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賣國賊
鎧甲公主物語(鎧甲少女物語) 作者：葉村哲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和平主義者』伊莉莎白·德拉格尼爾·悠皮特利烏斯。
身為一名熱愛帝國與子民又慈悲為懷的皇女，這個名字家喻戶曉。
她還不僅僅是慈悲為懷而已。
若要介紹這位帝國第一皇女，最直白的用詞是——『天才』。
昔日曾擔任過伊莉莎白隨行家庭教師的帝國第一大聖賢曾表示：
「鄙人不才，已無才略可繼續授予伊莉莎白殿下了。」
並在她十歲之時請辭了該職位。
這位天才在武學方麵也有所發揮，還曾被譽為『武神』法娜·羅瑟第二。
能擁有『武神接班人』這稱號的人空前絕後，唯她一人。
然而，伊莉莎真正天才之處，不在文亦不在武。
伊莉莎之所以天賦異稟，隻是因為她正確理解到一點，那就是——「自己並非天才」。
「您願意收下整個帝國以及我嗎？」
正因如此，她才會這麽說——
這是在學院校舍第二貴賓室裏，由第一皇女主持的午後茶會席間的對話。
第二貴賓室的特征是，比起表麵上的豪華，更以靜謐感為優先考量。
地毯或是餐桌等家具也都是頂級品，但都是精心挑選較沉穩大方的風格。
室內空間之所以比其他房間要小一圈，是因為牆壁有經過加厚處理。
玻璃窗隻用了一大片雙層玻璃，窗簾也特別準備了較厚的質料。
如此一來便會有采光上的問題，故於天花板上裝設了燈光設備，散發出人工光線。
在此設備的人工光線下，龍彥等人正圍坐在古木製成的深褐色圓桌旁。
龍彥與伊莉莎迎麵而坐，他的旁邊是魔王公主，而伊莉莎一旁則坐著克莉絲汀娜。跟隨魔王公主的隨從·拉克麗瑪則作為侍者，靜候於桌旁。
莉莉自然不在場——她已經先被帶到院長室，交給法娜·羅瑟代為照顧。
在場諸位的麵前，都擺著樣式精細的白瓷茶杯。
注入杯中的紅茶微微飄散出白蘭地酒香。
順帶一提，這裏的每種用品都是頂級品。龍彥平常在工房專用的食堂所喝的是平民式黑茶，所用的器皿也是平民用的木製或是觸感粗糙的素燒啤酒杯。
「……對不起，我沒有聽得很清楚，可以麻煩你再說一次嗎？」
「我是說，您願意收下整個帝國以及我嗎？」
原來不是我聽錯啊……龍彥在心裏暗自嘀咕。
一頭微卷的金發，穩重的眼眸，沒什麽裝飾的純白色長洋裝。
這位帝國第一皇女伊莉莎白，是個除了胸部以外，各方麵都顯得內斂的女性，然而她那番語驚四座的發言卻令龍彥表情一凜。
原本看起來就很正經八百的龍彥|繃緊臉，就好像一名謹慎至極的男子。
接著，為了填補這段沉默的空白，他品了品紅茶，將白色熱氣與白蘭地香氣一同含進嘴裏。
香氣在嘴裏擴散開來，緊接著微微的迴甘還帶點溫潤舒暢的澀味。
龍彥「唿～」地逸出一聲輕歎。
「這紅茶真不錯呢！」
「是呀，我也很喜歡。」
伊莉莎舉止溫婉地點頭附和，嘴角仍帶著沉穩的微笑。
妮菲露堤雅一臉興味盎然地閃爍著藍眼睛，也舉杯喝起了紅茶。
克莉絲汀娜則是驚愕於姊姊唐突的發言，手持的茶杯一時僵在半空中。
作為侍者的拉克麗瑪，則佯裝對圓桌旁的對話充耳不聞——仿佛老練的侍者就該如此——若無其事地為龍彥的茶杯重新注入紅茶。
說個題外話——其實這個時間，公主與皇女兩人理應在上下午的課才對。
伊莉莎維持她一貫的沉穩微笑——如同對待跑來跑去的莉莉一樣——溫婉地接收龍彥嚴峻的眼神，並繼續她那危險的話題。
「我認為，帝國在下一個百年就會滅亡。」
「不，我認為這不是一位帝國皇女應該說出的台詞。」
「原來如此。」
對龍彥來說，自己隻不過是把極為理所當然的話說了出來。
伊莉莎同意似地輕輕頷首。
「不愧是《龍星騎士》呢。已經被您看穿啦——不對，說不定我這樣的讚美反倒失禮，因為您那雙眼睛一直都看著呢。」
她究竟在說什麽呀？
龍彥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無法當下坦率地承認自己不懂，這就是龍彥糟糕的地方，也是引起他人沒必要的誤會的原因。
「正如龍彥大人用那雙眼睛洞察到的一樣，帝國軍隊體製衰敗得很嚴重。」
這樣啊，我都不知道呢。
龍彥在心中暗自嘟噥，代他開口的是魔王公主。
「嗯嗯，果然如此啊。」
「公主殿下也察覺到了嗎？」
「由身為王國魔王公主的妾身來說這種話實在很失禮，但真的很難不這麽想：連北方國境邊界最前線的士兵都是那副德行的話，其他的軍隊就更不能指望了。應變能力太差了。」
國界沿線的駐紮地現已成了龍彥的領地，公主說的，正是他們前去視察時的所見所聞。
國境邊界也就是最前線，派駐於此處的本應是最為訓練有素的部隊，然而當時接收到緊急警報的帝國軍隊，卻先是『驚慌失措』，接著陷入『半混亂』狀態後，最後才『匆匆忙忙』地出兵。
克莉絲汀娜似乎也想起了在北方國界期間發生的事，小聲地歎息道：
「我也無法予以否認呢。」
「……」
龍彥迅速地瞥了拉克麗瑪一眼。
銀發的隨從以除了龍彥外無人察覺的力道輕微地點點頭。
如果連拉克麗瑪都表示同意，想必就是那樣吧？龍彥如此理解。
第一皇女露出的表情，宛如艱辛地扶養孩子的母親。
「以結果來說，二十年前的那場戰爭不幸折斷了我軍的『脊柱』。」
二十年前——曾發生一場帝國與王國的戰爭，被稱為『十日戰爭』。
當時的皇帝德拉格尼爾八世不顧議會的反對，斷然對王國宣戰。
聽聞此事的魔族王國，不對，應該說隻有魔王一人。
她興高采烈地予以反攻，將對方的軍事設備全數破壞殆盡，然而，敵我雙方無論是軍人或是一般民眾，都無人死亡；她單槍匹馬從兩國國境一路直搗皇城，搶走了皇帝的晚餐。
人族中規模最大的國家，從宣戰到戰敗為止，僅經過十天。
故稱之為『十日戰爭』。
這幾乎可算是笑話一則，但帝國軍隊卻遭受莫大的創傷。
在此戰之前，帝國是人族中規模最大的國家，因此帝國軍隊一直自詡為大陸最強軍隊。
說他們太自滿也未必見得。因為，當時的帝國即使是對上北方聯盟也仍保有優勢，在國境邊界上的小戰爭中也未曾吃過敗仗，總是很順利地掠奪聯盟的領土。
全體將兵都士氣高昂，軍容統率得井井有條——即使出了什麽差錯，也絕非那種會因為敵人來襲而『驚慌失措』，陷入『半混亂』後才『匆匆忙忙』出擊那般程度低下的軍隊。
然而，帝國軍隊遭魔王徹底擊垮。
正因為自詡為大陸最強的軍隊，正因為沒有半名人員死亡，才會有那麽猛烈的敗北感和深沉的虛脫感。
魔族擁有強健的體能與長久的歲數，還可以隨心所欲地使用魔法。
對手是魔族中最強大的王——這類的安慰根本沒半點作用。
即使沒有人員上的傷害，但軍事設備和魔工學兵器都遭到徹底毀壞，這點也糟糕透頂。
還有，雖然隻是一時，但帝國的中樞與國境之間曾一度被截斷。
眼見機不可失的北方聯盟展開閃電逆襲，孤立無援的帝國軍國境部隊吃下一次又一次的敗仗。
隻能說，已經輸到成習慣了吧。
掠奪而來的領土又被奪了迴去，帝國的領域比起二十年前整整小了一圈。
因為原本的國力就相差懸殊，所以這數年，甚至數十年來，帝國才得以持續這膠著的紛爭吧。
不過，於百年之後——
「帝國如果毀滅，我認為那也是命運。」
帝國第一皇女露出柔和的微笑，靜靜地直視著龍彥嚴峻的臉龐。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放任它走向毀滅。我乃帝國皇族，保障人民的食物來源及安全為統治者之義務，倘若連義務都無法達成，才真的該毀滅。」
微卷的金發，還有那抹溫柔地像要包容一切的微笑。
她既高雅又文靜，全身散發著淑女風範，但她絕不柔弱。
「因為龍彥大人前幾日大顯威風，帝國才得以與北方聯盟締結和平條約。」
「喔喔。」
「爾後會以正式文書通知您，希望龍彥大人也能賞臉出席簽約典禮。倘若促成和平的大功臣不出席，就太說不過去了。」
「……嗯，可以理解。」
「感激不盡。還有，締結和平關係便意味著——」
意味著爭取到了時間。
有充分的時間，為下次的戰爭做準備。
「為了帝國的和平，必須重新整肅重振帝國軍隊。」
她的語氣輕柔，卻又帶點強硬。
帝國第一皇女斷言道：
「我們必須改革軍法，牽製帝國貴族，著手解決因軍隊逐漸有名無實化所產生的私兵問題，並擊垮因軍校出身的貴族將校所引發的派係鬥爭，我們必須將軍隊恢複成為帝國而存在的軍隊——將軍隊迴歸於皇帝名下來統禦。」
仍舊帶著沉穩微笑的她，腦中又在盤算著什麽樣的策略呢？
「無論要付出什麽樣的犧牲都在所不惜。」
以溫柔的嗓音喃喃說出的那一句話，比什麽都令人畏懼。
龍彥等人不由得陷入一陣沉默。，
「傳說再起，新的一人抵千軍，開戰前即終結戰爭的英雄——《龍星騎士》！光是這個名字存在於帝國，無論國內外，就已經無人敢再出手。」
伊莉莎再度宣告：
「有鑒於此，您願意收下整個帝國以及我嗎？」
話題在此又轉迴了原點。
「……呃，坦白說，這讓我很傷腦筋。說起來，你真的無所謂嗎？」
「是的。若您不嫌棄，我願意任您隨意差遣，鞠躬盡瘁。」
伊莉莎點點頭，依然泛著沉穩的微笑，沒有一丁點的迷惘。
「為了守護帝國，皇族貢獻一兩個人又何妨？」
「這、這樣啊。」
與其外表相反，第一皇女過激的發言實在是非常驚人。
『自己身先士卒，鞠躬盡瘁——這一點，她不但出自真心而且還鐵了心呢。如果她是共鳴者，對吾而言是再好不過了，不過，還是包在龍彥身上啦！』
你全包在我身上我也很困擾。
還有，老實說，這個皇女好嚇人。
無論是魔王公主直線般一心一意式的愛情，還是第三皇女地雷般自動追蹤式的愛情，兩者都很恐怖，然而，這個皇女兩者皆非，是全然不同層麵的恐怖。
龍彥一臉認真，絞盡腦汁想著借口。
「不，但是我沒有成為皇帝的正統性。」
「您既然接受了舍妹讓予的帝位繼承權，還需要什麽樣的正當性嗎？」
——我完全忘記自己擁有繼承權了。
「除了你和我以外，我不認為其他擁有繼承權的皇族也會心服……」
「我會讓他們心服口服的。」
「但、但是，還有皇帝陛下……」
「如果您是顧慮父皇，請放一百個心。我會強迫他退位的。」
慘了。
不祥的預感以加速度膨脹擴大，龍彥往克莉絲汀娜的方向瞄了一眼。
她正抱頭苦惱。
「她很可能這麽做。照姊姊的性子，她很可能這麽做。」
情況不妙。
龍彥大大歎了一口氣。
「容我拒絕。」
「您不願意嗎？」
「我無意引發戰局，也無意掌權掛帥。」
「啊，若是這樣的話，沒有問題。」
第一皇女爽快地宣告。
「因為，那些有意引發擴張戰爭的老人們，太急切想『重振過去強盛帝國雄風』，而蠢蠢欲動，我的計劃是要讓他們一個不留全數退場。」
「……這種做法，我也不太喜歡耶。」
「是啊，我也是。」
第一皇女的微笑不變，仍舊笑盈盈的。
她恐怕察覺到，龍彥是故意——把一些感情用事、為政者不該有的論調掛在嘴邊。
龍彥在理智上也是理解的，排除個人喜好，第一皇女說的十分正確。
改朝換代就是這麽一迴事。
「說起來，倘若龍彥大人您主張非戰論——我懷疑還有誰能夠違反您的意誌而任意挑起戰爭呢？」
「唔……」
「大家都心照不宣，引戰者就會首當其衝被消滅。」
的確，此話不假。
假如龍彥真當上皇帝，對帝國貴族而言是一場惡夢吧？
非關血緣、權力或財力，僅僅以一人之力就能君臨天下的存在。
即使意圖起兵叛亂，首先就得懷疑是否有士兵願意追隨。
即便有士兵願意追隨，也可以預見三兩下就會被打得潰不成軍。
如果龍彥君臨帝國，帝國就會變得和平吧？
若他有心，應該也能夠統一大陸，維持和平吧？
單純就這個層麵來說的話，龍彥確實擁有這種力量。
伊莉莎用連花兒都為之讚歎的語氣，朝著詞窮語塞的龍彥說道：
「如果是為了帝國的和平——百姓能和平生活的話，我很樂意成為賣國賊。」
正如字麵所述，她此行是為了把帝國賤賣給龍彥而來的——隻能這樣理解了。
問題是，帝國得到和平的代價是，龍彥將會失去內心的平穩吧？
光是獲封領地就已經讓他胃痛到幾乎要大吐特吐了，這次竟要奉上整個帝國……
「說起來，我也沒受過作為一個統治者的教育。」
「您無須擔心，帝國已經聚集了許多優秀的內政官。」
「正因為如此，內政官愈是優秀，我就愈像個擺飾，無法識破他們的營私舞弊，也很難針對他們的提案提出反駁，反而會被說服得服服貼貼。」
「這些能夠透過充分的說明和學習來應對。我也會從旁協助您。」
「這並不能保證你就不會利用我。」
「包括我在內的全體人類，都打算要利用龍彥大人。差別隻在於，是為了帝國？為了百姓？還是為了私欲呢？程度不同罷了。」
「你是想說，要我明知被利用還硬要當這個皇帝嗎？」
「隻要龍彥大人也利用帝國不就扯平了嗎？」
「利用帝國對我沒有意義。」
「但是帝國卻能得到和平。即使是暫時的，也會有為數眾多的百姓得救。」
「……你轉變了說服方針了呢。」
「沒錯。」
「應該說，這是威脅吧。」
「當然。」
她笑嘻嘻地迴答。
假如龍彥當上皇帝，那麽帝國就可以靠他那壓倒性的力量撐腰而獲得和平。
反過來說，要是他不當皇帝，這膠著的戰爭將會持續，和平的日子不會到來，這樣的紛爭持續到百年後，會有無數的百姓淪為犧牲品——言下之意是：「你要對可以得救的人見死不救嗎？」
她這是以自己的國民為人質的方式來要脅我。
帝國第一皇女伊莉莎白·德拉格尼爾·悠皮特利烏斯說道：
「客觀來看，我具備成為優秀統治者的能力。我原本就是皇族，是備受恩澤的身分，因此沒有中飽私囊的理由。還有最重要的是，我深愛著帝國與百姓——如果您不需要我，我也不過是個可以輕易削去職位的弱女子罷了。」
所以你就安心地成為皇帝吧——她采取這種方式來推銷。
對此，龍彥也隻能苦笑。
她是個了不起的女子。龍彥對她的不擇手段、厚臉皮和直來直往抱有好感。
「這提議挺有趣的不是嗎？龍彥呀。開創大陸的和平，聽起來實在是相當適合你的豐功偉業！」
「說得不錯！雖然我一開始也有些存疑，但如果是你的話，八成，不，十成十可以達成世界和平的！索性建立一個統一大陸的國家之類的，你意下如何？」
連在一旁聆聽的妮菲露堤雅和克莉絲汀娜兩人，都開始興奮起來。
妮菲露堤雅的藍眼眸與克莉絲汀娜的雷色眼眸都閃爍著光輝，抱著無限的信賴與絕對的確信，直勾勾地看著龍彥。
如果是龍彥的話絕對會成功——那是無條件予以高度評價的眼神。
當然，龍彥的胃又開始痛了起來。
「當然！假如你成了皇帝，妾身會很樂意追隨你喔！」
「不……那你自己的王國怎麽辦啊？」
「妾身會打倒母後成為下一任魔王。那之後你再與妾身決鬥即可。若你勝了，你就是下下任魔王。這樣不就成了？」
魔王公主點點頭，甩動著黑色長發，豐滿胸部跟著上下晃動。
「請你為我們而努力，你可是肩負著世界和平的大任呢！」
「不不不，你也無所謂嗎？帝國會落入我的手中耶！」
「是的！不僅是我，連帝國也能一起奉上給你——我是何其有幸啊！我開心得止不住顫抖！」
帝國第三皇女臉上漾起做夢少女般的微笑，眼裏卻是一派認真。
真不妙。
很難不察覺到克莉絲汀娜與伊莉莎白之間有血緣關係。
龍彥不由自主地仰頭朝天。
然而隻見一片寬廣的天花板，沒有半根救命稻草。
『啊哈哈！事情好像愈來愈有趣了呢。好嘛好嘛！成就世界和平這種事可不是天天有的呢！汝就當當皇帝吧！』
連棲居於體內的《龍》也是這種態度。
『還有啊，汝想想，這不是比當尼特族強多了嗎！』
的確，龍彥現在就是處於尼特族的狀態，從白天開始就無所事事。
成天找工作中的學院仆人女孩攀談。
所以說嘛！要從一個尼特族變成皇帝，妄想一步登天也該有個限度！
真是不像話，每一個人都恣意地對龍彥抱持過高的評價。
當皇帝可不是兒戲，更別說是要建立什麽統一大陸的國家了，這更不是鬧著玩的。問題就出在，如果無視龍彥胃的健康，她們說的那些意見也沒什麽不對。
靠龍彥一己之力成就的世界和平，即便扭曲，仍是世界和平。
即使這暫時的世界和平會隨著龍彥個人死亡的同時幻滅——也比不和平好得多。龍彥將視線移了迴來。
「假設——」
他一開口喃喃自語，便極為自然地聚集了妮菲露堤雅等人的視線。
「我成了暴君而開始破壞世界的話，你們打算怎麽辦？」
三個人有三種反應。
「妾身不認為你會成為暴君，不過，如果發生了，妾身會阻止你的。」
妮菲露堤雅毅然決然地迴答。
「我一想到會被你破壞……不知為何背脊都興奮地顫抖起來了呢。」
克莉絲汀娜隻是坦然接受。
「有何不可呢？不管怎麽說，若真的發展成那樣，也無人阻攔得了您。」
就連伊莉莎白的迴應都是正向的。
『吾也認為龍彥不會成為暴君。應該說，吾確信汝絕對不是那塊料！』
令人大感意外的是，連迪亞瑪特也對他表露信賴。
『不過說起來，第一皇女的態度簡直是個無可救藥的現實主義者。她壓根兒已經完全放棄了。』。
「……」
不！真是的！我到底該如何是好？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看來不管我提出什麽道理，都在劫難逃了。
被稱為《龍星騎士》，還被拱成英雄，最後連搞壞我的胃也已成命定之數了嗎——就這樣，在打算放棄掙紮的瞬間，龍彥獲得天啟。
「我都明白了。但是，即使如此，還是容我拒絕。」
他如此宣告，那張看起來認真的臉繃得更緊，因為這嚴峻的苦惱而深鎖眉間。
「說句不怕你們誤解的話，大陸的和平之類的事，於我而言隻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即便帝國的人們，或是人族的人們紛爭不休，這個世界本身也不會因此而毀滅。」
沒錯——
「身為《龍星騎士》，我有守護這個世界的使命。」
很明顯的，魔王公主等人都屏氣凝神地聆聽。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接下來這席話就隻在這裏說，你們心裏有數就好。」
龍彥的目光慢條斯理地掃視眾人。
「《敵人》終會來臨，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到來——屆時我非戰鬥不可。為了守護這個世界，我不得不挺身而戰。」
她們都很清楚龍彥那壓倒性的力量，因此對這番話都信以為真。
即使擁有那般強大的力量，仍有不知能否戰勝的《敵人》將會降臨——她們如此解讀。
「你的《敵人》，該不會是傳說中的——《魔王》？」
「是能夠抹滅一切希望並吞噬未來的存在——《恐怖大王》。」
不用說，事到如今龍彥連※「諾斯特拉達姆士的預言」那套老掉牙的招數都用上了。（譯注：法國籍猶太裔預言家，著作《百詩集》中可看出不少對曆史事件、災難及重要發明等相關的預言訊息。）
知其典故的迪亞瑪特開懷大笑了起來。
『說、說什麽恐怖大王嘛，龍彥汝太絕了！汝的品味在各種方麵上都很妙！』
龍彥無聲地在心中怒斥一聲：「囉嗦死了！」
他知道自己是在自暴自棄，胡亂瞎編一通。
但如果不這麽做，就要被迫背負起世界和平這種不得了的重擔。
有些事，就算要自己打出《龍星騎士》的名號，也是一定要避開的！
龍彥刻意什麽都不說。
他保持沉默，任由她們去想像。
此時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不得了了，小龍！我視線才稍一離開，小莉莉又趁隙跑不見了啦！」
外頭傳來了法娜·羅瑟的聲音，從各種層麵而言，她來得真不是時候。話說迴來，這是十分糟糕的狀況！
龍彥從位置上起身，朝伊莉莎白點點頭。
「恕我失陪了，第一皇女殿下。」
「……不，我才是，占用您這麽多時間深感抱歉。龍彥大人。」
伊莉莎也一聲不響地從位置上站起來。
她輕輕晃動微卷的金發，溫和地迴禮。
龍彥轉身背對她，好掩飾如釋重負的內心。
插圖
「最後，可否允許我再問一個問題就好？」
「如果是我答得出來的問題。」
見依然背對著她的龍彥頷首，伊莉莎便開口問道：
「所以——您之前才會連敵人都赦免不殺嗎？」
「……啥？敵人？」
龍彥完全無法理解這問題的意思而愣了愣，反問道。
因為他背對著大家，所以誰也沒看到他一臉驚慌失措。
「之前根本沒出現什麽敵人吧？」
『她應該是指那批穿著硬邦邦鎧甲的大姊姊軍團吧？』
「啊啊……」
《龍》一語驚醒夢中人，龍彥終於憶起北境那件事。
應該說，他真的完完全全、一丁點兒也沒有把那支軍團視為敵人。
以龍彥的感覺來說，嗯，那就像一場不幸的偶然？
感覺就像，一夥人正在爭吵，而他不過是居中仲裁了一下而已。
盡管他腦中已經理解了帝國與北方聯盟之間的恩怨情仇，但實際上的感受卻完全追不上現實。
他與身為帝國皇女的伊莉莎，對於現實的感受相差十萬八千裏。
「雖說是身處於戰爭之中，但也沒規定非死人不可吧？」
這是龍彥最直接的想法。
沒有任何迴應，隻有一陣沉默。
他感覺得到背後一道道令人發痛的視線。
來自妮菲露堤雅、克莉絲汀娜、拉克麗瑪，還有伊莉莎白。
完蛋了，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小～龍～呀！你～還～沒～好～嗎！」
「知道了！我馬上就出去！」
幸虧法娜·羅瑟在這節骨眼上大力地敲門。
內心冷汗直流的龍彥趁沒有露出更多馬腳前，急匆匆地奪門而出。
貴賓室裏隻剩下女孩子。
在一片沉默中，隻剩拉克麗瑪依在場人數準備新一泡紅茶時發出的些微聲響。
深褐色的圓桌上，並排著混入微量白蘭地香氣的紅茶。
「第一皇女殿下，我為您的紅茶添加稍微多一些的白蘭地。」
銀發隨從用平淡不帶感情的聲音告知。
伊莉莎默默地伸手接過紅茶，接著一口氣將還熱騰騰的紅茶一飲而盡。
她靜靜地放下茶杯，「唿～」地籲出一股熱氣。
「我沒料到他竟會是那樣的英雄。」
或許是稍微平靜下來了吧，她輕輕撩起微卷的金發。
她仍撩著頭發，雙肘撐在桌上，姿勢略為放鬆下來。
「有膽識，真不愧是能同時娶王國的魔王公主與我妹妹的人呢。」
「正式來說，還沒娶呢。」
「暫定要等學院畢業之後再議吧，若依照龍彥大人的計劃……」
魔王公主和第三皇女似乎有些害臊地插嘴說道。
伊莉莎的雙眸依序看了看妮菲露堤雅和克莉絲汀娜。
主要是看著那上下晃動的胸部。
緊接著，也看了看自己的胸部。
上下晃動，彈性也很好。
不管哪一項，她的胸部都不亞於魔王公主和第三皇女。
「我原本還期待，如果以我自己為誘餌，應該可以得到稍微令人滿意的迴覆吧，沒想到……是因為落在妹妹後頭所以效果差了嗎？即便是皇女身分，第二個送上門的，感動也會比較淡些……」
「等一等！您現在的發言妾身可無法左耳進右耳出喔，第一皇女殿下！」
「就是嘛！究竟是怎麽迴事，姊姊！」
兩人從座位站起並趨身向前，豐滿的胸部也跟著上下晃動。
伊莉莎雙掌朝外製止她們，仿佛在叫她們冷靜一點。
「我一開始不就說了嗎？『您願意收下整個帝國以及我嗎？』。」
「……我以為那是指能力方麵。」
「……因為是姊姊提出的，我還以為您是在切入真正要求前先故弄玄虛。」
「先不說公主殿下，不過看到自己的親妹妹這麽信賴我的模樣，我真是相當感動呢！」
她露出優雅但似乎有些傷腦筋的微笑。
伊莉莎繞著指尖，視線朝門的方向看去，像是要追尋已消失的龍彥背影似地。
「無論是帝國還是我自己，賣給願意出高價購買的人是天經地義的吧？」
伊莉莎半開玩笑地補了一句：「不過此次就像是在強迫推銷就是了。」
然而她的聲音裏毫無半點迷惘，即使不願承認，但很顯然的，她百分之百是認真的。
講得直接一點，就是魔王公主與第三皇女都聽傻了眼。
身為皇族，這種當斷則斷的態度令人覺得可靠，可是太過破釜沉舟反而恐怖。
「克莉絲汀娜呀，你的姊姊……怎麽說呢，真了不起哪。」
「是啊……雖然是親姊姊，但我不覺得自己贏得過她呀。」
「還說呢，克莉絲你的本性明明跟我也很像。」
伊莉莎微微地苦笑了一下。
「身為皇女，我隻不過是做好背負起帝國的覺悟罷了。我個人也是個平凡女子喔。像是『龍星傳說』——小說裏的那位，還是我告訴克莉絲汀娜的呢！」
「喔喔！」
妮菲露堤雅的藍色眼眸亮了起來。
所謂的『龍星傳說』，就是一部以同名的傳說為基礎題材寫成的小說。
書中六位《龍星騎士》時而合作，時而對立，為了自己的國家、為了野心，又或是為了愛而戰的英姿，聚集了眾多支持者，如今已有大陸規模的高人氣。特別深受女性喜愛。
妮菲露堤雅也是其粉絲，而龍彥會被視為《龍星騎士》的間接原因也是源自這部小說。
這部小說的粉絲們一旦相遇——
「妾身是第六騎士羅蘭德大人迷！」
「我喜歡第三騎士薩拉丁大人。」
「現在沒必要聊這話題吧……我是第一騎士迷喔。」
「……那還真是微妙呢。」
「這孩子的喜好從以前就不怎麽好。」
「這話太失禮了！」
對話大致上就會變成這樣。
而之後的走向，是愈聊愈起勁？還是演變成互相謾罵？那就會依情況而定了。
這些就暫且先不贅述。
「《龍星騎士》現在遭到鎖定。」
短暫的女子聊天告一段落後，伊莉莎唐突地說道。
那一瞬間，妮菲露堤雅和克莉絲汀娜麵麵相覷。
「您是說，有遭暗殺的危險性？」
「我認為根本不可能暗殺得成。」
伊莉莎對偏著頭的兩人搖了搖頭。
「我要說的是，希望《龍星騎士》能買帳的可不隻我一人。」
「您的意思是？」
「說起來，你們知道北方聯盟突然動用『金龍騎兵團』的理由嗎？」
「難道不是像過往一樣，引發小戰爭嗎？」
伊莉莎輕歎了口氣。
她的表情變得稍微柔和了些，可能是因為剛剛不著邊際地聊天而解除了緊張感。
「那是因為他們得知《龍星騎士》現身於國境邊界。」
「……也就是說，他們是忌憚我們讓《龍星騎士》作為先鋒發起逆襲？」
「所以，是為了先發製人而攻過來嗎？」
對於兩人說的話，伊莉莎點點頭後又再次歎息。
「真是宛如暴風雨般的存在呢，《龍星騎士》光是存在於世，世界就會動起來。」
正確地說，世界已經動起來了。
「大家都了解到，如果要與之為敵是沒有勝算的，因此包含聯盟在內的大半大陸國家都為了針對《龍星騎士》實行懷柔政策，紛紛有所動作。實際上，已經有幾名間諜送進學院內了。」
「您說了我才想到，最近學院仆人的數量增加了呢。」
「從其他國家來的留學生也是喔。人員的出入頻繁得極不尋常。」
問題是，他們要如何、借由什麽方式來攏絡龍彥。
當然，要先調查攏絡對象的情資，試探對方的需求。
倘若他渴望地位，就為他封官加爵；倘若他沽名釣譽，就賦予他名譽；要是他唯利是圖，那就奉上錢財吧。
投其所好，這是懷柔政策的基礎。
那麽應該要提供什麽給《龍星騎士》呢？
「公主殿下再加上我的妹妹，《龍星騎士》娶了兩名美女公主的這項事實……」
妮菲露堤雅等人已經預想到她想說什麽了。
就連一直貫徹侍者之責而不對必要外之事插嘴的拉克麗瑪，也都微微皺起眉頭。
美人計，也就是所謂的蜜糖陷阱。
無論真相如何，這方麵看起來的確是相當一目了然的突破口吧。
「我其實也是在這上麵看出了一點勝算，才來這裏強迫推銷帝國。」
伊莉莎揚起了苦笑。
「結果被四兩撥千金地躲掉了。」
「……但也無法斷言往後就能高枕無憂。」
「也對啦。雖然那位大人是一位極為理性又紳士的人，但畢竟也是男人……」
「……」
一股交雜著忌妒而令人煩悶不快的不祥預感湧上她們的胸口。
對妮菲露堤雅和克莉絲汀娜來說，是感情上的因素，而對伊莉莎而言，則是政治上的因素。
三方利害關係是一致的。
「你們先不動聲色沒關係。若有女性要接近龍彥大人，就提高警覺。」
魔王公主等人都思忖著同一件事。
對欲使美人計而潛入學院裏的間諜有所警戒，這當然是一定要的。
除此之外，還有近期要舉辦的，與北方聯盟的議和條約簽約典禮。
典禮結束後，依傳統會舉辦晚宴。
換句話說，就是一場社交晚宴。
社交場合裏，必然少不了女人。
除了皇族，還會有北方聯盟的盟主、帝國貴族、聯盟議員、大商人——
其妻、其女，或是情婦。
這些人肯定會接二連三地介紹給促成和平的大功臣《龍星騎士》吧！
可以說，比起那些被送進學院裏的間諜，這些才是主戰力的可能性很高。
擁有一定地位的人物讓《龍星騎士》留下印象，帶來的影響更強大。
也可以彰顯國家層麵上的連結。
這對她們而言可真的不是開玩笑的。
這非常嚴肅。
退一百步來說，如果是出於單純的好感或愛戀來接近，那倒還好。
雖然不好笑，但是可以理解。
然而，萬一龍彥是被那種為了政治意圖刻意接近的女人騙了的話……
那就真的完完全全笑不出來了。
不過那是社交場合，多半有人會自己靠過來，要趕走所有靠近的女人是不可能的。這樣的話……該如何是好？
她們突然靈光一現。
「嗬嗬嗬嗬——你可要做好覺悟囉，龍彥呀！」
「看來愛意還不夠呢！我非得成為能夠更受那位大人喜愛的女人不可！」
「……這也是我身為隨從的工作。所以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隻要加深與龍彥之間的關係，讓他對其他女人都看不上眼即可——
『唔，總覺得現在事態好像往對吾有利的方向發展了！』
「……怎、怎麽迴事？忽然有一股寒氣。」
「是感冒了嗎？小龍，你要好好保重身體喔！」
身為一名熱愛帝國與子民又慈悲為懷的皇女，這個名字家喻戶曉。
她還不僅僅是慈悲為懷而已。
若要介紹這位帝國第一皇女，最直白的用詞是——『天才』。
昔日曾擔任過伊莉莎白隨行家庭教師的帝國第一大聖賢曾表示：
「鄙人不才，已無才略可繼續授予伊莉莎白殿下了。」
並在她十歲之時請辭了該職位。
這位天才在武學方麵也有所發揮，還曾被譽為『武神』法娜·羅瑟第二。
能擁有『武神接班人』這稱號的人空前絕後，唯她一人。
然而，伊莉莎真正天才之處，不在文亦不在武。
伊莉莎之所以天賦異稟，隻是因為她正確理解到一點，那就是——「自己並非天才」。
「您願意收下整個帝國以及我嗎？」
正因如此，她才會這麽說——
這是在學院校舍第二貴賓室裏，由第一皇女主持的午後茶會席間的對話。
第二貴賓室的特征是，比起表麵上的豪華，更以靜謐感為優先考量。
地毯或是餐桌等家具也都是頂級品，但都是精心挑選較沉穩大方的風格。
室內空間之所以比其他房間要小一圈，是因為牆壁有經過加厚處理。
玻璃窗隻用了一大片雙層玻璃，窗簾也特別準備了較厚的質料。
如此一來便會有采光上的問題，故於天花板上裝設了燈光設備，散發出人工光線。
在此設備的人工光線下，龍彥等人正圍坐在古木製成的深褐色圓桌旁。
龍彥與伊莉莎迎麵而坐，他的旁邊是魔王公主，而伊莉莎一旁則坐著克莉絲汀娜。跟隨魔王公主的隨從·拉克麗瑪則作為侍者，靜候於桌旁。
莉莉自然不在場——她已經先被帶到院長室，交給法娜·羅瑟代為照顧。
在場諸位的麵前，都擺著樣式精細的白瓷茶杯。
注入杯中的紅茶微微飄散出白蘭地酒香。
順帶一提，這裏的每種用品都是頂級品。龍彥平常在工房專用的食堂所喝的是平民式黑茶，所用的器皿也是平民用的木製或是觸感粗糙的素燒啤酒杯。
「……對不起，我沒有聽得很清楚，可以麻煩你再說一次嗎？」
「我是說，您願意收下整個帝國以及我嗎？」
原來不是我聽錯啊……龍彥在心裏暗自嘀咕。
一頭微卷的金發，穩重的眼眸，沒什麽裝飾的純白色長洋裝。
這位帝國第一皇女伊莉莎白，是個除了胸部以外，各方麵都顯得內斂的女性，然而她那番語驚四座的發言卻令龍彥表情一凜。
原本看起來就很正經八百的龍彥|繃緊臉，就好像一名謹慎至極的男子。
接著，為了填補這段沉默的空白，他品了品紅茶，將白色熱氣與白蘭地香氣一同含進嘴裏。
香氣在嘴裏擴散開來，緊接著微微的迴甘還帶點溫潤舒暢的澀味。
龍彥「唿～」地逸出一聲輕歎。
「這紅茶真不錯呢！」
「是呀，我也很喜歡。」
伊莉莎舉止溫婉地點頭附和，嘴角仍帶著沉穩的微笑。
妮菲露堤雅一臉興味盎然地閃爍著藍眼睛，也舉杯喝起了紅茶。
克莉絲汀娜則是驚愕於姊姊唐突的發言，手持的茶杯一時僵在半空中。
作為侍者的拉克麗瑪，則佯裝對圓桌旁的對話充耳不聞——仿佛老練的侍者就該如此——若無其事地為龍彥的茶杯重新注入紅茶。
說個題外話——其實這個時間，公主與皇女兩人理應在上下午的課才對。
伊莉莎維持她一貫的沉穩微笑——如同對待跑來跑去的莉莉一樣——溫婉地接收龍彥嚴峻的眼神，並繼續她那危險的話題。
「我認為，帝國在下一個百年就會滅亡。」
「不，我認為這不是一位帝國皇女應該說出的台詞。」
「原來如此。」
對龍彥來說，自己隻不過是把極為理所當然的話說了出來。
伊莉莎同意似地輕輕頷首。
「不愧是《龍星騎士》呢。已經被您看穿啦——不對，說不定我這樣的讚美反倒失禮，因為您那雙眼睛一直都看著呢。」
她究竟在說什麽呀？
龍彥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無法當下坦率地承認自己不懂，這就是龍彥糟糕的地方，也是引起他人沒必要的誤會的原因。
「正如龍彥大人用那雙眼睛洞察到的一樣，帝國軍隊體製衰敗得很嚴重。」
這樣啊，我都不知道呢。
龍彥在心中暗自嘟噥，代他開口的是魔王公主。
「嗯嗯，果然如此啊。」
「公主殿下也察覺到了嗎？」
「由身為王國魔王公主的妾身來說這種話實在很失禮，但真的很難不這麽想：連北方國境邊界最前線的士兵都是那副德行的話，其他的軍隊就更不能指望了。應變能力太差了。」
國界沿線的駐紮地現已成了龍彥的領地，公主說的，正是他們前去視察時的所見所聞。
國境邊界也就是最前線，派駐於此處的本應是最為訓練有素的部隊，然而當時接收到緊急警報的帝國軍隊，卻先是『驚慌失措』，接著陷入『半混亂』狀態後，最後才『匆匆忙忙』地出兵。
克莉絲汀娜似乎也想起了在北方國界期間發生的事，小聲地歎息道：
「我也無法予以否認呢。」
「……」
龍彥迅速地瞥了拉克麗瑪一眼。
銀發的隨從以除了龍彥外無人察覺的力道輕微地點點頭。
如果連拉克麗瑪都表示同意，想必就是那樣吧？龍彥如此理解。
第一皇女露出的表情，宛如艱辛地扶養孩子的母親。
「以結果來說，二十年前的那場戰爭不幸折斷了我軍的『脊柱』。」
二十年前——曾發生一場帝國與王國的戰爭，被稱為『十日戰爭』。
當時的皇帝德拉格尼爾八世不顧議會的反對，斷然對王國宣戰。
聽聞此事的魔族王國，不對，應該說隻有魔王一人。
她興高采烈地予以反攻，將對方的軍事設備全數破壞殆盡，然而，敵我雙方無論是軍人或是一般民眾，都無人死亡；她單槍匹馬從兩國國境一路直搗皇城，搶走了皇帝的晚餐。
人族中規模最大的國家，從宣戰到戰敗為止，僅經過十天。
故稱之為『十日戰爭』。
這幾乎可算是笑話一則，但帝國軍隊卻遭受莫大的創傷。
在此戰之前，帝國是人族中規模最大的國家，因此帝國軍隊一直自詡為大陸最強軍隊。
說他們太自滿也未必見得。因為，當時的帝國即使是對上北方聯盟也仍保有優勢，在國境邊界上的小戰爭中也未曾吃過敗仗，總是很順利地掠奪聯盟的領土。
全體將兵都士氣高昂，軍容統率得井井有條——即使出了什麽差錯，也絕非那種會因為敵人來襲而『驚慌失措』，陷入『半混亂』後才『匆匆忙忙』出擊那般程度低下的軍隊。
然而，帝國軍隊遭魔王徹底擊垮。
正因為自詡為大陸最強的軍隊，正因為沒有半名人員死亡，才會有那麽猛烈的敗北感和深沉的虛脫感。
魔族擁有強健的體能與長久的歲數，還可以隨心所欲地使用魔法。
對手是魔族中最強大的王——這類的安慰根本沒半點作用。
即使沒有人員上的傷害，但軍事設備和魔工學兵器都遭到徹底毀壞，這點也糟糕透頂。
還有，雖然隻是一時，但帝國的中樞與國境之間曾一度被截斷。
眼見機不可失的北方聯盟展開閃電逆襲，孤立無援的帝國軍國境部隊吃下一次又一次的敗仗。
隻能說，已經輸到成習慣了吧。
掠奪而來的領土又被奪了迴去，帝國的領域比起二十年前整整小了一圈。
因為原本的國力就相差懸殊，所以這數年，甚至數十年來，帝國才得以持續這膠著的紛爭吧。
不過，於百年之後——
「帝國如果毀滅，我認為那也是命運。」
帝國第一皇女露出柔和的微笑，靜靜地直視著龍彥嚴峻的臉龐。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放任它走向毀滅。我乃帝國皇族，保障人民的食物來源及安全為統治者之義務，倘若連義務都無法達成，才真的該毀滅。」
微卷的金發，還有那抹溫柔地像要包容一切的微笑。
她既高雅又文靜，全身散發著淑女風範，但她絕不柔弱。
「因為龍彥大人前幾日大顯威風，帝國才得以與北方聯盟締結和平條約。」
「喔喔。」
「爾後會以正式文書通知您，希望龍彥大人也能賞臉出席簽約典禮。倘若促成和平的大功臣不出席，就太說不過去了。」
「……嗯，可以理解。」
「感激不盡。還有，締結和平關係便意味著——」
意味著爭取到了時間。
有充分的時間，為下次的戰爭做準備。
「為了帝國的和平，必須重新整肅重振帝國軍隊。」
她的語氣輕柔，卻又帶點強硬。
帝國第一皇女斷言道：
「我們必須改革軍法，牽製帝國貴族，著手解決因軍隊逐漸有名無實化所產生的私兵問題，並擊垮因軍校出身的貴族將校所引發的派係鬥爭，我們必須將軍隊恢複成為帝國而存在的軍隊——將軍隊迴歸於皇帝名下來統禦。」
仍舊帶著沉穩微笑的她，腦中又在盤算著什麽樣的策略呢？
「無論要付出什麽樣的犧牲都在所不惜。」
以溫柔的嗓音喃喃說出的那一句話，比什麽都令人畏懼。
龍彥等人不由得陷入一陣沉默。，
「傳說再起，新的一人抵千軍，開戰前即終結戰爭的英雄——《龍星騎士》！光是這個名字存在於帝國，無論國內外，就已經無人敢再出手。」
伊莉莎再度宣告：
「有鑒於此，您願意收下整個帝國以及我嗎？」
話題在此又轉迴了原點。
「……呃，坦白說，這讓我很傷腦筋。說起來，你真的無所謂嗎？」
「是的。若您不嫌棄，我願意任您隨意差遣，鞠躬盡瘁。」
伊莉莎點點頭，依然泛著沉穩的微笑，沒有一丁點的迷惘。
「為了守護帝國，皇族貢獻一兩個人又何妨？」
「這、這樣啊。」
與其外表相反，第一皇女過激的發言實在是非常驚人。
『自己身先士卒，鞠躬盡瘁——這一點，她不但出自真心而且還鐵了心呢。如果她是共鳴者，對吾而言是再好不過了，不過，還是包在龍彥身上啦！』
你全包在我身上我也很困擾。
還有，老實說，這個皇女好嚇人。
無論是魔王公主直線般一心一意式的愛情，還是第三皇女地雷般自動追蹤式的愛情，兩者都很恐怖，然而，這個皇女兩者皆非，是全然不同層麵的恐怖。
龍彥一臉認真，絞盡腦汁想著借口。
「不，但是我沒有成為皇帝的正統性。」
「您既然接受了舍妹讓予的帝位繼承權，還需要什麽樣的正當性嗎？」
——我完全忘記自己擁有繼承權了。
「除了你和我以外，我不認為其他擁有繼承權的皇族也會心服……」
「我會讓他們心服口服的。」
「但、但是，還有皇帝陛下……」
「如果您是顧慮父皇，請放一百個心。我會強迫他退位的。」
慘了。
不祥的預感以加速度膨脹擴大，龍彥往克莉絲汀娜的方向瞄了一眼。
她正抱頭苦惱。
「她很可能這麽做。照姊姊的性子，她很可能這麽做。」
情況不妙。
龍彥大大歎了一口氣。
「容我拒絕。」
「您不願意嗎？」
「我無意引發戰局，也無意掌權掛帥。」
「啊，若是這樣的話，沒有問題。」
第一皇女爽快地宣告。
「因為，那些有意引發擴張戰爭的老人們，太急切想『重振過去強盛帝國雄風』，而蠢蠢欲動，我的計劃是要讓他們一個不留全數退場。」
「……這種做法，我也不太喜歡耶。」
「是啊，我也是。」
第一皇女的微笑不變，仍舊笑盈盈的。
她恐怕察覺到，龍彥是故意——把一些感情用事、為政者不該有的論調掛在嘴邊。
龍彥在理智上也是理解的，排除個人喜好，第一皇女說的十分正確。
改朝換代就是這麽一迴事。
「說起來，倘若龍彥大人您主張非戰論——我懷疑還有誰能夠違反您的意誌而任意挑起戰爭呢？」
「唔……」
「大家都心照不宣，引戰者就會首當其衝被消滅。」
的確，此話不假。
假如龍彥真當上皇帝，對帝國貴族而言是一場惡夢吧？
非關血緣、權力或財力，僅僅以一人之力就能君臨天下的存在。
即使意圖起兵叛亂，首先就得懷疑是否有士兵願意追隨。
即便有士兵願意追隨，也可以預見三兩下就會被打得潰不成軍。
如果龍彥君臨帝國，帝國就會變得和平吧？
若他有心，應該也能夠統一大陸，維持和平吧？
單純就這個層麵來說的話，龍彥確實擁有這種力量。
伊莉莎用連花兒都為之讚歎的語氣，朝著詞窮語塞的龍彥說道：
「如果是為了帝國的和平——百姓能和平生活的話，我很樂意成為賣國賊。」
正如字麵所述，她此行是為了把帝國賤賣給龍彥而來的——隻能這樣理解了。
問題是，帝國得到和平的代價是，龍彥將會失去內心的平穩吧？
光是獲封領地就已經讓他胃痛到幾乎要大吐特吐了，這次竟要奉上整個帝國……
「說起來，我也沒受過作為一個統治者的教育。」
「您無須擔心，帝國已經聚集了許多優秀的內政官。」
「正因為如此，內政官愈是優秀，我就愈像個擺飾，無法識破他們的營私舞弊，也很難針對他們的提案提出反駁，反而會被說服得服服貼貼。」
「這些能夠透過充分的說明和學習來應對。我也會從旁協助您。」
「這並不能保證你就不會利用我。」
「包括我在內的全體人類，都打算要利用龍彥大人。差別隻在於，是為了帝國？為了百姓？還是為了私欲呢？程度不同罷了。」
「你是想說，要我明知被利用還硬要當這個皇帝嗎？」
「隻要龍彥大人也利用帝國不就扯平了嗎？」
「利用帝國對我沒有意義。」
「但是帝國卻能得到和平。即使是暫時的，也會有為數眾多的百姓得救。」
「……你轉變了說服方針了呢。」
「沒錯。」
「應該說，這是威脅吧。」
「當然。」
她笑嘻嘻地迴答。
假如龍彥當上皇帝，那麽帝國就可以靠他那壓倒性的力量撐腰而獲得和平。
反過來說，要是他不當皇帝，這膠著的戰爭將會持續，和平的日子不會到來，這樣的紛爭持續到百年後，會有無數的百姓淪為犧牲品——言下之意是：「你要對可以得救的人見死不救嗎？」
她這是以自己的國民為人質的方式來要脅我。
帝國第一皇女伊莉莎白·德拉格尼爾·悠皮特利烏斯說道：
「客觀來看，我具備成為優秀統治者的能力。我原本就是皇族，是備受恩澤的身分，因此沒有中飽私囊的理由。還有最重要的是，我深愛著帝國與百姓——如果您不需要我，我也不過是個可以輕易削去職位的弱女子罷了。」
所以你就安心地成為皇帝吧——她采取這種方式來推銷。
對此，龍彥也隻能苦笑。
她是個了不起的女子。龍彥對她的不擇手段、厚臉皮和直來直往抱有好感。
「這提議挺有趣的不是嗎？龍彥呀。開創大陸的和平，聽起來實在是相當適合你的豐功偉業！」
「說得不錯！雖然我一開始也有些存疑，但如果是你的話，八成，不，十成十可以達成世界和平的！索性建立一個統一大陸的國家之類的，你意下如何？」
連在一旁聆聽的妮菲露堤雅和克莉絲汀娜兩人，都開始興奮起來。
妮菲露堤雅的藍眼眸與克莉絲汀娜的雷色眼眸都閃爍著光輝，抱著無限的信賴與絕對的確信，直勾勾地看著龍彥。
如果是龍彥的話絕對會成功——那是無條件予以高度評價的眼神。
當然，龍彥的胃又開始痛了起來。
「當然！假如你成了皇帝，妾身會很樂意追隨你喔！」
「不……那你自己的王國怎麽辦啊？」
「妾身會打倒母後成為下一任魔王。那之後你再與妾身決鬥即可。若你勝了，你就是下下任魔王。這樣不就成了？」
魔王公主點點頭，甩動著黑色長發，豐滿胸部跟著上下晃動。
「請你為我們而努力，你可是肩負著世界和平的大任呢！」
「不不不，你也無所謂嗎？帝國會落入我的手中耶！」
「是的！不僅是我，連帝國也能一起奉上給你——我是何其有幸啊！我開心得止不住顫抖！」
帝國第三皇女臉上漾起做夢少女般的微笑，眼裏卻是一派認真。
真不妙。
很難不察覺到克莉絲汀娜與伊莉莎白之間有血緣關係。
龍彥不由自主地仰頭朝天。
然而隻見一片寬廣的天花板，沒有半根救命稻草。
『啊哈哈！事情好像愈來愈有趣了呢。好嘛好嘛！成就世界和平這種事可不是天天有的呢！汝就當當皇帝吧！』
連棲居於體內的《龍》也是這種態度。
『還有啊，汝想想，這不是比當尼特族強多了嗎！』
的確，龍彥現在就是處於尼特族的狀態，從白天開始就無所事事。
成天找工作中的學院仆人女孩攀談。
所以說嘛！要從一個尼特族變成皇帝，妄想一步登天也該有個限度！
真是不像話，每一個人都恣意地對龍彥抱持過高的評價。
當皇帝可不是兒戲，更別說是要建立什麽統一大陸的國家了，這更不是鬧著玩的。問題就出在，如果無視龍彥胃的健康，她們說的那些意見也沒什麽不對。
靠龍彥一己之力成就的世界和平，即便扭曲，仍是世界和平。
即使這暫時的世界和平會隨著龍彥個人死亡的同時幻滅——也比不和平好得多。龍彥將視線移了迴來。
「假設——」
他一開口喃喃自語，便極為自然地聚集了妮菲露堤雅等人的視線。
「我成了暴君而開始破壞世界的話，你們打算怎麽辦？」
三個人有三種反應。
「妾身不認為你會成為暴君，不過，如果發生了，妾身會阻止你的。」
妮菲露堤雅毅然決然地迴答。
「我一想到會被你破壞……不知為何背脊都興奮地顫抖起來了呢。」
克莉絲汀娜隻是坦然接受。
「有何不可呢？不管怎麽說，若真的發展成那樣，也無人阻攔得了您。」
就連伊莉莎白的迴應都是正向的。
『吾也認為龍彥不會成為暴君。應該說，吾確信汝絕對不是那塊料！』
令人大感意外的是，連迪亞瑪特也對他表露信賴。
『不過說起來，第一皇女的態度簡直是個無可救藥的現實主義者。她壓根兒已經完全放棄了。』。
「……」
不！真是的！我到底該如何是好？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看來不管我提出什麽道理，都在劫難逃了。
被稱為《龍星騎士》，還被拱成英雄，最後連搞壞我的胃也已成命定之數了嗎——就這樣，在打算放棄掙紮的瞬間，龍彥獲得天啟。
「我都明白了。但是，即使如此，還是容我拒絕。」
他如此宣告，那張看起來認真的臉繃得更緊，因為這嚴峻的苦惱而深鎖眉間。
「說句不怕你們誤解的話，大陸的和平之類的事，於我而言隻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即便帝國的人們，或是人族的人們紛爭不休，這個世界本身也不會因此而毀滅。」
沒錯——
「身為《龍星騎士》，我有守護這個世界的使命。」
很明顯的，魔王公主等人都屏氣凝神地聆聽。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接下來這席話就隻在這裏說，你們心裏有數就好。」
龍彥的目光慢條斯理地掃視眾人。
「《敵人》終會來臨，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到來——屆時我非戰鬥不可。為了守護這個世界，我不得不挺身而戰。」
她們都很清楚龍彥那壓倒性的力量，因此對這番話都信以為真。
即使擁有那般強大的力量，仍有不知能否戰勝的《敵人》將會降臨——她們如此解讀。
「你的《敵人》，該不會是傳說中的——《魔王》？」
「是能夠抹滅一切希望並吞噬未來的存在——《恐怖大王》。」
不用說，事到如今龍彥連※「諾斯特拉達姆士的預言」那套老掉牙的招數都用上了。（譯注：法國籍猶太裔預言家，著作《百詩集》中可看出不少對曆史事件、災難及重要發明等相關的預言訊息。）
知其典故的迪亞瑪特開懷大笑了起來。
『說、說什麽恐怖大王嘛，龍彥汝太絕了！汝的品味在各種方麵上都很妙！』
龍彥無聲地在心中怒斥一聲：「囉嗦死了！」
他知道自己是在自暴自棄，胡亂瞎編一通。
但如果不這麽做，就要被迫背負起世界和平這種不得了的重擔。
有些事，就算要自己打出《龍星騎士》的名號，也是一定要避開的！
龍彥刻意什麽都不說。
他保持沉默，任由她們去想像。
此時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不得了了，小龍！我視線才稍一離開，小莉莉又趁隙跑不見了啦！」
外頭傳來了法娜·羅瑟的聲音，從各種層麵而言，她來得真不是時候。話說迴來，這是十分糟糕的狀況！
龍彥從位置上起身，朝伊莉莎白點點頭。
「恕我失陪了，第一皇女殿下。」
「……不，我才是，占用您這麽多時間深感抱歉。龍彥大人。」
伊莉莎也一聲不響地從位置上站起來。
她輕輕晃動微卷的金發，溫和地迴禮。
龍彥轉身背對她，好掩飾如釋重負的內心。
插圖
「最後，可否允許我再問一個問題就好？」
「如果是我答得出來的問題。」
見依然背對著她的龍彥頷首，伊莉莎便開口問道：
「所以——您之前才會連敵人都赦免不殺嗎？」
「……啥？敵人？」
龍彥完全無法理解這問題的意思而愣了愣，反問道。
因為他背對著大家，所以誰也沒看到他一臉驚慌失措。
「之前根本沒出現什麽敵人吧？」
『她應該是指那批穿著硬邦邦鎧甲的大姊姊軍團吧？』
「啊啊……」
《龍》一語驚醒夢中人，龍彥終於憶起北境那件事。
應該說，他真的完完全全、一丁點兒也沒有把那支軍團視為敵人。
以龍彥的感覺來說，嗯，那就像一場不幸的偶然？
感覺就像，一夥人正在爭吵，而他不過是居中仲裁了一下而已。
盡管他腦中已經理解了帝國與北方聯盟之間的恩怨情仇，但實際上的感受卻完全追不上現實。
他與身為帝國皇女的伊莉莎，對於現實的感受相差十萬八千裏。
「雖說是身處於戰爭之中，但也沒規定非死人不可吧？」
這是龍彥最直接的想法。
沒有任何迴應，隻有一陣沉默。
他感覺得到背後一道道令人發痛的視線。
來自妮菲露堤雅、克莉絲汀娜、拉克麗瑪，還有伊莉莎白。
完蛋了，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小～龍～呀！你～還～沒～好～嗎！」
「知道了！我馬上就出去！」
幸虧法娜·羅瑟在這節骨眼上大力地敲門。
內心冷汗直流的龍彥趁沒有露出更多馬腳前，急匆匆地奪門而出。
貴賓室裏隻剩下女孩子。
在一片沉默中，隻剩拉克麗瑪依在場人數準備新一泡紅茶時發出的些微聲響。
深褐色的圓桌上，並排著混入微量白蘭地香氣的紅茶。
「第一皇女殿下，我為您的紅茶添加稍微多一些的白蘭地。」
銀發隨從用平淡不帶感情的聲音告知。
伊莉莎默默地伸手接過紅茶，接著一口氣將還熱騰騰的紅茶一飲而盡。
她靜靜地放下茶杯，「唿～」地籲出一股熱氣。
「我沒料到他竟會是那樣的英雄。」
或許是稍微平靜下來了吧，她輕輕撩起微卷的金發。
她仍撩著頭發，雙肘撐在桌上，姿勢略為放鬆下來。
「有膽識，真不愧是能同時娶王國的魔王公主與我妹妹的人呢。」
「正式來說，還沒娶呢。」
「暫定要等學院畢業之後再議吧，若依照龍彥大人的計劃……」
魔王公主和第三皇女似乎有些害臊地插嘴說道。
伊莉莎的雙眸依序看了看妮菲露堤雅和克莉絲汀娜。
主要是看著那上下晃動的胸部。
緊接著，也看了看自己的胸部。
上下晃動，彈性也很好。
不管哪一項，她的胸部都不亞於魔王公主和第三皇女。
「我原本還期待，如果以我自己為誘餌，應該可以得到稍微令人滿意的迴覆吧，沒想到……是因為落在妹妹後頭所以效果差了嗎？即便是皇女身分，第二個送上門的，感動也會比較淡些……」
「等一等！您現在的發言妾身可無法左耳進右耳出喔，第一皇女殿下！」
「就是嘛！究竟是怎麽迴事，姊姊！」
兩人從座位站起並趨身向前，豐滿的胸部也跟著上下晃動。
伊莉莎雙掌朝外製止她們，仿佛在叫她們冷靜一點。
「我一開始不就說了嗎？『您願意收下整個帝國以及我嗎？』。」
「……我以為那是指能力方麵。」
「……因為是姊姊提出的，我還以為您是在切入真正要求前先故弄玄虛。」
「先不說公主殿下，不過看到自己的親妹妹這麽信賴我的模樣，我真是相當感動呢！」
她露出優雅但似乎有些傷腦筋的微笑。
伊莉莎繞著指尖，視線朝門的方向看去，像是要追尋已消失的龍彥背影似地。
「無論是帝國還是我自己，賣給願意出高價購買的人是天經地義的吧？」
伊莉莎半開玩笑地補了一句：「不過此次就像是在強迫推銷就是了。」
然而她的聲音裏毫無半點迷惘，即使不願承認，但很顯然的，她百分之百是認真的。
講得直接一點，就是魔王公主與第三皇女都聽傻了眼。
身為皇族，這種當斷則斷的態度令人覺得可靠，可是太過破釜沉舟反而恐怖。
「克莉絲汀娜呀，你的姊姊……怎麽說呢，真了不起哪。」
「是啊……雖然是親姊姊，但我不覺得自己贏得過她呀。」
「還說呢，克莉絲你的本性明明跟我也很像。」
伊莉莎微微地苦笑了一下。
「身為皇女，我隻不過是做好背負起帝國的覺悟罷了。我個人也是個平凡女子喔。像是『龍星傳說』——小說裏的那位，還是我告訴克莉絲汀娜的呢！」
「喔喔！」
妮菲露堤雅的藍色眼眸亮了起來。
所謂的『龍星傳說』，就是一部以同名的傳說為基礎題材寫成的小說。
書中六位《龍星騎士》時而合作，時而對立，為了自己的國家、為了野心，又或是為了愛而戰的英姿，聚集了眾多支持者，如今已有大陸規模的高人氣。特別深受女性喜愛。
妮菲露堤雅也是其粉絲，而龍彥會被視為《龍星騎士》的間接原因也是源自這部小說。
這部小說的粉絲們一旦相遇——
「妾身是第六騎士羅蘭德大人迷！」
「我喜歡第三騎士薩拉丁大人。」
「現在沒必要聊這話題吧……我是第一騎士迷喔。」
「……那還真是微妙呢。」
「這孩子的喜好從以前就不怎麽好。」
「這話太失禮了！」
對話大致上就會變成這樣。
而之後的走向，是愈聊愈起勁？還是演變成互相謾罵？那就會依情況而定了。
這些就暫且先不贅述。
「《龍星騎士》現在遭到鎖定。」
短暫的女子聊天告一段落後，伊莉莎唐突地說道。
那一瞬間，妮菲露堤雅和克莉絲汀娜麵麵相覷。
「您是說，有遭暗殺的危險性？」
「我認為根本不可能暗殺得成。」
伊莉莎對偏著頭的兩人搖了搖頭。
「我要說的是，希望《龍星騎士》能買帳的可不隻我一人。」
「您的意思是？」
「說起來，你們知道北方聯盟突然動用『金龍騎兵團』的理由嗎？」
「難道不是像過往一樣，引發小戰爭嗎？」
伊莉莎輕歎了口氣。
她的表情變得稍微柔和了些，可能是因為剛剛不著邊際地聊天而解除了緊張感。
「那是因為他們得知《龍星騎士》現身於國境邊界。」
「……也就是說，他們是忌憚我們讓《龍星騎士》作為先鋒發起逆襲？」
「所以，是為了先發製人而攻過來嗎？」
對於兩人說的話，伊莉莎點點頭後又再次歎息。
「真是宛如暴風雨般的存在呢，《龍星騎士》光是存在於世，世界就會動起來。」
正確地說，世界已經動起來了。
「大家都了解到，如果要與之為敵是沒有勝算的，因此包含聯盟在內的大半大陸國家都為了針對《龍星騎士》實行懷柔政策，紛紛有所動作。實際上，已經有幾名間諜送進學院內了。」
「您說了我才想到，最近學院仆人的數量增加了呢。」
「從其他國家來的留學生也是喔。人員的出入頻繁得極不尋常。」
問題是，他們要如何、借由什麽方式來攏絡龍彥。
當然，要先調查攏絡對象的情資，試探對方的需求。
倘若他渴望地位，就為他封官加爵；倘若他沽名釣譽，就賦予他名譽；要是他唯利是圖，那就奉上錢財吧。
投其所好，這是懷柔政策的基礎。
那麽應該要提供什麽給《龍星騎士》呢？
「公主殿下再加上我的妹妹，《龍星騎士》娶了兩名美女公主的這項事實……」
妮菲露堤雅等人已經預想到她想說什麽了。
就連一直貫徹侍者之責而不對必要外之事插嘴的拉克麗瑪，也都微微皺起眉頭。
美人計，也就是所謂的蜜糖陷阱。
無論真相如何，這方麵看起來的確是相當一目了然的突破口吧。
「我其實也是在這上麵看出了一點勝算，才來這裏強迫推銷帝國。」
伊莉莎揚起了苦笑。
「結果被四兩撥千金地躲掉了。」
「……但也無法斷言往後就能高枕無憂。」
「也對啦。雖然那位大人是一位極為理性又紳士的人，但畢竟也是男人……」
「……」
一股交雜著忌妒而令人煩悶不快的不祥預感湧上她們的胸口。
對妮菲露堤雅和克莉絲汀娜來說，是感情上的因素，而對伊莉莎而言，則是政治上的因素。
三方利害關係是一致的。
「你們先不動聲色沒關係。若有女性要接近龍彥大人，就提高警覺。」
魔王公主等人都思忖著同一件事。
對欲使美人計而潛入學院裏的間諜有所警戒，這當然是一定要的。
除此之外，還有近期要舉辦的，與北方聯盟的議和條約簽約典禮。
典禮結束後，依傳統會舉辦晚宴。
換句話說，就是一場社交晚宴。
社交場合裏，必然少不了女人。
除了皇族，還會有北方聯盟的盟主、帝國貴族、聯盟議員、大商人——
其妻、其女，或是情婦。
這些人肯定會接二連三地介紹給促成和平的大功臣《龍星騎士》吧！
可以說，比起那些被送進學院裏的間諜，這些才是主戰力的可能性很高。
擁有一定地位的人物讓《龍星騎士》留下印象，帶來的影響更強大。
也可以彰顯國家層麵上的連結。
這對她們而言可真的不是開玩笑的。
這非常嚴肅。
退一百步來說，如果是出於單純的好感或愛戀來接近，那倒還好。
雖然不好笑，但是可以理解。
然而，萬一龍彥是被那種為了政治意圖刻意接近的女人騙了的話……
那就真的完完全全笑不出來了。
不過那是社交場合，多半有人會自己靠過來，要趕走所有靠近的女人是不可能的。這樣的話……該如何是好？
她們突然靈光一現。
「嗬嗬嗬嗬——你可要做好覺悟囉，龍彥呀！」
「看來愛意還不夠呢！我非得成為能夠更受那位大人喜愛的女人不可！」
「……這也是我身為隨從的工作。所以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隻要加深與龍彥之間的關係，讓他對其他女人都看不上眼即可——
『唔，總覺得現在事態好像往對吾有利的方向發展了！』
「……怎、怎麽迴事？忽然有一股寒氣。」
「是感冒了嗎？小龍，你要好好保重身體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