相殘殺的念頭,而是透過魔術的競爭,端看彼此通曉神秘至何種程度。重點是最後仍舊會歸結至彼此互相認同魔術的精度、強度、術式的複雜度與高度、魔術理論、特性等等項目上。


    照這種想法看來,這次的戰鬥又如何呢?不僅沒有讓人感到難纏的魔術,如此一來自然也不會沉浸於勝利的餘韻。


    水明為此隻浮現如此感慨。


    「真是太落後了……」


    水明為剛才跟翡露梅妮雅講過的話煩惱。


    自己今後勢必得在這個世界生活,能讓他內心澎湃的神秘是否存在於這個世界正是他煩惱所在。如果缺乏能夠有助於創意的刺激,魔術師則會變成化石,這點對於追尋命題的自己而言,將會成為障礙。


    這件事先放一邊——


    (不打算殺我、啊……)


    水明想起剛才翡露梅妮雅的話,她說並沒有打算殺自己,然而她卻設置那種危險的魔像,還真敢大言不慚。


    不過當時水明的確看不出她有說謊跡象。


    「……稍微調查一下好了。」


    翡露梅妮雅所說的「盯上國王」這句話仔細思考就覺得不像借口,假如將那番話當成是場誤會考量,那麽背後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陰謀嗎?水明邊感受至今依然揮之不去的黑箱氣息邊如此喃喃自語。


    翡露梅妮雅已經不會再采取行動,雖然多少有點偏離原訂計畫,不過終究還是達成當初的目的,而且風險也減少。既然如此,那他或許可以試著采取行動。


    水明的大衣就這樣靜靜地翩然飛舞,溶入與西裝同樣顏色的黑暗中。


    ? ? ?


    發生過白亞庭圜一事的數日後,厄斯泰勒國王阿瑪狄沃斯?路德?厄斯泰勒傳喚翡露梅妮雅?史丁格雷至謁見大廳。


    傳喚她的理由當然是關於勇者黎二的魔法修行狀況,國王打算直接詢問身為勇者老師的她。


    盡管國王也從他人口中聽過一些描述,然而論及那些報告內容盡是些「才能的集合體」、「魔法天才」、「世界最顛峰」等等抽象稱讚。具體情況會如此模糊不清,原因是勇者的魔法技術異常高超所以才不曉得該如何描述。不過既然自己肩負送他上戰場之人的責任,理應會想知道詳情。


    於是身為勇者老師的翡露梅妮雅才會前來報告。隻見她平靜撥動純白長袍,恭敬地在國王眼前下跪,並詳細陳述勇者黎二與瑞樹?安濃的評價。


    據她所言,勇者黎二的魔法才能是為超群絕倫,魔力量也達宮內宮廷魔導師十倍以上,盡管在術式與魔力的細微控製還保有顯而易見的拙劣處,但是他對魔法的理解速度卻快速到堪稱異常。關於瑞樹?安濃雖不及勇者黎二的程度,卻似乎同樣擁有足以稱為優異的能力。


    她對魔法的理解力與想象超越常人領域,甚至總是讓人驚訝她怎麽會產生那種恐怖的想法,不禁令人覺得她沒能獲得英傑召喚的加護實在可惜。


    「——報告就到此為止。黎二閣下和瑞樹閣下的魔法學習速度都讓人瞠目結舌,想必他終將會成為能與諸國大魔導師匹敵的魔法師。」


    裴露梅妮雅在最後加上讚詞後結束報告,國王忽然半開玩笑問道。


    「他有可能超越你的魔導能力嗎?」


    「憑黎二閣下的能力或許有可能。」


    「原來如此,那我姑且就放心了。既然黎二閣下的魔法才華如此出眾,想必我的擔心也不過是杞人憂天。」


    「是的,我也相當震驚。接觸魔法僅短短兩周時間,竟然已經具備匹敵中級魔導師的實力,被世界選為勇者的人果真非等閑之輩。身為一名魔法師,請容我不禁表示羨慕。」


    翡露梅妮雅如此平靜說道。由於她略微垂首導致臉龐朝下而無法判斷表情,不過既然她都坦言羨慕了,想必是已經到嫉妒會表露在外程度。


    這也難怪,畢竟從這段話聽來,勇者黎二是以無法光憑異常這詞來囊括的速度從她身上領悟魔法。


    「或許確實如此,不過如果沒有這種程度的力量——」


    「誠如陛下所言,那將會無法打倒魔王。」


    「嗯。」


    國王為意見一致頷首,結束詢問關於勇者的情況後,國王盡可能慰勞翡露梅妮雅,對她講出自己的期待。


    「宮廷魔導師翡露梅妮雅?史丁格雷,詳情我已知悉,距離黎二閣下啟程尚餘三日,在此之前請務必盡你所能教授他。」


    「謹遵禦令,那麽我先告辭……」


    翡露梅妮雅恭敬接下國王的旨意,行禮後準備退出謁見大廳。


    然而批準的聲音卻沒揚起。國王由於還有其他要事而再次開口。


    「——翡露梅妮雅,我還有其他事情想問你,可以嗎?」


    「咦——是的,請盡管問。」


    「是關於那名少年,就是黎二閣下的朋友水明閣下的事。」


    此刻,國王提及的,是勇者黎二的朋友水明?八鍵。


    沒錯,自從以前聽過翡露梅妮雅的報告後,國王也對水明抱持與勇者黎二同等程度的關心。盡管水明在城內使用魔法四處閑逛也是他在意的部分,不過他最憂心的是水明與知悉此事的翡露梅妮雅之間的衝突。


    自那件事後已經過了好幾天。


    雖然國王隻是想詢問情況有沒有變化,然而……


    「水、水明閣下嗎……?」


    翡露梅妮雅像是因突然預料外的話題,以至於她臉龐猶疑畢現。盡管國王也並非不在意裴露梅妮雅那略微高了八度的語調,不過他仍舊詢問這樣的她有關水明的事。


    「沒錯,那名少年在那之後究竟如何行動?你也持續在監視他對吧?」


    「關、關於那件事……那個……」


    「翡露梅妮雅?」


    不過裴露梅妮雅不知為何不與國王四目相對,且似乎難以啟齒般含糊其詞,這和剛才她在談論勇者時的感覺截然不同,簡直絲毫不得要領。


    她的態度怎麽看都很古怪,如果是平時的她既大方又凜然,身為經驗尚淺的晚輩卻不論麵對何種情況與對手都不失冷靜,總會以直截了當的姿態迎向對手,然而目前卻絲毫不見她此般行事作風。


    「啊、唔……」


    「怎麽了?難道說發生了什麽事?」


    「不,那是、那個……」


    即使國王再次詢問,裴露梅妮雅也隻是如坐針氈般扭動身體且把話敷衍帶過。國王隨即察覺她似乎微微冒汗,於是再度用嚴厲態度質問。


    「迴答我,翡露梅妮雅。你不講話就無法延續話題,盡速一五一十稟告你在那之後的所見所為。」


    然而翡露梅妮雅沒有迴應這道質問,她的頭低到額頭仿佛貼到地板般。


    「陛、陛下!唯有這件事請網開一麵!」


    「你的意思是你不肯對我說?」


    「……是的,請恕臣下如陛下所言無法明言。」


    「為何?」


    「關於這件事,全是我行事無方所致,恕我實在無法稟明陛下……」


    「呣……」


    翡露梅妮雅連續違背國王意願的態度,讓國王不禁低吟。


    她跪拜並頑固拒絕鬆口,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頑強。


    不過為什麽她想要拚命隱藏在那之後發生的事呢?


    不對,不應該問為什麽。既然在下令不準動手的眼下就引起問題的話,她當然不想說。隨便開口隻會讓人摸清真相,然後因違反命令接受處罰當然也可想而知。


    換句話說,這沉默是想從懲處下自保嗎?既然如此,接著該怎麽做想必已經很明確。


    「……翡露梅妮雅,我應該已經說過不可不說。但是,從你的態度看來,似乎是你對水明閣下做了什麽,是嗎?」


    當國王以稍微強勢的語氣詢問,翡露梅妮雅則化為宛如遇見天敵的小動物般,肩膀猛烈顫抖一下。


    看她那副模樣,大概是畏懼麵對接下來的命令和斥責吧。聰明如她,竟會無法預期事態會演變至此,實在令國王意外又遺憾,但是不管她再如何害怕,該承擔的責任還是必須承擔。


    首先得清楚掌握狀況,再加上還必須下達命令。


    因此。


    「說吧,在考慮是否處罰你之前,如果你什麽都不說,情況根本毫無進展。」


    「……求、求求您,陛下。請您、請您務必網開一麵。」


    「你沒有必要如此頑固,你會違反命令這點程度的事我早已料想到,你就死心,對我坦白吧。」


    「陛、陛下……」


    「你太囉唆了,裴露梅妮雅……?」


    ——待國王察覺時,平時總是態度威風凜凜的她眼角竟泛起淚光。


    說起來究竟有多久沒看過她哭泣了呢。應該是當她還年幼,初次造訪晚宴卻意外跟她父親史丁格雷伯爵和母親伯爵夫人走散後,為此東奔西竄時就沒見過了吧。


    她的樣子很奇怪。


    「……為什麽不肯說?」


    「……」


    翡露梅妮雅沒有迴答,她隻是一味垂首俯視。


    於是國王阿瑪狄沃斯在這片沉默中開始思索。


    她為什麽不願意說,為什麽她會如此頑強抗拒。盡管國王沒能想出答案,但他總算心生一計而改變提問方式。


    「——翡露梅妮雅啊,現在開始我有話要問你。」


    「但是陛下……」


    「聽我說,翡露梅妮雅。聽好囉?如果我的問題正確,你就像現在這樣以沉默代答。如果不是就搖頭,這樣行嗎?」


    翡露梅妮雅對這道不容分說的命令沒有反駁,隻是保持沉默。


    接著國王一項項詢問他自己所想到的問題。


    「這幾天之間,你對水明閣下展開某種行動是嗎?」


    「……」


    沉默,看來是猜對了,不過這也在預料範圍內。


    「那麽,那是口頭警告嗎?」


    這次翡露梅妮雅不同於剛才地搖頭,這麽說來。


    「難道你訴諸武力?」


    「……」


    結果又猜對。不過雖說是訴諸武力,如果隻是想懲罰他,大概也隻是稍微震懾對方的程度而已。


    翡露梅妮雅也是懂得明辨事理的人,盡管他心想應該不至於會發生這種事,不過……


    「當時你卻傷到水明閣下。」


    傷到,雖然國王認為這說法多少會有點錯誤……


    然而翡露梅妮雅卻在此時搖頭,因此國王又想出另一道問題。


    「……慢著,你當時有傷害他的打算嗎?」


    「……」


    國王對翡露梅妮雅的沉默一時語塞,這件事令國王為之震驚。並非因為翡露梅妮雅如字麵表示去訴諸武力,而是即使翡露梅妮雅或多或少有想教訓他的意思,但是連國內擁有魔法師最高地位的宮廷魔導師的實力,都無法對水明造成傷害。


    這事實又代表什麽。


    這代表,那名遭到僅賜予一人的英傑召喚的加護嫌惡、缺乏女神與元素保障強悍的魔法師,能毫發無傷地討伐人稱白炎的她。


    國王聽著自己咽下唾液的聲音,一邊下定決心詢問她。


    「……那麽我問你,翡露梅妮雅,你被打敗了嗎?」


    「……」


    沉默,因此代表肯定。已經無需懷疑,翡露梅妮雅隻身違抗命令與水明針鋒相對,結果卻吃下慘痛的敗仗。


    「……然後你當時被水明閣下抓住某種弱點。基於這點,你才會無法告訴我當時發生事,是這樣沒錯吧?」


    「……」


    ……猜中了嗎,翡露梅妮雅果然是因為弱點被人抓住才無法開口。


    也不管掌握她弱點的本人在此根本沒有耳目能監視翡露梅妮雅,她仍舊頑強堅守水明的要求,這點讓國王抱持疑問,但是——


    不論是翡露梅妮雅,還是對她下令的水明皆為位居魔導深淵之人。對於魔導僅一知半解的自己,想要推測出兩人間交換過何等約定恐怕很困難。


    「……嗚、嗚。陛、陛下,真的萬分抱歉……我不僅違抗命令,還隻顧自保而對陛下不忠,我翡露梅妮雅無論怎樣懲罰都甘願接受……」


    「行了。想必你已經從水明閣下那邊受到懲罰了吧,再懲罰你未免也太不近情理,所以我沒什麽好懲處你的。」


    「陛下……」


    翡露梅妮雅對自己的過失懊悔、流淚、沮喪到極點,她之所以如此消沉,對她來說與水明的戰鬥想必應該是受到莫大的衝擊。


    既然如此,那她已經受過十足懲罰。既然事態演變成會令她如此樵悴的地步,她的高傲應該也早已化為泡影。


    國王的憂心少去一項。但是情況卻不容樂觀,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件令人擔憂的事浮出台麵。


    「……翡露梅妮雅啊,這件事可不能就這麽算了,我接下來打算召見水明到謁見大廳。」


    「陛下,召見水明閣下,所為何事……?」


    裴露梅妮雅抬起堆滿困惑表情的臉,國王告訴她這道昭然若揭的答案。


    「這還用問嗎,因為不能從你這裏問出事實,所以我要直接問水明閣下。還有關於召喚的事,以及你的弱點也是,我勢必得鏟除與他之間的糾紛才行。」


    「萬、萬萬不可啊,陛下!水明閣下可非等閑之輩——啊、喀啊啊啊啊啊啊啊!」


    翡露梅妮雅大驚失色地提出異議的瞬間卻引發變異。


    她突然當場高聲慘叫,按住胸口顯露痛苦神情。


    「——翡露梅妮雅?你怎麽了?翡露梅妮雅!」


    國王因為事出突然而不禁起身,翡露梅妮雅所表現出的痛苦正是如此不尋常。


    不過讓她在地上打滾的痛楚似乎沒持續很久,翡露梅妮雅的慘叫迅速平複,她又像剛才那樣垂首。


    「唿啊、唿啊……在陛下麵前如此失態,實在萬分抱……唔。」


    「到底怎麽了?難道有什麽病痛嗎?」


    「不……」


    翡露梅妮雅提出否定的話。但是看她如此痛苦的模樣,不可能沒事。原本洋溢著才氣的美麗容貌浮現鬥大汗珠,臉蛋血色盡失,宛如死人般蒼白。


    原因當然也可能是生病,不過他從沒聽說過她罹患疾病的傳聞。


    國王重新迴想情況,方才翡露梅妮雅按住胸口露出痛苦神情,那恐怕是心髒的痛楚。


    痛楚就發生在他們話說到一半,她對自己提出抗議,打算說出原本說不出口的,關於水明的事時。


    翡露梅妮雅剛才確實說過隻顧自保之類的話。


    國王從這句話察覺到——


    「該不會,剛才的痛楚就是你的弱點吧……」


    「……」


    「是魔法嗎?」


    「……」


    翡露梅妮雅沒有迴答。不對,想必是因為被人抓住弱點才無法迴答。她那因俯首而僅能隱約看到的表情,仿佛置身於痛苦漩渦中。她的神情就好像在自責輕率的自己般,因後悔而扭曲。


    國王已經沒什麽話好繼續問她。


    因此,他說道。


    「我懂了,翡露梅妮雅啊,全都交給我處理吧。」


    「陛下?」


    「我正如剛才所言,我會召見水明閣下來這裏。」


    「但、但是!」


    「夠了,責任全部由我承擔,而你就——」


    於是在這番麵談後,國王阿瑪狄沃斯派遣了使者,前去那名對魔法師施加詛咒的魔術師身邊。


    ? ? ?


    國王結束與翡露梅妮雅的對話時已經深更半夜,他在凱美利亞的謁見大廳聽見開門聲。


    進來的是水明?八鍵,他是勇者黎二的朋友,是翡露梅妮雅口中那名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魔法師。


    乍看下平凡無奇的少年在門前行一鞠躬,接著他緩緩走向這邊。


    盡管渾身包覆他的氛圍與初次造訪謁見大廳時沒什麽兩樣,但是他卻身穿與先前造訪此處時不同的服裝,那是套清一色漆黑、給人有相當幹練感的逸品。


    水明或許還不習慣這種場合,他以略顯僵硬的姿勢下跪。


    「聽聞使者傳令後,前來晉見陛下。」


    「夜半時分召你前來實在抱歉,盡管先讓你行禮再講這種話也很奇怪,不過今天就隻有你我二人而已。希望你別這麽拘束,放輕鬆一點。」


    「…………」


    「水明閣下,你意下如何?」


    「……是。」


    當國王如此詢問後隔一陣子,水明簡短表示答應而抬起頭。


    他的表情仍舊略顯僵硬。


    國王麵對這樣的他並沒有立刻切入正題,而是詢問他的裝扮。


    「你這身打扮很陌生,這是怎麽迴事?」


    「是的,這是我從原本世界帶來的服裝,由於原本就放在手提書包內,才成為我帶到這裏來的極少數私人物品之一。」


    「這套與勇者閣下同款式的服裝有不同格調呢。」


    「這套是我們在原本世界被視為正裝之一的服飾,是為這類場合量身打造的服裝。」


    國王聽過水明的解釋後,再次看向他的服飾。漆黑服裝上沒有一絲皺褶,係於衣襟上那片模仿劍的布條與穿在裏麵的白襯衫和外頭的黑衣相映成趣,營造一股言語難以形容的風情。


    「嗯,相當適合你呢。」


    「感謝陛下的誇讚。」


    水明如此語畢後,他維持跪姿靈巧地翻正衣襟並調整好袖子的間隔,藉此端正儀容。他那一連串動作,仿佛至今為止的生硬都消失般,不過這也僅發生於頃刻間,他頓時像想起什麽似的唐突垂首。


    「雖然有些遲了,但前些日子讓陛下見識到難堪處,真是萬分抱歉。」


    水明畢恭畢敬表示歉意。


    ——沒錯,這正是水明為他在英傑召喚那天的舉動道歉。那天水明從自己嘴裏聽到無法迴去後,變得倉皇失措,然而這大概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了吧。


    他聽到無法迴去的瞬間就站起身來大吼開什麽玩笑、怎麽可能、沒辦法讓人迴去還召喚這類台詞,他宣泄的是自己最感痛心的言詞。盡管周遭人都對他那傲慢的態度群情激昂,但事實就是事實。雖然自己想辦法調解,把場麵控製下來,但實在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在事後聽到他賠罪。


    「……這樣啊,不對,嗯,無妨,你的情緒是再合情合理不過了。畢竟我單方麵召喚你們過來,還說無法迴去。你沒有任何需要道歉的理由,請抬起頭來。」


    「那麽……」


    當國王坦率表示水明沒有罪過後,他再次抬頭。從他的表情看來,與那場騷動究竟誰對誰錯無關,在他心底就是很介意那件事,他的臉上浮現不幹不脆的表情。


    然後,先前的事就此告終後,由水明先點出正題。


    「聽說您有事想和我單獨談……」


    「嗯,我有些必須詢問水明閣下的疑惑。」


    「……這樣嗎。」


    國王聽到水明傷腦筋般的聲音,他那眉頭深鎖的困惑神情,究竟是真是假呢。「關於翡露梅妮雅的事,我有些事想請教水明閣下。」


    「翡露梅妮雅……小姐是嗎?我確實聽說她是教導黎二和瑞樹魔法的那位小姐,請問她怎麽了嗎?」


    「沒事,是她以前曾說過看見你從房裏出來在宮裏遊蕩。」


    國王對厚臉皮聲稱與翡露梅妮雅交集薄弱的水明,搬出先前聽過的事。


    於是水明猶如被人看見尷尬處境時那般,露出為難的苦笑。


    「啊、啊哈哈……因為我聽您說過可以在宮內隨處自由參觀,為了轉換心情才會出來散步,請問有哪裏不妥嗎?」


    「嗯。關於這部分毫無問題,畢竟我原本就如此下令,我當然不是要為這件事懲罰你。」


    「請問,那究竟是?」


    「這個嘛。」


    「……?」


    水明臉上浮現遲疑神情,但實際上這表情根本不是出自他的真心。畢竟國王都說出翡露梅妮雅的名字,盡管如此他卻隻字未提,想必是即使他早已明白自己詢問此事的用意,卻仍舊故意裝傻。


    仔細思索就會發覺找他過來時也是。從找他過來時,他就應該會有所顧慮了,假如自己是水明想必就會做好相當的準備。具體來說,就是訴諸武力脅迫,而且自己並不具備能製伏打倒翡露梅妮雅此等魔法師的手段,對他而言應該再容易不過。


    然而時至此刻他卻沒這麽做,這恐怕是他在暗示自己隻要裝作一無所知就能息事寧人。


    意思是隻要乖乖閉嘴,他就什麽都不會做,要自己別觸及此事,正是如此。


    自己很清楚風險,但即便如此,仍非踏出這步不可。


    「……你究竟對翡露梅妮雅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我不太清楚您這問題的意思。」


    「水明閣下,你不可能不曉得我的意思吧?請坦白說——」


    就在阿瑪狄沃斯話說到一半時,背後突然因戰栗而生起雞皮疙瘩。


    水明那被發絲遮住而看不清的臉孔究竟正流露怎樣的表情?他從右側劉海間隙若隱若現閃燦的真紅光輝,讓人心生一股莫名恐懼。


    接著。


    「——陛下,恕我失禮,請問您繼續說下去真的好嗎?」


    也難怪阿瑪狄沃斯會啞口無言,畢竟水明像是要蓋過自己的聲音般,用簡直和先前截然不同的尖銳音調對自己陳述諫言。


    那是詢問自己是否有所覺悟的警告,讓國王頓時無言以對隻能吞下一口氣,但是——


    「——水明閣下,我想問清楚。」


    盡管如此,國王仍舊這麽說。隻見水明不再保持跪姿,他緩緩站起身。


    接著,當他振臂向後一揮的同時,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大衣發出啪沙聲後翩然飛舞。


    雖然阿瑪狄沃斯完全不明白他做了什麽,但根據自己的想法,這恐怕是水明的魔法。想必那是他所操控的,這個世界的魔法師無法理解的魔法。


    水明的表情就像這樣,絲毫沒殘留剛才那種畢恭畢敬的態度。


    原本溫和的眼神頓時變得銳利,宛如滿溢黑暗的深紅,他的目光滲透出自己至今為止見識過無數次的那種魔法師特有的高傲。


    若此刻是平時的謁見大廳,必定會有人斥責他態度傲慢,不過目前這裏不存在半個會說出這種話的人。


    當阿瑪狄沃斯被初次目睹到的他那魔法師姿態吸引時,水明以歎息般的口吻說道。


    「——真受不了,那女人明明沒有透露我的形跡,卻被你摸清楚這麽多。」


    「果然你是……」


    「是的,正是如此。從我剛開始被召喚到這裏時,好像就被那女的發現是魔術師,原本我不斷伺機尋找能堵她嘴的機會,而結果就是這麽迴事——不過,既然那女人目前不能說,為何國王陛下會曉得我做了什麽?」


    「因為是我問她的,既然不能說出,那隻要保持沉默就好。」


    情況一旦經過簡潔說明後,水明似乎因為理解對方的意思而悄聲說道這樣啊。


    「原來如此,我實在沒考慮這點。我要求那女人同意的誓約確實就隻有別說出來而已。」


    當水明猶如想起什麽般以平穩的語氣開口時,他頓時朝阿瑪狄沃斯投擲銳利視線。


    「但是為什麽您要召見我到這裏?我可是掌握那女人小命的男人。既然您很清楚這點,像這樣不帶一名護衛的危險性,想必您應該立刻就能理解吧?」


    沒錯,阿瑪狄沃斯很清楚,召見他究竟有多危險。


    即使明知危險,阿瑪狄沃斯仍舊不製定任何對策而召見他。他的疑問也是理所當然,不過自己卻有無法製定對策的理由。


    「——我確實擔心過。但是水明閣下也和勇者閣下一樣,都是我找來此地的客人。這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的事實,是我的罪過,是我將居住的世界與對世界真理解讀都不同的人,將自己的道理強行灌輸到對方身上的罪過。」


    沒錯,因此自己不能露出獠牙,一旦露出獠牙的瞬間,自己將淪落成一頭披著溫柔外皮的野獸,這樣未免太過恣意妄為。


    水明猶如仔細玩味這番話般緘默不語。


    「……」


    「水明閣下,我先是召喚你到這種陌生環境,不僅縱容部下的不檢點,甚至還想向你提出要求這點實在厚顏無恥,不過我依然希望你能對我坦言。」


    「為什麽您話要問到這個份上呢?即使不問清楚,對陛下應該也無關痛癢吧?」


    「或許確實如此。但是,假如我對她不檢點的行為視而不見,進而導致她因此喪命就後悔莫及了。」


    「——即使是那種傲慢女也一樣?」


    「沒錯,她是我的臣下,因此我必須保護她。」


    於是水明先歎了口氣後才答道。


    「這件事隻要她閉嘴就不會有性命方麵的疑慮,這點我絕對保證,畢竟我也不想沒事去玩弄他人性命,這話題能到此為止了吧?」


    「不,還沒完。」


    「我認為已經沒其他部分好談了吧?」


    水明露出詫異的神色問道。不過並沒有這迴事。即使事務性交涉結束,確實還留有非問不可的疑惑。


    「水明閣下,我對你實在一無所知,做為召喚你們之人應負的責任,我想找你問清楚。我想了解你究竟是什麽人,還有接下來打算怎麽做,這些我都希望你能開誠布公。可以的話,我甚至希望能跟你推心置腹。」


    沒錯,這是番徹底發自真心,毫無虛飾的話。


    這件事隻要翡露梅妮雅和自己閉口不談就確實到此為止。曉得水明是魔術師的就隻有自己和她,如此一來就能迴歸前些時候那種日子。自己不過是從異世界召喚勇者過來,再送勇者去討伐魔王的人罷了。


    不過要是自己這麽做,不就連召喚者應負的責任都舍棄了嗎?自己不僅召喚對方過來又徑自告訴對方處境如何困難,為求自保將一切都棄之不理。即使被卷進來的本人具備克服逆境的能力,這麽做仍舊過分任性妄為。因此在知曉他一切打算的情況下而盡可能協助他,想必這才符合道義。


    不過——


    「……我當然不打算逼問你,然而逼問水明閣下不想講的事,那也是我的專斷獨行。如果沒造成你任何不方便的話就好,就是這麽迴事,還請你明言。」


    盡管阿瑪狄沃斯仍端坐於王座,他卻垂首。這本是一國之君不該有的行為,但是他為了不失去自身驕傲,而如此表示誠意。


    阿瑪狄沃斯隔一陣子抬頭後看見水明驚愕的神情,他仿佛在問為何要做出這種舉動,為何要做到這種地步,並為此感到吃驚。


    最後水明像是放棄什麽似的歎氣。


    「這確實是您真心誠意的想法沒錯吧?」


    「是的,這毫無疑問是我坦率的想法。」


    當自己如此直截了當說清楚後,水明忽然做出畢恭畢敬的舉動,緊接著——


    「我才是,我才想為先前出言不遜和無禮處向您道歉。請問,陛下的疑問如果是在結社中敬陪末座的我能夠答複的範圍內,我必當予以答複。」


    ——水明沒有跪拜的舉動,想必任誰都會斥責他無禮。但是盡管如此,他剛才的高傲氛圍已經化為泡影,連語氣都有些許不同,這恐怕才是真實的他。


    與平時跟勇者黎二他們在一起的他不同,也和剛才對敵人時貫徹桀驁不馴的他不同,是身為一名魔法師的水明?八鍵。


    這大概是他所能展現出的最大敬意。


    阿瑪狄沃斯詢問表示同意推心置腹交談的他。


    「你是什麽人?」


    「在原本世界我被稱為魔術師,類似探究以神秘為命題的學者,粗略來說,我認為稱唿為魔法師並無不妥。」


    「魔術師……」


    阿瑪狄沃斯不自覺地喃喃起耳聞到的詞匯。


    至今為止受到英傑召喚影響的緣故,一直僅能聽成魔法師的字詞,不知為何卻能聽成嶄新的詞匯。


    這或許是因為自己從水明嘴裏聽到他正確描述類似詞匯根源的內容之故,與魔法師相異的詞匯,如今正確地傳達進自己耳內。


    阿瑪狄沃斯追問道。


    「為什麽你要隱瞞自己的身份?對象是我們就罷,為何連勇者閣下和瑞樹閣下都得隱瞞?」


    「原本的世界跟這邊不同,是名為科學的技術高度發展的環境,這點或許您已經從黎二他們那邊聽過。然而那邊卻是個魔術被驅逐至世界幕後的世界,魔術師是群被各方勢力淘汰的對象。因此表麵上沒有魔術師存在,畢竟如果在舞台前露臉,就會被視為不順應時代潮流而遭他方勢力擊潰,沒人公開自稱魔術師的理由也源自於此。」


    語畢後的水明再附加一句,「在這裏隱瞞身份也是出自這項理由,是基於謹慎的緣故。」


    「因此勇者閣下和瑞樹閣下還不知情,就連在翡露梅妮雅麵前暴露身份時也才會堅持隱瞞。」


    「是的。當時我還無法確信已經被那女人徹底察覺,我還在猜她是否知情,如果知情的話該如何封口,當時我還在列舉這些問題。因此身為調查詳情的一方,我才會謀求對策,藉此埋下能引誘她現身的種子,畢竟她都是會設置那種危險自動人偶(auto mata)的人了——所以我才想說看來對方並不打算好好談一下呢。」


    這段論述,有個令他在意的詞匯。


    「你說自動人偶?」


    「是的。是擁有重騎兵外型,做工相當精良的一尊,我因為受到襲擊才連同術式都一並破壞。」


    「魔導師斯拉瑪士的魔像嗎……」


    阿瑪狄沃斯自然對襲擊水明的魔像有頭緒,畢竟宮內現存的魔像就隻剩斯拉瑪士製作的而已,因此論及會自動運作的人偶,當然非他的作品莫屬。


    斯拉瑪士製作的魔像精良而強焊,既然都搬出那種東西,足以窺見被水明打倒前的翡露梅妮雅態度多麽強硬。


    然而。


    「隻是,這話我也跟翡露梅妮雅提過,你是否有點太急於訴諸武力了呢?」


    情況竟會演變成爭鬥實在欠缺理性,應該還有交涉的餘地才對。


    盡管是翡露梅妮雅先動手,自己仍舊忍不住提出勸告。


    對此,水明用極為認真的表情答複。


    「我無法否定自己確實有點得意忘形,不過我也是往魔導之道邁進的人。魔術師有魔術師的作風,麵對那群單純像天狗——不,是麵對那群趾高氣昂的人,我有時會很想折斷對方鼻梁以做為兇惡行徑的報複。另外也是當作紓解我莫名其妙被召喚到這裏後,滿滿堆積在內心的鬱悶才會遷怒她。」


    水明最後露出符合他年齡的笑容,阿瑪狄沃斯對他歎息。


    「……你是個壞小鬼呢。」


    「魔術師之流盡是這種愛占便宜的人吧,是利己主義而且是種對自己目標以外事物都不感興趣的生物,不考慮周遭狀況對魔術師而言才算正常。而且,剛才說過自己縱容裴露梅妮雅的陛下大概也沒立場抱怨吧。」


    「確實如此。」


    沒錯,自己確實有姑息翡露梅妮雅的企圖進而縱容她的責任,自當沒有能對水明說重話的立場。從結果來看,水明的應對方式甚至足以稱為理性。


    若缺乏自製力地使用魔法,能做的壞事不計其數,假如他打算滿足自身私欲,應該能更恣意妄為才對。


    盡管如此,他卻老實窩在房間裏沒給任何人添麻煩。進行損害調查時,保管於寶物庫、辦公室、金庫等地方的貴重物品都沒有任何變動。


    再來是關於翡露梅妮雅的暴行,他的應對手段甚至足以稱為仁慈。盡管自己不清楚他居住的世界情況如何,但是在這個世界一旦動用那種魔像的話,即使被殺也不能有半句怨言。


    於是水明緩緩轉向身旁的柱子,阿瑪狄沃斯心想「難道說……」,接著——


    「……就是這麽迴事。那件事算是我遷怒下的延伸,所以你盡管安心,我已經不打算再對你提別的要求了。」


    水明簡直像對自己以外的某人說話,不對,無需含糊其詞,水明陳述內容的對象正是翡露梅妮雅。然後她確實位於那根柱子的陰影處。


    「……」


    翡露梅妮雅的臉蛋流露驚愕,同時她從柱子陰影處走出來。


    水明對此僅像看到無趣事物般,輕瞥她一眼後便再度轉頭。


    她詢問水明。


    「……你什麽時候注意到的呢?」


    「我才想請教,為什麽你們認為我不會察覺?」


    「……」


    確實沒錯,畢竟水明是淩駕於翡露梅妮雅之上的魔法師。與其以他不會察覺為前提,倒不如該以他會察覺為前提來運籌帷幄才對。


    隻是。


    「水明閣下,關於這件事——」


    「請不必解釋也無妨。剛才當您告訴我隻有二人時,我確實感到可疑,不過考慮到她是您重要的臣子,還有您如此替她著想的話,這種舉動倒也並非無法理解。」


    「抱歉。」


    阿瑪狄沃斯老實賠罪。然而讓翡露梅妮雅在旁等候並非為求自衛,隻是單純替她著想。


    畢竟翡露梅妮雅在場的話,有些話水明可能就不會說出來,然而若無法共同列席,或許直至此事告終,翡露梅妮雅都會一無所知,因此自己才會叫她躲起來。


    結果卻是水明即使看穿一切,仍舊願意坦言。


    翡露梅妮雅臉色泛青地喊水明的名字。


    「水、水明閣下……」


    「我說過什麽都不會做,你少鐵青著一張臉,還是其實你真的是個軟腳蝦嗎?既然你也算魔術師,至少臨死前都該表現得莊重點,你不是這個國家榮譽的宮廷魔導師嗎?」


    「啊嗚……」


    翡露梅妮雅對頭也不迴的水明這段辛辣言詞泛起淚光並緘默不語,因為這些話確實再實際不過,她絲毫沒有迴嘴餘地。


    阿瑪狄沃斯重新詢問等待質問獲得答複的水明。


    「你去調查召喚陣,果然是因為……」


    想迴去的意誌沒有改變嗎?


    「我應該說過我想迴去才對,畢竟我在原本世界有必須達成的目標。而且——」


    「而且?」


    「……我必須為黎二他們提出想迴去時,創造出他們能夠迴家的路,因此我才明知朋友有危險卻不能同行。身為魔術師,至少這點事我非做不可。」


    阿瑪狄沃斯不禁為他透露出的想法發出「這樣啊」的感歎。


    這麽做的目的當然還是為他自己,畢竟他說過想迴去。不過他卻考慮到他們,並為他們準備迴家的機會。


    然而,更令人震驚的是——


    「你能夠解析那個召喚陣嗎?」


    「如果花上一定程度的時間的話,也並非不可能吧。」


    「所、所言屬實嗎……!」


    據稱任何人都無法解迷的英傑召喚魔法陣(over technology),他卻自稱可以解析。


    那麵連從哪個時代傳承下來都不清楚的召喚陣,隻要分毫不差地描繪出來並輸通魔力,同時詠唱傳承下來的咒文(spell)即可發動,不過由於編纂其中的術式實在過於費解,因此迄今為止尚未有人能夠理解召喚陣的術理。


    聲稱能解析召喚陣的這位少年,他以連他自己都沒料到的口吻說道。


    「我對過去學過的降靈術和降神術這件事感激不盡,沒想到竟然會在這種地方派上用場,世事實在難料。」


    不過,情況既然如此僥幸的話。


    「但是既然你這麽為黎二閣下他們的事情擔心,為何卻不對他們開誠布公?就算他們知道,勇者閣下的話……」


    「陛下,如果他們曉得我的真實身份,等迴到原本世界時,就有可能會危害到他們。」


    水明間不容發答道。他坦言不能告訴他們自己真麵目的理由,畢竟除水明自身會遭遇危險外,還有其他值得憂心的事。


    「這件事隻要他們埋藏在內心深處不就好了嗎?」


    「陛下,雖然我不知道這邊的世界是什麽樣子,不過我們那邊的世界可是魔窟。」


    「魔窟?」


    「是的。在我們那邊的世界,即使那個人的口風再緊,光曉得就可能會遭遇危險的情況層出不窮。調查或奪走對方記憶的術式自古就有,還有能讓自己在無意識下說出記憶的術式,隻要跟魔術扯上關係,方法不勝枚舉。在那種地方粗心表明自己的真實身份,誰曉得要為此付出何等慘痛的代價呢。在原本世界有群瘋子存在,他們甚至會對隻是曉得有魔術師存在的人刀刃相向。」


    「在你的世界裏,魔導居然如此業障深重嗎?」


    「是的。」


    阿瑪狄沃斯看向幹脆頷首的水明,他思忖。


    假使確實深信對方的話,坦言真相理應被視為正道,看來也並非如此。


    那邊世界的魔導與這個世界的魔導相比,沉浸與引領而來的黑暗正是如此深邃。外敵眾多,且經常暴露於危機下,同時卻隻能邁向並追尋陽光無法照耀到的地方,因此他這份謹慎也不無道理。


    「等黎二他們說想迴去的時候,結果還是非得告訴他們真相吧……至今為止隱瞞到底實在讓我難以啟齒。」


    「我想也是。」


    正如他所言,讓他們見識送還魔法陣時也勢必得進行解釋,要學會魔法藉此迴去,也需要他們原本世界的魔法知識。盡管有必要表明身份,然而一旦斟酌他的心情,這件事確實沒那麽容易說出口。


    阿瑪狄沃斯延續這番話吐出的是混雜遺憾的語氣。


    「……這麽說來,你果然還是不打算與他們同行吧?」


    「恕我之前已經提過了,我不想做有勇無謀的事。」


    「如果是能打倒翡露梅妮雅的你,我認為並不算有勇無謀。況且是水明閣下的話,必定能夠成為勇者閣下的助力。」


    「大概如此,不過再怎麽說都沒這個必要吧。」


    「為何你會這麽說?」


    「雖然當時我們發生過爭執,但黎二絕對並非一名膚淺的男人。盡管他是個經常做出些出人意料舉動的男人,但是必須深思熟慮的事情與關鍵時刻的判斷他都相當謹慎,再加上他身為勇者,被召喚時得到驚人力量。既然如此,那我在這裏替他操的心,對他來說大概隻像會不會被路上的小石頭絆倒程度的煩惱而已。雖然我不敢說討伐魔王絕對勢在必行,但他應該不會平白跑去送死才對。」


    「原來如此。」


    水明在嘴角浮現笑意,並表示自己沒替黎二他們擔心,看來他相當信賴黎二他們。


    然後水明隨口說出「不過我想他們偶爾還是會嚐到點苦頭」,這句話想必也是在替他們考慮,絕非存心認為他們能遭遇困境就好。


    阿瑪狄沃斯對這樣的水明再次確認般詢問。


    「請恕我嘮叨,關於翡露梅妮雅的事……」


    「就像我剛才說的,隻要她別說出去就什麽事都沒有——我想想,應該也夠了。」


    水明露出釋懷表情拿出一張純白的紙,那是張除了像初雪般輝映出美麗潔白外,看不出任何與眾不同的紙,但仔細看就會發現上方有類似文字與血印等東西。然後水明仿佛要將紙撕碎般,雙手捏住那張紙。


    「水、水明閣下!等、等一下——」


    翡露梅妮雅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並唿喊以製止水明,然而她的聲音卻沒傳到他耳裏。


    那是紙張被毫不留情撕裂的聲音。


    就在她猶如被某種感情吞沒般膝蓋著地的同時,數度被撕碎的紙張化為四分五裂的紙片,散落在謁見大廳。


    水明將手中撕碎的紙屑全部撒到地上。


    當他彈響手指,紙片倏地全數被火焰吞噬後消失。


    「啊……」


    「宮廷魔導師,這下施加在你身上的製約就解除了,還不快拚死感謝今天替你賭命的陛下。」


    阿瑪狄沃斯不理會在地上楞住的翡露梅妮雅,他詢問發出哼聲的水明。


    「這樣好嗎?」


    「陛下不是希望和我推心置腹嗎?那麽這玩意兒就是最嚴重的隔閡,陛下和我之間已經不需要這種東西了。」


    水明如是說後,再說道。


    「但是,我希望您能承諾不要告訴黎二他們,別讓她說出去,也別采取會讓他們猜想到的舉動,我想您答不答應應該不必多問……」


    「我懂了,就這樣吧。」


    阿瑪狄沃斯承諾水明的要求。既然水明已經讓步至此,如今更沒有拒絕的理由。


    然而他還有一件為今後打算而想詢問水明的事。


    「之後你打算怎麽辦?在你找到迴歸的眉目前,你想待在王宮裏也無妨……」


    畢竟他是他們從異世界硬召喚過來的客人,這份責任是不會消失的事實。合乎情理的做法就是讓他繼續住在王城內,直到送還魔法陣完成為止都持續照料他也是天經地義。然而這是在水明自己希望留在宮裏的前提下,若是他另有打算就非得詢問他往後的計畫。


    水明對問題搖頭。


    「不,在黎二他們從王宮出發後,我也要離開王宮。」


    「你出宮想做什麽?」


    「我考慮要去涅爾斐利亞帝國。帝國是緊鄰三國的要衝之地,我認為要掌握各種情報與獲得我想要的物資,那裏是最合適的地方。」


    水明的盤算令國王低吟。


    涅爾斐利亞帝國確實位處包括厄斯泰勒在內的三國往來的要衝,商品流通也比這裏發達。由於涅爾斐利亞與厄斯泰勒也締結穩固的同盟關係,想入境也比較容易,對於想購買在厄斯泰勒難以得手的商品或者掌握各方資訊,確實可稱為最合適的地方。


    老實說,他實在不希望水明這種程度的魔法師離開這個國家,但即便如此,要限製住他的行動也不可能,自然不能為此強迫他。


    「……這樣啊。那麽如果有什麽需要的花費,盡管提出來無妨。我能夠做的,對你來說或許隻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會盡可能幫你實現。」


    國王為選擇今後將離開的他,表達願意支援的態度,然而水明卻沒點頭。


    「非常感謝您的關心,不過請您別太在意我。」


    「為什麽?接下來你要前往的是未知的土地,必定需要某種程度的援助吧?」


    水明是異世界的人,那麽文化風俗理應和這個世界截然不同。此外他也沒能仰仗的幫手,那麽他肯定會需要某種程度的協助才是。


    然而。


    「真的沒關係,我是對今後得在這座城裏的生活感到如坐針氈,基於方便自己的考量才離開。對我這種人想必不需要過分寬大的顧慮。比起我,請陛下重視您個人的聲譽。」


    「但是……」


    「畢竟基於上次我在這裏大鬧一場,後來又窩在房間裏的緣故,我的風評應該變得相當糟糕。如果對這種自私自利的人提供支援,確實會有稱讚陛下寬宏大量的人,但是絕大多數的人則會選擇提出異議,這對陛下來說應該不是好事。」


    關於這件事,正如水明所言。


    如果他出宮,有鑒於他至今為止對外展現的行為,不論自己說什麽,都僅會如他所言,徑自流出是他擅自離開的傳言,這點首先就不會錯。那麽如果此時再提出要援助他,必定會引起眾人不滿。類似國王為何要如此掛慮這什麽都不做的人、實在對他憂心過頭了,諸如這類惡評也會產生。


    「但是,如果我堅持協助你呢?」


    「陛下的關心,我萬分感謝,但是這樣太囉嗦了。」


    「姆……」


    水明頓時講出的嚴厲說詞讓國王一時語塞。水明相當頑固,希望別人不要管他,就是堅持要別人不要管他。


    盡管這是足以被視為毫無根據的自信驅使下提出的發言,然而此刻他卻充滿支持這種自信的氣魄。


    望向這邊的黑瞳中究竟在凝視什麽?並非是自己,而是更遙遠的彼端。是想挑戰那些在這之後種種困境的眼神。


    他渾身散發的氛圍猶如不像這年齡的少年該肩負的巨大壓力。接著——


    「……隻要活在這世上,必然會遭逢阻擋在眼前的障礙。無論那道障礙有多大、多高,無法輕鬆跨越的人,何以能自稱是魔術師呢?我是魔術師,八鍵水明,是麵對存在於這世上名為神秘這項困難的人。所以陛下,我再次重申,您有想幫助我的這份心意就已經足夠,我萬分感激地心領了。」


    嚴肅訴說的少年沒有一絲破綻或缺陷,這是那些一心追尋開辟不可能這條路的人才會擁有的,如岩石般的強悍。


    他果然是例外,這名少年是絕對不能被卷入英傑召喚中的那類人。


    國王事到如今以緊張的神態看向水明,沒想到他卻冷不防卸下嚴肅神色,用自嘲的語氣說道。


    「……雖然特地耍帥一番,不過這根本不像愛惜生命而不願去戰鬥的男人該說的台詞呢。」


    「真要這麽說的話,那就不僅限於你,包括那些畏懼魔王帶來的恐懼,將責任全推給毫無關係的人們,全都該暴露於這樣的譴責下。當然也包括我在內……」


    沒錯,有誰能責備水明剛才的豪語言過其實呢?有資格責備他不參加魔王討伐的人,就隻有前去討伐魔王的人而已。


    那並非憐惜性命且光會蜷縮於安全環境的人該說的話,更別提水明還是憑一己之力親身對抗眼前困難,任誰都沒資格責備他。


    這名追尋不見盡頭目標的少年,這些妨礙究竟會讓他停滯多久呢?盡管自己無從得知,但想必他曾受過相當沉重的打擊吧。當時他在這裏咆哮的那些內容,令人心痛。


    那麽自己之所以能體認這種感受,就表示和他有某種程度上的共鳴嗎?彼此的年齡差距甚至遠到如同父子,因此實在不明白。


    當自己還沉浸在如此不可思議的感觸時,水明緩緩開口。


    「請問您還有什麽想要知道的事情嗎?」


    「那麽——」


    自己順著他的好意,隨後又問上好幾道問題。包括他個人的事、黎二的事、瑞樹的事,不局限魔術師的話題,連和勇者他們那些閑話家常都一並聊到。


    國王與水明開始交談過一段時間後,就在談話暫時告一段落時,水明不經意點出話題。


    「——也稍微,讓我發問好嗎?」


    「怎麽了嗎?」


    當國王如此問道-水明卻撇開視線。


    「不,我並不是想問陛下。」


    「……?是我嗎?」


    「是啊,沒錯。當時你確實迴答你沒打算殺我的意思吧?」


    盡管國王不清楚這是何時發生的事,翡露梅妮雅卻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


    「是、是的。那番話是真的,我向女神愛爾休娜發誓。」


    翡露梅妮雅如此向女神發誓後,水明也沒有再次向她確認,而是嗯一聲地頷首。


    「我很在意你講的這句話,在那之後就稍微去調查了一下,結果發現某些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


    「是啊,對你來說也並非全然無關——不如說你反倒是受害者。如何?想參一腳嗎?」


    水明浮現仿佛壞孩子想到陰謀詭計時的笑容,開始逐漸描述他調查到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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