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早上,羽島宙醒來後,發現姑姑全身光溜溜地躺在旁邊。


    光聽這樣的描述,浮現在腦海裏的可能是十分驚悚的畫麵,不過宙今年十四歲,他那裸睡的姑姑則是十六歲,兩人隻有相差兩歲。


    相差兩歲(因為生日的關係,兩人的學年差了三屆)的姑姑──羽島栞在她所就讀的高中是有口皆碑的美少女,她的臉長得跟姊姊千尋高中時一模一樣,不同的是她的胸部比千尋大,有達到一般的水準。而且她跟姊姊一樣冰雪聰明、運動萬能,家事和料理也樣樣得意。個性溫和,內心堅強值得信賴,才二年級就當上了學生會長。


    說理所當然倒也是理所當然,她非常受歡迎,從以前就經常被同性異性告白,次數多到數不盡。不過似乎全被她以「我把我的弟弟視為異性愛著他」拒絕了。


    宙覺得「真是有夠困擾的」,再說自己根本不是她弟弟。


    麵對早就看膩的裸體,宙完全無動於衷,他默默地把手放在栞那柔嫩的乳房和腹部上,用力把她推開。


    栞連同棉被「咚」的一聲滾落到床下。


    「嗚耶。」


    栞發出了青蛙般的慘叫,從睡夢中驚醒。


    「宙,你也太過分了吧……」


    宙向泫然欲泣地噘著嘴巴的栞投以冰冷的眼神。


    「哪裏過分了?誰教你跑到別人的床上睡覺。」


    「那個啊~我本來是趁你睡著的時候舔乳頭,舔著舔著就睡著了。」


    「死變態!」


    栞用一隻手便輕易接住了宙使出全力丟擲的枕頭。這不是因為宙手無縛雞之力,而是栞的體能太過異常。


    「嗚……」


    宙心有不甘地嘀咕後,伸手檢查了自己的乳頭,摸起來的確有些濕濕的。睡衣的鈕扣也全部都被解開。都怪自己睡得太沉了沒有發現。


    這個姑姑有著腦筋不正常的奇怪性癖,動不動就想要舔宙的乳頭。根據父母的說法,栞小時候不管對方是男女老幼,逢人便吸奶,並未特別鍾情宙的乳頭,直到宙上小學以後,她才變成非宙的乳頭不吸的侄子乳頭獵人。


    「這顆枕頭有小宙的味道……」


    栞用力抱緊宙砸過來的枕頭,愛不釋手地把鼻子貼在上麵又嗅又聞。


    「不、不要聞了,好惡心!」


    宙連忙搶迴枕頭後,栞從地上爬了起來。


    「那我差不多該去準備早餐了。我會把滿滿的愛情和各種東西揉進小宙最愛的漢堡排裏麵。」


    「拜托不要把多餘的東西揉進去。」


    宙的爸媽都是知名作家,夫妻倆經常假借簽名會或取材的名義出門,目前正在環遊世界的途中。每當夫妻倆出遠門時,住在附近祖父家的栞就會來下廚做飯給宙吃。


    當栞搖擺著美麗的翹臀,準備離開房間的時候──


    「宙!我來幫你處理早晨的性欲了!」


    一名少女冷不防打開房門現身了。


    少女身穿哥德蘿莉風的洋裝,個頭嬌小,留著一頭烏溜溜令人印象深刻的黑色長發。


    八阪優羽,十四歲。


    她跟宙是呱呱墜地就在一起的青梅竹馬,就讀同一所國中。


    笑臉登場的優羽一開門就看到有具裸體擋在眼前,整張臉立刻垮了下來。


    「哎、哎呀……原來你也在嗎?阿姨。」


    「優羽早安。」


    栞向優羽麵露微笑後,優羽語帶挑釁地迴打招唿。


    「早安,阿姨。」


    「……怎麽會是阿姨呢?你要叫我『姊姊』才對喔?」


    「你在說什麽夢話呢。你本來就是宙的※姑姑啊。」(編注:日文裏,父母親的兄弟姊妹,以及稱唿中年婦女全都念為「オバサン」,為同音異字。後者在中文裏即為「阿姨」、「大嬸」之意。)


    優羽用鼻子向好聲好氣要求訂正的栞發出嗤笑。


    「咯嗬嗬,宙有我這個姊姊就夠了。」


    宙的生日是五月十七日,優羽的生日則是五月十四日。優羽隻比宙早出生三天,可是從小就喜歡在宙的麵前擺出姊姊的架子。


    「優羽,你跟小宙才是毫無血緣關係的外人吧!」


    「咯嗬嗬,你說得對!我和宙沒有血緣關係,所以可以跟他合法結婚!你這違法青梅竹馬就識相點閃邊去吧!我要跟宙做愛了!」


    「誰要跟你做愛啊。」


    宙露出疲憊的神情吐槽道。


    「優羽……明明你小時候那麽可愛……總是跟在我的屁股後麵,還說長大以後想跟我一樣呢……」


    栞哀怨地歎了口氣,宙則在心中默默嘟囔:「就某種意味而言,優羽確實變得跟栞姊一樣了啊……兩個都是癡女。」


    包括宙的祖父家在內,羽島家和八阪家從以前就有密切往來,所以栞和優羽也是自小就認識的童年玩伴。


    一個是垂涎自己的乳頭,自稱姊姊的姑姑。另一個則是一心想幫自己破處,自稱姊姊的青梅竹馬。看在宙的眼中,兩個都是變態。


    「小時候的事情我早忘光了!現在的我是幫宙解決性欲的專人!好了,宙,把你的陰莖掏出來吧!」


    「我才不會把小宙讓給優羽你這個婊子!小宙的小雞雞由我來守護!」


    「全裸的阿姨才沒有資格罵我婊子!」


    「我跟小宙之間的關係容許我們袒裎相見。因為我們有愛情!你連裸體也不敢大方展示,眼中隻有小雞雞,這證明小宙對你而言隻是發泄性欲的對象!」


    「我、我當然敢讓宙看我的裸體了!」


    「快點住手,笨蛋。」宙抓起枕頭砸向慢吞吞地脫起衣服的優羽。


    「呀噗!嗚嗚~……你好狠喔,宙……」


    被枕頭迎麵砸個正著,優羽忍不住紅了眼眶。優羽跟栞相反,是運動白癡。


    「不過這顆枕頭有宙的味道呢……嗅嗅嗅……」


    「別再聞了,真的很惡心!」


    當宙上前打算從愛不釋手地嗅著枕頭味道的優羽手中把枕頭搶迴來時。


    「一大清早吵啥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有另一名女子隨著咆哮聲,殺氣騰騰地衝進了宙的房間。


    藍色的眼睛下麵掛著濃濃的黑眼圈,金色的長發泛著油光,淩亂得像雜草一樣,然而,五官本身卻精致得有如經過精雕細琢。


    身穿無肩帶背心和熱褲,修長的身材搭配雄偉的巨乳,散發出一股糜爛氛圍的金發美女。


    木曾撫子,二十六歲。


    她拜宙的父母羽島伊月和可兒那由多兩名作家為師,在高中時代出道,是已經在業界打滾了將近十年的輕小說作家。


    由於父母和祖父反對她繼續走創作這條路,她在五年前離家出走,跑來這裏寄人籬下,不隻要寫自己的作品,還充當伊月和那由多的助手。另外,她對家事和料理完全一竅不通。


    「小撫撫,你起床啦?」


    栞用意外的口氣說道後,撫子一臉憔悴地迴答:


    「我已經整整三天沒睡了,好不容易終於寫完稿子,現在才準備要補眠啦,大笨蛋。結果隔壁卻有一群該死的屁孩大唿小叫吵得要死……」


    撫子就寄住在宙隔壁的房間。


    附帶一提,這棟屋子是羽島夫妻在七年前買下的豪宅,除了全家人各自的房間和客房以外,還奢侈地設置了專放漫畫的房間、專放小說的房間、專放模型公仔的房間、父親的作品商品倉庫、母親的作品商品倉庫,以及收藏了宙自小送給父母的肖像畫和捶背券等禮物的展示空間等等,即便如此,還是有閑置的空房。希望快點替最後的房間找到用途。


    「對不起,撫子。」


    宙開口道歉。


    「小宙你不用道歉!是我不好!我身為姊姊卻吵吵鬧鬧,責任在我身上。」


    「不對,是我的錯!我不該對不知羞恥的全裸阿姨發脾氣的,這樣實在太不成熟了。」


    看到栞和優羽為了博取宙的好感爭風吃醋的模樣,撫子一臉厭煩。


    「我懶得管誰對誰錯,反正不要一大清早擾人清夢。晚安。」


    「晚安。啊,要不要我先做點東西給你當午餐?」


    「啊~那就麻煩你了。」


    撫子迴答了栞的問題後,掉頭走迴自己的房間。


    「那麽,我得為了小宙懷著滿滿的愛去準備早餐了。小宙,快點換好衣服來用餐喔。」


    「你自己先穿上衣服再說吧。」


    全身光溜溜的栞笑咪咪地如是說後,宙露出不以為然的眼神吐槽。


    「我、我也要幫忙!」


    等到栞和優羽離開房間,宙這才輕聲歎了口氣,然後下床。


    每當父母不在家的時候,羽島家的早上通常都是像這樣鬧得雞飛狗跳的。


    *


    換好衣服且梳洗完畢的宙來到飯廳時,把衣服套在裸體上的栞和優羽早已經準備好早餐在等著他了。


    三人坐上椅子,開始用餐。


    今天的早餐的菜色是大碗的白飯和巨無霸漢堡排、荷包蛋、沙拉、法式濃湯。


    雖然這樣的份量以早餐而言非常豐盛,不過宙和栞正值食欲旺盛的年紀,每天早上都可以吃完這麽多東西。優羽似乎已經在家吃過早餐了,所以她隻從沙拉的盤子夾了一片萵苣,喀滋喀滋地啃著。


    一般家庭現在很流行使用便宜方便,味道不錯又有飽足感的代餐食品當作早餐,不過羽島家幾乎每天早上都會有人下廚做飯。雖然還比不上栞,宙也學了幾手料理的功夫,他的父母也是一有空閑,就會想要下廚大展身手製作精致的料理。跟小說不一樣的地方是,料理在短時間內就能看見成果,而且還可以獨享(食用)成品,據說料理是最適合小說家的興趣。羽島家采用了寬敞的中島式廚房,有足夠的空間容納好幾個人同時下廚做菜。


    「啊,是姊姊耶。」


    吃到一半,栞突然停下來說道。


    循著栞的視線望去,隻見栞的姊姊,同時也是宙的另一個姑姑的羽島千尋出現在客廳那正在撥放電視新聞的大銀幕上。


    「真的耶。」宙說。


    「千姑姑什麽時候才會迴來啊?」


    「我也不曉得呢。」栞把脖子偏向一旁迴答道。


    宙的身邊有父母和撫子、優羽的父親當紅作家海津真騎那、內褲漫畫老師三國山蠶、出版代理業務公司的知名社長白川京、演員高科勇真等眾多才華出眾又赫赫有名的人物,不過,在這些人裏麵知名度最高,而且遙遙領先其他人的黑馬,正是千尋。


    羽島千尋,三十四歲。


    職業──太空人。


    千尋年紀輕輕就完成了無數的任務,再加上她人長得漂亮,如今已是世界性的知名人物,她在去年所推出的自傳一舉成為暢銷書,論銷量,即便是羽島伊月和可兒那由多最暢銷的作品也看不見她的車尾燈。她在自傳中首次公開了當年曾冒充男生欺騙哥哥和他的友人的插曲,這段往事也引發了熱烈討論,有一段時間媒體還跑到老家來進行報導。


    她目前已經在國際太空站停留了約莫兩個月的時間,剛才宙的那句話,其實是「她什麽時候才會迴來(地球)」的意思。


    「姊姊還是一樣這麽優秀呢。」


    栞看著在無重力空間轉來轉去,笑著揮手的姊姊,意興闌珊似地喃喃自語道。


    *


    吃過早餐,三人一起洗完餐具後,栞騎著近年來十分流行,兼顧了安全性與環保的高科技二輪車前往高中,宙和優羽則用走路的方式前往國中。


    離開家門不過才幾分鍾的時間,四周出現愈來愈多看似是同校學生的少年少女。


    兩人所就讀的國中,早在全國校園全麵廢止製服和推行自由化以前,甚至在姑姑千尋還是那裏的學生時,就已經沒有製服存在了。所有學生都穿著便服,可是大部分的學生為了追求舒適性,都穿得十分隨便;也因此,優羽那身彷佛費盡苦心cosy的洋裝打扮,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個頭嬌小五官又生得清秀的優羽穿上洋裝就像可愛的洋娃娃,每次她和宙走在一起,偶爾可以聽見「為什麽旁邊會是這種貨色……」「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這種夾雜著嫉妒之意的閑言閑語。


    隻不過,這類負麵字眼的攻擊對象,往往都是優羽。


    楚楚可憐的美少女優羽會被人用「這種貨色」或「配不上羽島宙這朵鮮花」等字眼攻擊的理由隻有一個。


    因為羽島宙是會讓一般美少女自慚形穢的超級美少年。


    遺傳自母親的銀發和清澈的藍色眼睛。


    兼具銳氣與柔和兩種特質的中性臉孔。


    小時候他的聲音類似金元壽子,非常可愛;不久前進入變聲期後,現在變成類似小林裕介的型男嗓音。


    想要挖角他去當模特兒或藝人的星探多如過江之鯽。


    當他的姑姑羽島栞被其他男生告白時,即便她搬出「我把我的弟弟視為異性愛著他」這種理由拒絕對方,非但不會把對方嚇跑,甚至還能讓對方產生「有那樣的弟弟,也難怪她會把持不住」這種同理心。


    不隻擁有彷佛少女漫畫的王子降臨到現實世界般的美貌,還是個住在豪宅,爸媽都是偶像級暢銷作家的富二代,而且姑姑是當太空人的羽島千尋。


    羽島宙乃是一生下來就注定與眾不同的存在。


    「為什麽旁邊會是這種貨色。」「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那個矮冬瓜憑什麽。」「不過這種姿色。」「醜人多做怪。」


    ……既然宙可以聽見這些惡意攻擊的字眼,自然也會傳進走在他身旁的優羽耳裏,可是麵對這些冷嘲熱諷,她不僅無動於衷,甚至還像是在刻意炫耀感情般,親密地攬住宙的胳臂,依著他走路。


    因為和宙關係親近而引來嫉妒的優羽,過去在學校經常受到惡意中傷和霸淩。當中不乏有超出她忍耐底線的極度惡質行為,這時優羽就會徹底展開反擊,不惜動用高科技機械,或者經由父母認識的律師和偵探的力量,反過來把霸淩她的主嫌修理到不敢上學。


    自從得到「這女的真的不好惹」的風評後,再也沒有人敢當麵挑戰優羽,隻敢遠遠地說三道四。


    宙也順水推舟,就讓這個「不好惹的女人」滿足自以為是他女朋友的癮,藉此把其他有意投懷送抱的人擋在門外。


    宙並不討厭優羽這個青梅竹馬,可是實在無法把她視為戀愛對象。


    其實他也很想好好談場戀愛,然而他一旦有了女朋友,對方勢必會嚐到以前優羽也吃過的苦頭。


    所以他才假裝自己在跟這個內心堅如磐石的青梅竹馬交往。


    優羽也半斤八兩,她明知宙對她一點意思也沒有,依然利用他那「不希望有任何人因為自己的關係而平白受到傷害」的心理跟他在一起。


    兩人之間的關係極盡扭曲。


    宙經常懷抱著想體驗一般的青春生活的渴望。


    他一點也不想生為與眾不同的存在。


    他希望自己長得很普通,盡管庸庸碌碌,但不會成為被霸淩的目標,過著跟普通的朋友玩在一起,並且跟差不多排名全班第五可愛的女生交往,度過這類一點都不戲劇性的青春生活。


    他根本不想成為父母筆下那種校園愛情喜劇或者青春故事裏的主人翁。


    *


    放學後,宙通常都會去社團教室打發時間。


    宙加入的社團是文藝社,他會加入這個社團,是因為有社員知道他是羽島伊月和可兒那由多的兒子,便積極邀請他加入,再加上對方也不介意他當隻是掛名的幽靈社員,他就點頭答應了。


    文藝社一共有六名成員,平常大家都是各看各的書,不然就是天南地北閑聊或打電動,沒有強製規定一定要從事什麽活動。宙很喜歡那種輕鬆自在的感覺,本來他以為自己會是一個標準的幽靈社員,結果卻每天都出現在社團教室。


    身為宙的跟屁蟲,優羽也不例外地加入了文藝社,不過其他社員都是文靜的男生,所以她在社團教室不需要繃緊神經,經常放鬆精神看書。


    今天也一如既往,當優羽在跟其中一名社員玩運用了高科技的最新不插電遊戲時──


    「打、打擾了……」


    一名看似怯生生的女學生隨著微弱的聲音,開門走了進來。長長的瀏海完全遮住眼睛。


    從室內拖鞋的顏色可以知道,少女是三年級的學生。這所國中雖然沒有製服,卻硬性規定學生在校舍內必須按年級穿著不同顏色的拖鞋,這也是為什麽有那麽多學生穿著隨便的關係。腳上這雙跟廁所拖鞋大同小異的單色拖鞋,會對造型搭配造成很大的限製。理所當然地,優羽現在腳上也踩著拖鞋,對於這規定,她經常滿腹牢騷。


    言歸正傳,宙和其他社員朝走進教室的女學生投以狐疑的視線後,女學生開口了:


    「請、請問……這裏有叫羽島宙的人嗎?」


    聽聞此言,優羽瞬間進入警戒模式。


    「請問有何貴幹嗎?」


    優羽無懼對方高年級的身分,露出尖銳的視線,女學生開口便問:


    「你、你就是羽島宙同學嗎?」


    「咦咦!?才、才不是。」


    優羽被女學生的意外反應搞得一臉狼狽。原來這所學校還有人不僅不知道羽島宙長什麽模樣,甚至連是男是女也不清楚。


    「我就是羽島。」


    宙站起來承認,女學生立刻小跑步到宙的前麵。


    「我、我是戲劇社的三田洞楓。有事想請羽島同學幫忙。」


    「戲劇社……」


    宙微微皺起眉頭。


    以前曾經婉拒過戲劇社邀請的事情仍記憶猶新。他隻想低調地度過青春,才不想碰戲劇。


    「……幫忙什麽?」


    宙大概可以猜到答案是什麽,不過還是姑且一問。


    「能請你幫我們的戲劇寫腳本嗎?」


    「抱歉──咦?」


    宙被楓的要求嚇了一跳,他原本以為對方是要請自己以演員的身分參與戲劇演出。


    「腳本嗎?」


    「是、是的!之後我們要在大會演出戲劇,腳本的部分希望能由你來執筆。」


    「為、為什麽要找我?」


    「我讀過羽島同學在比賽中得獎的劇本。」


    「啊啊……」


    確實是有這麽一迴事。


    宙升上國二沒多久,為了讓社團能拿出活動的實績,文藝社曾全體報名參加地方自治體所主辦的學生文藝比賽。


    比賽設有小說、詩、劇本、隨筆、短歌、讀書感想文等部門,報名了劇本部門的宙最後獲選最優秀獎。


    學生:請問劇本是什麽?


    老師:所謂的劇本,就是為了把戲劇搬上舞台所寫的腳本,或者以演出台本的形式寫成的文學作品,雖然形式上並沒有嚴格規定劇本一定要怎麽寫,不過大致上就是按照這樣的感覺寫成的。聆聽有聲書版的人大概會聽得一頭霧水吧,不好意思。


    學生:莎士比亞的作品就很符合這樣的描述呢。


    老師:因為他是劇作家啊。另外,桌上角色扮演遊戲的rey小說在傳統上也都是以劇本形式來呈現。本傳的『庫洛尼卡編年史』同樣依循了這項傳統。


    學生:『庫洛尼卡編年史』好像被不習慣那種寫作形式的讀者抱怨得很慘呢,他們直唿「看得很痛苦,別再寫了」。


    老師:少囉嗦一群笨蛋,我宰了你們。


    由於那不是出版社主辦的新人獎,所以報名參賽的人數寥寥可數,報名劇本部門的作品更是連二十部也沒有。附帶一提,最優秀獎的獎品是日幣三千圓份的圖書禮券。得獎作品也隻有默默地刊登在地方自治體網站的某個很難找到的角落而已,根本是一場存在意義不明的比賽。


    「原來真的有人會跑去看啊……」


    宙用透著驚訝與傻眼的語氣說道。


    「你寫的那部作品非常優秀。不僅每個角色都活靈活現,而且埋在劇中各處的伏筆在終盤的階段一口氣全部迴收了,我真的受到很大的感動。」


    「是、是嗎?」


    楓用誠摯的語氣說道後,反而是宙顯得吞吞吐吐。第一次有人當麵誇獎連他自己都忘得一乾二淨的作品,而不是誇獎他的容貌。


    「所以我希望你能來幫我們寫腳本!」


    「等一下!宙的經紀人是我,可以麻煩你不要把我當空氣,擅自提出要求嗎!」


    「你是什麽時候變成我的經紀人的啊……」


    宙向突然打岔的優羽吐槽後,接著反問了一個問題:


    「……我想請問學姊,你知道羽島伊月和可兒那由多這兩個小說家嗎?」


    楓聞言歪著頭迴答:


    「抱歉,我本身完全沒有在接觸小說……」


    聽了那個迴答,宙輕輕地笑了出來。


    「這樣啊。要我幫忙寫腳本也可以。反正我滿閑的。」


    不用上台演戲,隻是寫腳本的話,也不至於會成為受人注目的焦點吧。


    「真的嗎!?謝謝!」


    得到宙的允諾,楓的聲音瞬間充滿了活力,大動作地向宙鞠躬致謝。彎腰時,楓的瀏海飄了起來,露出被蓋住的上半張臉。


    露出了長相的楓原來是閉月羞花的美少女──這種俗套的事情並沒有發生,楓隻是個相貌極其平凡的女孩,不過,她那雙蘊含著強烈意誌的眼睛,令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


    接下楓的委托後,宙請她撥放戲劇社去年在文化祭演出的影片當作參考。


    演出的戲碼看似是融合了科幻要素的『跑吧!美樂斯』,使用了星際大戰和七龍珠的cosy用品充當登場人物的服裝。


    即便以寬鬆的標準來審視,疑似是手工製作而非市售商品的大小道具依然有一股非常濃厚的廉價感,而且跟原作相比,劇情幾乎原封不動,讓人看不懂特地改變世界觀的意義何在。


    演員的演技整體而言隻能算馬馬虎虎──唯獨飾演主角美樂斯的演員例外,即便是宙這個對演戲一竅不通的外行人,也看得出來那個演員的演技比其他人優秀。


    無論是語調的變化、情感、肢體動作,每一項都是高水準的演出,揮舞光劍大亂鬥的場麵也表演得非常有氣勢。


    「……稱不上好,也稱不上不好,整體而言就是非常普通的國中戲劇的水準吧。充其量隻有飾演美樂斯的演員,演技還算值得誇獎。」


    「為什麽擺出一副專業評審的架子啊。」


    宙向一起看完影片發表了感想的優羽吐槽後,接著說道:


    「不過,我也同意她的看法。飾演主角的演員表現十分傑出。」


    聽了宙的讚美後,楓微微漲紅了臉。


    「謝、謝謝……」


    「?為什麽學姊你會害羞?」


    楓露出納悶的表情迴答。


    「咦、咦?你們沒認出來嗎?飾演美樂斯的人就是我……」


    「咦?」


    宙和優羽嚇了一跳,視線落在畫麵中的主角和眼前的楓之間互相比對。


    宙一直以為飾演美樂斯的演員是男生。雖然聲音是尖了一點,可是以變聲前的男生而言,這樣的聲音並不奇怪。美樂斯的聲音抑揚頓挫明顯而且宏亮,跟楓那有氣無力的說話方式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不隻是聲音,身材也不像是同一個人。畫麵裏的美樂斯看起來比眼前的學姊高大多了。


    「不好意思。」


    優羽用手撥開楓的瀏海。


    宙仔細比較了楓和美樂斯的長相。


    難為情似地垂低了視線的楓,氣宇軒昂地定睛直視著前方的美樂斯,盡管給人天差地別的印象,可是確實是同一張臉。


    「咦……學姊真的就是美樂斯嗎?」


    宙半信半疑地再次確認。


    「真、真的就是我……」楓發出彷佛蚊子般的微弱聲音點頭承認。


    「……一旦站上舞台就徹底換了個人呢。實在太驚人了。」


    宙自然而然地脫口讚美。


    這學姊說不定身懷非比尋常的才能呢。


    雖然才剛認識不久,宙已經對她產生了十分濃厚的興趣。


    *


    楓才剛離開文藝社的社團教室,宙立刻拿起平板電腦(學校提供的設備。性能大致等同於第三代的ipadpro)開啟免費的文件程式,開始構思腳本。


    總之把所有想到的關鍵字和靈感通通寫下來,如果有看似用得上的點子,就先打圈做記號,或者用畫線的方式把感覺組合在一起會激發出不同趣味的點子相連起來,宙的父親平常就有一個人做這種腦力激蕩的習慣,他現在隻是如法炮製。


    包含楓在內,演員一共有四個男生和五個女生。去年沒有三年級的演員,所以剛剛在影片裏麵看到的演員,今年一個也沒有少。


    楓希望宙可以寫出以奇幻世界為背景,劇情上,不要拿既有的故事改編,而是完全原創的腳本。故事的方向性原則上交由宙做決定,不過最好是圓滿的結局。


    舞台背景將使用布幕,然後把照片或cg投影到上頭,所以基本上沒有任何限製。


    服裝的部分將由服飾社提供支援,隻要不要太大量,東西應該都交得出來。在文化祭使用過的科幻版美樂斯服裝,是經營cosy用品商店的朋友所贈送的,那間商店現在已經停止營業,所以也借不到其他服裝了。


    至於大小道具,雖然太花俏的東西做不出來,不過會盡最大的努力設計製造。


    「……想來想去,還是寫能讓三田洞學姊徹底發揮演技的腳本比較妥當。所以要寫主角大顯神威的腳本嗎?問題是演員人數有限,也很難設計出什麽浩大的場麵──」


    「你對這份工作很投入耶。」


    「……沒有啊,怎麽會呢。」


    宙努力用輕描淡寫的口吻否定了優羽的說詞。


    「依我看,其實你一直對創造故事很有興趣吧?」


    「沒有啊。我單純隻是很閑,才接下這份工作而已。」


    看到宙持續嘴硬否定,優羽的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苦笑。


    「好吧,我就姑且當作是這麽一迴事好了。」


    「所以說,你幹嘛老是擺出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啊……明明自己參加文藝比賽根本沒得獎。」


    宙的吐槽讓優羽不甘心地噘起嘴巴。


    「俳句部門跟劇本不一樣,有很多人報名,落選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優羽所報名參加的俳句部門是該場文藝比賽最熱門的項目,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問題是……


    「……就算隻有你一個人報名參加,你的作品肯定還是會落選。」


    「為什麽?『一旦愛上他 小雞雞 也能當成是香蕉』──我的作品完美地詮釋了女孩子如果墜入愛河,哪怕是心上人的陰莖,也會忍不住當香甜可口的香蕉含在嘴裏的那種心情,明明是非常出色的作品呢。」


    「重聽一次後,真的是覺得太可怕了……」


    「而且我的俳句有使用香蕉這個季節用語……會落選鐵定是哪個環節出錯了……還是說,『我想要 噗啾噗啾作響地 吹奏宙的陰莖』這個被我列為第二候補的作品比較優秀?有鑒於這是學生創作,我以為比起無季俳句,遵照傳統的俳句更容易受評審的青睞呢……」


    「問題不在季節用語上好嗎?」


    雖然優羽那自我感覺良好的心態讓宙忍不住搖頭,不過,他也覺得像優羽那樣如實地把自己的愛意呈現在作品上這種事情,確實是他模仿不來的。


    創作根本不是正常人會碰的東西。


    居然把自己的內心赤裸裸地攤在陽光底下供人檢視,包括父母在內,這世上的創作者們恐怕腦筋都不正常吧。


    *


    兩個禮拜後的某個夜晚。


    「什 麽 意 思 啊,那個家夥~~~~!」


    宙再也控製不住地在羽島家的浴室放聲大叫。


    答應楓的委托後,宙廢寢忘食地在三天內拚出第一部腳本,可是楓看過後覺得馬馬虎虎,毫不猶豫地就退迴稿件要宙重寫。


    畢竟這是自己第一次為實際要搬上舞台的戲劇寫腳本,有些地方不得要領也是很正常的……宙如此安慰自己後,又花了三天的時間寫出另一部腳本,可是依然沒有獲得楓的肯定。


    相信自己會漸入佳境的宙透過上網和閱讀書籍,學習了腳本的寫作知識,今天放學後,信心滿滿地把重新寫好的腳本拿給楓過目,結果卻得到「在你寫出來的腳本裏,這部是最無聊的」這般殘酷的評價。


    「誰還寫得下去啊!」如此心想的宙本來打算放棄編寫腳本的工作,可是看到楓露出一臉傷心的模樣,他決定再挑戰一次。


    可是迴家埋首寫作後,一想到自己的作品一味遭到不合理的否定,怨氣又油然而生,所以才會連在洗澡時也大發雷霆。


    「你在鬼吼鬼叫什麽啊?」


    全裸的撫子邊說邊走進浴室。她依然掛著濃濃的黑眼圈,似乎還是睡眠不足的樣子。


    羽島家的浴室很大,因此無論是雙親、撫子還是栞,就算宙正在洗澡,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走進來。


    栞也就罷了,看到身材傲人的撫子的裸體,宙也不禁有些臉紅心跳。


    「沒事。」


    (插圖022)


    宙別開視線,語帶不悅地迴答撫子。


    用蓮蓬頭衝洗過身體後,撫子踩進浴缸和宙麵對麵而坐。


    「唿~感覺清爽多了……對了,你最近是不是在寫東西啊?」


    「嗯,是啦。」


    宙掩飾自己那幾乎不受控製就要往撫子乳房飄去的視線,努力用平靜的語氣迴答道。


    「該不會是在寫小說吧?」


    「不是。我在寫戲劇的腳本。是戲劇社的社長找我幫忙的。」


    「為什麽對方會找你幫忙啊?」


    「她說她看過我在文藝比賽得獎的劇本後被感動了。」


    「啊,那個嗎?那個確實是還滿有意思的啦。」


    沒想到能從撫子這個職業作家的口中獲得稱讚,宙不禁臉紅。


    「真、真的嗎?撫子你也覺得不錯?」


    「對啊。我真心覺得師父他們好厲害。」


    這句話讓宙瞬間板起臉。


    宙得獎的那部劇本,是以他國一時玩過的trpg的跑團曆程為基礎改寫而成的。


    那款trpg的名字叫『皇帝聖印』。宙在那場遊戲擔任主持人,玩家有羽島伊月、羽島和子、不破春鬥、海津真騎那四個人。


    「……可是劇情是我設計的。」


    「嚴格說來隻有大綱是出自你的構思吧。」


    撫子向語氣中充滿了不悅的宙露出嘲弄的笑容。


    「玩trpg的時候,基本上玩家確實會遵照主持人設計的劇情進行遊戲,不過內容會隨主持人跟玩家之間的互動產生變化。換句話說,就是主持人跟玩家們共同打造故事。」


    「……問題是,那個時候劇情幾乎都是照我設計的在發展。」


    「那是因為師父他們遊戲前已經看過劇情,有約束自己不要做出會導致劇情發展出現巨大轉折的行動啊。而且他們為了製造劇情的高潮,還不動聲色地利用台詞設下各種伏筆……說穿了,那次的跑團是四名一流作家為了讓你這個主持人能玩得痛快,全力配合你演出的啦。有這麽豪華又配合的陣容,不管由誰來當主持人,故事一定都會很有趣的啊。」


    撫子的分析讓宙受到打擊。


    原來楓所欣賞的活靈活現的角色,及安排周延的伏筆,全部都是扮演玩家的父母他們所合力演出的產物,跟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


    「……!」


    宙不僅羞得滿臉通紅,眼睛也感到一陣灼熱。


    看到宙那副模樣,撫子連忙緩頰。


    「不、不過,以國中生的程度來說,劇情本身也算相當不錯了啦。」


    「我不需要那種假惺惺的安慰。」


    「啊,是喔。」撫子露出了苦笑說:「所以呢?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打算什麽?」


    「腳本。你還要繼續寫嗎?」


    「現在我知道自己絕對寫不出品質符合學姊要求的腳本了,也隻能放棄了,不是嗎……」


    宙呻吟似地擠出迴答後,撫子用滿不在乎的口吻說道:


    「是嗎?如果你想寫,繼續寫下去又有什麽關係呢。」


    「用說的倒簡單……」


    「世上沒有絕對不可能的事情。隻要繼續堅持下去,遲早有一天能找出突破口……雖然這句話從我口中說出來,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啦。」


    撫子的臉上浮現自我解嘲的笑容。


    木曾撫子雖然在職業作家的圈子裏打滾了近十年,可是她做為作家的評價充其量隻有中下,或者說末段班前麵的水準。


    高中時代,她拿下某新人獎的最小獎項,好不容易才抓到了出道的機會,可是,她的實力其實並不足以讓她在這個圈子打滾十年。


    即使如此,為了能繼續留在業界混一口飯吃,撫子不惜用上自己作品以外的東西。


    她掌握自己的外貌優勢,把自拍照或cosy的照片上傳到社群網路,發布影片,參加同人活動時也不忘cosy,後來她終於以「超級可愛的輕小說作家」的名號上了電視。


    每次推出作品就會舉辦簽名會或握手會,甚至是攝影會,大大地刺激了銷量。可是每一本作品的評價都不怎麽樣。撫子的小說淪為了形同偶像的周邊商品的存在。


    因為並非真材實料,撫子爆紅後自然引來了許多討厭她的人,不隻作品的客評欄慘遭黑粉出征,每當撫子在網路張貼照片或影片,就會有人在底下留言毀謗中傷。


    看到這樣的狀況,身為鼎鼎大名的實力派作家祖父木曾義弘和她的父母都大力反對她繼續這個工作,這也是為什麽撫子會離家出走向羽島夫妻拜師的原因。


    羽島夫妻對撫子的評價是「天資聰穎,如果指派她去做資料搜集之類的工作可以發揮強大的戰力,寫作速度快,如果是接小說化的案子,或者幫內容已經固定的遊戲和動畫編寫劇情,她的表現尚稱優秀。原創小說則完全不行」。


    即便如此,撫子每天忙完繁瑣的工作和拍完cosy的照片,還是會抽空寫自己原創的小說。


    「……撫子,為什麽你要那麽拚命?」


    明明你又沒有才能。


    宙忍住了差點衝口而出的這句話。


    撫子深深地歎了口氣後,露出帶著幾分懷念的表情迴答道:


    「這個嘛……大概是因為吾也『想成為主人翁』吧。」


    「……」


    圍繞在宙身邊的那些大人,偶爾都會露出那種眼神。


    無視自己的行為有可能會造成旁人的困擾與不安,更有甚者,連家人也可以拋棄,隻是定睛直視自己所設定的目標勇往直前,簡直是禽獸般的眼神。


    我想成為主人翁。


    宙打從心底厭惡這句話,它同時也是讓父親出人頭地的作品的名稱。


    *


    離開浴室後,宙決定挑戰最後一次,重新寫了一部腳本。


    之前他都是預設楓是主角,在這個前提下開始動筆,編劇的過程中,也要顧慮到其他的登場人物隻是主角的陪襯,盡量減少必要的舞台裝置等問題,可是這次他決定拋棄那些顧慮,讓自己隨心所欲地揮灑。


    反正自己沒有父母那種妙筆生花的才能。


    既然如此,乾脆放棄想寫得更好的念頭,大膽地寫內容離譜的作品,幫助楓認清她看走眼的事實,使她死了這條心。


    宙這次寫的腳本是以奇幻世界的魔法學校為舞台的青春群像劇。


    主角是五個年齡性別各不相同的魔法使,此外另有多名戲份吃重的角色。


    因為故事的舞台是設在魔法學校,為了營造出氛圍,需要製作精細的大小道具。


    楓看過之後,一定會覺得「這樣的腳本不可能實際搬上舞台」而決定不采用。到時,自己就毅然離開這個工作吧。


    然而──


    「嗯,太棒了!真的很有趣。」


    三天後,楓看完了宙完成的腳本後,笑容滿麵地如此說道。


    「我立刻拿去給其他社員傳閱。」


    「咦?你該不會決定要采用吧?」


    「嗯。」


    宙不可思議似地再三確認,楓一如理所當然般點頭迴答。


    「等一下,你真的覺得這部腳本可行嗎?準備起來會非常辛苦耶。」


    「我會先跟其他人商量,真的沒辦法實現的部分或許會請你稍微做一下調整,不過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把完整的內容搬上舞台。」


    「這部腳本才沒有值得你們付出那麽大的努力去實現的價……」


    「當然有了。」


    楓打斷宙的說詞,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之前寫的腳本,看起來有一種好像在勉強自己迎合別人,似乎太過於顧慮我們戲劇社的感覺,可是這部腳本的角色每個都刻畫得很生動,劇情展開也很大膽,讓我產生了想要跟戲劇社的夥伴們一起合力打造這個舞台的念頭。」


    「~~~~!」


    一股興奮激昂的感覺油然而生,宙努力保持冷靜的態度說道:


    「……恕我有話直說,用去年的舞台來判斷的話,可以想見這個工程對我們學校的戲劇社來說,工程太過浩大了。」


    「嗯,坦白說我也這麽認為。」楓大方地承認。「可是,也正因為如此,才有挑戰的價值。」


    宙好奇地詢問這樣的她。


    「為什麽你對原創的腳本抱有這麽強烈的執著呢?明明隻要上網去找,多的是比我自己寫的完成度更高,角色的形象跟演員契合,舞台裝置cp值高的腳本。」


    「因為我想要跟現在的戲劇社的夥伴們挑戰前所未見的舞台。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咦?最後是什麽意思……?」


    經宙這麽一追問,楓顯得有些驚慌失措。


    「總之,就決定采用這部腳本了。感謝你寫出如此精彩的故事。我馬上就拿去給社員們看,宙同學你也一起來我們社團教室吧。」


    楓不由分說地牽起宙的手。


    手握在一起的觸感,加上第一次聽到楓叫自己的名字,使宙整個人飄飄然了起來,麵紅耳赤的他,老實地隨著楓一同前往了戲劇社。


    ……再過一段時間,他才會知道「最後的機會」所代表的含意。


    *


    戲劇社的演員們基本上都是在體育館的舞台練習,舞台裝置和服裝則是在社團教室附近的多用途空間製作。社團教室本身幾乎已經變成了倉庫。


    腳本完成後,宙一下子要聽取演員們的意見修正場景的連接和饒舌的台詞,一下子要幫忙製作舞台裝置,這幾天總是在體育館和社團教室之間跑來跑去,十分忙碌。


    「你徹頭徹尾變成戲劇社的人了呢。」


    和宙一起縫製衣服的優羽酸溜溜地說道。


    不必等宙開口要求,擅長縫紉的優羽便主動伸出援手,減輕了不少負擔。


    「後台工作人員的工作量會變得這麽吃重,都是因為我的腳本,我總不能袖手旁觀吧。」


    優羽向說得輕描淡寫的宙噘起嘴巴。


    「說得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樂在其中。」


    「我沒有樂在其中啊。單純隻是因為狀況使然,隻好硬著頭皮幫忙而已。」


    這時,宙戴在手上的智慧型手表震動了。


    檢查訊息後,原來是楓要宙到體育館一趟,準備進行完整的排練。


    「我得立刻去體育館才行,這套服裝可以麻煩你完成嗎?」


    「……好啦。」


    宙沒聽出優羽語氣中的不滿,放下手邊的工作小跑步前往了體育館。


    「……簡直就像小狗一樣嘛。」


    優羽露出悲傷的表情,看著宙的背影酸道。


    *


    ──三田洞學姊的演技果然比其他人突出呢。


    完整排練開始才十分鍾。


    坐在舞台正麵的椅子上觀看排練過程的宙如此心想。


    楓飾演的是其中一名主角,在魔法學校就讀、有著中性外表的青年。


    雖然楓現在穿的並非正式的戲服,而是方便活動的運動服裝,不過她紮起瀏海,透過情感豐富的聲音展現出大膽又不失纖細的演技,那個模樣看起來光輝奪目,跟平常判若兩人。


    話雖如此,鶴立雞群的明星未必能為整個舞台加分。


    和去年演出『跑吧!美樂斯(sf版)』的時候相比,其他演員的演技也不是沒有進步,可是和楓比起來便遜色不少。


    群像劇的登場人物每個戲份都差不多吃重,楓有登場的場景和沒有登場的場景,存在著明顯落差,那種參差不齊感,也讓整體演出的水準顯得比實際上還要低落。


    看完整場的排練後,宙向演員們老實說出了心中的感想。


    演員們一方麵認同宙的見解,一方麵他們也有不滿。


    「我們已經很努力在表演了。拿我們跟社長做比較,我們也很無奈。」


    「追根究柢,戲劇社本來就是靠三田洞學姊一個人獨撐大局,突然要我們演所有演員都是主角的群像劇,我們也很頭痛……況且有的人才一年級呢。」


    「趁現在改成隻有一個主角的戲碼比較好吧?」


    「不行。」楓態度強硬地拒絕了社員的提案。


    「不然,麻煩社長稍微降低演技水準好了……這樣的話,至少感覺不會太突兀。」


    「說得也是……」「或許也隻能這麽做了。」「這樣也好。」


    這個退而求其次的提案,獲得了其他社員的附和。


    「不對,等一下、等一下!要求實力高的降低水準去配合實力低的,這樣也未免太奇怪了吧。為什麽你們不會想要努力跟上三田洞學姊的水準呢?」


    宙忍不住說出了重話。


    宙自小看著父親伊月和木曾撫子等堅持不懈地留在強中自有強中手、競爭激烈的世界努力奮鬥的大人們身影長大,所以他完全無法理解那些社員的想法。


    雖然宙對於一心想成為主人翁的向往感到不以為然,但主人翁的氣質早已根植在他心中。


    「如果我們有那種能力,早就那麽做了。」


    「羽島同學你又不是演員,你不懂啦……」


    宙被迴得啞口無言。追根究柢,他並不是戲劇社的成員。


    宙用眼角餘光瞄了楓一眼。她放下排練時紮起的瀏海,夾在宙和其他社員中間,不知如何是好似地東張西望。盡管她是傑出的演員,可是做為領導者,她的能力似乎完全不及格。


    「……對了,你們社團沒有顧問老師嗎?」


    其中一名社員迴答了宙的問題。


    「有是有,可是一點都不可靠。」


    這名社員口中的顧問,單純隻是因為戲劇社的前任顧問在兩年前異動時,剛好沒有擔任任何社團的顧問,所以才接任的;他不僅是對戲劇一無所知的外行人,也無心管理,完全任憑戲劇社自生自滅。


    「原來如此……」


    沒有指導者。


    或許這個社團的致命性問題就出在這裏。


    離大會已經沒多少時間了。即便叫那個顧問或宙學習如何指導演技,也遠水救不了近火。


    ──若找得到能在短時間幫他們提升實力的超級指導者就好了,問題是哪有這麽好的……


    「……咦?說不定還真的有……?」


    「宙同學?」


    宙板著一張臉陷入沉默後,楓好奇地探頭注視他的臉。


    「嗚喔!」宙瞬間麵紅耳赤,和楓保持距離。


    「……我可以抱著姑且一問的心態,去問問看認識的人願不願意當我們的教練嗎?」


    聽聞此言,戲劇社的社員們紛紛納悶地麵麵相覷。


    *


    三天後。


    「我是高科勇真,從今起一個月的時間,我將擔任戲劇社的臨時教練。請大家多多指教。」


    宙所介紹來的男子彬彬有禮地寒暄後,包括楓在內的戲劇社社員先是目瞪口呆,隨後便「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地發出了一連串的驚叫。


    高科勇真,三十七歲。紅遍全國的超一流演員。


    演出過無數影劇作品的他在幾年前創立了自己的劇團,目前已經把活動重心轉移到舞台上。如此鼎鼎大名的重量級人物擔任國中戲劇社的指導者,很明顯是大材小用。


    勇真是伊月與和子的朋友,在宙年紀還小的時候便偶爾會上門作客。


    勇真會大方地陪宙玩辦家家酒的遊戲,而且擁有優秀運動能力的他,可以完美地重現戰隊英雄或假麵騎士的動作,所以小時候的宙非常喜歡黏著他,甚至還說過「如果你是我的爸爸就好了」這種話,讓父親伊月的臉色非常難看。


    現在的宙當然理解「高科勇真偶爾會來家裏玩」是多麽難能可貴的一件事,原本他打算拜托勇真介紹有空檔的演員來擔任臨時教練,結果勇真看在宙的麵子上,義不容辭地親自接下了這份工作。


    這招宛如開外掛的解決法也成功奏效,在高科勇真那嚴厲又仔細,而且會應不同演員的需求調整做法的指導下,社員們的實力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


    除了指導演員以外,勇真也沒有忘記要關照後台的工作人員,所以勇真的魅力一下子就席卷了整個戲劇社……當中,楓對於勇真的尊敬程度更是無人能及,有時候,她還會遠遠地注視著勇真,露出神魂顛倒的表情,這一幕看在宙的眼裏,讓他很不是滋味。


    無論如何,勇真擔任教練兩個禮拜之後。


    戲劇社在體育館展開了脫胎換骨後的首次完整排練。


    宙就跟上次一樣坐在舞台前的椅子上,勇真也手拿台本坐在宙的隔壁觀看。宙另一邊的空位則被優羽占住了。


    銀發美少年和型男演員並肩而坐的畫麵,又使籃球社和桌球社等在體育館活動的其他社團社員放下練習,目光全往這邊集中,除此之外,出入口和二樓的觀眾席,也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學生。


    社員們頂著異於平常練習的高矚目度,放開心胸展開排練。


    雖然每個人的演出水準都有所提升,楓的演技依然是最突出的,就連一開始隻對勇真和宙有興趣的觀眾,也慢慢把注意力放到舞台上。


    最後,登場人物分別抱持各自的信念,分成敵我兩派發生了激烈的衝突,進入本劇的高潮場麵。


    因為這隻是排練,所以沒有使用煙霧,再加上目前體育館還有其他社團也在活動,沒辦法調降室內光線,以至於舞台照明的效果並不明顯,即便如此,觀眾們光是透過場上演員們的演技,便能感受到相當大的魄力。


    楓雙手拿著光劍(設定上叫魔法劍)演出了華麗的大亂鬥場麵,不隻是宙,在場的其他觀眾也被她的表演吸引得目不轉睛。


    「嗯……?」


    一旁的勇真突然眯起眼睛,貌似疑惑地低聲咕噥。


    就連斥責學生時也會保持溫柔表情的勇真,難得露出嚴肅的模樣。


    十幾秒後,異狀發生了。


    用光劍和敵對角色互砍的楓,突然隨著一聲巨響倒在舞台上。


    一開始,宙還傻唿唿地心想「真不愧是學姊,連倒地的演技都這麽自然,簡直看不出來是在演戲。可是我記得這裏的劇情好像不是這樣……」


    然而──


    「社長!」「三田洞!」「學姊!」


    舞台上的演員們見狀,立刻停止演戲,麵無血色地衝上前查看楓的狀況。


    宙和勇真也急忙衝上舞台唿喊楓的名字。可是不管他們怎麽喊,楓始終沒有恢複意識。


    *


    趕到現場的保健室老師叫了救護車,楓被載往了醫院。


    「小宙,你還好吧?」


    勇真放心不下地向呆站在舞台前的宙攀談。


    「啊,嗯……」


    宙努力讓心情鎮定下來後,詢問其他戲劇社的社員。


    「請問三田洞學姊的身體是哪裏有毛病呢?」


    雖然社員們至今仍驚魂未定,不過從楓倒下時他們的反應來看,他們似乎早已知情。


    社員們一臉沉痛地麵麵相覷,最後由擔任副社長的三年級學生男學生做為代表說明。


    從他口中得知了侵蝕三田洞楓的身體的病魔名稱後,宙震驚得說不出話。


    他以前曾在母親的小說看過那個疾病,所以並不陌生。


    那是現代醫療也束手無策的絕症之一,一旦發病短短幾年就會死亡──


    根據副社長的說法,楓一個禮拜會上醫院兩次,她不顧醫生的勸阻,堅持要繼續上學,直到大會結束為止的樣子。雖然結果如何得視之後的健康狀況決定,不過基本上大會一結束,她就得馬上住院,而且能撐到畢業的機率微乎其微。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宙終於理解她當時所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學姊會死……?就像那個小說的女主角一樣……?


    「嗚……!」


    宙拔腿狂奔,在校門口叫了一部自動駕駛計程車,搭車前往了楓被送往的醫院。


    *


    由於適逢下班的尖峰時段,路上嚴重塞車,勢必得花好一段時間才能抵達醫院。盡管電車和汽車等交通工具在這十年來有了長足的進化,日本人仍無法擺脫尖峰時段時塞在車陣中和人擠人的痛苦。


    當宙心浮氣躁地坐在車內看著窗外景色的時候,他突然收到楓傳來的訊息。


    聽說你在前往醫院的途中?


    我沒事,不需要那麽擔心。


    檢查應該一個小時內就結束了,如果你要來探病,請在大廳稍等。


    得知楓已經恢複意識而且還有力氣傳訊息,宙終於放心了。


    迴傳了「我等你」這條訊息後,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抵達醫院的宙照指示在大廳等了約莫一個鍾頭。


    坐在高科技輪椅上的楓在護理師的陪伴下現身了。輪椅上掛著點滴,輸液管插在她的手腕上。


    「抱歉讓你專程跑這一趟,羽島同學。」


    「啊,不,那個……」


    看到宙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楓噗哧地笑著說道:


    「對不起,我沒把生病的事情告訴你。」


    「啊,不會……」


    「唉……本來還以為自己可以撐到大會的……看來我似乎有點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楓無奈地歎了口氣。


    「醫生說我得住院好幾天,出院後也必須好好休養身體。當然也被禁止上台演戲。」


    用哽咽的聲音如此說道後,楓低頭啜泣了起來。


    麵對嚶嚶哭泣的楓,宙也隻能愣愣地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哭了幾十秒鍾後,楓緩緩地抬起脖子,用沒有插點滴的那一隻手撩起瀏海。


    她用強烈的眼神注視著宙。


    「羽島同學,我有個請求。」


    「好的。」


    宙二話不說就答應,楓露出了苦笑。


    「我都還沒講是什麽請求呢……」


    「隻要是學姊的請求,我都答應。」


    「嗬嗬,謝謝你這麽說。」


    楓先是莞爾一笑,旋即露出正經八百的表情。


    「請你代替我站上舞台吧。」


    「沒問題。」


    宙這次同樣是不假思索地一口答應道。


    *


    離開醫院迴家後,宙發現優羽站在家門口等他。


    「我、我可不是因為擔心你才站在這裏等你迴來。單純隻是想欣賞月光而已。」


    「想要欣賞月光,也用不著特地跑到別人家門口吧……」


    明明沒有人問,優羽便自顧自地迴答,宙向她吐槽後,也自顧自地迴答沒有人問的問題:


    「我要代替學姊登台表演了。」


    優羽瞪大了眼睛。


    「宙你要登上舞台?」


    「嗯。」


    「你以前明明說過戲劇演員太高調了,你絕對不會當的。」


    「反正最近已經夠高調了,也不差這一項吧……」


    「你錯了。」


    優羽用嚴肅的聲音向麵露苦笑的宙說道。


    「因為被卷入事情而被動地受到注目,跟自己主動走進聚光燈下,這兩個情況存在決定性的差異。」


    「……」


    「你想成為主人翁嗎?」


    「我才不想呢。」


    宙輕輕地搖頭否定,泫然欲泣的臉浮現了微笑。


    「可是為了學姊,我願意成為禽獸(主人翁)。」


    *


    隔天。


    宙向戲劇社提出了入社申請。


    「呃,請容我重新自我介紹……我是羽島宙,就讀二年級。雖然以前沒有演戲的經驗,可是我會全力以赴的。」


    社員們已經從楓的口中得知她無法出席大會,將由羽島宙代替上場的事情,成為正式夥伴的宙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至於基本上總是如影隨形地黏著宙不放的優羽,則是以「我沒義務勉強自己陪到那種程度」為由,並未跟隨他加入戲劇社。


    「勇真先生……不,老師。時間所剩不多了,請你嚴格地鍛煉我吧。麻煩你了。」


    看到宙向自己深深地彎腰一鞠躬,勇真不禁百感交集。


    「沒想到有一天我會指導小宙演技呢。好吧,我不會手下留情的,做好心理準備了。」


    ……勇真沒有騙人,他在指導宙的演技時,態度遠比指導其他社員時還要嚴厲許多。


    除了放學時間的練習以外,宙也會參加勇真無法前來指導的朝練和午休時的自主練習,並且錄下來傳給勇真,請他毫不留情地指出缺失。


    即便離開學校,宙也會做發聲練習或鍛煉基礎體力,不放棄任何一個人就能完成的練習。


    這樣下去,身體恐怕會吃不消,所以宙總是利用上課時間睡覺恢複體力。有一件事情他並不知道,那就是如果有老師想要把他叫醒,班上同學就會表達強烈的抗議,以「不要破壞這張天使般的睡臉!」為由阻止老師,所以他才得以充分休息。


    這樣的生活簡直就像熱血運動漫畫的主人翁。


    雖然這輩子至今沒有嚐過如此辛苦的滋味,可是宙自始至終不曾動過想半途放棄的念頭。


    像這樣瘋狂投入訓練的日子,持續了兩個禮拜。


    原本對演戲一竅不通的宙,如今已經成長到和其他演員不分軒輊的程度了。


    「你真的很努力呢,小宙。照你的表現,明天應該沒問題了。」


    隔天就要在大會正式演出,練完最後一場的完整排練後,勇真麵帶微笑地向宙如此說道。


    「多謝老師的指導……雖然跟社長相比仍差得遠,可是我會盡全力表現,不讓她失望的。」


    楓已經住院兩個禮拜,不曾再來過學校。雖然平時會透過戲劇社的聊天群組傳送練習情況的影片給她,也會分享彼此的近況,可是宙從來沒有機會現場表演給她看。


    聽說楓還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出院,就連明天能否前去觀賞正式演出,也充滿了未知數。


    ──假如學姊無緣觀賞的話,我努力了這麽久,又有什麽意義呢……?


    就在宙的腦海裏冒出了負麵的想法時,楓捎來了訊息,而且是隻傳給宙一個人,而非戲劇社全體。


    明天我獲準外出兩個小時!我一定會前去觀看演出的,加油喔!


    看到這則訊息的瞬間,心中那股陰霾立刻煙消雲散,因為繁重的練習而疲憊不堪的身體也再次充滿活力。


    這一刻,宙終於理解。


    願意不惜一切為對方付出的這股強烈感情。


    包括父母所創作的小說在內,宙過去所看過和聽過的那些故事所一再著墨的題材。


    ──這就是戀愛嗎?


    如果這就是戀愛,這個世界也未免太殘酷了。


    因為自己的初戀,自己成為主人翁的第一個故事,已經注定會是悲劇收場。


    *


    隔天。國中戲劇大會在都內某地的區民活動中心如期舉辦。


    很快就要輪到宙他們上場表演了,當工作人員來到休息室,準備把他們帶往後台做準備時,戲劇社的成員們都收到了楓捎來的訊息。


    我終於抵達會場了!幸好有趕上演出!


    我會在觀眾席中間最後麵的輪椅專用區觀賞!大家加油!


    楓的訊息讓社員們一陣歡欣鼓舞。


    「好,我們要讓社長看到最棒的表演。」


    副社長如是說後,不分演員或後台工作人員,所有社員都聚在一起圍成圓圈。


    「羽島同學,麻煩你帶口號了。」


    副社長的要求讓宙慌了手腳。


    「咦?我嗎!?可是我是全社團最菜的耶。」


    「腳本是你寫的,舞台裝置和效果也參考了你的意見,教練也是你找來的,就連領銜主演的人也是你。不管怎麽想,團長這個位置你當之無愧吧。」


    其他社員也點頭如搗蒜。


    「可是這出戲的主演又不是隻有我一個……」


    宙一臉困擾地吐槽,一邊絞盡腦汁思考。


    「呃,那麽…………『睜大眼睛看著吧,世界!我們就是主人翁!』」


    「噢──!」


    宙靈機一動,說出了從腦海一閃而過的台詞後,社員們也異口同聲地發出了充滿鬥誌的吆喝聲。


    *


    舞台劇『無盡的挑戰者們』,腳本羽島宙。


    五名在魔法學園就讀的見習魔法使,有一天意外讓被封印在學園地下的惡魔複活了。


    為了迴報解放之恩,惡魔願意幫忙實現他們的願望,這五個人裏麵有人渴望力量,有人渴望智慧,有人渴望財富,有人自願成為惡魔的手下,也有人什麽也不要,隻想找出重新封印惡魔的方法,本劇描述的就是這五個人的故事。


    如果這是一部隱惡揚善的故事,理所當然應該得讓想要封印惡魔的青年做為主角,然而,這五人其實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會做出不同的選擇,即便是想要封印惡魔的青年,他的出發點也並非完全基於正義。


    圍繞著複活的惡魔,五人時而勾心鬥角,時而相互合作,最後,各有不能退讓的理由的五人開始自相殘殺──


    這樣的內容以國中生的創作而言算是複雜而超齡的,平心而論,這出戲在劇情結構和主題的處理上都有所瑕疵,很明顯作者有想要表達的內涵,可是卻力有未逮,眼高手低。


    言歸正傳,宙在這出戲裏頂替楓演出的角色叫作齊格,是一名為了替被殺死的摯愛複仇而甘願成為惡魔的爪牙與人類為敵,最後卻和擁有美女外貌的惡魔真心相愛的青年。


    和其他演員相比,宙的演技略嫌生澀,可是他擁有符合奇幻故事主人翁形象的俊美容貌,再加上齊格這個角色的心情恰巧跟他心中的悲傷契合,所以他的舉手投足都散發出資深演員般的存在感。


    和羽島栞一起坐在觀眾席的八阪優羽,麵露沉痛的表情觀賞著宙的演出。


    果然宙是天生的主人翁。


    成為主人翁是他生來注定的命運。


    跟自己不一樣。


    優羽討厭自己的發色。也討厭瞳孔的眼色。


    為什麽自己沒有遺傳到母親美麗的金發碧眼呢?如果自己也是金發碧眼的話,跟銀發碧眼的宙站在一起一定很登對。遺傳學上,黑發和金發相比,黑發是顯性;若是黑色眼睛和藍色眼睛相比,黑色眼睛則是顯性,所以優羽會遺傳到黑發黑眼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宙的父母也是黑發黑眼和銀發碧眼的組合。聽說好像是因為隔代遺傳之類的原因,所以才會出現隱性基因的特徵,屬於十分罕見的情況。果然宙是與眾不同的存在,而自己隻是一般人。


    優羽討厭自己的名字。


    優羽。以前還覺得這名字挺可愛的,直到有一天詢問父母這個名字的由來,才知道這名字似乎是來自他們一位很重要的朋友。那個人在優羽還沒出世前就已經去世,沒有選擇餘地被迫繼承了那個名字的優羽,覺得自己就像那個已死之人的代替品一樣。


    雖然自己隻是個莫名其妙背負了陌生人名字的普通人,還是很努力地想讓自己成為配得上羽島宙這個主人翁的女主角。


    優羽聽說宙的母親以前是個很愛開黃腔,很積極地采取色誘攻勢的女孩,最後她成功擄獲了丈夫的心,所以也開始有樣學樣地變成愛開黃腔的女生。其實自己覺得把陰莖和做愛等字眼掛在嘴邊很丟臉,希望第一次性經驗是發生在交往第三年的聖誕夜。


    雖然喜歡哥德蘿莉的風格,可是洋裝的穿脫和管理都很麻煩,隻有準備要去上學的時候,優羽才會將它穿上。不過,個頭嬌小又是黑發的自己,如果想穿特色強烈又合適的服裝,也隻有哥德蘿莉這個選擇了。


    每次聽到有人罵自己配不上宙,其實優羽真的很難過。優羽比誰都還要清楚,宙對自己來說是高攀不起的存在。即便如此,自己還是想跟宙在一起。希望有一天能成為宙心目中的第一女主角。


    卻偏偏──


    表演結束舞台降下布幕後,所有演員上台向觀眾深深一鞠躬。


    站在正中央的宙抬起頭時,優羽有種他好像跟自己對上了視線的感覺。


    隨後,宙的臉上浮現出彷佛可以迷倒眾人的帥氣微笑。


    他在向我微笑──如此心想的優羽,很快就發現這隻是她的自作多情。


    宙注視的對象,其實是坐在優羽斜後方的三田洞楓。


    天賦異稟卻得了不治之症的悲劇少女。最強的第一女主角屬性。


    為什麽突然會冒出這樣的人物呢?自己怎麽可能會是她的對手。


    真希望自己能代替她生病。這樣的話,宙就會對我──


    腦海裏閃過這樣的念頭後,優羽對自己的不爭氣心生厭惡,控製不住地流下了淚水。


    *


    ──啊~啊~優羽哭了。


    看到坐在隔壁的優羽淚流滿麵,栞的臉上不禁浮現出溫柔的笑容。


    果然優羽哭的時候最可愛了。看了就令她忍不住起雞皮疙瘩。


    羽島栞喜歡八阪優羽,而且是戀愛的那種喜歡。


    為了讓自己留在受上天眷顧的青梅竹馬身邊,拚命虛張聲勢,那種精神可嘉的心態很可愛。


    強忍羞恥用限製級的言語挑逗對方,這種搞錯方向的努力很可愛。


    明明是充滿自卑情結的凡人,卻想方設法一心想要成為女主角,甚至不惜拋棄自我,那個可憐兮兮的模樣看得栞心癢癢的,覺得可愛得不得了。


    可是,畢竟優羽不是她的「同類」,所以她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勢必會無疾而終。


    優羽從以前就死心塌地地隻喜歡宙一個人,不可能會對自己動情。


    既然如此,哪怕是被優羽視為可恨的情敵也好,自己也要在她的心中占得一席之地。


    栞之所以老愛調戲宙,其實是為了藉機接近優羽。她希望優羽拿自己嬌小的身材跟她的裸體做比較,然後默默地感到自慚形穢。


    自己不會為了讓優羽迴心轉意,而做無謂的努力。


    她不需要幸福。


    她也不奢望得到優羽的靈肉。


    她隻求今後可以繼續近距離欣賞到優羽為了不會有結果的愛把自己搞得心力憔悴,隻能躲起來偷偷啜泣的模樣……不過如此罷了。


    栞也覺得自己非常變態。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變成這樣──或許是因為她的哥哥和姊姊,以及身邊的其他人大家都是正人君子,所以自己才會反其道而行吧。四周的光芒太強烈,以至於沒有人注意到悄悄地萌芽的黑暗。


    *


    謝幕後,當大家在忙著撤收時,社員們都收到了楓捎來的訊息。


    表演得太棒了~!辛苦大家了!


    因為門限的關係,今天我就先迴去了,改天我們再好好聊聊吧!


    「學姊……」


    明明她才是最渴望上場表演的那個人,可是她完全不提這樣的遺憾,隻是用簡潔的三言兩語向大家表達祝賀之意,宙不禁眼眶一熱。


    這時──


    「羽島同學,這裏交給我們就好,你去找社長吧。」


    副社長拍拍宙的肩膀如此說道。


    「咦?可是……」


    宙東張西望,隻見其他社員也輕輕點頭,示意他快點出發。


    「……謝謝你們。我去去就迴!」


    話才剛說完,宙立刻拔腿狂奔,前往活動中心的一般入場口。


    因為入場觀眾沒那麽多,宙一下子就找到了楓。


    隻見楓坐在輪椅上,一個四十幾歲,疑似是她母親的人在後麵推著她移動。


    「學姊!」


    「宙同學?」


    聽到宙的唿喚,楓迴頭一瞧,在她身後推輪椅的女性似乎也知道宙的事情,口中喃喃嘟囔著:「哎呀,你該不會就是……」


    楓請母親留在原地,自己操作輪椅移動到宙的麵前。


    「這麽快就已經收拾好了嗎?」


    「承蒙其他人的好意,我先溜出來了。」


    「原來是這樣啊。」


    楓莞爾而笑說:


    「宙同學你真的演得很棒喔。表現遠遠超乎我的想像。你之前真的完全沒有演過戲嗎?」


    「我隻是在勇真先生的嚴格訓練下,勉強學了點皮毛而已……跟學姊比簡直是望塵莫及。」


    這並非謙虛,而是宙的真心話。


    「你不是正式加入戲劇社了嗎?今後你隻要加緊努力練習,飾演更多的角色,一定會比現在更進步的。」


    楓露出了彷佛在眺望遠方的眼神接著說:


    「真希望有一天能跟宙同學同台演出呢……」


    這句話讓宙的眼眶泛起淚水,視野一片模糊。


    「那當然……我們一定會同台表演的……!」


    宙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似地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我會繼續努力練習,嚐試扮演各種不同的角色,讓自己成為有資格跟學姊同台演出的演員。我也會提升編寫腳本的實力,總有一天要創作出最精采的故事。到時請學姊跟我一起飾演主要的角色。我願意為了學姊實現任何目標。就算是要我成為打擊各種不合理的超級主人翁,我也願意……!」


    說到這裏,宙的淚腺已經徹底潰堤,俊秀的臉孔也皺成了一團。


    「所以……所以你千萬不要死啊,學姊……」


    宙泣如雨下,像是在祈禱,又像是在大喊似地向楓懇求。


    麵對這樣的宙──楓不知何故露出了呆若木雞的表情。


    (插圖023)


    「……咦?……死!?我會死嗎!?」


    「咦……?」


    看到楓目瞪口呆地質疑,宙用手擦乾眼淚,露出困惑的表情。


    「因為學姊你不是生了重病嗎──」


    宙戰戰兢兢地壓低音量說出那個病名後,楓點頭承認:「嗯,對啊。沒錯。」瞧她輕鬆的口吻,感覺不太像是罹患了絕症的人。


    「呃……你得的那個病,是幾乎不可能治愈的絕症對吧……?」


    「你錯了。這可以治好喔?」


    「咦咦咦!?」


    根據楓的說法。


    在十幾年前,也就是宙的母親可兒那由多發表那部小說的時候,那個病確實是必死無疑的不治之症。可是幾年前成功開發出了特效藥,如今已經不需要做危險的手術或承受副作用,也能完全治好這個疾病的樣子。隻能說醫學技術真的是日新月異呢。


    「呃……那麽你之前說過的『這是最後的機會了』,那又是什麽意思呢……?」


    「啊,原來你有聽見我的自言自語啊……那當然是指『最後一次可以跟現在的社員同台演出的機會』的意思啊。雖然這個病可以治愈,可是至少得住院半年,等我出院時,三年級的社員早就都已經畢業了……」


    「……啊、啊啊……原來是這麽一迴事……哈哈……」


    宙隻能尷尬地陪笑。


    當初從副社長口中得知病名時,如果不要自己裝懂,把事情問得更清楚一點,也不至於會鬧出這場笑話了。


    不過,副社長當時也說過「能撐到畢業的機率微乎其微」這種話,看來那是指「能撐到(今年跟我們一起)畢業的機率微乎其微」的意思。講話不要省略重點啦,混帳東西。


    附帶一提,經過教育改革後,現代的日本公立中學依然采用課程主義,仍保有跳級和留級的製度。


    「雖然今年不能畢業,不過我滿開心的。」


    「咦?」


    「雖然我早有明年重讀三年級的打算,其實有點猶豫要不要繼續留在戲劇社。不過宙同學你說你會加強磨練演技和寫出最精彩的腳本,然後和我一起擔任要角,不是嗎?既然你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隻能選擇留下來了。聽說複健很辛苦,不過我會努力讓自己早日迴到舞台上的!」


    「啊,嗯……請學姊加油,我會等你迴來……」


    楓那開朗的聲音和笑容讓宙臉紅心跳,一方麵他很高興知道原來她不會年紀輕輕就病死,一方麵卻又覺得難為情,全身火燙得彷佛快著火似的。自己怎麽會說出那麽丟臉的話啊。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這時──


    「咯嗬嗬……你們的對話我都聽見了。」


    神不知鬼不覺地現身的優羽,麵露狡猾的笑容說道。栞也跟在一旁。


    優羽大搖大擺地走到楓的麵前。


    「幸好學姊得到的不是不治之症,在此先說聲恭喜。我會由衷祈禱你能早日重返校園的。」


    「咦?啊,嗯……謝謝。」


    楓一頭霧水地說道。


    「是這樣子嗎~?其實她死掉的話,對優羽你比較有利吧?」


    宙被語出驚人的栞嚇得目瞪口呆。


    「等一下,你在胡說什麽啊,栞姊!」


    「咯嗬嗬,阿姨,你講話真的很莫名其妙喔。」


    優羽迴頭望向栞說道:


    「如果她真的病死了,豈不是變成永遠無法忘卻的存在嗎?」


    一如優羽父母心目中的優羽(幽)一樣。


    「可是,隻要她活著,就算她現在是第一女主角,我還是有機會可以取而代之。」


    「這樣啊……」


    看到優羽露出充滿了決心的猙獰笑容,栞的臉上浮現一抹有些哀愁的微笑。


    「……那個,八阪同學。」


    楓舉頭看著優羽開口了。


    「什麽事?」


    楓慢吞吞地從輪椅站起來,從正麵定睛直視優羽。


    「你、你想幹嘛……」


    優羽顯得不知所措。


    「我不會輸給你的。」


    「……!?」


    楓的發言讓宙和優羽都瞪大了眼睛。


    「學姊,難道你……」


    原來我們兩情相悅嗎?如此心想的宙漲紅了臉;與此同時,楓做出了宣言:


    「要和宙同學一起領銜主演他所執筆的最棒腳本的那個人,非我莫屬!」


    「「什麽?」」


    看到宙和優羽都露出瞠目結舌的模樣,楓一臉納悶。


    「咦?八阪同學你不是也要加入戲劇社,和我爭奪第一女主角的位置嗎?」


    聞言,優羽忍不住深深歎氣。


    「……唉…………現階段你要這麽解釋也可以啦。」


    「嗬嗬,優羽她可是很擅長演戲的喔。」


    「栞姊……!?」


    被栞這麽一揶揄,優羽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發出呻吟。


    接著,優羽一如在轉移焦點般開始碎碎念:


    「哼、哼……真是的……她是2010年代初期的愛情喜劇作品中,常常出現的呆頭鵝主人翁嗎……雖然對我有利,可是宙的心情怎麽辦啊……」


    「咦?你說什麽?※泡菜怎麽了嗎?」(譯注:日文中「心情」跟「泡菜」的發音相近。)


    「你是故意裝傻的對吧?」


    「當然是故意的囉。」


    優羽吐槽後,楓麵露微笑迴答道。


    接著,楓轉頭麵向了宙。


    「宙同學,目前我想專心治病,可以請你等我半年嗎?」


    宙神情茫然地愣住了好一段時間。


    「當、當然!無論多久,我一定會等學姊重返校園的!」


    看到宙迴答得很激動的模樣。


    啞然失色的優羽支支吾吾地張動著嘴巴,栞則是憋笑憋到身體直發抖。後方不遠處,楓的母親喃喃地自言自語著:「啊~跟我一樣變成小鮮肉殺手了~」


    「那我們改天見了,宙同學。」


    楓坐迴輪椅上,母親從後方握住手推柄。


    「好的,改天見。」


    楓向麵露微笑的宙揮手後,母親慢慢地推著她離開。


    優羽以痛徹心腑的眼神,注視著宙那目送心儀女孩離去的臉龐。而一旁的栞又以心態扭曲,能否跟戀愛畫上等號都令人感到懷疑的視線,注視著優羽的臉龐。


    沒有人知道這四人的故事,未來會如何發展。


    這出戀愛喜劇,才正要開始。


    是喜劇抑或悲劇?主人翁們朝著未知的未來,邁出了步伐──


    (沒有續集)


    *


    「…………我看完了,哥哥。」


    第一屆令和娛樂大獎的頒獎典禮落幕後,幾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在伊月老家的客廳。


    千尋把看完的短篇小說原稿放在桌上。


    以『青色的小鳥們』為題的這部短篇小說,靈感來自伊月之前做夢夢到的十幾年後的光景,是一部以千尋的侄子羽島宙(現年兩歲)為主人翁,圍繞著戲劇發展的青春故事。


    「噢。感想如何?」


    「唉~~~~~~」


    經伊月這麽一問,千尋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嗯,我是有滿多意見的啦。」


    「噢。」


    「首先,私自讓活在現實中的人在小說登場,這樣妥當嗎?雖然哥哥你沒有在碰同人活動,可是你也在娛樂業界闖蕩這麽多年了,不可以隨便亂寫實際活著的人物,這點常識你應該知道吧?」


    「我沒有私自亂寫啊。我有取得小栞、宙和優羽的許可。」


    「咦?真的嗎?」


    「不信你瞧。」如是說的伊月拿出智慧型手機撥放影片。


    影片中的栞、宙和優羽三人正在玩鐵道模型玩具,伊月突然冒出來,嘻皮笑臉地詢問他們:


    『喂~你們三個,我把你們寫進小說裏麵可以嗎?』


    『葛~格~的小說!?小栞會出現在葛~格~的作品裏嗎!?』


    『嗯,不過會不會實際變成書我就不敢保證了。』


    『嗚喔!太好了!這是我們的光榮!嗚哇喔嗚!』


    『嗚哇喔!咕呀呀!』


    『耶!』


    栞興奮得手舞足蹈,宙和優羽見狀也有樣學樣地發出意味不明的歡唿。


    「看吧?」


    「咦咦……這樣真的算是有獲得許可嗎……」


    千尋感到疑惑。


    「話說迴來,我不記得自己有答應讓你寫進小說耶?」


    「反正千尋你隻是跑龍套的小配角,沒關係啦。」


    「誰說沒關係的!雖然我隻有短暫出現在電視螢光幕,可是這個設定令我忍無可忍!都已經三十四歲了還姓羽島,這不就暗示我一直嫁不出去嗎!」


    伊月輕描淡寫地迴應了千尋的抗議。


    「你錯了。設定上,你在二十八歲的時候就跟同是太空人的美國人喬治(三十歲)結婚了,隻是喬治無法接受老婆的事業成就總是比自己高,所以婚後你們很快就撕破臉,婚姻僅維持短短兩年便宣告破局,你也恢複了舊姓。」


    「這樣更差勁了!拜托不要做這種看似煞有介事的設定!」


    千尋大聲抗議後,讓自己深唿吸。


    「那麽,你有取得撫子的許可嗎?」


    「沒有。我先斬後奏,昨天才把小說拿給她看。」


    「……撫子的反應呢?」


    「當然是氣炸了。」


    「我就知道!哥哥你要傷撫子的心多少次才善罷甘休啊!?」


    伊月露出表麵上看起來很慚愧的表情說道:


    「不知怎的,最近我愈來愈喜歡捉弄撫子了……你不覺得那家夥露出愁眉苦臉的表情最可愛了嗎?」


    「你不要像小說裏十六歲的小栞一樣好嗎……不管哪個女生,笑容才是最可愛的。對了,為什麽你要把未來的小栞塑造成那種形象啊?」


    「你問我這種問題,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迴答。我隻是把我夢見的事情如實寫出來而已。」


    伊月迴答得一本正經,千尋向他投以狐疑的眼神。


    「那就奇怪了……一般而言,夢境的視角都會比較主觀,而且內容支離破碎,不是嗎?真的有人可以做出像這種內容流暢,而且站在第三人稱的視角,能體會複數角色的心情的夢嗎?」


    千尋提出質疑後,伊月反而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咦?起承轉合明確,角色個性很鮮明,就像一部完整的作品,你從來沒做過這種彷佛置身在電影情節中的夢嗎?」


    「咦?我好像從沒做過這種夢吧……」


    「這樣啊……和子和春鬥好像偶爾都會夢見這種彷佛在看電影般的夢哪。」


    「真的嗎?」


    「對啊……聽說所謂的做夢,就是大腦趁入睡的時候在整理記憶,大概隻有我們這種平日就習慣動腦編故事的一流作家,才會做這種高水準的夢吧……」


    伊月說得沾沾自喜,那模樣也讓千尋感到一陣火大。


    「……整體而言,這篇小說對未來的裝置的描寫很隨便呢……不過既然隻是哥哥的夢境,那也就沒辦法了啦……」


    「嗚!?」


    千尋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缺點,伊月啞口無言。


    「從頭到尾就隻會重複使用高科技三個字敷衍了事,這是什麽意思呀?要正確預測十年後的科技確實不是容易的事,可是隻要認真取材,還是能想像得出一定程度的細節的吧?」


    「因、因為……我隻是把夢境寫下來而已啊……」


    「就算靈感隻是來自夢境,既然你要寫成小說拿給其他人看,再怎麽樣也得做過基本的修飾吧?」


    「嗚……」


    千尋毫不客氣地繼續向無話可說的伊月補刀。


    「感覺哥哥就是想利用十年後的未來這個舞台設定來便宜行事呢。小楓的病也是一個例子。小說中,你把它設定成是十年前……也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不治之症,可是十年後就有了可以完全根治的特效藥,具體而言那是什麽樣的疾病,你說得出來嗎?我猜你根本一點概念也沒有吧?」


    「那、那是因為我把實際存在的疾病搬進故事裏的話,可能會觸及出版社的規範,所以我才會曖昧處理……」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你忽略了所有的細節,就為了寫作方便,隨便編了一個不存在的病,這樣也不對吧?這樣豈不是完全的方便主義嗎?」


    「啊嗚嗚……」


    「還沒完呢,你故事中有點到未來的教育製度跟現在不一樣,可是你有針對實際的教育係統做過調查嗎?我看這也是為了故事方便隨便捏造的吧?」


    「被、被你說中了……」


    「還有還有──……」


    …………


    ………


    ……千尋那與京還有土岐相比毫不遜色的殘忍批鬥,持續了整整一個鍾頭。


    「請、請你饒了我吧……」


    千尋向內心殘破不堪的伊月歎了口氣。


    「雖然我舉出了一連串的問題……追根究柢,這篇小說就是惡心。不管是把自己做過的夢寫成小說,還是沾沾自喜地把寫好的小說拿給莫名其妙變成作中角色的受害者看,還是在故事裏頻頻吹噓自己是一流小說家的自吹自擂行徑,都惡心到讓人無法護航。」


    「呀喔!!」


    這致命的一擊讓伊月徹底崩潰了。


    這不是千尋第一次展現出講話得理不饒人的一麵,可是自從她跟春鬥的妹妹熟識起來,並受到潛移默化後,她的毒舌有變得火力更強的跡象。


    忍不住快掉淚的伊月站了起來,他瞪著千尋,氣得渾身發抖。


    「怎麽了?哥哥。」


    「…………惡……」


    「惡?」


    「……惡……」


    「……?」


    「不耍惡心的話,小說誰寫得下去啊啊啊啊!千尋你這超級大笨蛋!狗屎妹妹!祝你這家夥變成精銳編輯!」


    像個不理智的蠢屁孩一樣大吼大叫後,伊月連東西也沒拿,就衝出了家門口。


    好歹也是獲得日本第一輕小說家稱號的男人,沒想到居然會醜態畢露。


    千尋一臉茫然地望著哥哥衝出去的家門喃喃說道:


    「我對編輯也不是完全沒興趣啦……不過還是算了。」


    然後,她拿起放在桌上的原稿。


    「……因為我將來要當太空人。」


    千尋之所以會攻讀研究所,也是想要取得博士學位,為太空人的目標鋪路。


    不過千尋並沒有把這個夢想告訴任何人,不隻是伊月、父母和朋友,就連春鬥也不知道。


    明明這是無人知曉的秘密,可是小說裏的千尋卻以太空人的身分登場,千尋看到這一幕著實嚇了一跳。


    ──該不會哥哥他做的其實是預知夢吧……?


    「嗬嗬,怎麽可能呢。」


    這種念頭一點科學根據也沒有,千尋隻是付之一笑。


    當然,自己一定會當上宇宙人,而且應該也會在三十四歲之前結婚。隻不過對方才不會是什麽美國太空人喬治。


    栞不會被黑暗的思想汙染,撫子十年後也一定……能不能當上作家誰也說不準,可是應該不至於會落到像小說裏那麽落魄吧。


    這部小說還有一個決定性的瑕疵,那就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宙那目前還在羽島和子的肚子裏的妹妹。


    「……未來的事情果然是難以預料的呢。」


    話雖如此,有一件事情是千尋可以斷言的。


    不管是十年後一百年後,甚或一千年後,人類肯定還是會抱有「得不到的東西最美」這種情結吧。


    才能、金錢、地位、名譽、家庭、容貌、人格、夢想、希望、豁達、平穩、朋友、戀人、妹妹。


    人最想要的往往都是別人擁有的東西,可是那個東西對持有者而言,通常沒有什麽價值。


    自己所擁有的恰巧就是自己最想要的,實屬極其罕見的奇跡──無論是悲劇或喜劇,基本上都是因為這個世界並不存在奇跡而發生。


    不管是誰,每個人都隻能在這種既悲慘又滑稽的世界拚命掙紮下去。


    唯有不願輕易放棄,努力堅持到底的人,才能真正地掌握住隻屬於自己,可以稱得上是『隻要有這個就好了。』的故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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