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當天早晨,一向都比平日早起,雖然仍想睡卻睡不著,心髒蹦蹦跳個不停,催促著身體從停滯的時間脫離出來。


    蒔羅坐起身,頭埋進充斥整個房間的潮濕黑暗裏,她雙手合十,在心中向天上的神作晨禱,隔壁的香熏發出安穩的鼻息,蒔羅手指撥開黏在臉頰上的頭發。


    烏黑漂亮的直長發,這頭秀發若在棒球場上飛揚起來,陛下肯定也會很中意的。


    自己的被褥全被香熏的身體占領了,蒔羅隻好稍稍打開板門,滑到走廊上,殘留的睡意,對一點亮光都會很敏感,沒穿鞋子的腳踏在冰冷的走廊也不會吱嘎響地發出聲音,沒有任何東西會驚醒睡夢中的後宮。


    走在走廊上的她心中確信——今天是晴天。


    帝都的夏天一向晴朗,連續都是大晴天很感謝上天,雖然雖有些人來說,雨天也是蒙受恩惠,但比賽如果順延可就麻煩了。


    事情都有正反麵兩麵,有人覺得連續的好天氣很困擾,也有人衷心希望萬裏無雲。


    贏家的反麵,有輸家。


    危機的反麵,是轉機。


    每一件事都能被翻轉,所以必須一直贏下去才行,「漂亮的輸家」是不能在台麵上說出來的話。


    蒔羅熱愛的中庭,跟女君們住的地方不一樣非常狹窄,因為日照差,草皮的顏色也不鮮豔。


    然而,這個時間無論是地麵、四周的迴廊以及宮殿的屋簷都染成碧綠色,待在那裏她的心似乎也能放空,彷佛被唯一沒有正反麵的永遠團團包圍的感覺。


    她如往常般坐在欄杆上,眺望著中庭。


    有個人影走過草皮,她朝那裏揮著手。


    「蜜芍,早安。」


    「蒔羅,你起的真早。」


    跑過來的蜜芍穿著皮製的鞋子,撩起衣襟,上衣全脫掉,綁得很高的胸帶露出來,汗形成薄薄一層霧,讓她的雪白肌膚顯得很嬌豔。


    「狀況怎樣?」


    「我是還好,但草就有點那個了,感覺草根很浮動。」


    「因為沒下雨吧。」


    欄杆上小個頭的蒔羅低頭看著大個子的蜜芍。


    「今天會贏嗎?」


    「會贏的,今天也一樣。」


    蜜芍斬釘截鐵說,「你要不要陪我做柔軟操?」


    「好啊。」


    蒔羅跳下來,後腳跟撞在柔軟的土上。


    蜜芍「啊!」地驚唿。


    「你沒穿鞋啊?腳會髒掉的。」


    「沒關係啦,之後還不是會滿頭大汗地去澡堂?到時再洗就好。」


    「倒也是啦。」


    蜜芍將擦汗用的手巾折起來,夾在腰帶上。


    「比賽看誰最快跑到草皮上。」


    身體壓低的蒔羅頓時往前跑。


    蜜芍「啊!」了 一聲。


    「太詐了!」


    蜜芍跟著跑了出去,蒔羅轉過頭,食指抵在嘴巴上,要她別吵醒其他睡覺的宮女。


    ◇


    聽說今天的值班很特別,昨天才剛進後宮的香熏不曉得是什麽意思。


    從一大早就開始工作,端早餐到禦妻那裏,之後會傳剩肴迴來雖然開心,但接著又馬不停蹄地掃地洗衣服,累得不得了,基本上,流氓們在世人工作的時間裏,都沒在工作的,就算想討飯吃,埋頭工作的人並不會拖舍任何東西。


    「今天的工作就到此為止吧。」


    從曬衣場迴下臈所途中,在渡橋上蒔羅對他說「下午有棒球比賽哦。」


    所以香熏想,大家應該是要去替大人物們加油吧。


    一問之下,原來下臈的侍女們也會參加棒球公開賽,由於不是打著好玩,而是正式的比賽,平時的工作可以暫停。


    「你打過棒球嗎?」


    蒔羅問,他在紙上寫:


    ——隻打過一點。


    自從決定進後宮,香熏就沒再碰過球,以前他跟一般的白日人少年一樣,無論是醒著或睡著,腦中全是棒球的事,可能空間拉開了吧,現在覺得棒球跟自己無緣。


    下午的比賽是女人們的棒球,不是自己的。


    在下臈所吃午餐時,走廊上傳來啪噠啪噠慌忙的腳步聲。


    開放的入口處,出現像是上級的宮女。


    「各位下臈,曉之君夫人賞給你們的。」


    下臈們「哇啊!」高興地挺直了腰杆。


    接著有兩個人像是扛轎子般地,送來用鐵簽子串著的特大燒肉,下臈們更加開心歡唿。


    「等等,我現在來切。」


    第一位進來宮女用叉子先壓住肉,再用似乎連人的脖子都切得斷大號刀子切著肉的表麵,鮮嫩的肉汁溢出來。


    「汁、汁。」


    「地板、地板。」


    「誰去拿東西鋪在下麵。」


    迷伽趕忙將盛麵包的大盤子放在肉的下方,肉汁啪滋啪滋地滴下來,下臈們個個發出讚歎的聲音。


    香熏一看,周遭的人開始撕開手中的麵包,再拿給負責肉的宮女,看來是要將肉夾在這裏吃,他也照著做,加入圍繞肉串的圓圈裏。


    扛著肉串的宮女與迷伽站著聊天。


    「因為有這個,比賽的日子真是太棒了。」


    「就是說啊,之後若能打贏,來迴報曉之君的恩情就好了。」


    「今天的對象怎樣?有贏麵嗎?」


    「我也不曉得呢,能否攻下主力是成敗的關鍵呢。」


    「我們的主力狀況如何?」


    「就是那樣吧,最近力道似乎減弱了,可能年紀大了吧,昨天也被我家的孩子說是老太婆呢——」


    走廊上響起新人的腳步聲。


    工作得很賣力的小偷一樣的打扮,兩名宮女擠進下臈所。


    兩人將肩上扛著的袋子放到地上,從袋裏拿出大西瓜,下臈們又再次「哇啊!」地歡唿,待在肉串圈外圍的人也暫時離開去拿西瓜,香熏也跟著這麽做。


    「拿著吧,今天一定會打贏的。」


    伴隨著鼓勵的話拿到的西瓜在香熏的手裏沉甸甸,他覺得沒想到可以拿到一整顆,既開心又為難地左顧右盼。


    蒔羅拿著夾肉的麵包迴到他這裏。


    「對了香熏,這個先別吃比較好哦,要在比賽中剖來吃,因為到時一直曬太陽會很渴。」


    說的也是,他想,然後像抱貓一樣用袖子包住西瓜,用手掌拍打縱長型的果實,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靈光一閃拿出筆,在沒有西瓜黑色條紋圖案的地方。


    ——香熏。


    寫上自己的名字。


    「哎呀,這樣挺不錯呢。」


    蒔羅打趣地笑著說,「也幫我的寫上名字吧。」


    受到誇讚很開心,香熏就勇敢地將她的名字寫在西瓜皮上,看到這景象的少女,也要求他在自己的西瓜寫上名字。


    「我的名字是娑芭寐,請寫在這裏。」


    香熏在手指著的地方寫上名字。


    「我的也要寫。」


    「我的也是。」


    「我的也是。」


    要求寫名字的人一個個出現,圍繞肉串的圓圈,圍繞西瓜的圓圈,現在出現第三個圓圈。


    「蜜芍,你的也要寫嗎?」


    蒔羅對腋下抱著西瓜的蜜芍說。


    「我不用了。」


    蜜芍不悅地迴答並坐在地上,發脾氣似咬著麵包,轉眼間就吃得精光,將卷起來的地毯攤開,找著收在裏頭的個人物品。


    「蒔羅,趕緊吃一吃就去中庭吧。」


    說著,她左手戴上皮製的投手手套,右手拿著球。


    香熏看那些看得入迷,都忘了要吃好不容易才用好的夾燒肉麵包。


    多麽美的球啊。


    連棒球手套都很精致,較寬,厚度又很厚的皮革,因為是分指手套所以也很輕——有那種手套的球隊,不對,至今對戰過的對手中也沒人有。


    但最吸引人的還是球,那球實在太美了。


    跟他常見的,把破布卷在小石頭上的球完全不同,南國出產,質地堅硬到足以沉入水裏的木頭所製作的球芯,用線紮紮實實地捆起來,表麵用牛皮包起來,不折不扣的球,染黑的皮革上的白色縫線,令人目炫神迷。


    用球棒的打擊中心打到那球時的觸感無法比擬,用手掌去感受投出的球的觸感,指頭攀在上麵,用力握緊,用全力去投的觸感——說是棒球的感官全在這顆球上也不為過。


    香熏咬著麵包,疾筆振書。


    ——球借我。


    碰碰碰地發出聲音,球返彈在地上與牆上,蜜芍一個人在做傳接球,為了吸引她的視線而閃了一下給她看。


    「幹嘛?」


    她將球收進手套,轉頭過來,看到香熏寫的東西就臉一皺。


    「不是說了我不識字嗎?」


    香熏將紙朝向蒔羅的方向,她將嘴裏嚼的東西吞下去,對蜜芍說。


    「香熏說『球借他』。」


    蜜芍用鼻子「哼」了一聲,瞪著正麵的牆壁。


    「他想借球?拿錢來借啊。」


    「蜜芍,你別那麽壞心。」


    蒔羅如此勸說,蜜芍不高興地鼓起臉頰。


    「以為寫了字就能借到球,真是大錯特錯,也太自大了吧。」


    那要怎麽做才行啊,香熏也不高興地鼓起臉。


    「真拿你沒辦法。」


    一臉無奈的蒔羅攤開自己的地毯。


    「香熏,我的借你,雖然沒有蜜芍的漂亮。」


    她拿出來的球縫線的確黑掉了,摸起來很粗糙,但不論是紮實度也好,重量也好,都是很理想的球。


    隨心地彈著球,球從牆上跳開,飛過扛著燒肉串的少女頭上,嚇了一跳的她「哇!」地尖叫起來,切燒肉的少女手上的刀子掉下去,「哇!」地也尖叫,拿到切好的肉的下臈掉下來的刀子擦過袖子,「哇!」地也尖叫。


    「喂!吃飯中不能玩球。」


    被迷伽一罵,蜜芍機靈地將球藏起來,香熏則去追滾落的球,似乎迴到堂哥伐功教他打棒球的小時候一樣,興奮不已。


    自己將象徵自足、規則與迴歸的四個壘包,和連想到古老墳墓的投手丘,與濃縮了生與死的後宮看成是類似的東西,是有些輕率吧,被功能性這個名稱上的巧合或任意的解讀所蒙騙了。


    香熏對熟悉的光景出現在後宮的中庭,已經不再大驚小怪了,棒球即將開始的預感,讓他像個少年一樣安靜地等比賽。


    與迴廊平行的界外線很顯目,周圍設有低矮的看台,曉霞舍的下臈們將西瓜擺在上麵。


    出場比賽的下臈們用束衣帶將袖子束起來,卷起褲管,穿著臀部墊塊厚布的短褲配上綁腿帶,豪邁的打扮,腰間係上顏色一致的飾帶,那是染成如朝霞般,淡紫色的腰帶。


    「香熏,來練習傳接球吧。」


    聽到迷伽的叫喚,香熏跳下看台,在三壘側的看台前,曉霞舍下臈所的少女們套著投手手套,開始練傳接球,在一壘側待命的是青陽舍的下臈所。


    香熏避開人群來到外野,草剌著腳底,因為沒穿鞋子所以是赤腳的,這個中庭比前一日見到的還要小得多,卻很適合女人打棒球,麵積如果太大,外野手追球時會跑得很累。


    海功打棒球都是在河灘上,常因高飛球的關係,球掉入河川裏而不見,河灘的泥濘也很難行走,不僅如此,也曾與來舔鹹味的土的牛發生激烈衝突,跟那些比起來,這裏舒適多了。


    迷伽投出的皮革球碰到掌心發出「啪!」的聲響,手掌因充血而發熱,相較之下,球的表麵卻很冷硬,香熏使勁投迴去,迷伽的手套含有水分而發出「啪嗄!」的聲音。


    「你是很好的投手哦。」


    迷伽說完後,慢條斯理地轉過頭去,沒有使力地將球投出去,形成一道拋物線。


    「會打棒球很棒哦,因為每個女君都想要有棒球打得好的女房呢。」


    沒戴手套的香熏用兩手接住球,用肩膀施力,直直投迴去。


    「參加位階最高的七殿五舍聯盟比賽,是所有宮女的夢想哦,後宮裏的所有人都會來參觀,因為就像祭典一樣熱鬧,據說陛下也會偷偷來觀賽,因為若在比賽中表現得好,也可能到受陛下的召見,皇太後當初也是因為棒球打得好,才受到先帝的寵愛而成為天下第一幸運的人。」


    香熏沒有注意聽她說話,他彷佛沉溺於肉欲中,貪戀著球的觸感。


    不過,他並不是因為這樣的理由才沒察覺到那女人正在接近,而是她沒散發出任何的氣息。


    「你打過外野嗎?」


    正後方突然傳來這聲音,香熏嚇了一跳差點叫出來。


    「哎呀,幢幡,你來啦?」


    迷伽脫下棒球手套,手在褲子的屁股上擦一擦,「身體怎麽樣了?」


    「好很多了,曉霞舍下臈所比賽的日子,身體一定會無恙的。」


    跟走在大街上婦人一樣戴著鬥笠用麵紗遮住臉的女人,嘴上雖這麽說,卻歪著頭露出虛弱的笑容。


    似乎病得很嚴重呢,香熏心想,全是女人的後宮裏,沒有人像她會如此避人眼目,她彷佛陽光照耀的中庭裏,被一個影子給纏住似地。


    「幢幡,這孩子是新來的叫香熏,他不會說話所以用筆談。」


    ——幸會,我叫香熏。


    香熏拿出放在腰帶的紙寫道。


    「幸會,我的名字是幢幡,是靈營殿的女房哦。」


    她輕輕從香熏手中抽出筆,用古式的書法所簽的名看得出教養很好。


    迷伽走到她旁邊,摟著她的肩膀。


    「幢幡她啊以前是待在曉霞舍下臈所的,因為對棒球無所不知,才有幸飛黃騰達呢。」


    「哎呀,我還以為是自己太漂亮的關係呢。」


    幢幡頭靠在迷伽肩上,迷伽笑了出來。


    「真是的,你這人就愛開玩笑,在光之君麵前也會這樣嗎?」


    兩人相視而笑,這時戴著捕手手套的少女走過來。


    「迷伽,我拿到球囉。」


    「抱歉,香熏,我必須去做訓練了。」


    (插畫)


    迷伽舉起手要球,香熏便將球給她。


    「我們去看台吧。」


    幢幡拉起香熏的手,便隨她離開那裏,她的手冰冷滑嫩,香熏的手沾到土而粗粗的,接到球的掌心熱度仍未散去。


    「迷伽也覺得不當投手就無法出頭天吧,投手的位置很顯眼,所以容易受具政治力量的人所獨占,像是禦妻·更衣,大部分都當過投手,就算沒有實力也無所謂。」


    幢幡手上戴著黑色大鑽石的戒指,下臈所裏沒有人有這麽驚人的東西。


    棒球場上,係著紫色腰帶的少女各自在守備位置上練球。


    蒔羅在外野接飛球。


    蜜芍是遊擊手,露出平時沒有的認真表情接著滾地球,或許是為了減輕太陽光的照射,而在眼睛底下塗黑墨,她的身體高大動作卻很敏捷,傳球到一壘的方式既正確,力道也很強。


    「你以前在外頭時,打過幾人製的棒球?」


    幢幡問,香熏將紙鋪在看台上。


    ——沒有一定,加上對手,十一人到二十人左右。


    「挺多的,這樣一來,後宮的九人製棒球在你眼中想必不過癮吧。」


    九人製球賽遊擊手隻有一位,內野容易被攻破,外野也隻有三個人,漏洞太多。


    ——可是,人數少,打擊的機會多比較好。


    「也是,後宮的公開賽都是三局,一定會輪到打擊位置,好不容易出場比賽,若沒打到球也很無聊吧。」


    坐在旁邊的幢幡,無論是聲音或衣服摩擦的聲音,都莫名香甜,她和其他下臈好像不一樣,但香熏也分不出是哪裏不一樣,隻不過,她一坐在旁邊就覺得冷颼颼,像是那冰冷的手透過衣服不斷摸著身體一樣。


    升上女房會變得如此豔麗嗎?


    ——你幾歲?


    紙上寫道,對方從麵紗縫隙露出水汪汪的大眼凝視著他。


    「十七歲唷。」


    香熏很意外,還以為她年紀更長,已經和皇帝(蘇丹)發生關係了,這麽說來,她所仕奉的光之君這位夫人,年齡也還沒達到真教所規定的十八歲,將無法下手的女人擺在上位也沒什麽好處,皇帝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難不成你以為我和那男人睡覺嗎?」


    幢幡望著他的眼睛,逐漸逼近。


    說得那麽直接,令香熏臉紅。


    「哎呀呀,猜中了呢,你這人好下流哦,但我喜歡下流的人哦。」


    豐腴的臀部壓得看台吱嘎響,午後的豔陽下,白白乾乾的景色中,深暗色眼眸和影子朝香熏襲來,水乳交歡。


    衣服下冒出汗,他被幢幡迷住了,如果下臈所的同事沒有叫他,可能連唿吸都忘了吧。


    「香熏,你去拿加油的樂器吧。」


    被陽光照到覺得剌眼,身體卻莫名地覺得冷,起身邁步走後,腳下的土感覺比之前還要柔軟。


    叫喚他的是要求在西瓜上寫名字的其中一名少女。


    「你最好要小心幢幡哦。」


    她竊竊私語,「她喜歡女人多過於男人哦。」


    走向迴廊的香熏迴頭看著看台,幢幡撩起麵紗看著他,察覺到他的視線,便微笑迴應。


    她那香甜的味道在香熏的鼻腔裏蘇醒,那香味是殘留在衣服的,還是即使遠離仍飄過來的,自己也不清楚,就算心被她所吸引,香熏仍然很怕她,稱唿皇帝為「那男人」的宮女果然哪裏怪怪的,這麽稱唿皇帝的,隻有他一個人就夠了。


    上臈中臈列隊站在迴廊上,管樂器弦樂器打擊樂器震動著地板,樂器彼此敲打的衝擊,奏起威嚴的聲響,似乎也打響了香熏的胸膛。


    擔任裁判的宦官號令之下,青陽舍下臈所對曉霞舍下臈所的比賽開始,今天是下臈聯盟的三局公開賽。


    上半局與下半局的進攻與防守中,得分最多的球隊拿下一局,三局中拿下兩局的球隊即為勝利的一方。


    香熏他們待的看台後方是曉之君和其他的女房,而且上中臈也都過來觀戰,在走廊的地毯上隨意亂坐,一邊享用為禦妻準備的咖啡和糕點,沒有身分高低之分的氣氛和樂融融。


    下臈所則是殺氣騰騰,彷佛殺親仇敵般地敲鑼打鼓,配合著木管金管、琴與琵琶,演奏出雄壯的樂曲,一壘側的青陽舍看台也不服輸地吵吵嚷嚷,中庭的氣氛瞬間沸騰起來。


    先攻的是曉霞舍,第一棒打者的蒔羅進到左邊打擊區。


    「蒔羅是右投左打者哦,南方邊境地區來的人很多都是這樣的,可能是奴隸商人的喜好吧。」


    幢幡正要從香熏身邊離開,香熏提著像是牛頭般的鍾,咚鏘咚鏘地敲打著。


    他很喜歡聽棒球的事,從守備位置或壘上迴到夥伴那裏,一邊聊天的時光永遠都那麽開心,打完球後完有地方可以迴去,是棒球的優點。


    打席上的蒔羅彎著上身,小小的身體變得更嬌小,傾斜的球棒前端朝向對方投手,手上戴著白色的皮手套,繡上精致剌繡的長袖套,令人連想到帝國正式軍隊的將領。


    投手丘上,係著藍色飾帶的對方投手高高舉起球後,投出第一球。


    「好球。」


    穿著護胸與護腿甲的宦官舉起右手,剛剛那是偏內角的快速球。


    「香熏,你覺得剛剛的球怎樣?」


    幢幡的臉湊過來問道。


    ——算快吧。


    他用寫的迴答。


    「是嗎,可是蒔羅會打中哦。」


    第二球,右手投出的球也同樣的快速球,蒔羅大步邁開,迅速將來到外角的球打迴去。


    打出的球飛往左中央,直接撞上迴廊下方的格柵,左外野手接住打到圍簾反彈迴來的球後往二壘傳球,蒔羅卻已站在壘上了。


    香熏用鼓槌敲著鍾。


    曉霞舍的下臈們有的站在看台上,有的從看台跳下來,敲打著樂器,全都歡聲雷動。


    「安打。」


    「曉霞舍的突擊隊長。」


    「安打製造鬼。」


    蒔羅脫下手套夾進飾帶裏,輕輕舉手迴應觀眾的歡唿,看到她這樣,又贏得看台上的滿堂喝采。


    「蒔羅原本就打得很好,最近更厲害了,剛剛那球也打得很好。」


    幢幡一邊拍手並頻頻點頭。


    像大粒雨滴般的東西一顆顆打到頭上,香熏迴頭看。


    幾顆金幣掉落在看台上,露出即將靜止前的掙紮。


    欄杆的對麵一名女房扔出像是流氓所使用的球,但卻沒有反彈起來,而是掉落在看台上而發出「鏘」的聲響,他撿起一看,是塞滿金幣的布袋。


    「那是給蒔羅的紅包。」


    幢幡從袖子挖出一枚金幣,放到看台上,「你撿這個走吧,不可以用偷的哦。」


    覺得自己的出身似乎被看穿了,香熏從褲子上緊抓著兜襠布。


    第二棒的蜜芍走向打席,左手臂上套著虜姆邊境地區的騎士所戴的紅銅色護具。


    「蜜芍,趁勝追擊!」


    「就靠你了大塊頭!」


    「把跑者送迴來!」


    做了個扭身體的動作之後,蜜芍進入右打席,抬起右手肘,架好球棒,身體稍微朝向投手的感覺,膝蓋伸得筆直。


    動作還真笨拙,香熏看出她施了太多力氣。


    投手瞄了二壘的蒔羅後,投出第一球。


    蜜芍大大地揮棒落空,上身整個轉向三壘側的方向,如果不打的話應該是壞球,青陽舍的看台發出嘲笑似的歡唿聲。


    第二球,打中正中央偏高球,發出清脆的響聲飛出去,卻偏左成了界外球,球撞到鋪在地板下的格柵而反彈起來。


    第三球偏低是個壞球。


    第四球與第二球一樣是界外球。


    「那是她打得最好的一次,界內區若再往左邊多三尺,剛剛蜜芍就是打擊率四成的打者囉。」


    噗哧一笑的幢幡,臉上的麵紗翻揚起來。


    香熏心裏很著急。


    剛剛蜜芍把可以打得到的球全都偏左或偏右打,這狀況不需要用長打,用一壘安打,二壘跑者就能跑迴本壘,如果下半局守住這一分,這一局就是曉霞舍的,三局比賽的第一局非常重要,可以的話,單純以打球拿下分數,規律的得分,光靠拿下大量的分數並不是棒球,蜜芍應該明白這種事吧。


    第五球,外角偏高,比第一球稍微偏外的球,蜜芍利用手臂長的優勢勉強打中,跳過三壘手的頭上卻沒越過去,落在界線的邊緣。


    「界內球。」


    聽到司線員的判定,曉霞舍看台歡聲大起,棒球還在滾的期間,蒔羅從三壘衝出去,滑進本壘,曉霞舍先馳得點。


    打完球的蜜芍,到達二壘。


    「嘿嘿嘿。」


    她在壘上驕傲地挺著胸,從迴廊下起了紅包雨。


    同事們用擁抱迎接迴到本壘的蒔羅,不是同事的幢幡也加入擁抱的行列,將仍在喘氣的蒔羅緊緊抱在胸前,不知為何自己的氣息也混亂起來,然後坐迴香熏的旁邊。


    第三棒的麻玻雖然被三振,第四棒的迷伽卻打出安打,讓蜜芍送迴本壘,比分是2比0。


    第五棒、第六棒都沒建樹,第一局上半結束。


    為了防守而戴上投球手套的蒔羅迴到香熏這裏。


    「能借我筆嗎?」


    她在小筆記本上不知寫了什麽,收進懷裏後走到球場。


    大概是寫比賽的記錄吧,她做任何事都很謹慎,想到這裏,香熏腦海裏浮現出蒔羅大腿間,仔細地將毛剃乾淨的部位。


    不可以這樣,他搖著頭,不能想多餘的事,要徹底成為女人,不能用這樣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同事。


    「怎麽了?香熏,你在憋尿嗎,嗬嗬。」


    幢幡竊笑著偷看他的臉。


    第一局下半,站上投手丘的迷伽以右側投的姿勢,纖細的手臂優雅地拋出去,球速並不快。


    青陽舍的第一棒打了偏低的變化球,遊擊手蜜芍從定點往前,用兩手穩穩接住球,再遊刃有餘地傳到一壘。


    從粗魯的打擊來看,想像不到她的防守會如此漂亮,香熏比賽過的河灘球場上,如果精準地操控球,就不會失誤了吧,雖說「惡劣的環境能鍛練球員」,不是那種環境也能培育優秀的選手。


    迷伽全以內野滾地球打敗三名打者,看台和迴廊的拉拉隊也氣勢高漲,幢幡從香熏手中搶過鼓槌,咚鏘咚鏘大力敲著鍾。


    第一局是2:0,由曉霞舍拿下一局。


    在第二局上半的攻擊取得先機,迷伽發號司令。


    「加油,也拿下這一局,讓比賽劃下句點!」


    一般而言,為了讓每局都能平均拿下分數,安排打擊順序時每三人會派出安打的好手,但或許是曉霞舍下臈的選手層薄弱,七、八、九棒很明顯欲振乏力,很乾脆地三上三下。


    到了下半局,青陽舍的首位打者打出在中外野前方落地的安打,接著五棒也打出右外野安打,一壘跑者從二壘衝向三壘,右外野手的蒔羅傳球到三壘時,已安全上壘,雖然守備位置沒有特別深,無奈她的肩力實在不行。


    「蒔羅的弱點完全被看穿了。」


    幢幡雙手盤在胸前,表情嚴肅地說。


    下個打者打出外野飛球,三壘跑者奔迴本壘,青陽舍下臈所以0比1x,拿下第二局。


    曉霞舍看台全都在哀聲歎氣,為了振奮她們的士氣,幢幡奪走香熏的鍾,用鼓槌大力地亂敲亂打。


    香熏用看台的邊角敲開西瓜後,從堅硬的西瓜皮露出鮮血般的紅色果肉,他將剖成兩半的其中一半遞給幢幡時,她的雙眼發亮。


    「哇啊,好像好好吃,謝謝。」


    她掀起麵紗,舔著嘴唇。


    大口咬著微溫的果肉並吸著汁,雖然沒那麽甜,但嘴裏滿滿都是西瓜汁,沾濕了衣服胸口,看起來很淒慘。


    「打個好球瞧瞧,蒔羅。」


    替首位打者聲援打氣之餘,幢幡嘴裏的西瓜籽吐到四尺遠,下臈們笑得花枝亂顫。


    蒔羅用界外球與投手纏鬥,最後凹到四壞球保送,關鍵的跑者上壘,從迴廊飛出來的紅包比第一局的二壘安打時的還要多。


    將下個打者的蜜芍送到打席之際,迷伽在她耳邊咬耳朵。


    「這裏要用短打,而代打的王牌——花剌要登場了。」


    幢幡說的沒錯,打席的蜜芍擺出短打的姿勢。


    對青陽舍的投捕搭擋來說,最後一局連一分都不能讓對方得,所以警戒地投出第一球。


    「花剌的長打能力連在上級聯盟也能吃得開,可是情緒的起伏太大,打完一場就不能再打是她的缺點呢。」


    香熏轉頭,往看台上麵找來找去,都沒看到那很有特色的,長了角的頭。


    「幢幡,你有看到花剌嗎?」


    迷伽過來詢問幢幡,她吐出種籽搖搖頭。


    「怎麽了?她不在嗎?」


    「對啊,我以為她都在的,香熏,你知道她在哪裏嗎?」


    香熏也搖頭。


    「真傷腦筋呢。」


    迷伽用整個看台都聽得見的聲音,大喊著花剌,其他的下臈也跟著出聲叫她。


    這時,從迴廊傳來迴應。


    「喂!她在這裏啦!」


    伺候在曉之君身旁的女房站起來,揮手說。


    「請幫我叫她過來。」


    迷伽說,女房迴答:


    「她從剛剛就在哭哭啼啼,還說信標什麽的。」


    聽見這個,迷伽煩惱地抱著頭。


    「糟糕,竟然在這種時候又開始了。」


    「又在想家了?何時才會習慣後宮啊?」


    西瓜的汁從幢幡嘴裏滴下來,總覺得那表情很可怕,「她這樣,今天的比賽就不能上場了。」


    「真受不了,誰叫麻玻剛剛都沒揮棒啊。」


    迷伽迴望著球場,蜜芍用三壘邊線的短打,將蒔羅送到二壘。


    被花剌的事影響,下臈們的掌聲稀稀落落。


    背後突然被人一拍,香熏跳了起來,手掌的涼意透過衣服傳到身體裏。


    「由香熏出賽吧。」


    幢幡大聲說,少女們的視線全集中在她身上。


    「香熏嗎?」


    迷伽一臉訝異,「他會打嗎?」


    「她可不是一竅不通哦,看她敲打樂器的時機我就知道了,她曉得每一個打席的意義。」


    幢幡莫名地有自信,「而且腰和腿也很結實。」


    她的手撫摸香熏腿的內側,香熏連忙按住不能被摸的部位。


    「嗬嗬,而且大腿內側很敏感,蠻害羞的呢。」


    「真的可以嗎?」


    迷伽無奈地笑著說,「香熏你覺得呢?想出賽嗎?」


    聽到話題轉過來,香熏心髒跳動得很激烈,似乎是被加油的太鼓聲和鍾聲給打動了,無論是在河灘上的臨時球場或後宮的中庭,做的事情都沒變——打棒球。


    不管是徘徊在街頭淪落到乞討為生,或改變名字扮女人,若在內心自問「你是誰?」其實內心很清楚,那個無法訴諸言語的答案——一想到棒球,那答案就浮現在心裏,接近到幾乎可親手抓住那夢想的地方。


    他對迷伽堅定地點頭。


    迷伽拍了下他的手臂。


    「很好,就交給你吧,哪個人的球棒借給香熏吧。」


    「用我的。」


    原本是下一棒打者的麻玻遞出球棒,「賞她們一發大的吧。」


    那是握柄包著鯊魚皮,細長的球棒,表麵被磨得很光亮,跟頑童們用偷來的木柴削製成的球棒完全不同。


    「代打,香熏。」


    迷伽對主審說。


    「等等,怎麽迴事啊?」


    出聲的是從一壘迴來的蜜芍,「為什麽讓新人出場比賽?」


    蜜芍向迷伽抗議說,但她卻沒理踩。


    「看準機會派出代打有何不對?」


    「與其要派這樣的人不如剛剛讓我全力揮棒!幹嘛要叫我打短打啊?」


    蜜苟氣憤地扔出球棒,朝看台用力一踢。


    香熏無視於她,腰間係上同事借來的飾帶。


    怒瞪著他的蜜芍突然脫掉鞋子。


    「有夠不爽的,反了反了,今天什麽都反了!」


    她扯下綁腿帶,拔掉護腕,解開飾帶,剝掉衣服,脫掉褲子,接著也粗暴地扯下胸帶、兜襠布,赤身裸體地攤在陽光下。


    香熏大吃一驚,眼神移到下腹部,如秋天茂密原野般的部位。


    幢幡也瞪著大眼觀察蜜芍的裸體。


    迷伽與看台上的下臈們隻是目瞪口呆地愣在那裏。


    蜜芍將散落一地的衣服,全部反過來再一一穿迴去,連鞋子都硬是將鞋底給反過來。


    「究竟是怎麽迴事?」


    主審宦官走過來問道,迷伽說著並趕他迴去。


    「隻是在發神經啦,別在意了。」


    「香熏,你專心打擊就好。」


    她拍了下香熏的臀部。


    他用束袖帶束起袖子,褲管卷到膝蓋的位置,走向打席。


    看台上的蜜芍表情陰森地用拳頭擊破手邊的西瓜,狼吞虎咽。


    「啊!那是我的啦,上頭不是有寫名字嗎?」


    自己的西瓜被吃掉的少女尖叫說,蜜芍卻不在乎的樣子,不僅如此,手還伸向另一顆西瓜,粗魯地剖開後吃得到處都是,新的犠牲者發出慘叫。


    香熏背對著她們,進入右打席,對方捕手像是步兵一樣穿戴著護胸與護腿等護具,用鐵板上鑿兩個洞的麵罩保護臉。


    「哇啊,出現赤腳的家夥呢,是瞧不起青陽舍嗎?」


    捕手用後麵主審聽不見的細微聲音,挑釁著香熏,「趕快解決掉你們,換我們攻擊,今天的比賽我們就贏定囉。」


    香熏對這句話完全聽不下去,捕手是頭腦很好、很謹慎的生物,應該不會輕看第一次見麵的對手才是,第一球一定會很警戒地觀望,絕對不會投得太甜。


    香熏縮小好球區待命著。


    「開打。」


    主審下達口令。


    二壘跑者蒔羅離開壘包,企圖盜壘。


    投手以固定式姿勢投出第一球。


    快速球來到麵前,香熏千鈞一發之際向後仰閃開。


    「喂!」


    「太危險了!」


    「分明是故意的!」


    「想殺掉打者嗎!」


    下臈們從曉霞舍的看台跳出來,雪崩一般地湧入球場,主審與三壘審阻止她們進入。


    捕手若無其事地把球迴傳給投手。


    「控球似乎似乎有點問題呢,下球拜托投準一點啊。」


    像是在自言自語,每一句卻都傳到打者的耳裏。


    香熏擺好打擊姿勢。


    他恍然大悟,佩服那些女人也是狠角色。


    皮革球似乎是故意往身上打的。那球打到身體會怎樣?會比頑童們的破球還痛吧,站在打擊區內也沒人可以問。


    香熏的思慮仍未穩定下來時,投手已擺出投球動作。


    第二球也投歪朝香熏頭部飛去,他頓時縮起身體,由於重心不穩而一屁股摔到地上。


    連續二次都投危險球,看台不會坐視不管。


    「喂喂喂喂喂喂喂!」


    「是想打架嗎!」


    「給我住手,太低級了!」


    「找死嗎?控球那麽差!」


    看到她們來勢洶洶的狠勁,三壘手逃走了。


    一壘側看台的青陽舍下臈也全都站起來,逼近界外線出言揶揄。


    「喂!有何不滿嗎?」


    「不就隻是內角攻擊嗎!」


    「不爽就別打棒球啊!」


    捕手隱藏麵罩下的感情,不幹已事般將球扔給投手,香熏站起來時,用球棒的頭掬起腳下的土,若無其事地扔向捕手的臉。


    「啊,裁判,那家夥朝我丟沙子!」


    捕手抗議說,但主審一直在阻擋曉霞舍下臈,沒空理他。


    嘟嘟嚷嚷一邊抱怨一邊迴看台的人群中也有蜜芍,香熏感到欣慰,同隊隊員的戰友關係,超越了單純的好惡,如同即將死亡的人犯下的罪可以被原諒,既然是比賽中的隊員,無論是多麽大的重擔都願意替對方背負,打者的孤獨深刻到足以引發這樣的憐憫之情。


    「這次一定要打中,反正一壘是空的嘛。」


    捕手一邊向投手送出暗號,邊對香熏嘟嚷說。


    2壞球0好球。


    香熏嚴陣以待,二壘上的蒔羅注視著他,讓她迴本壘是自己的任務,隻要能打到球,他有自信能打出安打,因為是九人製球賽,遊擊手隻能待在左邊,外野手也隻有三人。


    他並不害怕觸身球,跟疼痛比起來,他更害怕無功而返迴到看台的那種慘狀,能有地方可以迴去,對孤獨的打者而言是種拯救,但也沒那麽輕鬆能無條件地接受自己迴去,至少自己沒有那樣的地方可去。


    不能光在那裏惆悵,以前那種像在打架般暴力地打棒球的感覺,在他心中蘇醒。


    瞄了下二壘跑者,投手投出第三球,毫不留情的內角攻擊之後,照例會來個外角球,因為球數落後,所以投手會想投出好球,投得很甜。


    香熏踏穩腳步奮力一揮,球棒打到球的瞬間,他的身體微微一震,腦中一片空白。


    他的一切被剝奪,還原為同一個力量。


    往右中央飛來的球筆直地向前延伸,落在往後跑追著球的右外野手與中外野手的前麵。


    沒看球的方向就衝出去的蒔羅,繞過三壘迅速地跑迴本壘。


    香熏往一壘壘包一踩繼續往前跑,看到右外野手終於追到滾落的球後,也衝過了二壘。


    由於太過興奮,加油的聲音也聽不見,踢完地麵的反作用力,讓他加速往前衝。


    三壘指導員掌心朝下說了什麽,香熏卻聽不到。


    香熏朝著在壘上等待外野把球丟迴來的三壘手滑壘,三壘手接到球後要來剌殺,卻被香熏雙腳朝天的腳往胸口一撞,朝往後方飛去。


    「安全上壘。」


    壘審一宣告,下臈從一壘側的看台衝出來。


    「喂!那是阻礙防守吧!」


    「眼睛看哪裏啊裁判!」


    「別開玩笑了,你這沒蛋的家夥!」


    橫過內野蜂湧而至的下臈們包圍裁判,異口同聲地破口大罵,年輕宦官驚慌失措地無法迴嘴。


    另一方麵,曉霞舍下臈們也闖進球場,她們圍著香熏異口同聲地不停誇讚她。


    「打得好!」


    「第一次看到那種滑壘方式呢!」


    「重量級新人出現了!」


    「我幫你擦汗。」


    「吃西瓜吧吃西瓜!」


    下麵也沒鋪東西直接吃西瓜,香熏吃著西瓜,汁不斷地滴在土上,一麵觀賞著向裁判抗議的敵方球隊。


    「香熏,跑得好!」


    幢幡大喊,並摟住他的脖子,「臉長得那麽可愛下半身卻很勇猛呢,我愈來愈喜歡你囉。」


    被幢幡親吻的臉頰,用力吸到都快瘀血了。


    因為他的安打而迴到本壘的蒔羅也來抱他,由於剛全力奔馳完,她的胸部激烈地上下起伏,看到這狀況,香熏這才明白原來女人是靠胸部唿吸的,他的腹部與她的胸部接觸,起伏,融合。


    青陽舍的捕手離開包圍裁判的圓圈,轉而逼近香熏。


    「竟然那麽卑鄙,再搞第二次,就讓你無法打棒球!」


    香熏朝語出恐嚇的她吐西瓜籽,同事們哈哈大笑。


    青陽舍下臈們一邊咒罵邊迴看台,比賽再度開始,香熏迴到三壘。


    四棒的迷伽也進到打席。


    「注意飛球,一被接到你就趕快迴壘。」


    三壘指導員從身後提醒香熏。


    投手不知道是太在意跑者,還是因為丟分而沮喪,球控得不好。


    結果,迷伽獲得四壞球保送。


    第五棒的娑芭寐在一出局一三壘有人的狀況下上場打擊。


    這一分應該會成為決定勝敗的關鍵吧,香熏考慮對方的雙殺策略有可能失敗,而讓自己迴本壘得分,所以離壘滿遠的。


    第一球投出,一壘的迷伽突然跑出去,由於香熏已設想好謹慎的進攻方式,她這麽做實在太突然了。


    投捕搭擋對這狀況似乎也感到意外,球娑芭寐揮棒落空沒打到這記外角球時,捕手連忙站起來,看都不看三壘,直接傳球到二壘的陣形,看到這情形,香熏也衝出去。


    三個壘包間的距離原來那麽短啊,他想,他的跑壘速度出來時,捕手已經在眼前,和三壘手不一樣,捕手用身體完全擋住跑者的前進路線,由於穿著護具,身體很厚,他已有心理準備,隻能在這裏把對方給撞飛。


    堂哥伐功教他衝進本壘的心得——就像要用腳踹爆對方的蛋蛋一樣突破捕手的防守。


    即使對手是女的,方式也差不多吧。


    二壘手跑到前麵把球攔下之後往本壘傳。


    球大力一彈進到捕手手套裏,香熏用肩膀衝撞對方,腳再插入對方的雙腳間。


    手指往地麵一摸。


    可是無法親眼去確認是否得模到壘包,因為他的身體被反彈到後方,香熏無法用身體把站得穩穩的捕手撞倒,捕手丟下麵罩,低頭俯視著仰天倒下去的香熏,露出冷冷的笑容。


    「安全上壘,迴到本壘。」


    主審雙手打橫宣告,捕手的笑容瞬間消失。


    「安全上壘?有沒有搞錯?」


    捕手轉過頭用手套往主審的臉揍下去。


    「幹什麽!退場、退場!」


    主審的宣告成了信號,捕手立劇撲倒主審,並跨在身上痛毆他,從一壘側看台衝出來的下臈們,雖然表麵上阻止捕手,卻咒罵著主審。


    打者娑芭寐把香熏扶起來,想把她拉迴看台,被一名好眼力的青陽舍下臈發現。


    「你沒有碰到壘包吧,給我說清楚啊,這個沒穿鞋子的!」


    對於她的話,香熏隻是聳聳肩後背向她,將已經迴到本壘的跑者再次送迴原來的壘包,連神都做不來,就跟把髒兮兮的短布襪變白一樣是不可能的。


    看台的同事拍手迎接他。


    「跑得好!」


    「第一次看到這種盜本壘。」


    「盜壘王出現。」


    「我幫你拍沙子。」


    「吃西瓜吃西瓜。」


    坐到看台上的香熏第一個動作是找出擺在那裏的筆紙,被不對勁的打法牽連而有點生氣,也有點驚訝。


    ——迷伽的盜壘是怎樣?打暗號?


    他將寫的字給蒔羅看,她歪著頭。


    「沒有做出信號……應該是迷伽單獨的盜壘,對吧,幢幡?」


    「是這樣嗎?也有下半局的防守,哪有被投手盜壘這麽蠢的事——」


    話及至此,幢幡縮了下脖子,調皮地吐舌頭,「糟糕,我完全忘了,一邊打嗬欠邊搔腋下就是盜壘的暗號。」


    下臈們聽到,愣一下後笑了起來,誤會長凳上氣氛熱鬧的原因,迷伽為鼓舞士氣在二壘上跟著拍手。


    香熏大口咬西瓜,吸完的汁似乎瞬間變成汗從肌膚裏滲透出來,由於手肘也出汗而盯睛一看,原來是擦傷所流的血,那是與捕手衝撞倒在地上的傷吧,幢幡從詼諧的笑容中迴神過來,凝視著他的傷。


    香熏露出微笑,示意她不用擔心。


    「那個打擊,打得真好。」


    坐在看台角落的蜜芍,麵向著球場說,旁邊的西瓜皮堆得有點高,她搶了幾個同事的西瓜,肯定把她們弄哭了。


    「毫不畏懼地邁步,球棒拿在右邊,朝那個方向打擊,球很難會飛那麽遠,真的是打得很好。」


    她雙手合握,手套已和手合而為一,稍微西傾的太陽照得她的金發柔順發光,束袖帶綁在胸部上,使乳房的膨脹更明顯。


    香熏提筆寫字。


    ——打得好。


    「他說你也打得很好。」


    蒔羅念給她聽,太陽光似乎很剌眼,蜜芍皺起了臉。


    「我每次都打得很好啊。」


    蒔羅歎了口氣,向香熏滿意地點點頭。


    球賽比數2:1,由曉霞舍下臈所獲勝。


    娑芭寐接著在香熏盜本壘出場,適時敲出安打得到3—0的曉霞舍,而在下半局,迷伽完封青陽舍的打線,拿下最終局的勝利。


    下臈們興奮不已地聊著比賽的事,離開中庭。


    香熏兩手提著塞滿金幣的袋子,獎賞不隻這個,女房們因為太感動而扔出去的還有戒指和耳環,每一個都是精美的銀製飾品。


    香熏的決心似乎動搖了,他想立刻出宮,用剩餘的錢買馬匹,不對,搞不好連船隻都買得到,然後和伐功兩個人,一起開始做貿易的生意,不會受任何人責難,也不怕官吏的眼目,獲得全新的生活——那是他們長久以來一直在討論,在內心遙望的夢想。


    然而,香熏選擇了報仇雪恨這條路,他舍棄了所有的夢想。


    「香熏、香熏。」


    聲音從迴廊追著他,香熏迴頭一看,衣裳華麗的女房滑行到下臈們麵前。


    「曉之君夫人賞你的。」


    她將全新的鞋子和飾帶,以及與飾帶顏色相同的綁褪布遞給香熏,下臈們發出讚歎的聲音。


    「剛剛碰到青陽舍的青之君,她問『那個香熏要不要跟我們的四棒交換?』,但曉之君夫人毫不猶豫拒絕了,她說『她是我們重要的戰力,非常抱歉。』」


    下臈們再度大聲喝采,拍打著香熏的背。


    隻有他感到不祥的預感。


    再也無法從這裏逃出去了吧。


    後宮的女人生在這裏死在這裏——規則很單純。


    若不能升遷上去,時運亨通或受盡寵愛的誌業都會無法達成,在後宮一隅終老一生。


    不是神,而是人所定下的規則,對香熏而言如束縛手腳般沉重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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