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脫逃事件的真相
讓笨蛋登上舞台吧！(為那個笨蛋也打上腳燈！) 作者：晝熊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1
「說到冒險者，就是夜晚的宴會嘛！這種唰唰唰的有趣口感，我真是太喜歡了！」
喬裝成琳恩的黎歐諾公主將斟滿杯子的尼祿依德一口飲盡後，表現出歡欣無比的模樣。
在那之後，我們迴到公會酒吧，在日落前就舉行了宴會，到現在還沒結束。
「不要喝太多酒，你的身分曝光就糟了吧。現在奇斯跟泰勒都不在還沒事。」
「沒事啦，你知道我是千杯不醉吧？」
雖然是堂堂一名公主，卻是個超級酒鬼。這一點我實在太了解了。
喝醉引發騷動，把我卷入麻煩的次數，已經多到雙手雙腳來數都不夠的程度。
她每次闖禍，我就會被帶到國王和總管爺爺麵前，跟公主一起聽他們說教。這種不合理的待遇我到底經曆了幾次啊？
而且……在公主的軼聞當中，隻要跟酒扯上關係，就會讓我想起不好的迴憶……
「我知道，所以才提高警戒。」
「對～了～你跟琳恩到什麽程度啦？上床了嗎？」
「噗哈啊啊啊！咳咳咳。你、你幹嘛突然說這些啊？」
「討厭，很髒耶。」
黎歐諾公主忽然問些奇怪的事，害我一口酒全噴在她身上。
我太過驚慌，酒都嗆進氣管了。
「看你這反應，該不會還沒上壘吧？」
「少囉嗦，跟你無關吧。」
「明明一副小混混的樣子，這方麵居然這麽純潔。」
「要你管。」
「接吻了吧？至少牽過手了吧？你幹嘛撇開視線……奇怪，難道你們不是戀人嗎？咦？等一下，難不成是你單戀她！根據我的調查，你不是很積極地接近她嗎？」
你是從哪裏調查的啊──雖然很想這樣吐槽，但我怕她會隨隨便便說出「透過國家的諜報機關」這種驚人之語，所以還是別問好了。
我真的拿她很沒轍耶。明知道我不喜歡這樣，她還是執拗地狂問我跟琳恩的關係。
她滿臉壞笑，仿佛打從心底感到雀躍似的。
別用手肘猛鑽我的側腹！
「可是啊，我稍微放心了。你被逐出國境後，還以為你會無家可歸，沒想到還挺快活的。」
「拜您所賜。」
「聽起來酸溜溜的，但好像是真心話嘛。這樣啊～沒有我你也過得很開心啊？原來如此～哼～」
不知為何，她眯起眼睛瞪我。
幹嘛生氣啊？我從以前就一直搞不懂這位大人在想什麽。
「我被關在王城裏，過著綁手綁腳的生活，萊因卻活得自由又奔放。哭哭。」
「不要把『哭哭』這兩個字說出來。而且你又沒掉眼淚。」
她低著頭做出哭泣的動作，但這種戲碼我早就看膩了。
被我一眼看穿後，她似乎心懷不滿，狠狠瞪了我一眼。
「你變得很不可愛耶。以前明明一板一眼，逗起來很好玩的說。你的反應怎麽會變得這麽世故呢？」
「因為某位大人把我鍛煉成這樣啊。」
「能幫上你的忙實屬榮幸。哦嗬嗬嗬嗬嗬。」
她將手放在嘴邊，故意裝出優雅的模樣笑了起來。
跟黎歐諾公主逃出國境的那起事件，就是我被那個國家驅逐出境的原因。
公主和龍騎士為愛私奔──現在已經變成一樁佳話蔚為流傳。讓芸芸跟愛麗絲向往不已的故事內容其實已經被改寫過了。
實際情況並不會讓少女春心萌動。
而是一個正經八百的男人以一名專屬騎士的身分，被史無前例的奔放公主百般強迫，可憐兮兮地被耍得團團轉，還被公主同化的一出喜劇。
2
「結束！」
一聽到團長的聲音，我便解除迎戰架式。四周有幾個騎士跪在地上。
「可惡，又沒有出手的餘地！」
「前輩，你太強了！」
我的龍騎士同事和一名候補生上氣不接下氣地直盯著我看。
一個臉上寫滿了不甘，另一個則對我投以尊敬的眼神。
「喂喂，一次打好幾個人，居然還能壓倒性勝利。天才騎士的美譽真不是浪得虛名啊。」
「而且還臉不紅氣不喘的，真不敢相信。」
在一旁觀戰的騎士們對我讚頌不已。但在他們的讚美之中，似乎摻雜了些許膽怯。
「大家都要向萊因看齊，好好精進實力！今天的訓練就到此為止！」
今天的工作結束了。
目送夥伴們各自迴房的背影離開後，我一個人往其他方向走去。
「黎歐諾公主、黎歐諾公主，請您快點起床。」
隻要不開口，就是個眉清目秀的美女──被世人如此讚譽的公主此刻枕著白龍的尾巴唿唿大睡。
在龍廄裏跟龍一起睡覺，本來是相當離譜的行徑，但我一點也不驚訝。
我也看慣她大腿大張、撓抓腹部的模樣，事到如今也不會為此感到震驚或幻滅了。這種睡相反而很有黎歐諾公主的風格。
001
「嗯～再讓我睡五年……我現在睡得很熟，就算被偷襲也無法反抗喔。嘟嘟囔囔。」
「不要用清晰可聞的夢話說出這種恐怖的事情。我完全沒有偷襲的意圖，請您快點起床吧。現在不是上課時間嗎？您有沒有身為公主的自覺？您應該以本國的王族為傲……啊，真是的！不要鑽到菲特馮肚子下麵！要是您弄髒衣服，我又會被臭罵一頓！」
我一把抓住試圖逃竄的公主的腳。
「討厭～我被萊因弄髒了～」
「是您自己弄髒的吧！……沒辦法了。菲特馮，咬一下無所謂，但不能咬臉跟看得見的地方喔。」
「喂、喂！當然不行啊！要是我這光滑如玉的肌膚受傷了，那可是國家的損失。所以，喂，別這樣啦，小馮！住手啊啊啊啊啊！」
她急忙探出頭來。我趁機逮住她，想盡辦法把拚命抵抗的黎歐諾公主拖出來。
「竟敢對公主如此無禮，不可原諒。」
她渾身髒兮兮地將身子往後仰。想用這副德性展現出公主的權威，但根本毫無說服力。
「是是是。那就請您為我解除這份照顧您的工作吧。」
「那、可、不、行。畢竟萊因逗起來最好玩嘛，況且又沒有其他年齡相仿的騎士。」
「唉～～～～～～～～～～～～～～～～～～～～～～～～～～～～～～～～～～」
我大大地歎了口氣，仿佛連靈魂都要脫出身體似的。
被世人評為年輕的天才龍騎士，本以為會踏上一帆風順的康莊大道……沒想到卻被迫成為刁蠻公主……抱歉，是傳聞中的公主的貼身侍衛。
如果不開口、態度安分，明明就是位理想中的公主。但她隻要一開口，就是對王城生活的不平與不滿。在公開場合以外，她任性妄為、古靈精怪又隨心所欲。
在龍騎士就任典禮上見到她時，我完全被她那彬彬有禮的外表所騙。聽到自己被選為黎歐諾公主的貼身騎士時，我還開心得不得了。真想迴到過去把自己痛扁一頓。
「幹嘛握著我的手發抖？哈哈～明明對我的睡相動了色心，卻用自己不配的借口沒對我出手，事到如今後悔了吧？哼，美麗也是一種罪過啊。」
她渾身髒兮兮地說了幾句。我沒理她，逕自用布擦拭菲特馮的身體。
菲特馮眯起眼睛，好像很舒服似的，還用臉頰磨蹭我的臉。
你真是個好孩子，跟某位大人不一樣。
「理我一下好嗎！」
「公主殿下，您的蠢話說完了嗎？」
我重新轉向大發雷霆、猛跺地板的黎歐諾公主。
「我已經氣炸了！想求我原諒，就不要叫我公主殿下，直接叫我黎歐諾。」
「請您不要強人所難。」
「雖然身分不同，但我把萊因視為對等的存在。所以兩人獨處的時候，你可以不用對我加尊稱。我不是說過好幾次了嗎？」
拜托別為難我好嗎？要我直唿堂堂一國公主的名諱，我實在不敢當。
而且，要是聽從公主指示，直接喊她「黎歐諾」的畫麵被其他人撞見，可能會釀成大禍。
這公主老是說些任性的話讓我傷透腦筋。我默默地走近她並伸出手。
「怎、怎樣？你想對主人出手嗎！呃，等等，你說句話好嗎？那個，你的表情很恐怖耶。對、對不起啦，拜托你說句話。」
公主雙眼緊閉，而我用手一路拍去她肩膀到上臂的灰塵。
「咦？」
「要是您渾身髒兮兮地迴去，天曉得會被罵成什麽樣子。」
雖然將明顯的髒汙都拍幹淨了，但還是殘留了些許。
平常我總被她逗著玩，偶爾來點反擊她應該不會介意吧。
黎歐諾公主輕輕睜開眼，發現自己中計後，氣得鼓起雙頰。
但那張不開心的臉立刻變為沉思的神情，還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那是想到某種壞點子的表情。
「謝謝你幫我拍掉灰塵。不過這個部位還是很髒耶，可以幫我拍拍這裏的灰塵嗎？」
她彎下身子，讓身體往前傾，並用雙臂夾起胸部，刻意強調胸前的髒汙。
如果是遇上這位大人之前的我碰到這種場麵，大概會誠惶誠恐又害臊不已吧。
「還是很髒嗎？好好好。」
我毫不猶豫地拍拍她的胸部上方，將灰塵撣落。
雖然是她主動挑釁，但她應該沒想到我真的會這麽做，隻見她驚訝萬分地僵在原地。
「這樣看起來好多了。」
「等、等一下！摸了淑女的胸部，你的反應怎麽這麽冷淡啊！」
「所謂的胸部，不就隻是堆積了脂肪的皮囊嗎？」
「……身為一名女性，剛剛那句話我可不能置若罔聞。我從以前就覺得你對女性太無感了。去那邊坐好，我要好好說教一番。」
隨後，我被迫聽她講述女性的胸部是何等珍貴之物，一直到太陽下山為止。
結果，我因為直至夜深都沒把黎歐諾公主從龍廄帶迴去，還跟她一起鬼混這件事被臭罵了一頓。簡直沒天理。
但這次連公主都被訓話了。其他人似乎都知道我隻是被無端牽扯，所以比想像中還要早讓我離開……話雖如此，也已經半夜了。
國王跟騎士團長雖然對我劈頭痛罵，卻會用愧疚的表情瞥我幾眼，讓我印象非常深刻。
國王之所以將我安排在公主身邊，似乎是因為他對女兒的所作所為沒轍。他期待行事嚴謹的我隨侍在側，公主或許會因為相互影響稍微變乖一點。
我從中庭仰望謁見廳，發現室內仍燈火通明，看來黎歐諾公主還被關在裏麵。被罵成那樣，她總該學會教訓了吧。
……那位公主會學到教訓嗎……
隔天晚上，公主出現在我麵前。
白天她還是有安分一點，但當我晚上來龍廄查看龍群的狀況時，發現公主就在裏頭。
聽訓的時間明明比我還要長，她卻若無其事地跑來龍廄。我實在無法理解她的思維。
「昨天國王不是告誡過您『明天不能踏出房門一步』嗎？」
「沒關係啦。我一路被念到半夜，都換日了，所以現在還算『今天』。」
「又扯這些歪理……這次請您一個人挨罵吧。」
「你不覺得『同甘共苦』這個詞很棒嗎？」
「不覺得。」
「以後就把我當成同誌，直接喊我的名字，無須介意。」
「我會介意，所以我不會直唿您的名諱。」
她根本沒反省。
她從以前就恣意妄為、自由奔放，但最近逃出王城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以往一周來龍廄兩次就算多了，最近居然變成兩天來一次。
為什麽來訪的次數會變得這麽頻繁呢？我心中早有定數。每次來就會提起的那個話題一定就是她的目的。
「呐，差不多可以讓我騎龍了吧？」
「不可以。」
我馬上接話。
因為她說的話完全在我意料之中，我就用提前準備好的這句話迴答。
「為什麽！我還以為你最近比較靈活變通呢。」
黎歐諾公主說得確實沒錯。
以前我常被同事或騎士團長叮囑「你實在太嚴謹耿直了」。
但最近騎士團長卻說：「你變得比較通人情，思考方式也靈活許多。」對我讚譽有加。不論是好是壞，都是受到黎歐諾公主的影響吧。
被任命為美其名「專屬騎士」的貼身保姆，一直被她驚人的舉止耍得團團轉。在應對的過程中，就算再不情願，也會獲得靈活的思考和應對能力。
形象變好，變得比較好說話以後，其他龍騎士對我的評價也改善了。唯獨這一點我得好好謝謝她。
「我以龍騎士這份職業為榮，因此不能讓您騎著龍到處玩。」
「這是公主的命令，乖乖服從！」
「恕難從命。再者，這麽做很危險。除非發生緊急事態，否則嚴禁未經許可乘坐龍背。」
「那你去想想辦法啊！我會破例送你剛脫下來、熱唿唿的內──」
她當場將手伸進裙子裏，準備把內褲脫下來。
「不需要。這樣很髒，請您自愛。」
我沒聽她說完就給出了答複。
要是把這番話當成玩笑不加以製止，她可能真的會這麽做。
不過，跟第一次見到黎歐諾公主當時相比，她已經變得較為謹慎且有常識了……以前可不是這麽一迴事。
此刻的狀況應該就是互相影響的結果吧。
「難道你年紀輕輕就清心寡欲了嗎？真可憐……」
「請不要擅自同情我。騎士就該嚴以律己，作為國民的榜樣。我心懷榮耀。」
「煩死了，成天把榮耀掛在嘴邊。現在不流行正經八百的騎士喔？」
「請您別管。」
偶爾會有人對我說「你能不能去找點樂子？」批判我的生活方式。一板一眼哪裏不好了？我真是無法理解。
畢竟眼前就有個活得隨心所欲的不良示範，更加深了我這個想法。
「呐，你剛剛是不是在想些可疑的事？」
「哈哈哈！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完全不和她對視，繼續照顧菲特馮。
黎歐諾公主在我身邊打轉，不停地盯著我瞧。老實說真的很礙事。
但她今天感覺特別纏人，而且比平常還要亢奮一些。因為她一直看著我，當我隻以視線望向她時，她又馬上撇開目光……她到底想做什麽？
在那之後，她依舊默默地在我身邊繞來繞去，然後冷不防地停了下來。
「萊因，你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吧？」
方才的嬉鬧氛圍一轉，她的嗓音變得沉穩。
「…………」
「後天我就要嫁到別的國家，嫁給父母幫我決定的未婚夫了。」
對生為王族的女性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
能享受比常人更加富足的生活，其代價就是被犧牲的自由，以及義務。
為了抵抗這一切，黎歐諾公主才會表現出自由奔放的樣貌……不過性格天生應該也占了一大半。
「可是我……沒辦法和隻有幾麵之緣的男人共度一生。我想體會的不是這種短暫的自由，而是真正的自由！求求你，萊因薛克。帶我逃走吧！」
黎歐諾公主像要包覆我的手般緊緊握著我，真摯的目光貫穿了我的眼眸。
雖然是命令語氣，她的聲音和手卻都在顫抖。
我不能像平常那樣用輕佻的口氣迴複，應該用真心的態度迴應對方的真心。
「我……」
如果受製於感情帶走公主就會釀成大禍。我得做好心理準備，不僅龍騎士一職會慘遭解任，還要麵臨最糟糕的後果。
應該拒絕她。我明白這一點，一直都明白。
「黎歐諾公主，我……」
「萊因。你知道我其實想和誰在一起……對吧？哪怕隻有一天也好。我想在你身邊，讓你帶我看看從未見識過的世界。」
黎歐諾公主淚眼汪汪地凝視著我，我根本無法移開視線。
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就連被同事戲稱為「木頭人」的我也能理解。不，其實我從以前就隱約察覺到了。
不管是公主的心意，還是我的心意。
如果開口拒絕，我們就會止步於單純的主仆關係，再也毋須煩惱。
隻要我忍下對公主的戀慕之情就好了。跟王族相比，我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弱勢貴族後裔。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自己配不上公主。
所以，我隻要以臣子和公主騎士的身分克盡職責就行了。
但是我……
卻不發一語地為菲特馮係上鞍座，並跨坐上去。
接著，我向黎歐諾公主伸出手。
「……僅此一天喔。」
我好不容易才說出這句話。如果隻到明天為止，應該勉強趕得上後天的結婚典禮。
「謝謝你，萊因！」
她語帶雀躍地抓住我的手，用力跳上龍背，跨上鞍座。
她雙手環住我的腰，將我緊擁入懷。
我往後一看，發現黎歐諾公主笑容滿麵地望著我。
再次理解到自己終究還有不得不屈服的天真，以及對公主的心意後，我歎了口氣。
明明老是被她耍得團團轉，還會被迫處理刁鑽的難題，我卻在不知不覺中，被她偶爾流露的溫柔和爽朗笑容徹底俘虜。
做出這種事，我不僅會被褫奪龍騎士的職位，說不定還會被處以極刑。
即使如此，隻要能實現公主的願望，我依然無悔。
「啊，等等。得帶上這個才行。」
她鬆開手跳下鞍座，跑到龍廄角落後，拿了藏在木箱後頭的背袋過來。
「公主，這是什麽？」
「逃跑也要做好準備。我從國庫裏偷了一點。」
說完，她鬆開袋口。隻見袋中塞滿了寶石和貴重金屬。
她做好萬全準備，仿佛早就決定今天要出走似的。她露出充滿希望和夢想的笑容，方才那種文雅可愛的模樣已不複見。
「常言道：打鐵要趁熱！好，在高空中展翅吧，菲特馮！」
她將手放上我的腰際，用另一隻手直直伸向夜空。
……我可能太輕率了。
「我還是收迴剛才那些──」
「騎士不能違背締結的諾言吧？你的榮耀何在？」
「唔！」
「如果你破壞了約定，我可能會……悲傷地大聲哭喊：萊因破壞了我最重要的東西！」
「別用那種會讓人誤解的說詞好嗎！」
不行，還是收手吧──現階段已經無法說出這種話了。
「萊因，別擔心。跟我一起走，你是不是擔心會被究責？沒事，我有好好留下一封信。」
看著黎歐諾公主溫柔的微笑，我就安心……怎麽可能。就過去的經驗來看，當她搞出什麽麻煩時就會露出這種表情。
「順帶一提，信件的內容是？」
「這個嘛。『我要追尋真愛，於是跟萊因踏上了旅途。請不要來找我。這封信絕對不是在萊因的威脅之下寫的，所以不要來追捕我們喔，我還不想被他殺死』。我寫了這些。」
「……不管怎麽想都不行吧！別人讀了那封信，肯定會懷疑我涉嫌此事！請您現在馬上迴收那封信！」
公主身邊的人都知道她的本性，所以能理解我隻是無端被牽連。但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那些文字，隻會認為是我脅迫公主將其誘拐。
「對不起，萊因，似乎已經太遲了。」
「這話是什麽意……」
「公主居然在這裏留了一封信！不會吧，信上寫著：萊因大人跟黎歐諾公主一起私奔了！還有──」
此時傳來了和黎歐諾公主很要好的一名女仆的聲音。
她的反應雖然驚訝，卻一字不漏地讀出了信件內容，簡直像故意要讓周遭的人聽見似的。
「……公主，那個女仆是您的幫手吧？您塞了多少錢給她？」
「人家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欸嘿！」
她輕輕敲頭並吐舌說道。但我完全沒心情覺得這很可愛。
怎、怎麽辦！現在迴去解釋還行得通嗎？
「可惡，那個王八蛋真有一套！我之前就看他很不爽了！」
那陣怒吼來自一位龍騎士同事。他自稱是我的宿敵，是個非常麻煩的家夥。
「哎呀呀。照這情況看來，無論你說什麽，大家都聽不進去了呢。搞不好還會把你當成罪犯，不由分說地劈砍你喔？」
這、這位大人真是！
黎歐諾公主帶著壞心眼的笑容朝我逼近。這一切都是她精心的布局嗎？
「……可是，如果你真的不情願，也可以收手。到目前為止，我已經非常開心了。隻要我跟父王陛下說全都是一場玩笑就好。我隨便說幾句，他也會順著我，應該會原諒我吧。」
公主聳聳肩笑了起來。
看到她這麽寂寞的笑容……
「您在做什麽，快點出發吧。」
我再次抓過黎歐諾公主的手，將她拉到菲特馮的背上。
「真的可以嗎？」
「囉嗦，這樣一點也不像您。來，我們走吧。」
「嗯！」
黎歐諾公主眼眶含淚地握住我的手。那是我目前見過最耀眼的神情。
我輕撫菲特馮的頸子，接著握緊韁繩。
讓它的巨大身軀站起後，我們光明正大地走出龍廄。
馬上就看見幾名士兵和同袍騎士往這裏衝過來。
我讓菲特馮展開白色翅膀，揚起塵煙。
有種飄浮感裹住全身的感覺。
「萊因，現在還來得及，別做傻事啊！」
「讓公主迴來吧！反正你隻是被她的任性牽連而已！」
有人開口挽留，也有人明白事態的發展。
可是，我已經無法停手了。
因為我迴頭一望，就看見公主如稚兒般天真又興奮的模樣。
在夜空中翱翔的白龍。
騎乘在龍背上的年輕騎士，以及涉世未深的公主。
如果隻論這一幕，的確很像故事的篇章。然而……
「唔哈～～～～太猛了吧！你看你看，下麵那些慌慌張張的人根本就像螻蟻嘛！啊，囉哩囉唆的宰相在那邊耶，要不要噴點火威脅他？別擔心，隻會有點燒焦而已！隻噴一點點就好！呐，你有在聽嗎？」
現在公主卻猛拍我的背部，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我搞砸了。」
永別了，光明的前景。您好，坎坷的未來。
現實真是太殘酷了……
3
或許是鬧了一會兒覺得累了，公主終於安靜下來。
因為擔心其他龍騎士追過來，我們事先將龍廄裏的韁繩和鞍座繩索全數斬斷。看來此舉奏效，沒看見他們的蹤影。
順帶一提，切斷繩索的人不是我，而是公主。
「您有想去的地方嗎？」
我一心隻想著離開王城，完全沒思考要去哪裏。
她應該會像個女孩子一樣，想去可以眺望美景的地方吧。
「我想想……先離開這個國家吧。現在是晚上還不打緊，但白龍太過顯眼，最重要的是，在這個國家很容易被抓。我們連夜離開這個國家，去大森林附近的小鎮或村莊吧。要把小馮藏好……啊，我還想將偷來的寶石拿去換錢，那就得去可以典當寶石的大城鎮才行。」
她的計劃超級縝密，完全看不見一絲少女心。
難道說……
「公主，就算我拒絕您的要求，您也設想了其他脫逃手段嗎？」
「那當然。我應該擬了五個對策吧。」
黎歐諾公主立刻迴答。
……我已經不想去算今天後悔幾次了。既然她意誌這麽堅決，肯定能獨立完成這個壯舉。
「可是，把萊因牽扯進來是成功率最高……感覺也最快樂的選擇。而且，我相信萊因一定會幫我想辦法。」
我很想抱怨幾句，但聽到這句話後，我不禁沉默。
雖然連我都覺得自己太過單純，但我還是有點開心。
「我知道可以把菲特馮藏在哪裏。這附近也有一座城鎮，我們就到那裏去吧。以前出任務的時候，有在那裏短暫停留過。」
「那就帶我去那裏吧。」
別再後悔了。事到如今，就算返迴王城也無法得到諒解。
那就下定決心吧。
「對了，能不能提升飛行速度啊？喏，可以再飛快一點啊。這種速度我已經膩了，龍車還可以跑得更快呢。對天才龍騎士跟白龍來說，這應該不算什麽吧？」
我是考量到公主的安危才會放慢速度，她居然隨口說出這種話，在背後猛搖我的身體。
既然這麽想體驗極速的快感，我就如她所願。
「菲特馮，拿出全力吧。公主，請您抱緊我的腰，否則會被甩下去喔。」
「太誇張了。根本隻是小意思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菲特馮一展翅，我們便仿佛要墜落般地往斜下方滑翔而去。
後方傳來聽似慘叫的哀號聲。看來公主樂在其中呢。
「等、等一下啊啊啊啊啊！速、速、速度再放慢一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抱歉，我聽不清楚。您想要再快一點嗎？遵命，全速啟航。」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黎歐諾公主似乎說了些什麽，但我不當一迴事，繼續提升速度。
我絕對不是因為被她剛剛那些話惹怒才裝作沒聽見……希望各位別誤會了。
我又免費贈送了空中迴轉和急速降落的技術後，黎歐諾公主變得安分了些。
這樣終於能安靜地飛翔了。
抵達位於陡峭山頂的一座小屋後，我把眼神呆滯的黎歐諾公主放下來。
「我比較喜歡地麵。」
她蹲下身子，不知道在呢喃些什麽。
正當我準備和應該在小屋內的居民打聲招唿時，大門打開了。
「怎麽迴事啊，大半夜的……噫噫噫噫呀啊啊啊！」
「老頭子，幹嘛在這種時間發出怪聲啊？你終於癡呆了嗎？我可沒辦法照顧……嗚呀啊啊啊啊啊！」
走出小屋的一對老夫婦看到白龍後，嚇得腿都軟了。
「是龍的幽靈啊！」
「請兩位冷靜點。我是之前在這裏狩獵魔獸的龍騎士萊因。」
我在打過照麵的老夫婦麵前蹲下，試圖讓他們鎮靜下來。
驚慌失措的兩雙眼睛在我和菲特馮之間看了又看。
「你是，不，您是萊因大人！」
「啊啊，是當時被魔獸襲擊時救了我們的騎士大人！」
「看來兩位還記得我呢。」
先前出任務途經這一帶時，偶然撞見他們被魔獸襲擊，我便出手相救。
「我現在在執行機密任務，必須護衛這位大人。在這段期間內，能不能幫我收留這孩子呢？我會支付謝禮。」
「這倒是無妨，有間牛舍目前沒在使用。」
「隻要萊因大人開口，當然沒問題。」
「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了。一直麻煩兩位真不好意思，可以讓我們進房休息到日出時分嗎？窩在角落也沒關係。」
我還可以繼續走到城鎮，但黎歐諾公主的睡意和疲倦已瀕臨極限。
平常遇到這種場合，她總會多管閑事出麵交涉，現在卻都沒插嘴，表示她已經沒力氣了。
老夫婦提供了一間房給我們，我便接受好意讓黎歐諾公主在床上安睡，我則坐在地板上。
肉體和精神都疲勞到超乎想像的地步，因此我馬上就把意識交到襲來的睡魔手中了。
「可以在其他國家自由走動，感覺真是新鮮。」
「請您別做出太顯眼的舉動。」
我對走在一旁的黎歐諾公主再三叮囑。
她現在穿的不是禮服，早已換上不起眼的服裝了。這似乎是幫她脫逃的女仆事先準備的。
我們把菲特馮、公主帶來的大件行李和換下來的禮服都寄放在深山的老夫婦家中。
從那個家徒步一小時左右，我們抵達了這座城鎮。但黎歐諾公主備感新奇地四處張望的模樣像極了鄉下來的女孩，沒想到看起來挺正常的。
「不過，您跟平常一樣，發色變得很完美呢。」
「嗬嗬嗬。隻要有這個變裝用魔道具『變色五號』，這隻是小事一樁。」
她從口袋中取出一個金屬製的圓筒。黎歐諾公主不隻會用這個可以立刻染色的魔道具變換發色，還會用來塗鴉牆麵和惡作劇，讓她愛不釋手。
順帶一提，魔道具的名稱好像是她隨便取的。
「萊因要不要也染成茶色？」
「我原本就是比較暗沉的金發，應該不成問題。」
如果有一頭鮮豔的金發，或許會被懷疑是王公貴族，但我的頭發並不是亮麗的金色。
「公主殿下，隨便觀光一會兒就打道迴府吧。」
「不要。難得可以像一般市民一樣活動，我想做點更好玩的事。而且不準叫我公主殿下。要是身分曝光，這場逃亡就要畫下句點了。」
「那……黎歐諾小姐。」
「也不準叫我本名。啊，你無論如何都要叫的話，隻要舍棄尊稱，我就允許。」
「那來想想假名吧。」
我開口反擊後，她就雙頰鼓鼓地鬧起別扭。她為什麽這麽堅持要我直唿她的名字？
「我就退兩百步，同意用假名吧。我想想，叫『法蘭索瓦茲』怎麽樣？」
「您是從哪裏迸出這個點子的啊？這名字也很像貴族。假名啊……不如用『黎兒』吧。」
「真隨便，但還是采用吧。從今以後我就是黎兒了，懂嗎？」
她似乎同意了。
接下來，該去哪裏才能滿足這位任性的公主殿下呢？
仔細想想，之前我是以騎士團的名義前來工作，根本不知道哪裏有知名景點。就算想接待她，我對這座城鎮也一無所知。
「對了，機會難得，要不要當一次冒險者？」
「別開玩笑了。我不能讓黎歐諾公主……讓黎兒小姐暴露在危險之下。」
我一說出名字就被她狠狠一瞪，所以先修正說辭。
「唔～～那冒險者就留到下次再說吧。」
「下次」是什麽意思？我已經跟她約好隻陪今天就要迴去布萊鐸爾王國了吧。
而且她明天就要遠嫁他國了。照理來說，如果惹出這種事，婚事一定會告吹，但這次絕對會傾全國之力替她隱瞞這件事。
「好，我們去可以典當寶石的地方吧。」
「要換錢的話就去貴重金屬店，或是硬塞給雜貨店之類的，大概就這些地方吧。」
「去可疑的店鋪感覺會被低價收購狠敲一筆。就去買賣貴重金屬的店家賣錢吧。」
我也沒理由反對，於是我們走進整條路上裝潢最氣派的一間珠寶店販賣首飾。鑲在這條首飾上的寶石是手邊最小的一顆。
但在店內陳列的裝飾品中，這還是最有價值的一條首飾，所以輕輕鬆鬆就得到一大筆錢。
「這樣旅費就搞定了。」
「我對寶石的價值不太清楚，但把這條首飾拿去賣沒關係嗎？」
「嗯～之前聽說它的價值趨近於國寶還是什麽的，但應該沒關係吧。」
絕對大有關係吧……還是裝作沒聽到好了。
由於已確保了經費，我就順著黎歐諾公主的心情在街上閑逛。從白天到傍晚，她似乎都玩得很開心，覺得心滿意足。
「黎兒小姐，差不多該迴王城了吧？」
「嗯～雖然很想說『再玩一會兒』……但應該不能繼續任性了吧。我知道了。」
咦？沒想到她這麽爽快就答應了。
難道黎歐諾公主真的隻是想追求一時的自由嗎？我居然懷疑她藏著什麽陰謀，真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恥。
「最後想跟你一起吃頓飯，可以嗎？」
男人要是被對方以上揚的視線如此懇求，根本不可能拒絕。
我輕輕歎了口氣後，迴她一個微笑。
「當然可以。來，我們走吧。」
跟公主共進最後的晚餐。
與其去奢華的餐廳，不如在平民風格的小店享用她喜歡的餐點。不要想太多，跟她共度這段珍貴又短暫的時光吧。
4
……睜開眼後，木製天花板映入眼簾。
「我睡著了？」
記憶模糊不清。我怎麽會睡著呢？
跟黎歐諾公主一起吃飯時，怕婉拒公主邀酒太過失禮，所以我隻小酌一口……接下來的事我就不記得了。
……咦？
「現在幾點了！」
我連忙撐起上半身拉開窗簾。
窗外十分明亮，太陽早已高懸正上方。
「已經中午了……咦咦咦咦咦！」
要遠嫁他國的公主為了參加婚禮，必須在某個時間點自本國啟程。但現在早就超過那個時間了！
「現在全速飛迴去的話……還要先花時間趕到菲特馮那裏……我、我、我該怎麽辦啊！」
我抱著頭拚命思考，卻想不出任何突破現狀的對策。
就算趕不上婚禮，也隻能硬著頭皮迴去。啊！黎歐諾公主到哪兒去了？
我環視房內一圈，發現一件被脫下亂扔的內衣掉在床邊……而且還是女性款式。
我看了被毛毯裹住的自己一眼。上半身赤裸，但穿著內褲。
「該不會、該不會……不可能發生那種事吧。」
我要相信自己。雖然因為喝醉失去記憶，但我並不是因此就會越線的那種男人……我應該沒做吧？
不可能發生那種男女情事吧？
「討厭，一大早就吵個不停。我昨天很晚才睡，再讓我睡一會兒啦。」
身旁傳來了人聲。
隻要稍微轉過頭去就能確認聲音的來源，但我渾身僵直無法動彈……不對，是我不想動。
「昨天很激烈呢。」
毫無障礙物阻隔、緊貼在手臂上的觸感，未免也太柔軟了。
嘰嘰嘰嘰……我的脖子發出宛如生鏽金屬的聲響，好不容易轉向一旁後……就看見勉強遮住重要部位，渾身赤裸的黎歐諾公主。
真希望她臉頰上的紅暈是殘留的酒意所致。
「公主殿下，那個，您能不能穿上衣服呢？」
「討厭，事到如今幹嘛害羞啊。而且你居然用『公主』稱唿共度了火熱夜晚的對象，太奇怪了吧。來，像昨晚一樣，用戀人的語氣喊我黎歐諾。」
她用嬌滴滴的嗓音對我細語呢喃，我的背脊竄過一陣惡寒。
「有、有件事我想姑且確認一下。昨晚應該沒發生任何事吧？」
我賭上一絲希望這麽問，她卻低下頭，緊緊揪住毛毯。
這、這個反應……
「你好壞。明明度過了那麽熱情的一夜，不準說你忘得一幹二淨。你要好好負起責任喔，達令。」
聽到這句話，事情的嚴重性讓我的精神無法負荷，頓時失去意識。
醒來後，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一些。
我因為太過震驚，一路昏迷到傍晚嗎？
我戰戰兢兢地確認身旁的狀況，但床上空無一人。掉在地上的內衣也消失了。
無法承擔責任的重量而昏厥的自己真是太沒用了。
雖然我完全沒有印象，但既然奪走了公主的純潔就該負起責任。
「賭上騎士的榮耀……身為一個男人，這是理所當然的……啊！」
我滿腦子隻想著自己，但現在最惶恐的應該是黎歐諾公主吧。
得確實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讓她安心才行。
我心想：不能一直躺在床上，於是起身更衣。結果看到床邊的桌子上放了一張紙。
為了不讓紙張飛走，還用小瓶子壓住。瓶子上貼有墨綠色的標簽。
「這是公主的字跡。她留了字條給我嗎？我看看……」
『早安，萊因。都已經這個時間了，就算迴國也趕不上結婚典禮了吧。啊，對了對了。多虧我昨晚在酒水裏摻了安眠藥，你一路熟睡到天亮，所以什麽事也沒發生，你大可放心。雖然這樣已經爭取到不少時間，但為了以防萬一，我會藏身到明天中午為止。所、以、啊，如果真的到了典禮開始的時間，也不要來找我喔。你深愛的黎歐諾公主留』
我把拿在手上的紙條揉成一團。
「公～～～～主～～～～～～！」
我被整了！完全中計了！
我衝出房間詢問櫃台後，得知她下午就獨自出門了。
我一定要找到她，就算在脖子上栓繩，也要把她帶迴布萊鐸爾王國！
過去我都把她尊為公主殿下，對她百般姑息，但我不會再這麽做了。不可原諒！
我在街上來迴奔走，搜集情報直到夜深，但完全查不到她的行蹤。
她應該用那個魔道具改變發色逃走了吧。如果黎歐諾公主拿出真本事逃跑，要抓到她可沒那麽容易。
她一天到晚逃出王城，就算派出好幾十名士兵和女仆，她也會在半天之內逃之夭夭。
大部分都是她玩膩了，自己迴到王城時才會被抓住。
我不認為可以光憑一己之力，就找到這麽難纏的對手。
仔細想想，快想。
現在確實已經趕不上結婚典禮了，但被她隨意玩弄，我實在不能忍受。
得想盡辦法抓住她，逼她跟我道歉，否則難消我心中的怒火。
「公主可能會去的酒吧或賭場裏也找不到人。用正當的手段絕對不可能找到她。既然如此，隻要用不正當的手段……」
我靈機一動，立刻離開城鎮，往目的地全速奔走。
5
「這裏是大街上耶，你在想什麽啦～～～～！」
黎歐諾公主四處逃竄，快要哭出來了。
如我所料，她已經把茶發改為黑發了。
不管她怎麽逃，我在上空都盡收眼底。就算她鑽進巷弄我也能馬上發現，根本毫無意義。
「放棄無謂的抵抗，立刻投降吧。現在來場空中捆綁遊覽之旅，我就原諒您。」
「不要！那是什麽可怕的名字啊！怎麽迴事，那個性格嚴謹、老是板著一張臉、溫柔體貼的萊因到哪裏去了！」
她居然能在奔跑期間說這麽多話，讓我有些佩服。
「性格嚴謹的龍騎士昨天已經死了！反正迴國之後，我的未來也不再光明。老是被公主耍著玩的人生就到昨天為止。所以這次我要顛覆立場，將公主綁起來耍得團團轉。」
「我覺得應該不是物理上的意思吧～～～～！」
我跨坐在菲特馮背上，從上空追著公主跑。
既然在地麵上找不到，那我就在空中搜索。菲特馮嗅覺靈敏，要從人群中嗅出公主的氣味，也並非不可能。
至於這個方法有什麽問題……大概就是街上行人看到白龍滑翔天際的模樣，會嚇得目瞪口呆吧。
龍騎士在其他國家做出這種行為，可能會引發國際問題，但我才不管呢。
「對不起，是我錯了，請你原諒我～～～～！」
或許是瀕臨極限了，黎歐諾公主的奔跑速度漸緩。我也放慢速度，讓菲特馮並排在公主身邊，仿佛要跟她並行似的。
「既然您都說到這個份上，那我明白了。您似乎有在反省，我們就直接迴城吧。隻要您向我下跪磕頭謝罪，盡管微乎其微，但我心中或許還有一絲原諒您的可能性。另外，我隻是被牽扯進來的，這一點也請您好好解釋。」
公主停下腳步，上氣不接下氣。在我將水壺遞給她後，露出了一抹溫柔的笑靨。
做到這種程度，她應該會好好反省，品行或許也會端正一些。這次的婚事應該告吹了，但為了往後著想，還是得將她的生活方式導迴正軌才行。
「哈啊、哈啊，對不起。」
她老老實實地開口道歉。嗯嗯，狠下心追著她跑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真的很抱歉！」
「嗯？」
黎歐諾公主猛一迴頭，將不知何時握在手中的粉末撒過來。
「這種騙小孩的……哈啾！」
原本以為是沙子或什麽騙術導致我放鬆警戒，結果竟然是胡椒粉。
我隻是鼻子有點癢而已，但在極近距離下吸入粉末的菲特馮卻捂著鼻子不停打噴嚏。
「下次我會請你吃一～大堆最頂級的肉品！」
留下這句話後，她就消失在巷弄之中。
我撿起掉在地上的水壺，幫菲特馮衝洗沾滿胡椒粉的臉。
「很好，已經沒必要原諒她了……」
我如低吼般壓低嗓音呢喃，一雙大眼睛變成紅色的菲特馮也用力點點頭。
竟敢愚弄我們到這種地步，她應該做好心理準備了。我們就來一場真正的鬼抓人吧。
「沒想到在那之後又讓她逃了半天。我真是太小看公主殿下了，對此我鄭重致歉。」
「咕啊唔唔唔。」
菲特馮迴應我的說詞，用它那細長的脖子點了好幾次頭。
「要徹底逃過龍騎士的追擊，可說是難如登天。對吧，菲特馮？」
「咕唔唔。」
它比剛才更用力點頭，仿佛同意我的說法。
「……噫啊啊啊啊啊，快住手啊啊啊啊。」
好像有聽到什麽聲音，是我的錯覺嗎？
「接下來要怎麽辦呢？就算迴國也已經……」
我們已經飛離布萊鐸爾王國三天，早就過了結婚典禮的時間。
我完全豁出去了。在這三天內，我被這位破天荒的公主整得太過火，心中的某種堅持好像崩壞了。
我對以往那種過於正經的生活方式浮現出許多疑問。
身為一名騎士，我應該注重規矩，成為眾人的榜樣。
──這種生活方式隻會吃虧，一點好處都沒有吧？
就算在旁人眼中，這種人生既麻煩又離譜至極，但隻要當事人一笑置之，那不就是最棒的人生嗎？
看著黎歐諾公主，我以往的思維模式徹底被顛覆了。
「菲特馮。你比較喜歡認真嚴謹的我，還是自由自在的我？」
菲特馮歪過頭，直盯著我看。
「憧憬自由，難道有錯嗎？」
聽到我的疑問，菲特馮用力搖頭表示否定。
「……現在居然還左右搖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個聲音從剛剛就一直打斷我們談話，讓我非常在意，於是我往下一瞥……隻見黎歐諾公主被繩子綁住，垂吊在菲特馮脖子上搖來晃去。
將堂堂一國公主五花大綁運著走似乎不太妥當。但被我抓到以後，她居然還想逃跑，我隻能逼不得已使出強硬手段。
「公主殿下，如果您有在反省的話，要不要把您拉上來？」
「哼。我才沒這麽脆弱，不會因為這點小手段就氣餒！」
在這種狀況下居然還能逞強。我對她強大的精神力肅然起敬。
「菲特馮，頸部運動。」
它聽從我的指示，開始轉起脖子。
「住手、住手！我會頭暈啦！再繼續轉下去，我就要把飯吐出來了！讓公主殿下上演嘔吐戲碼也無所謂嗎？對不起，是我錯了啦啊啊啊啊！」
雖然她如此大聲嚷嚷，但過沒多久似乎就適應了。在五花大綁的情況下，還能搖來晃去地沉浸在美景當中。
「快看那邊！有一隻超大的青蛙在猛跳耶！」
她果然已經習慣了。
我傻眼地瞄了她一眼，隻見她主動搖晃身體，讓自己轉著玩。
「唉……想太多感覺會變笨。公主殿下，您有想去的地方嗎？」
「咦，可以嗎？你該不會想對我進行壞心眼的報複，先讓我充滿期待，結果卻是要帶我迴城，再讓我嚐到絕望的滋味吧。」
「原來如此，還有這一招啊。」
「拜托你，請你別真的這麽做！我猜父王陛下應該也已經氣得半死了。要是我迴去的話，不曉得會受到什麽處置啊……」
公主似乎真的很擔心，但應該不會有事，畢竟國王陛下很寵她。
就算公主是主嫌，所有罪行也會加諸在我身上，責任由我一個人扛。
「……我以騎士的榮耀立誓，絕對不會背叛您。」
「就算你被逮捕也不必擔心。我會盡全力替你說話，讓我自己被罵得臭頭。」
「真令人期待。」
話雖如此，但這社會可沒這麽好混。
黎歐諾公主生性狡猾、聰明伶俐卻不諳世事。這也難怪，畢竟她就是以公主的身分被扶養長大的。
在實質意義上，她完全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既然來日無多，不好好享樂就虧大了……」
「你剛剛說什麽？風聲太吵了，我聽不清楚！」
我本來隻想在心裏嘀咕，結果卻發出聲音了。
「不，沒什麽。要是公主殿下因為這件事被悔婚的消息傳出去了，說不定就沒人要您，得一輩子孤獨終老──我並沒有說這些話。」
「你居然說了不該說的話！我也有點擔心耶！我要用不敬之罪把你關進大牢！」
公主用力地搖晃身體，幅度大到要攀上菲特馮背部似的。
她現在隻被一根繩索支撐著，狀態很不穩定，她難道沒有自覺嗎？
如果是平常的我，這時就會放棄抵抗跟她道歉。但從今以後，我決定不再屈服。
拋棄騎士精神吧。反正我也會被褫奪騎士一職。
學學黎歐諾公主，活得更隨興、更自由吧。第一步……就先試著反抗看看。
「嗯～忽然好想練習揮槍啊。嘿、嘿！」
我無視拚命掙紮、大吼大叫的黎歐諾公主，在飛行途中耍起擅長的槍術。
「等等，別這樣！很危險耶！刺中繩子的話怎麽辦！要是你不安分點，我就詛咒你是個萬年處男，不僅會被女孩子棄若敝屣，還會大受男人歡迎喔！」
「詛咒內容根本隻有惡意可言嘛！」
我們一邊進行這種愚蠢的對話，一邊繼續在空中漫步。
6
飛離國境的第四天。
不知為何，我們來到了這個光彩奪目的地方──賭場。
「說真的，我們怎麽會來賭場啊？」
「要盡情玩樂，當然就要來賭場啊。你不是要痛快地大玩特玩嗎？」
「…………您都聽到了吧。」
在空中飛行時，我低聲說出的那句「不好好享樂就虧大了」。
當時黎歐諾公主雖然說風聲太吵，但她其實聽得一清二楚。
「你是男人，應該多少賭過幾次吧？」
「頂多隻有跟騎士團夥伴們打賭，在模擬戰中獲勝就請對方吃晚飯而已。」
「哇──這樣不行啦。沉迷賭博、大口灌酒、擁抱美女才是男人該有的樣子啊。」
雖然她說得慷慨激昂，但那應該不是男人該有的樣子，隻是個廢物吧。
因為跟我的個性完全相反，我甚至無法想像自己變成這副模樣，感覺這種生活一輩子跟我無緣。
「得先把說話方式改一改。你那彬彬有禮的口氣不適合這種郊區的肮髒賭場。必須穿得更髒一點，喝著廉價酒水，說話粗魯才行。」
聽到黎歐諾公主的發言，賭客和荷官都瞪了我們一眼。
「公、公主，小聲點！非常抱歉，她好像在鬧酒瘋。」
我拚命向周遭鞠躬道歉。
還把店員叫過來，塞了一把錢在他手上說：「麻煩請現場客人喝一杯。」
「你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沒想到挺精明的嘛。」
「公主沒資格說我。常跟某位大人在一起後，自然而然就習得了圓場的技能。這都是托您的福。」
「哎呀，那不是很棒嗎？社交能力很重要呢。」
她到底有沒有聽懂我在諷刺她？我無法從那張笑臉中讀出任何訊息。
「好，迴歸正題吧。」
「不用繼續談也無所謂。」
「服裝是我挑選的，應該還過得去吧。」
現在我身上這件……風格獨具，看似小混混的衣服，是黎歐諾公主為我挑選的。
夾克以紅色這種鮮豔色調為主，穿的時候還要將袖子卷起。據公主所言：
「把長袖卷起來穿，更能突顯出不良少年的氛圍。」
似乎是如此。身為騎士的我實在難以理解這種感覺。但這身打扮也不算太糟。
公主也將身上的高級華服換成平民的樸素裝扮。雖然這身以綠色為基調的洋裝毫無綴飾，但她本來就很漂亮，穿什麽都很適合。
兩人站在一起，看起來就像鎮上的女孩和有點痞痞的年輕人組成的情侶。
「得讓說話方式符合這身打扮才行，不然感覺很怪。好，從現在開始，你要學小混混那樣說話。」
她又在強人所難。
不良少年那種粗魯的口氣啊。這麽說來，有個前輩常把以前有混過的事情拿出來說嘴。他在講述當年的事跡時，語氣都會變得很奇怪。就模仿那種口氣好了。
「懂，老子會想辦法。」
「嗯～雖然離及格邊緣有點距離，但應該會越說越習慣吧。好，進去大玩一場！」
「喔，懂了。」
我被黎歐諾公主拉著走，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圓桌上似乎在進行卡牌遊戲。
「小哥，之前沒見過你啊，知道規則嗎？」
「以前我經常玩卡牌遊戲……啊，好痛！呃，老子常玩啦，當然懂規則。」
公主往我的側腹捏了一把，我就更正了說話方式。
要是不謹慎行事，馬上就會露出破綻。
「這位漂亮的女朋友，不玩一局嗎？」
「哎呀，我看起來很漂亮嗎？我就破例不跟你收覲見費吧。我隻是來看他大顯身手而已，不用管我。」
與其說是旁觀，應該說是監視我會不會搞砸才對吧。
我從以前就不擅長演戲，但為了達到她的期望，我就努力扮演一名不良少年吧。
「那就開始吧。」
我從來沒玩過真的要賭上金錢的博弈，但就適當地玩個幾局，不要太過沉迷吧。
7
「為什麽贏不了啊！」
在那之後，我連連慘敗。
在卡牌遊戲連輸二十場後，這次我挑戰的是預測球會落入哪個洞的賭博遊戲，但在這裏也連輸了二十局。
「唔哈！又猜中了！」
我頹喪低落，一旁的黎歐諾公主卻手氣超旺……她剛才明明說不會下場的。
我以前就覺得這位大人的狗屎運很強，但可能純粹是幸運值很高吧。
我雖然一路狂輸，資金卻永不見底，就是因為公主贏得比我還多。這一點或許值得感謝，但看到她在從沒贏過的我身邊樂不可支的模樣……就覺得有點火大。
「來，再賭一局！」
「小哥，我覺得你不適合賭博耶。今天就帶著跟你一起來的那位小姐先迴家吧？」
「少囉嗦，開下一局！」
可惡，居然連荷官都在同情我。
「盡量輸無所謂～反正我會把你輸掉的錢賺、迴、來。」
「什麽啊，原來是小白臉……」
一旁的賭客對我做出了非常失禮的評論。雖然耿耿於懷，但現在沒時間在意那些。
黎歐諾公主得意洋洋地對我出言挑釁。得讓她瞧瞧我的厲害，不然我咽不下這口氣！
這次、這次一定要贏給她看！
「來吧、來吧，紅色6、紅色6、紅色6。」
我死盯著旋轉的小球，不停注入意念。隻要那顆球掉進我押注的紅色6號洞，剛剛輸掉的錢就能全部贏迴來。
我一邊祈禱，並追著球的走向……結果球掉進我賭的那個洞旁邊。
「哎呀，我又贏了，欸嘿。」
「咕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麽，為什麽贏不了！難道你出老千嗎！」
我朝荷官猛地逼近，荷官的臉上血色盡失，拚命搖頭。
「不不，這怎麽可能。如果我那麽專業，反而會讓球掉進小哥你賭的洞幾次，才不會讓你起疑啊。我做這一行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到像小哥你連輸這麽多場的人。再說，要是我真能控製球的走向，也不會掉到你身邊那位女朋友賭的洞裏啊。是說，你能不能帶著跟你一起來的女朋友趕快走人啊，我說真的。」
「哦～嗬嗬嗬。這就是與生俱來的運氣、人品和美貌造就的結果。神也在祝福我呢！來，愚民們，為我臣服吧！呀哈哈哈哈哈哈！」
黎歐諾公主因為屢戰屢勝而高聲大笑。她得意忘形的樣子幾乎就像她平常喝醉時那樣，讓人難以招架。
現在因為我連輸好幾場，對店家傷害不大，但他們對公主每次都得意洋洋彰顯勝利的樣子相當不滿。這一點顯而易見。
但現在沒時間在意那些。
「不贏一把，我就不迴家！趕快開下一局！」
「唉，今天還真倒楣……」
荷官不爽地嘟噥了幾句，但我才不管呢。
在扳迴一城之前，我絕對不迴家！
離開王國的第五天。
「這位客人。我把您輸掉的錢還一半給您，拜托別再來了……」
今天我又來到了賭場。
結果昨天還是一場也沒贏，我得來討迴輸掉的錢才行。
「閉嘴！快開下一局！」
「你已經對這種粗魯的語氣得心應手了嘛。沒想到你演技挺好的。」
黎歐諾公主百戰百勝，跟我完全相反。明明已經被店家下了禁止入店的警告，卻用自己隻是來旁觀的理由強行光顧。
「這樣我沒辦法集中精神，給我閃一邊去。有夠礙眼。」
「真、真敢說啊。你是不是有點太入戲了？」
黎歐諾公主的臉頰抽了幾下，雙手環胸地瞪了我一眼。
我揮手作勢驅趕，她便滿臉不悅地離開賭場。
好，這樣就能專心賭博了。
過去我對賭博一點興趣也沒有，結果挺好玩的嘛。如果能贏個幾把，一定會更加有趣。
「一局定生死！」
「……您猜錯了。」
完全杠龜！怎麽會差這麽多啊！
「為什麽啊！你在出老千吧，啊啊啊啊？」
「沒有啊！昨天我們也進行過同樣的對話！喂，誰去把剛剛離開的那個監護人帶過來！」
「咦？那位客人也很難搞耶！」
「那也比這家夥好上一百倍！」
這群人對客人太失禮了吧。
我隻是在扮演一個廢物而已。老實說，我對賭博也沒興趣。
但我一定要討迴昨天輸掉的錢。
第六天。
「不要再賭了！我賺來的錢都要花光了啦！」
「少囉嗦！隻要我中一筆大獎，就能讓你輕鬆享福，給我閉上嘴乖乖交出錢來。」
黎歐諾公主眼角噙淚地遞出錢包，我一把搶過，確認裏麵還有多少。
結果還塞滿了金子。
「喂喂，不是還多得很嗎？少給我小氣巴拉的。」
「你把這些錢都拿走的話，明天以後的日子要怎麽過啊！家裏連買麵包的錢都沒有了，那孩子要吃什麽啊！」
「叫它去狩獵巨型蟾蜍啊。它可以吞掉一整隻吧。」
對菲特馮來說，那種程度的小怪光靠一擊就搞定了。
黎歐諾公主緊緊抓住我的腰。我想把她甩開，她卻用盡全力抵抗不肯鬆手。
「喂，那邊那個人渣，居然不想養孩子了。」
「老婆跟小孩真是可憐……」
那群賭客又在大放厥詞。
聽到他們的反應，黎歐諾公主不懷好意地笑了。
啊～她很開心吧。
「你再繼續輸下去，這裏的老板就會對我說『付不出錢的話，你應該懂規矩吧？衝完澡之後到我房間來』，用淫穢的手段玩弄我的全身啊！」
她像個悲劇女主角一樣大聲嚷嚷，誇張至極地哭天喊地。
「咦？原來這裏的老板是那種人啊？」
「我偶爾會感受到一股淫邪的視線，原來那不是錯覺啊。」
因為公主的關係，導致這間店的老板名譽受損。
「你們鬧夠了沒啊！我要告你們妨礙營業喔！幹嘛故意在店裏演這種莫名其妙的鬧劇啊！」
盛氣淩人地發出怒吼的人就是這間店的老板。
「呐，你們對本店有什麽仇恨嗎？女的一路贏到底，把我們的荷官逼哭。男的一路輸到底，還強人所難！拜你們所賜，荷官都躲著不敢出場了！這樣你們還嫌不夠，給我搞這一出！我昨天就禁止你們入店了吧！」
因為昨天被店家列入黑名單，黎歐諾公主才想用這場鬧劇排解鬱悶。我隻是配合公主任性的要求而已，但演得太入戲了。
「喂，把這些家夥攆出去！」
一群黑衣人將我們團團包圍。
「哦，是保鑣啊。沒辦法，先撤退吧。」
「你在說什麽啊？接下來才是重頭戲。來，你應該能用這個打吧？」
說完，她扔了一支長柄拖把給我。
雖然比平常愛用的長槍稍短，但有了這支拖把，我應該能順利迎戰。
「但我不建議對一般民眾動粗耶。」
「喂，你的口氣又變迴來了。要好好展現出小混混的氣魄才行。來，剛剛那一段再重來一次。」
「咳咳……區區愚民竟敢反抗老子……」
「重來個屁！給我滾！」
黑衣人一擁而上。我本來打算迎擊，但實在不想對市民動粗，於是抱著黎歐諾公主自賭場撤退。
8
好不容易逃離追捕後，我在公園一角將公主放了下來。為了掩護公主，我被那群人狂扁一頓，全身都痛得要命。
但多虧平常的鍛煉，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傷勢。
黎歐諾公主蹲在地上微微顫抖。難道不小心讓她受傷了嗎！
「公主，您沒事吧？」
「唔唔唔唔，太好玩了！大鬧賭場這種事，跟我以前看過的小說情節完全相同！嗯嗯，果然還是得這樣玩才對。」
白擔心她了。
在這種狀況下，她不但沒有陷入消沉，還樂在其中。這種樂觀積極的態度，我應該一輩子都模仿不來，卻有點羨慕。
「萊因也覺得很開心吧。你看，你也在笑呢。」
「咦？」
公主將手鏡遞到我麵前。
鏡中的我雖然一臉困擾，嘴角卻揚起了笑意。
「萊因，我從以前就覺得你太隱忍了。不活得自由快樂一點，可就虧大了。人生隻有一迴，幹嘛把自己龜縮在殼裏呢？跟我多學學，咧嘴笑一個！這是公主的命令！」
她把食指壓在我的嘴邊，硬是將我的嘴角往上撐起。
跟黎歐諾公主學習的話感覺準沒好事，不過既然是命令就沒辦法了。身為騎士，就乖乖從命吧。
「遵……知道了。以後我會使出渾身解數扮演小混混。」
「嗬嗬嗬，那就拭目以待嘍。」
「接下來想做什麽呢？」
「雖然之前已經說過了，我想當一次冒險者！說到自由，當然非冒險者莫屬。現在才有機會化身為讓人興奮又期待的冒險列傳主角啊！」
她將雙手交握在胸前，熱情澎湃地說著。
考量到黎歐諾公主的人身安全，我一度想拒絕這個提案，但要是我拿出真本事，區區一名公主的安危，我應該有辦法保護吧。
而且我也想體驗一次冒險者的生活。以前出任務時，我曾與冒險者一同驅逐魔物，就如公主所言，很多冒險者的作風都能體現出自由兩字。
雖然許多騎士都對此持批判態度，我個人倒是不討厭，甚至還有點羨慕。
「好啊。那就去冒險者公會登錄看看。」
「咦？可以嗎？太棒了！我隻是隨口說說而已耶。最喜歡萊因了！」
她用逢迎諂媚的甜美嗓音這麽說，還對我眨眨眼。
「是是是，多謝抬愛。就算是玩笑話，我也很開心喔。」
「哦，你很開心啊……但那不是玩笑話耶。」
「您說什麽？」
「沒～什～麽～好啦，我們去冒險者公會吧！」
不知為何，她鼓起雙頰，一臉氣唿唿的樣子。
剛才明明還那麽高興，這位大人的表情還真是多變。
她拉起我的手，牽著我邁出步伐。因為沒必要抵抗，我就順著黎歐諾公主的心意走了。
「哇～冒險者公會一樓真的附設了酒吧耶。」
一踏進公會，她就四處張望，絲毫不掩飾好奇心。
我也半斤八兩就是了。
幾名女服務生和看似職員的人正忙著手邊的工作，看似冒險者的人們則在酒吧內，大白天就開始喝酒。
能理解公主為何會如此向往這種自由的風氣。
「原來內部是這種感覺啊……奇怪？公主殿下沒有偷偷去過城下町的公會嗎？」
「我每次都很想去啊。但父王陛下會在公會事先部署，公布欄上常常張貼通緝我的任務。所以隻要我想去冒險者公會玩，每次都會被追捕。」
啊，難怪她偶爾會被冒險者抓迴王城。
現在想想，對他們來說，緝捕公主應該就像賺零用錢一樣吧。不僅沒有生命危險，還能拿到獎賞。
「可是，要當冒險者的話，我們的身分就要接受調查吧？」
「別擔心。有個叫做『冒險者卡片』的道具，可以代替身分證使用，用假名登記好像也可以。還有，你的口氣又變迴來了。別這麽拘謹，要粗俗一點。」
「是喔？」
我還不習慣這種語氣，得時刻留意使用才行。
從今以後，講話就粗俗點吧。
我們來到冒險者公會的接待處，櫃台裏有位女性職員，於是我開口問道：
「不好意……歹勢，我們想當冒險者，要怎麽做？」
「好的，想登錄冒險者職業的話，要先跟兩位收取手續費。」
「啊啊，請收下……這是我跟她的份，拿去啦。」
我將事先準備好的錢交給櫃台人員。
「好的，金額剛剛好。那我簡單為兩位說明一下冒險者的職業。」
我已經知道職業內容和該做的工作了，所以沒仔細聽，但黎歐諾公主興致勃勃地認真聽講，還不斷點頭。
「──大致就是如此。接著請兩位填寫這份文件，包括身高、體重、年齡和身體特征。」
於是我們開始填寫櫃台人員遞過來的資料。
最近騎士團才剛測過身高體重，寫上當時的數值就行了吧。
至於身體特征就是金發碧眼，但這也被視為王公貴族的特征。雖然也有貴族前身的冒險者，但依舊很罕見。
況且，如果隻是金發就算了，還有一雙藍眼睛的話，極有可能會讓人聯想到貴族。我跟公主正在逃亡的情報或許會流傳到公會，得把這一點也考量在內才行。
──於是我先寫下金發紅眼。
「喏，聽我的話沒錯吧？」
身旁的黎歐諾公主一臉得意。
現在的我並非藍眼。因為事先戴上了紅色隱形眼鏡。
這是跟黎歐諾公主借的變裝道具，似乎也是魔道具的一種。
問題是名字。雖然用本名也不會露出馬腳，但黎歐諾公主用了黎兒這個名字，我也配合她用假名比較好。
「……你在煩惱要用什麽名字嗎？那這次我來幫你想吧。這個嘛，我看……叫達斯特如何？你平常老是把騎士的榮耀掛在嘴邊，囉嗦死了。」note
注：榮耀和灰塵的日文發音相同，達斯特就是取「灰塵（dust）」的諧音
「……意思不一樣啦。命名品味真是糟到極點，但反正隻是暫時的，隨便取取就行。」
名字就用達斯特吧。
「好的，文件都沒問題了。兩位是黎兒小姐和達斯特先生吧，麻煩碰一下這張卡片。」
櫃台人員遞出一張卡片。
隻要在卡片上登錄，就會顯示出打倒魔物後取得的經驗值。這好像也是一種魔道具，這到底是什麽原理呢？
「我可以先登錄嗎？我一直很想試試看！」
黎歐諾公主挽起袖子，碰了碰公會卡片。
「非常感謝您。您是黎兒小姐吧。肌耐力、生命力、機智和敏捷數值都超出平均值呢！哦哦，魔力和智力高到異於常人……唔哇，幸運值也很高。您真是個優秀的人才啊！」
被櫃台人員捧上天後，她心情好得不得了，挺起胸膛驕傲不已。
她一直往我這裏偷瞄，實在有點煩人。
她的等級和能力值之所以這麽高，是因為王族常食用品質優良的高級食材和藥水。
在這個世界中，盡管毫無戰鬥經驗，王族和富有的貴族依然超凡絕倫就是這個原因。
再加上王族承襲了勇者的濃厚血脈，天生能力似乎就高人一等。謠傳鮮豔的金發和碧眼就是其證據。
「感覺任何職業您都能勝任，但還是比較適合魔法師職業。要是有這麽出眾的能力，說不定也能挑戰上級職業大法師呢！」
她似乎真的是非常優秀的人才，隻見櫃台人員眼神閃閃發亮地不斷逼近。
「我果然可以當大法師啊。真傷腦筋，除了美貌之外，我連才能都與、眾、不、同呢。」
她大聲炫耀，想讓周遭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其實公會職員和一群冒險者都聚在她身邊，開始討論起來。
「那個小姐感覺很難搞，但能力好像很強耶。」
「要不要邀她加入我們小隊？我們缺一個魔法師。」
已經有好幾組冒險者小隊虎視眈眈了。
「請您……拜托你不要招搖這麽好嗎？」
「嫉妒嗎？呐，你在嫉妒嗎？不好意思喔～我的才能和美貌就是藏不住嘛！」
看到黎歐諾公主在我身邊繞來繞去、出言挑釁的模樣後──
「光憑長相和能力就決定還是不太好。別邀她加入好了。」
「我也這麽想。」
有幾位冒險者改變了心意。我還是保持沉默吧。
「接著麻煩達斯特先生。」
在櫃台人員催促下，我碰了卡片。
看到那張卡片後，櫃台人員的表情頓時變得驚訝萬分。
「每一項能力值都很高！雖然隻有幸運值低到前所未見的地步，但除此之外都很優秀！」
被稱讚確實令人開心，不過幸運值果然很低啊。我早就心裏有數了。
被公主牽扯進來，身在此處的事實，就像在印證這件事。
「這樣很適合戰鬥係職業……嗯嗯嗯？咦，已經登記過職業了？我看看……龍騎士──────！」
櫃台人員這聲驚唿讓周遭的目光全集中在我身上。
「啊！」
糟了！這麽說來，加入騎士團被任命為龍騎士的時候，我記得有摸過這個類似冒險者卡片的東西！
再仔細迴想，現場也有身穿冒險者公會職員製服的人。當時我的職業就被登錄了嗎？
「龍騎士是超稀有的職業吧！真的假的，我從來沒見過。」
「我記得鄰國似乎有好幾個龍騎士。」
「長這麽帥又是龍騎士，要不要先搶過來再說啊？」
隔了一段距離看著我們的冒險者們開始躁動了起來。
這下不妙。黎歐諾公主就已經夠顯眼了，鬧到這個地步，風聲說不定會傳到布萊鐸爾王國那裏去。
「公主殿下，我們先撤退吧。」
「明明隻是萊因而已，不準你比我更出風頭！」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
我抓住心不甘情不願的黎歐諾公主的手，硬是要把她帶出去時──
「這麽說來，公布欄上是不是貼了一張委托書，要找龍騎士跟少女的二人組啊？」
一名冒險者在最糟糕的時間點說了最糟糕的話。
方才那些憧憬的視線全都變成懷疑的眼神。
「我看看，賞金很豐厚呢。上麵寫著『淡色金發的龍騎士，和嘴巴雖壞但長相可人的少女二人組』。」
櫃台人員又補了一句多餘的話。
啊啊，旁邊那些冒險者的眼神簡直就像鎖定獵物似的。
「好啦。手續明天再辦，今天就先迴去吧，寶貝。」
「對啊，達令。還得迴家洗衣服才行。」
我們裝出如膠似漆的模樣，勾著手準備離開。
「才不會讓你們溜掉！喂，抓住他們！」
「雖然無冤無仇，但你們就變成我的酒錢吧！」
「趁亂摸一下屁股，也不會被人識破吧！」
那群冒險者一口氣全撲過來。
我立刻壓低身勢，拿出槍尖套上防護罩的長槍，往他們腳下一掃。
「唔喔！」
「你很擋路耶，別倒在這裏啦！」
好幾個人被跌倒的冒險者絆住，摔成一地。
包圍的人牆中出現一道縫隙，於是我拉著公主的手，從該處飛奔而出。
「他們逃跑了！別拖拖拉拉的，追，快追啊！」
幸好我們總算逃出了公會，但仍有無數冒險者拚盡全力在後頭追趕。
「都是萊因的錯！因為你拋下我大出風頭才會這樣！」
「才不是！請您噤聲，不然會咬到舌頭！」
扛著公主跑，比用正常方式跑還快，所以我把她像貨物般一肩扛起，在街上瘋狂奔逃。
「怎麽會用這種抱法啊？至少用公主抱吧。我是公主耶！」
「請您別因為莫名其妙的小事衝著我發火好嗎！」
雖然正在逃跑，但她不但神采奕奕，表情看起來還挺開心的。
對公主而言，這種亂七八糟的逃亡情節或許也是一場有趣的遊戲吧。
9
「暫時不能來這座城鎮了呢，唉。」
她坐在白龍背上，深感遺憾地歎了口氣。
後來，我們總算逃過冒險者的追捕，跟藏在城外森林裏的菲特馮會合後迅速逃離現場。
「既然連冒險者公會都被部署，冒險者體驗就得暫時延後了。」
「唉～好想當冒險者喔～」
「等風波平息後，下次再一起當冒險者吧。」
「說好嘍。你一定要遵守約定！」
她這麽想當冒險者啊。隻見她將下巴靠在我的肩上不斷湊近。
「好，我答應您。」
「那我就原諒你。還有，注意你的口氣。」
「呃，就這麽說定啦。」
習慣的口氣和粗俗的口氣混著用，說出口的話就不自覺混淆了。
總有一天，我會習慣這種不良少年的說話方式吧。
「喏，你還答應我要舍棄尊稱，直接叫我黎歐諾吧。」
「也是。黎……我沒有答應過這件事吧？」
「嘖，怎麽沒順勢上當啊。」
如此閑聊的期間，太陽也即將沒入山棱的另一端。
空中沒有任何障礙物，所以夜間飛行不成問題。但今天不管是肉體還是精神方麵，都已經筋疲力竭了。
黎歐諾公主也一樣。她的下齶靠在我的肩膀上，眼睛都快閉起來了。
山中隱約可見幾處光點，今天就在那裏投宿吧。
第七天。
小村裏隻有一間旅社，我們便在那裏下榻。此刻我已經醒了。
這間房設置了兩張床。黎歐諾公主就睡在另一張床上。
安靜的睡臉明明這麽美麗，真是浪費。
「唔嘻嘻嘻，今天要怎麽惡作劇呢？」
她露出邪惡又扭曲的笑容，道出了囈語。
……更正，睡相也糟透了。
「雖然想盡辦法逃脫了，但可能還是得盡早離開這裏才行。」
冒險者公會應該跟布萊鐸爾王國聯係了。隻要使用傳送魔法，搜索隊就會立刻被送過來。
菲特馮的移動距離也在他們的掌控當中，就算這座村子被列入搜索範圍也不足為奇。
「黎歐諾公主，醒醒。」
「嗯嘎？……我差點就可以把那個囉唆的宰相推進親手打造的泥沼裏了說。」
「那種事等你迴城之後再盡情胡搞吧。我也拿他沒轍。」
「嗬嗬，現在自然而然就會用粗俗的口氣了呢。是不是已經習慣了？」
經她這麽一說，我確實不是在演戲，而是自然脫口而出。
真意外。說不定我很快就會習慣這種說話方式了。
「請您立刻準備。不趕快離開這裏，追兵可能就要趕過來了。」
「啊，對喔。昨天那件事應該曝光了吧。我馬上準備。」
既然她立刻就能搞清楚現況，事情就快多了。
我迅速整裝，黎歐諾公主也準備就緒。
把住宿費交給旅社的女老板後，我們離開村落。
從這裏要徒步二十分鍾，才會抵達菲特馮藏身的森林。
「我們再去遠一點的城鎮吧。」
「那就去那裏好了！以賭場聞名的埃爾羅得！那個國家的王子好像很無能，但宰相卻相當優秀。」
「賭博大國埃爾羅得啊……這主意不錯！就決定去那裏吧。」
我們聊著去埃爾羅得要做些什麽，聊得正起勁。迴過神來，已經來到菲特馮藏身的森林附近了。
「喂，抱歉讓你久等了。我有買肉塊當作伴手禮喔～～」
我們穿過林間，來到一處空曠的場所。
結果看到揚起頸子發出恫嚇的菲特馮，以及將它團團包圍的龍騎士們。
「終於找到你們了，黎歐諾公主，還有萊因。」
「團長……」
茂密的下齶須、嚴肅的臉龐，以及比我大了一圈的精壯身軀。
這位騎士團長是我的恩人。他認同我這個下級貴族的實力，引薦我成為龍騎士。
如果現在拚盡全力戰鬥，我應該可以擊敗團長。但我不可能對恩重如山的團長出手。
就算我打敗團長，還有其他龍騎士同袍跟騎士們。
再加上菲特馮又被逮住。在這個狀況下……根本插翅難飛。
「以前我總希望你的腦袋能靈活一點，沒想到你居然玩得這麽瘋。我還以為你是個更沉著冷靜、思慮周全的男人。」
團長將手抵在額頭上，深感疲憊地搖了搖頭。
「老子……我也沒料到自己會做出這種大膽又愚蠢的行徑。」
連我自己都被這個行為嚇到了。
「等一下，是我強迫把萊因帶出來，他是無辜的！」
為了袒護我，公主挺身而出，拚命為我說話。
「公主殿下，那是不可能的。堂堂一國公主，在結婚前夕帶著一名騎士逃出國境。如果此事屬實，在其他國家麵前可就顏麵無光了。因此這次的事件，會塑造成戀慕公主的年輕騎士綁架了公主。」
這答案如我所料。
「怎麽可以！真的是因為我的任性，他才帶著我到處跑啊！萊因是受害者！呐，萊因，你說是吧！」
黎歐諾公主抓著我的雙肩奮力傾訴。
「團長。這件事是基於我的獨斷引發的綁架行為。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你在說什麽傻話！別開玩笑了！這是我──」
「將這個人逮捕歸案。公主殿下，這邊請。」
團長放聲大喊，硬生生打斷公主的話。
這樣就好。我一個人的性命和國家的危機究竟哪一邊更重要，根本毋須比較。
而且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迎接這樣的結果。
公主不停控訴我的清白，身影變得越來越遠。我對她深深地低頭鞠躬。
「這一星期真的很快樂。非常感謝您。」
這一生雖然太過短暫，但我無怨無悔……不，還是有點懊悔。
要是我死了，公主殿下會傷心欲絕，我也沒辦法實現和菲特馮永遠在一起的約定。唯獨這一點讓我萬分遺憾。
10
被關進大牢後過了幾天。
「萊因薛克，國王陛下召見。」
好久沒聽到別人用這個名字喊我了。我抬起頭，看見幾名士兵在鐵柵欄另一側瞪著我。
他們應該覺得我是拐騙公主的大惡棍吧。
「終於啊。」
看來要對我進行裁決了。
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便起身準備走出牢房。
「等等，不準用這種邋遢的模樣覲見國王陛下。」
士兵帶我來到浴室。我好幾天沒洗澡了，他們讓我淨身，並替我打理儀容。
變得整潔幹淨的我被士兵引領至王座大廳。
本國的政界巨頭於此並排而立。蓄了一把大胡子的國王坐在正麵的王座上，一旁則是黎歐諾公主。
國王的表情雖然嚴肅，卻感受不到一絲魄力。
他明白我不是主嫌，隻是遭到牽連而已。他的眼神透露出這一點。
公主也和平常不同，神情端正清朗，裝出平靜的樣子。但我還是發現她放在扶手上的手正在微微顫抖。
我當場下跪，低著頭。
「萊因薛克。我本來對你的前景充滿期待，真令我惋惜。」
國王大大地歎了口氣。這似乎不是客套話，而是真心話。
「本來應當對你判處死刑，是黎歐諾公主再三懇求，你才得以免於極刑。我宣布薛克家資產全數充公，將你驅逐出境，從此不準再踏進本國一步。」
聽到這意料之外的裁決，我驚慌地抬起頭來。
抵達現場時，我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沒想到卻撿迴一條小命。
和我對上視線的國王愧疚萬分地閉上雙眼。
公主依然與我正麵相視，一動也不動。
我環視周遭，發現在場的人幾乎都知道綁架事件的真相，但沒人對這個裁決表達異議。
不僅如此，他們望向我的視線中還充滿了憐憫。
「往後你也不能再用萊因薛克這個名字。改名換姓，到別處生活吧。」
連名字都被剝奪了啊。但這次光是能保住性命就算僥幸，於是我接受了國王的好意。
一大清早，許多人還徜徉於夢鄉的時刻，我正在打包行李。
「就這些吧。」
將背包裝滿後，我離開了以騎士身分被分配到的房間。
身上穿著和公主逃亡時她為我選的衣服。我已經不是騎士了，這身打扮也符合我的身分。
我向王城後門的門衛微微鞠躬致意，他們迴我一個敬禮。
離開王城走了一會兒後，我轉頭看了王城一眼，並深深低下頭。
「好啦，接下來要去哪裏做什麽呢？」
自由兩字說來好聽，但我毫無目的。
「躲在那裏的人出來吧。是追兵嗎？」
我從行進方向的大樹後方察覺到人的氣息。
那些大臣擔心我和公主的秘密會流傳到國外，自然會想湮滅我的存在。
「萊因，是我。」
結果現身的是黎歐諾公主。她披著一件附有兜帽的鬥篷。
我隱約有預感，所以並不驚訝。
「您特地來送我一程嗎？」
「我想跟你道歉。真的很對不起……」
公主難得發出這種幾不可聞的嗓音。
我從未見過她如此消沉的模樣。
「您在說什麽呢。我知道會有如此下場才會與您同行。您不需要道歉。我變迴自由之身反而豁然開朗呢。」
這句話含有一半的真心，另一半則是逞強。
「萊因……新的結婚對象已經決定了，我也準備接受這場婚事。」
聽到她的告白，我……並沒有飽受衝擊。
因為我事前就聽說了這個消息。
昨晚裁決定讞後，公主的專屬管家來到我的房間。
這次公主殿下給您添麻煩了──他向我致歉後，便道出這句話：
「自那天起，公主殿下就像脫胎換骨似的變得優雅嫻淑。他國的王子一睹公主殿下的風采後，似乎對她一見鍾情，提出了新的婚約邀請。」
「……這樣啊。」
「公主殿下要求輕判萊因大人的罪刑，並以此為代價，以本國公主的立場接受這場婚事。她也向我宣告，往後的一舉一動都會不辱公主的身分。她到底能堅持到什麽地步呢，真是值得期待。」
所以她在王座大廳時才會表現出那種態度啊。
要掩蓋這次的失態，將我處死是既輕鬆又快速的方法。
國王之所以猶豫不決，是出於對我的同情以及公主的懇求吧。這樣一來，國王應該也能放下心中大石了。
「萊因……今後你要怎麽辦？」
我迴想起昨晚的事，公主殿下便用掛念的嗓音喊了我一聲。
「我還沒想好。可能去旅行……或許也會去當冒險者吧。」
「是嗎？冒險者啊，嗯，這樣很好。萊因一定能大顯身手。」
「公主殿下，我……老子已經不是萊因了。」
「說得也是。那以後你就用達斯特這個名字，如何？」
那是在冒險者公會取的假名。
老實說，我覺得這個名字糟透了，但卻相當符合我現在的身分。
「也行。」
「到頭來，我們還是沒辦法一起冒險。這讓我有點遺憾。」
「您也沒那種閑工夫吧。」
我們看著對方的臉，露出苦笑。
這周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我打從心底感到開心。
「好，我該走了。」
真想和她聊一輩子。雖然這是我的真心話，但再繼續待下去，隻會越來越難分離。
最後……我默默地伸出手。公主殿下直盯著我的手瞧。
如果公主殿下握住我的手，要我帶她遠走高飛，我發誓賭上性命也會守護她到最後一刻。
我發誓，再也不會放開她的手。
這是我的心願，但公主殿下是否也心懷如此期望？我的內心深處仍存有一絲期待。
然而，公主殿下沒有握住我的手……她一臉困擾地勾起了微笑。
看她這副模樣，我就全懂了。
我已經決定未來該何去何從。
看到我把手放下後，黎歐諾公主頓時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神情。但她抬起頭試圖掩飾，並將視線移向旭日未升的點點星空。
過了一會兒，黎歐諾公主擦擦眼角，與我正麵相視。
「往後，我決定以公主的身分，為這個國家而活……嗯。萊因，不對，達斯特，這個給你當作餞別禮。」
說完，她將一把劍遞給我。
「這是？」
「魔法劍。聽說是國寶還是什麽的，但別在意那麽多，把劍帶走吧。」
過去的我一定會馬上拒絕，但她淚眼汪汪地一直將劍往我胸口推，我也隻能收下了。
002
「非常感謝您。」
我坦率地開口言謝，結果公主將臉湊上前，吻住我的雙唇。
「你是我的騎士。所以，往後除非是為了我，或是其他你真正想守護的人，否則都不要再使用長槍了。你就用這把劍好好努力吧。」
黎歐諾公主的臉染上一層紅暈，嬌羞地瞪著我看。
最後的最後，她還是在強人所難。
我默默地走過公主身邊，同時將手上的劍高高舉起。
「知道了，黎歐諾。」
「明天～我一定要當冒險者～」
她滿臉通紅地趴倒在桌上，又在說這種話。
「我們……約好了……嘶──」
「終於肯睡了。」
竭盡所能大鬧一場後，她徹底醉倒了。
因為之前在一起時沒能體會冒險者的生活，黎歐諾公主或許有些遺憾。
黎歐諾公主因為爛醉而露出本性。我在一旁膽戰心驚，擔心喬裝成琳恩一事會不會東窗事發，但周遭的人似乎沒把心思放在我們身上。
先把夥伴奇斯和泰勒灌醉是正確的決定。我打定主意，要在喝醉前先把他們解決掉，於是半強迫地逼他們喝酒。如今兩人早已先行迴房了。
「這次……一定要……」
「遵命，一起去冒險吧。」
唯獨此刻，我用過去的口吻，對熟睡的黎歐諾公主如此迴答。
「說到冒險者，就是夜晚的宴會嘛！這種唰唰唰的有趣口感，我真是太喜歡了！」
喬裝成琳恩的黎歐諾公主將斟滿杯子的尼祿依德一口飲盡後，表現出歡欣無比的模樣。
在那之後，我們迴到公會酒吧，在日落前就舉行了宴會，到現在還沒結束。
「不要喝太多酒，你的身分曝光就糟了吧。現在奇斯跟泰勒都不在還沒事。」
「沒事啦，你知道我是千杯不醉吧？」
雖然是堂堂一名公主，卻是個超級酒鬼。這一點我實在太了解了。
喝醉引發騷動，把我卷入麻煩的次數，已經多到雙手雙腳來數都不夠的程度。
她每次闖禍，我就會被帶到國王和總管爺爺麵前，跟公主一起聽他們說教。這種不合理的待遇我到底經曆了幾次啊？
而且……在公主的軼聞當中，隻要跟酒扯上關係，就會讓我想起不好的迴憶……
「我知道，所以才提高警戒。」
「對～了～你跟琳恩到什麽程度啦？上床了嗎？」
「噗哈啊啊啊！咳咳咳。你、你幹嘛突然說這些啊？」
「討厭，很髒耶。」
黎歐諾公主忽然問些奇怪的事，害我一口酒全噴在她身上。
我太過驚慌，酒都嗆進氣管了。
「看你這反應，該不會還沒上壘吧？」
「少囉嗦，跟你無關吧。」
「明明一副小混混的樣子，這方麵居然這麽純潔。」
「要你管。」
「接吻了吧？至少牽過手了吧？你幹嘛撇開視線……奇怪，難道你們不是戀人嗎？咦？等一下，難不成是你單戀她！根據我的調查，你不是很積極地接近她嗎？」
你是從哪裏調查的啊──雖然很想這樣吐槽，但我怕她會隨隨便便說出「透過國家的諜報機關」這種驚人之語，所以還是別問好了。
我真的拿她很沒轍耶。明知道我不喜歡這樣，她還是執拗地狂問我跟琳恩的關係。
她滿臉壞笑，仿佛打從心底感到雀躍似的。
別用手肘猛鑽我的側腹！
「可是啊，我稍微放心了。你被逐出國境後，還以為你會無家可歸，沒想到還挺快活的。」
「拜您所賜。」
「聽起來酸溜溜的，但好像是真心話嘛。這樣啊～沒有我你也過得很開心啊？原來如此～哼～」
不知為何，她眯起眼睛瞪我。
幹嘛生氣啊？我從以前就一直搞不懂這位大人在想什麽。
「我被關在王城裏，過著綁手綁腳的生活，萊因卻活得自由又奔放。哭哭。」
「不要把『哭哭』這兩個字說出來。而且你又沒掉眼淚。」
她低著頭做出哭泣的動作，但這種戲碼我早就看膩了。
被我一眼看穿後，她似乎心懷不滿，狠狠瞪了我一眼。
「你變得很不可愛耶。以前明明一板一眼，逗起來很好玩的說。你的反應怎麽會變得這麽世故呢？」
「因為某位大人把我鍛煉成這樣啊。」
「能幫上你的忙實屬榮幸。哦嗬嗬嗬嗬嗬。」
她將手放在嘴邊，故意裝出優雅的模樣笑了起來。
跟黎歐諾公主逃出國境的那起事件，就是我被那個國家驅逐出境的原因。
公主和龍騎士為愛私奔──現在已經變成一樁佳話蔚為流傳。讓芸芸跟愛麗絲向往不已的故事內容其實已經被改寫過了。
實際情況並不會讓少女春心萌動。
而是一個正經八百的男人以一名專屬騎士的身分，被史無前例的奔放公主百般強迫，可憐兮兮地被耍得團團轉，還被公主同化的一出喜劇。
2
「結束！」
一聽到團長的聲音，我便解除迎戰架式。四周有幾個騎士跪在地上。
「可惡，又沒有出手的餘地！」
「前輩，你太強了！」
我的龍騎士同事和一名候補生上氣不接下氣地直盯著我看。
一個臉上寫滿了不甘，另一個則對我投以尊敬的眼神。
「喂喂，一次打好幾個人，居然還能壓倒性勝利。天才騎士的美譽真不是浪得虛名啊。」
「而且還臉不紅氣不喘的，真不敢相信。」
在一旁觀戰的騎士們對我讚頌不已。但在他們的讚美之中，似乎摻雜了些許膽怯。
「大家都要向萊因看齊，好好精進實力！今天的訓練就到此為止！」
今天的工作結束了。
目送夥伴們各自迴房的背影離開後，我一個人往其他方向走去。
「黎歐諾公主、黎歐諾公主，請您快點起床。」
隻要不開口，就是個眉清目秀的美女──被世人如此讚譽的公主此刻枕著白龍的尾巴唿唿大睡。
在龍廄裏跟龍一起睡覺，本來是相當離譜的行徑，但我一點也不驚訝。
我也看慣她大腿大張、撓抓腹部的模樣，事到如今也不會為此感到震驚或幻滅了。這種睡相反而很有黎歐諾公主的風格。
001
「嗯～再讓我睡五年……我現在睡得很熟，就算被偷襲也無法反抗喔。嘟嘟囔囔。」
「不要用清晰可聞的夢話說出這種恐怖的事情。我完全沒有偷襲的意圖，請您快點起床吧。現在不是上課時間嗎？您有沒有身為公主的自覺？您應該以本國的王族為傲……啊，真是的！不要鑽到菲特馮肚子下麵！要是您弄髒衣服，我又會被臭罵一頓！」
我一把抓住試圖逃竄的公主的腳。
「討厭～我被萊因弄髒了～」
「是您自己弄髒的吧！……沒辦法了。菲特馮，咬一下無所謂，但不能咬臉跟看得見的地方喔。」
「喂、喂！當然不行啊！要是我這光滑如玉的肌膚受傷了，那可是國家的損失。所以，喂，別這樣啦，小馮！住手啊啊啊啊啊！」
她急忙探出頭來。我趁機逮住她，想盡辦法把拚命抵抗的黎歐諾公主拖出來。
「竟敢對公主如此無禮，不可原諒。」
她渾身髒兮兮地將身子往後仰。想用這副德性展現出公主的權威，但根本毫無說服力。
「是是是。那就請您為我解除這份照顧您的工作吧。」
「那、可、不、行。畢竟萊因逗起來最好玩嘛，況且又沒有其他年齡相仿的騎士。」
「唉～～～～～～～～～～～～～～～～～～～～～～～～～～～～～～～～～～」
我大大地歎了口氣，仿佛連靈魂都要脫出身體似的。
被世人評為年輕的天才龍騎士，本以為會踏上一帆風順的康莊大道……沒想到卻被迫成為刁蠻公主……抱歉，是傳聞中的公主的貼身侍衛。
如果不開口、態度安分，明明就是位理想中的公主。但她隻要一開口，就是對王城生活的不平與不滿。在公開場合以外，她任性妄為、古靈精怪又隨心所欲。
在龍騎士就任典禮上見到她時，我完全被她那彬彬有禮的外表所騙。聽到自己被選為黎歐諾公主的貼身騎士時，我還開心得不得了。真想迴到過去把自己痛扁一頓。
「幹嘛握著我的手發抖？哈哈～明明對我的睡相動了色心，卻用自己不配的借口沒對我出手，事到如今後悔了吧？哼，美麗也是一種罪過啊。」
她渾身髒兮兮地說了幾句。我沒理她，逕自用布擦拭菲特馮的身體。
菲特馮眯起眼睛，好像很舒服似的，還用臉頰磨蹭我的臉。
你真是個好孩子，跟某位大人不一樣。
「理我一下好嗎！」
「公主殿下，您的蠢話說完了嗎？」
我重新轉向大發雷霆、猛跺地板的黎歐諾公主。
「我已經氣炸了！想求我原諒，就不要叫我公主殿下，直接叫我黎歐諾。」
「請您不要強人所難。」
「雖然身分不同，但我把萊因視為對等的存在。所以兩人獨處的時候，你可以不用對我加尊稱。我不是說過好幾次了嗎？」
拜托別為難我好嗎？要我直唿堂堂一國公主的名諱，我實在不敢當。
而且，要是聽從公主指示，直接喊她「黎歐諾」的畫麵被其他人撞見，可能會釀成大禍。
這公主老是說些任性的話讓我傷透腦筋。我默默地走近她並伸出手。
「怎、怎樣？你想對主人出手嗎！呃，等等，你說句話好嗎？那個，你的表情很恐怖耶。對、對不起啦，拜托你說句話。」
公主雙眼緊閉，而我用手一路拍去她肩膀到上臂的灰塵。
「咦？」
「要是您渾身髒兮兮地迴去，天曉得會被罵成什麽樣子。」
雖然將明顯的髒汙都拍幹淨了，但還是殘留了些許。
平常我總被她逗著玩，偶爾來點反擊她應該不會介意吧。
黎歐諾公主輕輕睜開眼，發現自己中計後，氣得鼓起雙頰。
但那張不開心的臉立刻變為沉思的神情，還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那是想到某種壞點子的表情。
「謝謝你幫我拍掉灰塵。不過這個部位還是很髒耶，可以幫我拍拍這裏的灰塵嗎？」
她彎下身子，讓身體往前傾，並用雙臂夾起胸部，刻意強調胸前的髒汙。
如果是遇上這位大人之前的我碰到這種場麵，大概會誠惶誠恐又害臊不已吧。
「還是很髒嗎？好好好。」
我毫不猶豫地拍拍她的胸部上方，將灰塵撣落。
雖然是她主動挑釁，但她應該沒想到我真的會這麽做，隻見她驚訝萬分地僵在原地。
「這樣看起來好多了。」
「等、等一下！摸了淑女的胸部，你的反應怎麽這麽冷淡啊！」
「所謂的胸部，不就隻是堆積了脂肪的皮囊嗎？」
「……身為一名女性，剛剛那句話我可不能置若罔聞。我從以前就覺得你對女性太無感了。去那邊坐好，我要好好說教一番。」
隨後，我被迫聽她講述女性的胸部是何等珍貴之物，一直到太陽下山為止。
結果，我因為直至夜深都沒把黎歐諾公主從龍廄帶迴去，還跟她一起鬼混這件事被臭罵了一頓。簡直沒天理。
但這次連公主都被訓話了。其他人似乎都知道我隻是被無端牽扯，所以比想像中還要早讓我離開……話雖如此，也已經半夜了。
國王跟騎士團長雖然對我劈頭痛罵，卻會用愧疚的表情瞥我幾眼，讓我印象非常深刻。
國王之所以將我安排在公主身邊，似乎是因為他對女兒的所作所為沒轍。他期待行事嚴謹的我隨侍在側，公主或許會因為相互影響稍微變乖一點。
我從中庭仰望謁見廳，發現室內仍燈火通明，看來黎歐諾公主還被關在裏麵。被罵成那樣，她總該學會教訓了吧。
……那位公主會學到教訓嗎……
隔天晚上，公主出現在我麵前。
白天她還是有安分一點，但當我晚上來龍廄查看龍群的狀況時，發現公主就在裏頭。
聽訓的時間明明比我還要長，她卻若無其事地跑來龍廄。我實在無法理解她的思維。
「昨天國王不是告誡過您『明天不能踏出房門一步』嗎？」
「沒關係啦。我一路被念到半夜，都換日了，所以現在還算『今天』。」
「又扯這些歪理……這次請您一個人挨罵吧。」
「你不覺得『同甘共苦』這個詞很棒嗎？」
「不覺得。」
「以後就把我當成同誌，直接喊我的名字，無須介意。」
「我會介意，所以我不會直唿您的名諱。」
她根本沒反省。
她從以前就恣意妄為、自由奔放，但最近逃出王城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以往一周來龍廄兩次就算多了，最近居然變成兩天來一次。
為什麽來訪的次數會變得這麽頻繁呢？我心中早有定數。每次來就會提起的那個話題一定就是她的目的。
「呐，差不多可以讓我騎龍了吧？」
「不可以。」
我馬上接話。
因為她說的話完全在我意料之中，我就用提前準備好的這句話迴答。
「為什麽！我還以為你最近比較靈活變通呢。」
黎歐諾公主說得確實沒錯。
以前我常被同事或騎士團長叮囑「你實在太嚴謹耿直了」。
但最近騎士團長卻說：「你變得比較通人情，思考方式也靈活許多。」對我讚譽有加。不論是好是壞，都是受到黎歐諾公主的影響吧。
被任命為美其名「專屬騎士」的貼身保姆，一直被她驚人的舉止耍得團團轉。在應對的過程中，就算再不情願，也會獲得靈活的思考和應對能力。
形象變好，變得比較好說話以後，其他龍騎士對我的評價也改善了。唯獨這一點我得好好謝謝她。
「我以龍騎士這份職業為榮，因此不能讓您騎著龍到處玩。」
「這是公主的命令，乖乖服從！」
「恕難從命。再者，這麽做很危險。除非發生緊急事態，否則嚴禁未經許可乘坐龍背。」
「那你去想想辦法啊！我會破例送你剛脫下來、熱唿唿的內──」
她當場將手伸進裙子裏，準備把內褲脫下來。
「不需要。這樣很髒，請您自愛。」
我沒聽她說完就給出了答複。
要是把這番話當成玩笑不加以製止，她可能真的會這麽做。
不過，跟第一次見到黎歐諾公主當時相比，她已經變得較為謹慎且有常識了……以前可不是這麽一迴事。
此刻的狀況應該就是互相影響的結果吧。
「難道你年紀輕輕就清心寡欲了嗎？真可憐……」
「請不要擅自同情我。騎士就該嚴以律己，作為國民的榜樣。我心懷榮耀。」
「煩死了，成天把榮耀掛在嘴邊。現在不流行正經八百的騎士喔？」
「請您別管。」
偶爾會有人對我說「你能不能去找點樂子？」批判我的生活方式。一板一眼哪裏不好了？我真是無法理解。
畢竟眼前就有個活得隨心所欲的不良示範，更加深了我這個想法。
「呐，你剛剛是不是在想些可疑的事？」
「哈哈哈！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完全不和她對視，繼續照顧菲特馮。
黎歐諾公主在我身邊打轉，不停地盯著我瞧。老實說真的很礙事。
但她今天感覺特別纏人，而且比平常還要亢奮一些。因為她一直看著我，當我隻以視線望向她時，她又馬上撇開目光……她到底想做什麽？
在那之後，她依舊默默地在我身邊繞來繞去，然後冷不防地停了下來。
「萊因，你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吧？」
方才的嬉鬧氛圍一轉，她的嗓音變得沉穩。
「…………」
「後天我就要嫁到別的國家，嫁給父母幫我決定的未婚夫了。」
對生為王族的女性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
能享受比常人更加富足的生活，其代價就是被犧牲的自由，以及義務。
為了抵抗這一切，黎歐諾公主才會表現出自由奔放的樣貌……不過性格天生應該也占了一大半。
「可是我……沒辦法和隻有幾麵之緣的男人共度一生。我想體會的不是這種短暫的自由，而是真正的自由！求求你，萊因薛克。帶我逃走吧！」
黎歐諾公主像要包覆我的手般緊緊握著我，真摯的目光貫穿了我的眼眸。
雖然是命令語氣，她的聲音和手卻都在顫抖。
我不能像平常那樣用輕佻的口氣迴複，應該用真心的態度迴應對方的真心。
「我……」
如果受製於感情帶走公主就會釀成大禍。我得做好心理準備，不僅龍騎士一職會慘遭解任，還要麵臨最糟糕的後果。
應該拒絕她。我明白這一點，一直都明白。
「黎歐諾公主，我……」
「萊因。你知道我其實想和誰在一起……對吧？哪怕隻有一天也好。我想在你身邊，讓你帶我看看從未見識過的世界。」
黎歐諾公主淚眼汪汪地凝視著我，我根本無法移開視線。
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就連被同事戲稱為「木頭人」的我也能理解。不，其實我從以前就隱約察覺到了。
不管是公主的心意，還是我的心意。
如果開口拒絕，我們就會止步於單純的主仆關係，再也毋須煩惱。
隻要我忍下對公主的戀慕之情就好了。跟王族相比，我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弱勢貴族後裔。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自己配不上公主。
所以，我隻要以臣子和公主騎士的身分克盡職責就行了。
但是我……
卻不發一語地為菲特馮係上鞍座，並跨坐上去。
接著，我向黎歐諾公主伸出手。
「……僅此一天喔。」
我好不容易才說出這句話。如果隻到明天為止，應該勉強趕得上後天的結婚典禮。
「謝謝你，萊因！」
她語帶雀躍地抓住我的手，用力跳上龍背，跨上鞍座。
她雙手環住我的腰，將我緊擁入懷。
我往後一看，發現黎歐諾公主笑容滿麵地望著我。
再次理解到自己終究還有不得不屈服的天真，以及對公主的心意後，我歎了口氣。
明明老是被她耍得團團轉，還會被迫處理刁鑽的難題，我卻在不知不覺中，被她偶爾流露的溫柔和爽朗笑容徹底俘虜。
做出這種事，我不僅會被褫奪龍騎士的職位，說不定還會被處以極刑。
即使如此，隻要能實現公主的願望，我依然無悔。
「啊，等等。得帶上這個才行。」
她鬆開手跳下鞍座，跑到龍廄角落後，拿了藏在木箱後頭的背袋過來。
「公主，這是什麽？」
「逃跑也要做好準備。我從國庫裏偷了一點。」
說完，她鬆開袋口。隻見袋中塞滿了寶石和貴重金屬。
她做好萬全準備，仿佛早就決定今天要出走似的。她露出充滿希望和夢想的笑容，方才那種文雅可愛的模樣已不複見。
「常言道：打鐵要趁熱！好，在高空中展翅吧，菲特馮！」
她將手放上我的腰際，用另一隻手直直伸向夜空。
……我可能太輕率了。
「我還是收迴剛才那些──」
「騎士不能違背締結的諾言吧？你的榮耀何在？」
「唔！」
「如果你破壞了約定，我可能會……悲傷地大聲哭喊：萊因破壞了我最重要的東西！」
「別用那種會讓人誤解的說詞好嗎！」
不行，還是收手吧──現階段已經無法說出這種話了。
「萊因，別擔心。跟我一起走，你是不是擔心會被究責？沒事，我有好好留下一封信。」
看著黎歐諾公主溫柔的微笑，我就安心……怎麽可能。就過去的經驗來看，當她搞出什麽麻煩時就會露出這種表情。
「順帶一提，信件的內容是？」
「這個嘛。『我要追尋真愛，於是跟萊因踏上了旅途。請不要來找我。這封信絕對不是在萊因的威脅之下寫的，所以不要來追捕我們喔，我還不想被他殺死』。我寫了這些。」
「……不管怎麽想都不行吧！別人讀了那封信，肯定會懷疑我涉嫌此事！請您現在馬上迴收那封信！」
公主身邊的人都知道她的本性，所以能理解我隻是無端被牽連。但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那些文字，隻會認為是我脅迫公主將其誘拐。
「對不起，萊因，似乎已經太遲了。」
「這話是什麽意……」
「公主居然在這裏留了一封信！不會吧，信上寫著：萊因大人跟黎歐諾公主一起私奔了！還有──」
此時傳來了和黎歐諾公主很要好的一名女仆的聲音。
她的反應雖然驚訝，卻一字不漏地讀出了信件內容，簡直像故意要讓周遭的人聽見似的。
「……公主，那個女仆是您的幫手吧？您塞了多少錢給她？」
「人家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欸嘿！」
她輕輕敲頭並吐舌說道。但我完全沒心情覺得這很可愛。
怎、怎麽辦！現在迴去解釋還行得通嗎？
「可惡，那個王八蛋真有一套！我之前就看他很不爽了！」
那陣怒吼來自一位龍騎士同事。他自稱是我的宿敵，是個非常麻煩的家夥。
「哎呀呀。照這情況看來，無論你說什麽，大家都聽不進去了呢。搞不好還會把你當成罪犯，不由分說地劈砍你喔？」
這、這位大人真是！
黎歐諾公主帶著壞心眼的笑容朝我逼近。這一切都是她精心的布局嗎？
「……可是，如果你真的不情願，也可以收手。到目前為止，我已經非常開心了。隻要我跟父王陛下說全都是一場玩笑就好。我隨便說幾句，他也會順著我，應該會原諒我吧。」
公主聳聳肩笑了起來。
看到她這麽寂寞的笑容……
「您在做什麽，快點出發吧。」
我再次抓過黎歐諾公主的手，將她拉到菲特馮的背上。
「真的可以嗎？」
「囉嗦，這樣一點也不像您。來，我們走吧。」
「嗯！」
黎歐諾公主眼眶含淚地握住我的手。那是我目前見過最耀眼的神情。
我輕撫菲特馮的頸子，接著握緊韁繩。
讓它的巨大身軀站起後，我們光明正大地走出龍廄。
馬上就看見幾名士兵和同袍騎士往這裏衝過來。
我讓菲特馮展開白色翅膀，揚起塵煙。
有種飄浮感裹住全身的感覺。
「萊因，現在還來得及，別做傻事啊！」
「讓公主迴來吧！反正你隻是被她的任性牽連而已！」
有人開口挽留，也有人明白事態的發展。
可是，我已經無法停手了。
因為我迴頭一望，就看見公主如稚兒般天真又興奮的模樣。
在夜空中翱翔的白龍。
騎乘在龍背上的年輕騎士，以及涉世未深的公主。
如果隻論這一幕，的確很像故事的篇章。然而……
「唔哈～～～～太猛了吧！你看你看，下麵那些慌慌張張的人根本就像螻蟻嘛！啊，囉哩囉唆的宰相在那邊耶，要不要噴點火威脅他？別擔心，隻會有點燒焦而已！隻噴一點點就好！呐，你有在聽嗎？」
現在公主卻猛拍我的背部，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我搞砸了。」
永別了，光明的前景。您好，坎坷的未來。
現實真是太殘酷了……
3
或許是鬧了一會兒覺得累了，公主終於安靜下來。
因為擔心其他龍騎士追過來，我們事先將龍廄裏的韁繩和鞍座繩索全數斬斷。看來此舉奏效，沒看見他們的蹤影。
順帶一提，切斷繩索的人不是我，而是公主。
「您有想去的地方嗎？」
我一心隻想著離開王城，完全沒思考要去哪裏。
她應該會像個女孩子一樣，想去可以眺望美景的地方吧。
「我想想……先離開這個國家吧。現在是晚上還不打緊，但白龍太過顯眼，最重要的是，在這個國家很容易被抓。我們連夜離開這個國家，去大森林附近的小鎮或村莊吧。要把小馮藏好……啊，我還想將偷來的寶石拿去換錢，那就得去可以典當寶石的大城鎮才行。」
她的計劃超級縝密，完全看不見一絲少女心。
難道說……
「公主，就算我拒絕您的要求，您也設想了其他脫逃手段嗎？」
「那當然。我應該擬了五個對策吧。」
黎歐諾公主立刻迴答。
……我已經不想去算今天後悔幾次了。既然她意誌這麽堅決，肯定能獨立完成這個壯舉。
「可是，把萊因牽扯進來是成功率最高……感覺也最快樂的選擇。而且，我相信萊因一定會幫我想辦法。」
我很想抱怨幾句，但聽到這句話後，我不禁沉默。
雖然連我都覺得自己太過單純，但我還是有點開心。
「我知道可以把菲特馮藏在哪裏。這附近也有一座城鎮，我們就到那裏去吧。以前出任務的時候，有在那裏短暫停留過。」
「那就帶我去那裏吧。」
別再後悔了。事到如今，就算返迴王城也無法得到諒解。
那就下定決心吧。
「對了，能不能提升飛行速度啊？喏，可以再飛快一點啊。這種速度我已經膩了，龍車還可以跑得更快呢。對天才龍騎士跟白龍來說，這應該不算什麽吧？」
我是考量到公主的安危才會放慢速度，她居然隨口說出這種話，在背後猛搖我的身體。
既然這麽想體驗極速的快感，我就如她所願。
「菲特馮，拿出全力吧。公主，請您抱緊我的腰，否則會被甩下去喔。」
「太誇張了。根本隻是小意思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菲特馮一展翅，我們便仿佛要墜落般地往斜下方滑翔而去。
後方傳來聽似慘叫的哀號聲。看來公主樂在其中呢。
「等、等一下啊啊啊啊啊！速、速、速度再放慢一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抱歉，我聽不清楚。您想要再快一點嗎？遵命，全速啟航。」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黎歐諾公主似乎說了些什麽，但我不當一迴事，繼續提升速度。
我絕對不是因為被她剛剛那些話惹怒才裝作沒聽見……希望各位別誤會了。
我又免費贈送了空中迴轉和急速降落的技術後，黎歐諾公主變得安分了些。
這樣終於能安靜地飛翔了。
抵達位於陡峭山頂的一座小屋後，我把眼神呆滯的黎歐諾公主放下來。
「我比較喜歡地麵。」
她蹲下身子，不知道在呢喃些什麽。
正當我準備和應該在小屋內的居民打聲招唿時，大門打開了。
「怎麽迴事啊，大半夜的……噫噫噫噫呀啊啊啊！」
「老頭子，幹嘛在這種時間發出怪聲啊？你終於癡呆了嗎？我可沒辦法照顧……嗚呀啊啊啊啊啊！」
走出小屋的一對老夫婦看到白龍後，嚇得腿都軟了。
「是龍的幽靈啊！」
「請兩位冷靜點。我是之前在這裏狩獵魔獸的龍騎士萊因。」
我在打過照麵的老夫婦麵前蹲下，試圖讓他們鎮靜下來。
驚慌失措的兩雙眼睛在我和菲特馮之間看了又看。
「你是，不，您是萊因大人！」
「啊啊，是當時被魔獸襲擊時救了我們的騎士大人！」
「看來兩位還記得我呢。」
先前出任務途經這一帶時，偶然撞見他們被魔獸襲擊，我便出手相救。
「我現在在執行機密任務，必須護衛這位大人。在這段期間內，能不能幫我收留這孩子呢？我會支付謝禮。」
「這倒是無妨，有間牛舍目前沒在使用。」
「隻要萊因大人開口，當然沒問題。」
「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了。一直麻煩兩位真不好意思，可以讓我們進房休息到日出時分嗎？窩在角落也沒關係。」
我還可以繼續走到城鎮，但黎歐諾公主的睡意和疲倦已瀕臨極限。
平常遇到這種場合，她總會多管閑事出麵交涉，現在卻都沒插嘴，表示她已經沒力氣了。
老夫婦提供了一間房給我們，我便接受好意讓黎歐諾公主在床上安睡，我則坐在地板上。
肉體和精神都疲勞到超乎想像的地步，因此我馬上就把意識交到襲來的睡魔手中了。
「可以在其他國家自由走動，感覺真是新鮮。」
「請您別做出太顯眼的舉動。」
我對走在一旁的黎歐諾公主再三叮囑。
她現在穿的不是禮服，早已換上不起眼的服裝了。這似乎是幫她脫逃的女仆事先準備的。
我們把菲特馮、公主帶來的大件行李和換下來的禮服都寄放在深山的老夫婦家中。
從那個家徒步一小時左右，我們抵達了這座城鎮。但黎歐諾公主備感新奇地四處張望的模樣像極了鄉下來的女孩，沒想到看起來挺正常的。
「不過，您跟平常一樣，發色變得很完美呢。」
「嗬嗬嗬。隻要有這個變裝用魔道具『變色五號』，這隻是小事一樁。」
她從口袋中取出一個金屬製的圓筒。黎歐諾公主不隻會用這個可以立刻染色的魔道具變換發色，還會用來塗鴉牆麵和惡作劇，讓她愛不釋手。
順帶一提，魔道具的名稱好像是她隨便取的。
「萊因要不要也染成茶色？」
「我原本就是比較暗沉的金發，應該不成問題。」
如果有一頭鮮豔的金發，或許會被懷疑是王公貴族，但我的頭發並不是亮麗的金色。
「公主殿下，隨便觀光一會兒就打道迴府吧。」
「不要。難得可以像一般市民一樣活動，我想做點更好玩的事。而且不準叫我公主殿下。要是身分曝光，這場逃亡就要畫下句點了。」
「那……黎歐諾小姐。」
「也不準叫我本名。啊，你無論如何都要叫的話，隻要舍棄尊稱，我就允許。」
「那來想想假名吧。」
我開口反擊後，她就雙頰鼓鼓地鬧起別扭。她為什麽這麽堅持要我直唿她的名字？
「我就退兩百步，同意用假名吧。我想想，叫『法蘭索瓦茲』怎麽樣？」
「您是從哪裏迸出這個點子的啊？這名字也很像貴族。假名啊……不如用『黎兒』吧。」
「真隨便，但還是采用吧。從今以後我就是黎兒了，懂嗎？」
她似乎同意了。
接下來，該去哪裏才能滿足這位任性的公主殿下呢？
仔細想想，之前我是以騎士團的名義前來工作，根本不知道哪裏有知名景點。就算想接待她，我對這座城鎮也一無所知。
「對了，機會難得，要不要當一次冒險者？」
「別開玩笑了。我不能讓黎歐諾公主……讓黎兒小姐暴露在危險之下。」
我一說出名字就被她狠狠一瞪，所以先修正說辭。
「唔～～那冒險者就留到下次再說吧。」
「下次」是什麽意思？我已經跟她約好隻陪今天就要迴去布萊鐸爾王國了吧。
而且她明天就要遠嫁他國了。照理來說，如果惹出這種事，婚事一定會告吹，但這次絕對會傾全國之力替她隱瞞這件事。
「好，我們去可以典當寶石的地方吧。」
「要換錢的話就去貴重金屬店，或是硬塞給雜貨店之類的，大概就這些地方吧。」
「去可疑的店鋪感覺會被低價收購狠敲一筆。就去買賣貴重金屬的店家賣錢吧。」
我也沒理由反對，於是我們走進整條路上裝潢最氣派的一間珠寶店販賣首飾。鑲在這條首飾上的寶石是手邊最小的一顆。
但在店內陳列的裝飾品中，這還是最有價值的一條首飾，所以輕輕鬆鬆就得到一大筆錢。
「這樣旅費就搞定了。」
「我對寶石的價值不太清楚，但把這條首飾拿去賣沒關係嗎？」
「嗯～之前聽說它的價值趨近於國寶還是什麽的，但應該沒關係吧。」
絕對大有關係吧……還是裝作沒聽到好了。
由於已確保了經費，我就順著黎歐諾公主的心情在街上閑逛。從白天到傍晚，她似乎都玩得很開心，覺得心滿意足。
「黎兒小姐，差不多該迴王城了吧？」
「嗯～雖然很想說『再玩一會兒』……但應該不能繼續任性了吧。我知道了。」
咦？沒想到她這麽爽快就答應了。
難道黎歐諾公主真的隻是想追求一時的自由嗎？我居然懷疑她藏著什麽陰謀，真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恥。
「最後想跟你一起吃頓飯，可以嗎？」
男人要是被對方以上揚的視線如此懇求，根本不可能拒絕。
我輕輕歎了口氣後，迴她一個微笑。
「當然可以。來，我們走吧。」
跟公主共進最後的晚餐。
與其去奢華的餐廳，不如在平民風格的小店享用她喜歡的餐點。不要想太多，跟她共度這段珍貴又短暫的時光吧。
4
……睜開眼後，木製天花板映入眼簾。
「我睡著了？」
記憶模糊不清。我怎麽會睡著呢？
跟黎歐諾公主一起吃飯時，怕婉拒公主邀酒太過失禮，所以我隻小酌一口……接下來的事我就不記得了。
……咦？
「現在幾點了！」
我連忙撐起上半身拉開窗簾。
窗外十分明亮，太陽早已高懸正上方。
「已經中午了……咦咦咦咦咦！」
要遠嫁他國的公主為了參加婚禮，必須在某個時間點自本國啟程。但現在早就超過那個時間了！
「現在全速飛迴去的話……還要先花時間趕到菲特馮那裏……我、我、我該怎麽辦啊！」
我抱著頭拚命思考，卻想不出任何突破現狀的對策。
就算趕不上婚禮，也隻能硬著頭皮迴去。啊！黎歐諾公主到哪兒去了？
我環視房內一圈，發現一件被脫下亂扔的內衣掉在床邊……而且還是女性款式。
我看了被毛毯裹住的自己一眼。上半身赤裸，但穿著內褲。
「該不會、該不會……不可能發生那種事吧。」
我要相信自己。雖然因為喝醉失去記憶，但我並不是因此就會越線的那種男人……我應該沒做吧？
不可能發生那種男女情事吧？
「討厭，一大早就吵個不停。我昨天很晚才睡，再讓我睡一會兒啦。」
身旁傳來了人聲。
隻要稍微轉過頭去就能確認聲音的來源，但我渾身僵直無法動彈……不對，是我不想動。
「昨天很激烈呢。」
毫無障礙物阻隔、緊貼在手臂上的觸感，未免也太柔軟了。
嘰嘰嘰嘰……我的脖子發出宛如生鏽金屬的聲響，好不容易轉向一旁後……就看見勉強遮住重要部位，渾身赤裸的黎歐諾公主。
真希望她臉頰上的紅暈是殘留的酒意所致。
「公主殿下，那個，您能不能穿上衣服呢？」
「討厭，事到如今幹嘛害羞啊。而且你居然用『公主』稱唿共度了火熱夜晚的對象，太奇怪了吧。來，像昨晚一樣，用戀人的語氣喊我黎歐諾。」
她用嬌滴滴的嗓音對我細語呢喃，我的背脊竄過一陣惡寒。
「有、有件事我想姑且確認一下。昨晚應該沒發生任何事吧？」
我賭上一絲希望這麽問，她卻低下頭，緊緊揪住毛毯。
這、這個反應……
「你好壞。明明度過了那麽熱情的一夜，不準說你忘得一幹二淨。你要好好負起責任喔，達令。」
聽到這句話，事情的嚴重性讓我的精神無法負荷，頓時失去意識。
醒來後，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一些。
我因為太過震驚，一路昏迷到傍晚嗎？
我戰戰兢兢地確認身旁的狀況，但床上空無一人。掉在地上的內衣也消失了。
無法承擔責任的重量而昏厥的自己真是太沒用了。
雖然我完全沒有印象，但既然奪走了公主的純潔就該負起責任。
「賭上騎士的榮耀……身為一個男人，這是理所當然的……啊！」
我滿腦子隻想著自己，但現在最惶恐的應該是黎歐諾公主吧。
得確實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讓她安心才行。
我心想：不能一直躺在床上，於是起身更衣。結果看到床邊的桌子上放了一張紙。
為了不讓紙張飛走，還用小瓶子壓住。瓶子上貼有墨綠色的標簽。
「這是公主的字跡。她留了字條給我嗎？我看看……」
『早安，萊因。都已經這個時間了，就算迴國也趕不上結婚典禮了吧。啊，對了對了。多虧我昨晚在酒水裏摻了安眠藥，你一路熟睡到天亮，所以什麽事也沒發生，你大可放心。雖然這樣已經爭取到不少時間，但為了以防萬一，我會藏身到明天中午為止。所、以、啊，如果真的到了典禮開始的時間，也不要來找我喔。你深愛的黎歐諾公主留』
我把拿在手上的紙條揉成一團。
「公～～～～主～～～～～～！」
我被整了！完全中計了！
我衝出房間詢問櫃台後，得知她下午就獨自出門了。
我一定要找到她，就算在脖子上栓繩，也要把她帶迴布萊鐸爾王國！
過去我都把她尊為公主殿下，對她百般姑息，但我不會再這麽做了。不可原諒！
我在街上來迴奔走，搜集情報直到夜深，但完全查不到她的行蹤。
她應該用那個魔道具改變發色逃走了吧。如果黎歐諾公主拿出真本事逃跑，要抓到她可沒那麽容易。
她一天到晚逃出王城，就算派出好幾十名士兵和女仆，她也會在半天之內逃之夭夭。
大部分都是她玩膩了，自己迴到王城時才會被抓住。
我不認為可以光憑一己之力，就找到這麽難纏的對手。
仔細想想，快想。
現在確實已經趕不上結婚典禮了，但被她隨意玩弄，我實在不能忍受。
得想盡辦法抓住她，逼她跟我道歉，否則難消我心中的怒火。
「公主可能會去的酒吧或賭場裏也找不到人。用正當的手段絕對不可能找到她。既然如此，隻要用不正當的手段……」
我靈機一動，立刻離開城鎮，往目的地全速奔走。
5
「這裏是大街上耶，你在想什麽啦～～～～！」
黎歐諾公主四處逃竄，快要哭出來了。
如我所料，她已經把茶發改為黑發了。
不管她怎麽逃，我在上空都盡收眼底。就算她鑽進巷弄我也能馬上發現，根本毫無意義。
「放棄無謂的抵抗，立刻投降吧。現在來場空中捆綁遊覽之旅，我就原諒您。」
「不要！那是什麽可怕的名字啊！怎麽迴事，那個性格嚴謹、老是板著一張臉、溫柔體貼的萊因到哪裏去了！」
她居然能在奔跑期間說這麽多話，讓我有些佩服。
「性格嚴謹的龍騎士昨天已經死了！反正迴國之後，我的未來也不再光明。老是被公主耍著玩的人生就到昨天為止。所以這次我要顛覆立場，將公主綁起來耍得團團轉。」
「我覺得應該不是物理上的意思吧～～～～！」
我跨坐在菲特馮背上，從上空追著公主跑。
既然在地麵上找不到，那我就在空中搜索。菲特馮嗅覺靈敏，要從人群中嗅出公主的氣味，也並非不可能。
至於這個方法有什麽問題……大概就是街上行人看到白龍滑翔天際的模樣，會嚇得目瞪口呆吧。
龍騎士在其他國家做出這種行為，可能會引發國際問題，但我才不管呢。
「對不起，是我錯了，請你原諒我～～～～！」
或許是瀕臨極限了，黎歐諾公主的奔跑速度漸緩。我也放慢速度，讓菲特馮並排在公主身邊，仿佛要跟她並行似的。
「既然您都說到這個份上，那我明白了。您似乎有在反省，我們就直接迴城吧。隻要您向我下跪磕頭謝罪，盡管微乎其微，但我心中或許還有一絲原諒您的可能性。另外，我隻是被牽扯進來的，這一點也請您好好解釋。」
公主停下腳步，上氣不接下氣。在我將水壺遞給她後，露出了一抹溫柔的笑靨。
做到這種程度，她應該會好好反省，品行或許也會端正一些。這次的婚事應該告吹了，但為了往後著想，還是得將她的生活方式導迴正軌才行。
「哈啊、哈啊，對不起。」
她老老實實地開口道歉。嗯嗯，狠下心追著她跑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真的很抱歉！」
「嗯？」
黎歐諾公主猛一迴頭，將不知何時握在手中的粉末撒過來。
「這種騙小孩的……哈啾！」
原本以為是沙子或什麽騙術導致我放鬆警戒，結果竟然是胡椒粉。
我隻是鼻子有點癢而已，但在極近距離下吸入粉末的菲特馮卻捂著鼻子不停打噴嚏。
「下次我會請你吃一～大堆最頂級的肉品！」
留下這句話後，她就消失在巷弄之中。
我撿起掉在地上的水壺，幫菲特馮衝洗沾滿胡椒粉的臉。
「很好，已經沒必要原諒她了……」
我如低吼般壓低嗓音呢喃，一雙大眼睛變成紅色的菲特馮也用力點點頭。
竟敢愚弄我們到這種地步，她應該做好心理準備了。我們就來一場真正的鬼抓人吧。
「沒想到在那之後又讓她逃了半天。我真是太小看公主殿下了，對此我鄭重致歉。」
「咕啊唔唔唔。」
菲特馮迴應我的說詞，用它那細長的脖子點了好幾次頭。
「要徹底逃過龍騎士的追擊，可說是難如登天。對吧，菲特馮？」
「咕唔唔。」
它比剛才更用力點頭，仿佛同意我的說法。
「……噫啊啊啊啊啊，快住手啊啊啊啊。」
好像有聽到什麽聲音，是我的錯覺嗎？
「接下來要怎麽辦呢？就算迴國也已經……」
我們已經飛離布萊鐸爾王國三天，早就過了結婚典禮的時間。
我完全豁出去了。在這三天內，我被這位破天荒的公主整得太過火，心中的某種堅持好像崩壞了。
我對以往那種過於正經的生活方式浮現出許多疑問。
身為一名騎士，我應該注重規矩，成為眾人的榜樣。
──這種生活方式隻會吃虧，一點好處都沒有吧？
就算在旁人眼中，這種人生既麻煩又離譜至極，但隻要當事人一笑置之，那不就是最棒的人生嗎？
看著黎歐諾公主，我以往的思維模式徹底被顛覆了。
「菲特馮。你比較喜歡認真嚴謹的我，還是自由自在的我？」
菲特馮歪過頭，直盯著我看。
「憧憬自由，難道有錯嗎？」
聽到我的疑問，菲特馮用力搖頭表示否定。
「……現在居然還左右搖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個聲音從剛剛就一直打斷我們談話，讓我非常在意，於是我往下一瞥……隻見黎歐諾公主被繩子綁住，垂吊在菲特馮脖子上搖來晃去。
將堂堂一國公主五花大綁運著走似乎不太妥當。但被我抓到以後，她居然還想逃跑，我隻能逼不得已使出強硬手段。
「公主殿下，如果您有在反省的話，要不要把您拉上來？」
「哼。我才沒這麽脆弱，不會因為這點小手段就氣餒！」
在這種狀況下居然還能逞強。我對她強大的精神力肅然起敬。
「菲特馮，頸部運動。」
它聽從我的指示，開始轉起脖子。
「住手、住手！我會頭暈啦！再繼續轉下去，我就要把飯吐出來了！讓公主殿下上演嘔吐戲碼也無所謂嗎？對不起，是我錯了啦啊啊啊啊！」
雖然她如此大聲嚷嚷，但過沒多久似乎就適應了。在五花大綁的情況下，還能搖來晃去地沉浸在美景當中。
「快看那邊！有一隻超大的青蛙在猛跳耶！」
她果然已經習慣了。
我傻眼地瞄了她一眼，隻見她主動搖晃身體，讓自己轉著玩。
「唉……想太多感覺會變笨。公主殿下，您有想去的地方嗎？」
「咦，可以嗎？你該不會想對我進行壞心眼的報複，先讓我充滿期待，結果卻是要帶我迴城，再讓我嚐到絕望的滋味吧。」
「原來如此，還有這一招啊。」
「拜托你，請你別真的這麽做！我猜父王陛下應該也已經氣得半死了。要是我迴去的話，不曉得會受到什麽處置啊……」
公主似乎真的很擔心，但應該不會有事，畢竟國王陛下很寵她。
就算公主是主嫌，所有罪行也會加諸在我身上，責任由我一個人扛。
「……我以騎士的榮耀立誓，絕對不會背叛您。」
「就算你被逮捕也不必擔心。我會盡全力替你說話，讓我自己被罵得臭頭。」
「真令人期待。」
話雖如此，但這社會可沒這麽好混。
黎歐諾公主生性狡猾、聰明伶俐卻不諳世事。這也難怪，畢竟她就是以公主的身分被扶養長大的。
在實質意義上，她完全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既然來日無多，不好好享樂就虧大了……」
「你剛剛說什麽？風聲太吵了，我聽不清楚！」
我本來隻想在心裏嘀咕，結果卻發出聲音了。
「不，沒什麽。要是公主殿下因為這件事被悔婚的消息傳出去了，說不定就沒人要您，得一輩子孤獨終老──我並沒有說這些話。」
「你居然說了不該說的話！我也有點擔心耶！我要用不敬之罪把你關進大牢！」
公主用力地搖晃身體，幅度大到要攀上菲特馮背部似的。
她現在隻被一根繩索支撐著，狀態很不穩定，她難道沒有自覺嗎？
如果是平常的我，這時就會放棄抵抗跟她道歉。但從今以後，我決定不再屈服。
拋棄騎士精神吧。反正我也會被褫奪騎士一職。
學學黎歐諾公主，活得更隨興、更自由吧。第一步……就先試著反抗看看。
「嗯～忽然好想練習揮槍啊。嘿、嘿！」
我無視拚命掙紮、大吼大叫的黎歐諾公主，在飛行途中耍起擅長的槍術。
「等等，別這樣！很危險耶！刺中繩子的話怎麽辦！要是你不安分點，我就詛咒你是個萬年處男，不僅會被女孩子棄若敝屣，還會大受男人歡迎喔！」
「詛咒內容根本隻有惡意可言嘛！」
我們一邊進行這種愚蠢的對話，一邊繼續在空中漫步。
6
飛離國境的第四天。
不知為何，我們來到了這個光彩奪目的地方──賭場。
「說真的，我們怎麽會來賭場啊？」
「要盡情玩樂，當然就要來賭場啊。你不是要痛快地大玩特玩嗎？」
「…………您都聽到了吧。」
在空中飛行時，我低聲說出的那句「不好好享樂就虧大了」。
當時黎歐諾公主雖然說風聲太吵，但她其實聽得一清二楚。
「你是男人，應該多少賭過幾次吧？」
「頂多隻有跟騎士團夥伴們打賭，在模擬戰中獲勝就請對方吃晚飯而已。」
「哇──這樣不行啦。沉迷賭博、大口灌酒、擁抱美女才是男人該有的樣子啊。」
雖然她說得慷慨激昂，但那應該不是男人該有的樣子，隻是個廢物吧。
因為跟我的個性完全相反，我甚至無法想像自己變成這副模樣，感覺這種生活一輩子跟我無緣。
「得先把說話方式改一改。你那彬彬有禮的口氣不適合這種郊區的肮髒賭場。必須穿得更髒一點，喝著廉價酒水，說話粗魯才行。」
聽到黎歐諾公主的發言，賭客和荷官都瞪了我們一眼。
「公、公主，小聲點！非常抱歉，她好像在鬧酒瘋。」
我拚命向周遭鞠躬道歉。
還把店員叫過來，塞了一把錢在他手上說：「麻煩請現場客人喝一杯。」
「你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沒想到挺精明的嘛。」
「公主沒資格說我。常跟某位大人在一起後，自然而然就習得了圓場的技能。這都是托您的福。」
「哎呀，那不是很棒嗎？社交能力很重要呢。」
她到底有沒有聽懂我在諷刺她？我無法從那張笑臉中讀出任何訊息。
「好，迴歸正題吧。」
「不用繼續談也無所謂。」
「服裝是我挑選的，應該還過得去吧。」
現在我身上這件……風格獨具，看似小混混的衣服，是黎歐諾公主為我挑選的。
夾克以紅色這種鮮豔色調為主，穿的時候還要將袖子卷起。據公主所言：
「把長袖卷起來穿，更能突顯出不良少年的氛圍。」
似乎是如此。身為騎士的我實在難以理解這種感覺。但這身打扮也不算太糟。
公主也將身上的高級華服換成平民的樸素裝扮。雖然這身以綠色為基調的洋裝毫無綴飾，但她本來就很漂亮，穿什麽都很適合。
兩人站在一起，看起來就像鎮上的女孩和有點痞痞的年輕人組成的情侶。
「得讓說話方式符合這身打扮才行，不然感覺很怪。好，從現在開始，你要學小混混那樣說話。」
她又在強人所難。
不良少年那種粗魯的口氣啊。這麽說來，有個前輩常把以前有混過的事情拿出來說嘴。他在講述當年的事跡時，語氣都會變得很奇怪。就模仿那種口氣好了。
「懂，老子會想辦法。」
「嗯～雖然離及格邊緣有點距離，但應該會越說越習慣吧。好，進去大玩一場！」
「喔，懂了。」
我被黎歐諾公主拉著走，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圓桌上似乎在進行卡牌遊戲。
「小哥，之前沒見過你啊，知道規則嗎？」
「以前我經常玩卡牌遊戲……啊，好痛！呃，老子常玩啦，當然懂規則。」
公主往我的側腹捏了一把，我就更正了說話方式。
要是不謹慎行事，馬上就會露出破綻。
「這位漂亮的女朋友，不玩一局嗎？」
「哎呀，我看起來很漂亮嗎？我就破例不跟你收覲見費吧。我隻是來看他大顯身手而已，不用管我。」
與其說是旁觀，應該說是監視我會不會搞砸才對吧。
我從以前就不擅長演戲，但為了達到她的期望，我就努力扮演一名不良少年吧。
「那就開始吧。」
我從來沒玩過真的要賭上金錢的博弈，但就適當地玩個幾局，不要太過沉迷吧。
7
「為什麽贏不了啊！」
在那之後，我連連慘敗。
在卡牌遊戲連輸二十場後，這次我挑戰的是預測球會落入哪個洞的賭博遊戲，但在這裏也連輸了二十局。
「唔哈！又猜中了！」
我頹喪低落，一旁的黎歐諾公主卻手氣超旺……她剛才明明說不會下場的。
我以前就覺得這位大人的狗屎運很強，但可能純粹是幸運值很高吧。
我雖然一路狂輸，資金卻永不見底，就是因為公主贏得比我還多。這一點或許值得感謝，但看到她在從沒贏過的我身邊樂不可支的模樣……就覺得有點火大。
「來，再賭一局！」
「小哥，我覺得你不適合賭博耶。今天就帶著跟你一起來的那位小姐先迴家吧？」
「少囉嗦，開下一局！」
可惡，居然連荷官都在同情我。
「盡量輸無所謂～反正我會把你輸掉的錢賺、迴、來。」
「什麽啊，原來是小白臉……」
一旁的賭客對我做出了非常失禮的評論。雖然耿耿於懷，但現在沒時間在意那些。
黎歐諾公主得意洋洋地對我出言挑釁。得讓她瞧瞧我的厲害，不然我咽不下這口氣！
這次、這次一定要贏給她看！
「來吧、來吧，紅色6、紅色6、紅色6。」
我死盯著旋轉的小球，不停注入意念。隻要那顆球掉進我押注的紅色6號洞，剛剛輸掉的錢就能全部贏迴來。
我一邊祈禱，並追著球的走向……結果球掉進我賭的那個洞旁邊。
「哎呀，我又贏了，欸嘿。」
「咕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麽，為什麽贏不了！難道你出老千嗎！」
我朝荷官猛地逼近，荷官的臉上血色盡失，拚命搖頭。
「不不，這怎麽可能。如果我那麽專業，反而會讓球掉進小哥你賭的洞幾次，才不會讓你起疑啊。我做這一行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到像小哥你連輸這麽多場的人。再說，要是我真能控製球的走向，也不會掉到你身邊那位女朋友賭的洞裏啊。是說，你能不能帶著跟你一起來的女朋友趕快走人啊，我說真的。」
「哦～嗬嗬嗬。這就是與生俱來的運氣、人品和美貌造就的結果。神也在祝福我呢！來，愚民們，為我臣服吧！呀哈哈哈哈哈哈！」
黎歐諾公主因為屢戰屢勝而高聲大笑。她得意忘形的樣子幾乎就像她平常喝醉時那樣，讓人難以招架。
現在因為我連輸好幾場，對店家傷害不大，但他們對公主每次都得意洋洋彰顯勝利的樣子相當不滿。這一點顯而易見。
但現在沒時間在意那些。
「不贏一把，我就不迴家！趕快開下一局！」
「唉，今天還真倒楣……」
荷官不爽地嘟噥了幾句，但我才不管呢。
在扳迴一城之前，我絕對不迴家！
離開王國的第五天。
「這位客人。我把您輸掉的錢還一半給您，拜托別再來了……」
今天我又來到了賭場。
結果昨天還是一場也沒贏，我得來討迴輸掉的錢才行。
「閉嘴！快開下一局！」
「你已經對這種粗魯的語氣得心應手了嘛。沒想到你演技挺好的。」
黎歐諾公主百戰百勝，跟我完全相反。明明已經被店家下了禁止入店的警告，卻用自己隻是來旁觀的理由強行光顧。
「這樣我沒辦法集中精神，給我閃一邊去。有夠礙眼。」
「真、真敢說啊。你是不是有點太入戲了？」
黎歐諾公主的臉頰抽了幾下，雙手環胸地瞪了我一眼。
我揮手作勢驅趕，她便滿臉不悅地離開賭場。
好，這樣就能專心賭博了。
過去我對賭博一點興趣也沒有，結果挺好玩的嘛。如果能贏個幾把，一定會更加有趣。
「一局定生死！」
「……您猜錯了。」
完全杠龜！怎麽會差這麽多啊！
「為什麽啊！你在出老千吧，啊啊啊啊？」
「沒有啊！昨天我們也進行過同樣的對話！喂，誰去把剛剛離開的那個監護人帶過來！」
「咦？那位客人也很難搞耶！」
「那也比這家夥好上一百倍！」
這群人對客人太失禮了吧。
我隻是在扮演一個廢物而已。老實說，我對賭博也沒興趣。
但我一定要討迴昨天輸掉的錢。
第六天。
「不要再賭了！我賺來的錢都要花光了啦！」
「少囉嗦！隻要我中一筆大獎，就能讓你輕鬆享福，給我閉上嘴乖乖交出錢來。」
黎歐諾公主眼角噙淚地遞出錢包，我一把搶過，確認裏麵還有多少。
結果還塞滿了金子。
「喂喂，不是還多得很嗎？少給我小氣巴拉的。」
「你把這些錢都拿走的話，明天以後的日子要怎麽過啊！家裏連買麵包的錢都沒有了，那孩子要吃什麽啊！」
「叫它去狩獵巨型蟾蜍啊。它可以吞掉一整隻吧。」
對菲特馮來說，那種程度的小怪光靠一擊就搞定了。
黎歐諾公主緊緊抓住我的腰。我想把她甩開，她卻用盡全力抵抗不肯鬆手。
「喂，那邊那個人渣，居然不想養孩子了。」
「老婆跟小孩真是可憐……」
那群賭客又在大放厥詞。
聽到他們的反應，黎歐諾公主不懷好意地笑了。
啊～她很開心吧。
「你再繼續輸下去，這裏的老板就會對我說『付不出錢的話，你應該懂規矩吧？衝完澡之後到我房間來』，用淫穢的手段玩弄我的全身啊！」
她像個悲劇女主角一樣大聲嚷嚷，誇張至極地哭天喊地。
「咦？原來這裏的老板是那種人啊？」
「我偶爾會感受到一股淫邪的視線，原來那不是錯覺啊。」
因為公主的關係，導致這間店的老板名譽受損。
「你們鬧夠了沒啊！我要告你們妨礙營業喔！幹嘛故意在店裏演這種莫名其妙的鬧劇啊！」
盛氣淩人地發出怒吼的人就是這間店的老板。
「呐，你們對本店有什麽仇恨嗎？女的一路贏到底，把我們的荷官逼哭。男的一路輸到底，還強人所難！拜你們所賜，荷官都躲著不敢出場了！這樣你們還嫌不夠，給我搞這一出！我昨天就禁止你們入店了吧！」
因為昨天被店家列入黑名單，黎歐諾公主才想用這場鬧劇排解鬱悶。我隻是配合公主任性的要求而已，但演得太入戲了。
「喂，把這些家夥攆出去！」
一群黑衣人將我們團團包圍。
「哦，是保鑣啊。沒辦法，先撤退吧。」
「你在說什麽啊？接下來才是重頭戲。來，你應該能用這個打吧？」
說完，她扔了一支長柄拖把給我。
雖然比平常愛用的長槍稍短，但有了這支拖把，我應該能順利迎戰。
「但我不建議對一般民眾動粗耶。」
「喂，你的口氣又變迴來了。要好好展現出小混混的氣魄才行。來，剛剛那一段再重來一次。」
「咳咳……區區愚民竟敢反抗老子……」
「重來個屁！給我滾！」
黑衣人一擁而上。我本來打算迎擊，但實在不想對市民動粗，於是抱著黎歐諾公主自賭場撤退。
8
好不容易逃離追捕後，我在公園一角將公主放了下來。為了掩護公主，我被那群人狂扁一頓，全身都痛得要命。
但多虧平常的鍛煉，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傷勢。
黎歐諾公主蹲在地上微微顫抖。難道不小心讓她受傷了嗎！
「公主，您沒事吧？」
「唔唔唔唔，太好玩了！大鬧賭場這種事，跟我以前看過的小說情節完全相同！嗯嗯，果然還是得這樣玩才對。」
白擔心她了。
在這種狀況下，她不但沒有陷入消沉，還樂在其中。這種樂觀積極的態度，我應該一輩子都模仿不來，卻有點羨慕。
「萊因也覺得很開心吧。你看，你也在笑呢。」
「咦？」
公主將手鏡遞到我麵前。
鏡中的我雖然一臉困擾，嘴角卻揚起了笑意。
「萊因，我從以前就覺得你太隱忍了。不活得自由快樂一點，可就虧大了。人生隻有一迴，幹嘛把自己龜縮在殼裏呢？跟我多學學，咧嘴笑一個！這是公主的命令！」
她把食指壓在我的嘴邊，硬是將我的嘴角往上撐起。
跟黎歐諾公主學習的話感覺準沒好事，不過既然是命令就沒辦法了。身為騎士，就乖乖從命吧。
「遵……知道了。以後我會使出渾身解數扮演小混混。」
「嗬嗬嗬，那就拭目以待嘍。」
「接下來想做什麽呢？」
「雖然之前已經說過了，我想當一次冒險者！說到自由，當然非冒險者莫屬。現在才有機會化身為讓人興奮又期待的冒險列傳主角啊！」
她將雙手交握在胸前，熱情澎湃地說著。
考量到黎歐諾公主的人身安全，我一度想拒絕這個提案，但要是我拿出真本事，區區一名公主的安危，我應該有辦法保護吧。
而且我也想體驗一次冒險者的生活。以前出任務時，我曾與冒險者一同驅逐魔物，就如公主所言，很多冒險者的作風都能體現出自由兩字。
雖然許多騎士都對此持批判態度，我個人倒是不討厭，甚至還有點羨慕。
「好啊。那就去冒險者公會登錄看看。」
「咦？可以嗎？太棒了！我隻是隨口說說而已耶。最喜歡萊因了！」
她用逢迎諂媚的甜美嗓音這麽說，還對我眨眨眼。
「是是是，多謝抬愛。就算是玩笑話，我也很開心喔。」
「哦，你很開心啊……但那不是玩笑話耶。」
「您說什麽？」
「沒～什～麽～好啦，我們去冒險者公會吧！」
不知為何，她鼓起雙頰，一臉氣唿唿的樣子。
剛才明明還那麽高興，這位大人的表情還真是多變。
她拉起我的手，牽著我邁出步伐。因為沒必要抵抗，我就順著黎歐諾公主的心意走了。
「哇～冒險者公會一樓真的附設了酒吧耶。」
一踏進公會，她就四處張望，絲毫不掩飾好奇心。
我也半斤八兩就是了。
幾名女服務生和看似職員的人正忙著手邊的工作，看似冒險者的人們則在酒吧內，大白天就開始喝酒。
能理解公主為何會如此向往這種自由的風氣。
「原來內部是這種感覺啊……奇怪？公主殿下沒有偷偷去過城下町的公會嗎？」
「我每次都很想去啊。但父王陛下會在公會事先部署，公布欄上常常張貼通緝我的任務。所以隻要我想去冒險者公會玩，每次都會被追捕。」
啊，難怪她偶爾會被冒險者抓迴王城。
現在想想，對他們來說，緝捕公主應該就像賺零用錢一樣吧。不僅沒有生命危險，還能拿到獎賞。
「可是，要當冒險者的話，我們的身分就要接受調查吧？」
「別擔心。有個叫做『冒險者卡片』的道具，可以代替身分證使用，用假名登記好像也可以。還有，你的口氣又變迴來了。別這麽拘謹，要粗俗一點。」
「是喔？」
我還不習慣這種語氣，得時刻留意使用才行。
從今以後，講話就粗俗點吧。
我們來到冒險者公會的接待處，櫃台裏有位女性職員，於是我開口問道：
「不好意……歹勢，我們想當冒險者，要怎麽做？」
「好的，想登錄冒險者職業的話，要先跟兩位收取手續費。」
「啊啊，請收下……這是我跟她的份，拿去啦。」
我將事先準備好的錢交給櫃台人員。
「好的，金額剛剛好。那我簡單為兩位說明一下冒險者的職業。」
我已經知道職業內容和該做的工作了，所以沒仔細聽，但黎歐諾公主興致勃勃地認真聽講，還不斷點頭。
「──大致就是如此。接著請兩位填寫這份文件，包括身高、體重、年齡和身體特征。」
於是我們開始填寫櫃台人員遞過來的資料。
最近騎士團才剛測過身高體重，寫上當時的數值就行了吧。
至於身體特征就是金發碧眼，但這也被視為王公貴族的特征。雖然也有貴族前身的冒險者，但依舊很罕見。
況且，如果隻是金發就算了，還有一雙藍眼睛的話，極有可能會讓人聯想到貴族。我跟公主正在逃亡的情報或許會流傳到公會，得把這一點也考量在內才行。
──於是我先寫下金發紅眼。
「喏，聽我的話沒錯吧？」
身旁的黎歐諾公主一臉得意。
現在的我並非藍眼。因為事先戴上了紅色隱形眼鏡。
這是跟黎歐諾公主借的變裝道具，似乎也是魔道具的一種。
問題是名字。雖然用本名也不會露出馬腳，但黎歐諾公主用了黎兒這個名字，我也配合她用假名比較好。
「……你在煩惱要用什麽名字嗎？那這次我來幫你想吧。這個嘛，我看……叫達斯特如何？你平常老是把騎士的榮耀掛在嘴邊，囉嗦死了。」note
注：榮耀和灰塵的日文發音相同，達斯特就是取「灰塵（dust）」的諧音
「……意思不一樣啦。命名品味真是糟到極點，但反正隻是暫時的，隨便取取就行。」
名字就用達斯特吧。
「好的，文件都沒問題了。兩位是黎兒小姐和達斯特先生吧，麻煩碰一下這張卡片。」
櫃台人員遞出一張卡片。
隻要在卡片上登錄，就會顯示出打倒魔物後取得的經驗值。這好像也是一種魔道具，這到底是什麽原理呢？
「我可以先登錄嗎？我一直很想試試看！」
黎歐諾公主挽起袖子，碰了碰公會卡片。
「非常感謝您。您是黎兒小姐吧。肌耐力、生命力、機智和敏捷數值都超出平均值呢！哦哦，魔力和智力高到異於常人……唔哇，幸運值也很高。您真是個優秀的人才啊！」
被櫃台人員捧上天後，她心情好得不得了，挺起胸膛驕傲不已。
她一直往我這裏偷瞄，實在有點煩人。
她的等級和能力值之所以這麽高，是因為王族常食用品質優良的高級食材和藥水。
在這個世界中，盡管毫無戰鬥經驗，王族和富有的貴族依然超凡絕倫就是這個原因。
再加上王族承襲了勇者的濃厚血脈，天生能力似乎就高人一等。謠傳鮮豔的金發和碧眼就是其證據。
「感覺任何職業您都能勝任，但還是比較適合魔法師職業。要是有這麽出眾的能力，說不定也能挑戰上級職業大法師呢！」
她似乎真的是非常優秀的人才，隻見櫃台人員眼神閃閃發亮地不斷逼近。
「我果然可以當大法師啊。真傷腦筋，除了美貌之外，我連才能都與、眾、不、同呢。」
她大聲炫耀，想讓周遭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其實公會職員和一群冒險者都聚在她身邊，開始討論起來。
「那個小姐感覺很難搞，但能力好像很強耶。」
「要不要邀她加入我們小隊？我們缺一個魔法師。」
已經有好幾組冒險者小隊虎視眈眈了。
「請您……拜托你不要招搖這麽好嗎？」
「嫉妒嗎？呐，你在嫉妒嗎？不好意思喔～我的才能和美貌就是藏不住嘛！」
看到黎歐諾公主在我身邊繞來繞去、出言挑釁的模樣後──
「光憑長相和能力就決定還是不太好。別邀她加入好了。」
「我也這麽想。」
有幾位冒險者改變了心意。我還是保持沉默吧。
「接著麻煩達斯特先生。」
在櫃台人員催促下，我碰了卡片。
看到那張卡片後，櫃台人員的表情頓時變得驚訝萬分。
「每一項能力值都很高！雖然隻有幸運值低到前所未見的地步，但除此之外都很優秀！」
被稱讚確實令人開心，不過幸運值果然很低啊。我早就心裏有數了。
被公主牽扯進來，身在此處的事實，就像在印證這件事。
「這樣很適合戰鬥係職業……嗯嗯嗯？咦，已經登記過職業了？我看看……龍騎士──────！」
櫃台人員這聲驚唿讓周遭的目光全集中在我身上。
「啊！」
糟了！這麽說來，加入騎士團被任命為龍騎士的時候，我記得有摸過這個類似冒險者卡片的東西！
再仔細迴想，現場也有身穿冒險者公會職員製服的人。當時我的職業就被登錄了嗎？
「龍騎士是超稀有的職業吧！真的假的，我從來沒見過。」
「我記得鄰國似乎有好幾個龍騎士。」
「長這麽帥又是龍騎士，要不要先搶過來再說啊？」
隔了一段距離看著我們的冒險者們開始躁動了起來。
這下不妙。黎歐諾公主就已經夠顯眼了，鬧到這個地步，風聲說不定會傳到布萊鐸爾王國那裏去。
「公主殿下，我們先撤退吧。」
「明明隻是萊因而已，不準你比我更出風頭！」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
我抓住心不甘情不願的黎歐諾公主的手，硬是要把她帶出去時──
「這麽說來，公布欄上是不是貼了一張委托書，要找龍騎士跟少女的二人組啊？」
一名冒險者在最糟糕的時間點說了最糟糕的話。
方才那些憧憬的視線全都變成懷疑的眼神。
「我看看，賞金很豐厚呢。上麵寫著『淡色金發的龍騎士，和嘴巴雖壞但長相可人的少女二人組』。」
櫃台人員又補了一句多餘的話。
啊啊，旁邊那些冒險者的眼神簡直就像鎖定獵物似的。
「好啦。手續明天再辦，今天就先迴去吧，寶貝。」
「對啊，達令。還得迴家洗衣服才行。」
我們裝出如膠似漆的模樣，勾著手準備離開。
「才不會讓你們溜掉！喂，抓住他們！」
「雖然無冤無仇，但你們就變成我的酒錢吧！」
「趁亂摸一下屁股，也不會被人識破吧！」
那群冒險者一口氣全撲過來。
我立刻壓低身勢，拿出槍尖套上防護罩的長槍，往他們腳下一掃。
「唔喔！」
「你很擋路耶，別倒在這裏啦！」
好幾個人被跌倒的冒險者絆住，摔成一地。
包圍的人牆中出現一道縫隙，於是我拉著公主的手，從該處飛奔而出。
「他們逃跑了！別拖拖拉拉的，追，快追啊！」
幸好我們總算逃出了公會，但仍有無數冒險者拚盡全力在後頭追趕。
「都是萊因的錯！因為你拋下我大出風頭才會這樣！」
「才不是！請您噤聲，不然會咬到舌頭！」
扛著公主跑，比用正常方式跑還快，所以我把她像貨物般一肩扛起，在街上瘋狂奔逃。
「怎麽會用這種抱法啊？至少用公主抱吧。我是公主耶！」
「請您別因為莫名其妙的小事衝著我發火好嗎！」
雖然正在逃跑，但她不但神采奕奕，表情看起來還挺開心的。
對公主而言，這種亂七八糟的逃亡情節或許也是一場有趣的遊戲吧。
9
「暫時不能來這座城鎮了呢，唉。」
她坐在白龍背上，深感遺憾地歎了口氣。
後來，我們總算逃過冒險者的追捕，跟藏在城外森林裏的菲特馮會合後迅速逃離現場。
「既然連冒險者公會都被部署，冒險者體驗就得暫時延後了。」
「唉～好想當冒險者喔～」
「等風波平息後，下次再一起當冒險者吧。」
「說好嘍。你一定要遵守約定！」
她這麽想當冒險者啊。隻見她將下巴靠在我的肩上不斷湊近。
「好，我答應您。」
「那我就原諒你。還有，注意你的口氣。」
「呃，就這麽說定啦。」
習慣的口氣和粗俗的口氣混著用，說出口的話就不自覺混淆了。
總有一天，我會習慣這種不良少年的說話方式吧。
「喏，你還答應我要舍棄尊稱，直接叫我黎歐諾吧。」
「也是。黎……我沒有答應過這件事吧？」
「嘖，怎麽沒順勢上當啊。」
如此閑聊的期間，太陽也即將沒入山棱的另一端。
空中沒有任何障礙物，所以夜間飛行不成問題。但今天不管是肉體還是精神方麵，都已經筋疲力竭了。
黎歐諾公主也一樣。她的下齶靠在我的肩膀上，眼睛都快閉起來了。
山中隱約可見幾處光點，今天就在那裏投宿吧。
第七天。
小村裏隻有一間旅社，我們便在那裏下榻。此刻我已經醒了。
這間房設置了兩張床。黎歐諾公主就睡在另一張床上。
安靜的睡臉明明這麽美麗，真是浪費。
「唔嘻嘻嘻，今天要怎麽惡作劇呢？」
她露出邪惡又扭曲的笑容，道出了囈語。
……更正，睡相也糟透了。
「雖然想盡辦法逃脫了，但可能還是得盡早離開這裏才行。」
冒險者公會應該跟布萊鐸爾王國聯係了。隻要使用傳送魔法，搜索隊就會立刻被送過來。
菲特馮的移動距離也在他們的掌控當中，就算這座村子被列入搜索範圍也不足為奇。
「黎歐諾公主，醒醒。」
「嗯嘎？……我差點就可以把那個囉唆的宰相推進親手打造的泥沼裏了說。」
「那種事等你迴城之後再盡情胡搞吧。我也拿他沒轍。」
「嗬嗬，現在自然而然就會用粗俗的口氣了呢。是不是已經習慣了？」
經她這麽一說，我確實不是在演戲，而是自然脫口而出。
真意外。說不定我很快就會習慣這種說話方式了。
「請您立刻準備。不趕快離開這裏，追兵可能就要趕過來了。」
「啊，對喔。昨天那件事應該曝光了吧。我馬上準備。」
既然她立刻就能搞清楚現況，事情就快多了。
我迅速整裝，黎歐諾公主也準備就緒。
把住宿費交給旅社的女老板後，我們離開村落。
從這裏要徒步二十分鍾，才會抵達菲特馮藏身的森林。
「我們再去遠一點的城鎮吧。」
「那就去那裏好了！以賭場聞名的埃爾羅得！那個國家的王子好像很無能，但宰相卻相當優秀。」
「賭博大國埃爾羅得啊……這主意不錯！就決定去那裏吧。」
我們聊著去埃爾羅得要做些什麽，聊得正起勁。迴過神來，已經來到菲特馮藏身的森林附近了。
「喂，抱歉讓你久等了。我有買肉塊當作伴手禮喔～～」
我們穿過林間，來到一處空曠的場所。
結果看到揚起頸子發出恫嚇的菲特馮，以及將它團團包圍的龍騎士們。
「終於找到你們了，黎歐諾公主，還有萊因。」
「團長……」
茂密的下齶須、嚴肅的臉龐，以及比我大了一圈的精壯身軀。
這位騎士團長是我的恩人。他認同我這個下級貴族的實力，引薦我成為龍騎士。
如果現在拚盡全力戰鬥，我應該可以擊敗團長。但我不可能對恩重如山的團長出手。
就算我打敗團長，還有其他龍騎士同袍跟騎士們。
再加上菲特馮又被逮住。在這個狀況下……根本插翅難飛。
「以前我總希望你的腦袋能靈活一點，沒想到你居然玩得這麽瘋。我還以為你是個更沉著冷靜、思慮周全的男人。」
團長將手抵在額頭上，深感疲憊地搖了搖頭。
「老子……我也沒料到自己會做出這種大膽又愚蠢的行徑。」
連我自己都被這個行為嚇到了。
「等一下，是我強迫把萊因帶出來，他是無辜的！」
為了袒護我，公主挺身而出，拚命為我說話。
「公主殿下，那是不可能的。堂堂一國公主，在結婚前夕帶著一名騎士逃出國境。如果此事屬實，在其他國家麵前可就顏麵無光了。因此這次的事件，會塑造成戀慕公主的年輕騎士綁架了公主。」
這答案如我所料。
「怎麽可以！真的是因為我的任性，他才帶著我到處跑啊！萊因是受害者！呐，萊因，你說是吧！」
黎歐諾公主抓著我的雙肩奮力傾訴。
「團長。這件事是基於我的獨斷引發的綁架行為。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你在說什麽傻話！別開玩笑了！這是我──」
「將這個人逮捕歸案。公主殿下，這邊請。」
團長放聲大喊，硬生生打斷公主的話。
這樣就好。我一個人的性命和國家的危機究竟哪一邊更重要，根本毋須比較。
而且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迎接這樣的結果。
公主不停控訴我的清白，身影變得越來越遠。我對她深深地低頭鞠躬。
「這一星期真的很快樂。非常感謝您。」
這一生雖然太過短暫，但我無怨無悔……不，還是有點懊悔。
要是我死了，公主殿下會傷心欲絕，我也沒辦法實現和菲特馮永遠在一起的約定。唯獨這一點讓我萬分遺憾。
10
被關進大牢後過了幾天。
「萊因薛克，國王陛下召見。」
好久沒聽到別人用這個名字喊我了。我抬起頭，看見幾名士兵在鐵柵欄另一側瞪著我。
他們應該覺得我是拐騙公主的大惡棍吧。
「終於啊。」
看來要對我進行裁決了。
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便起身準備走出牢房。
「等等，不準用這種邋遢的模樣覲見國王陛下。」
士兵帶我來到浴室。我好幾天沒洗澡了，他們讓我淨身，並替我打理儀容。
變得整潔幹淨的我被士兵引領至王座大廳。
本國的政界巨頭於此並排而立。蓄了一把大胡子的國王坐在正麵的王座上，一旁則是黎歐諾公主。
國王的表情雖然嚴肅，卻感受不到一絲魄力。
他明白我不是主嫌，隻是遭到牽連而已。他的眼神透露出這一點。
公主也和平常不同，神情端正清朗，裝出平靜的樣子。但我還是發現她放在扶手上的手正在微微顫抖。
我當場下跪，低著頭。
「萊因薛克。我本來對你的前景充滿期待，真令我惋惜。」
國王大大地歎了口氣。這似乎不是客套話，而是真心話。
「本來應當對你判處死刑，是黎歐諾公主再三懇求，你才得以免於極刑。我宣布薛克家資產全數充公，將你驅逐出境，從此不準再踏進本國一步。」
聽到這意料之外的裁決，我驚慌地抬起頭來。
抵達現場時，我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沒想到卻撿迴一條小命。
和我對上視線的國王愧疚萬分地閉上雙眼。
公主依然與我正麵相視，一動也不動。
我環視周遭，發現在場的人幾乎都知道綁架事件的真相，但沒人對這個裁決表達異議。
不僅如此，他們望向我的視線中還充滿了憐憫。
「往後你也不能再用萊因薛克這個名字。改名換姓，到別處生活吧。」
連名字都被剝奪了啊。但這次光是能保住性命就算僥幸，於是我接受了國王的好意。
一大清早，許多人還徜徉於夢鄉的時刻，我正在打包行李。
「就這些吧。」
將背包裝滿後，我離開了以騎士身分被分配到的房間。
身上穿著和公主逃亡時她為我選的衣服。我已經不是騎士了，這身打扮也符合我的身分。
我向王城後門的門衛微微鞠躬致意，他們迴我一個敬禮。
離開王城走了一會兒後，我轉頭看了王城一眼，並深深低下頭。
「好啦，接下來要去哪裏做什麽呢？」
自由兩字說來好聽，但我毫無目的。
「躲在那裏的人出來吧。是追兵嗎？」
我從行進方向的大樹後方察覺到人的氣息。
那些大臣擔心我和公主的秘密會流傳到國外，自然會想湮滅我的存在。
「萊因，是我。」
結果現身的是黎歐諾公主。她披著一件附有兜帽的鬥篷。
我隱約有預感，所以並不驚訝。
「您特地來送我一程嗎？」
「我想跟你道歉。真的很對不起……」
公主難得發出這種幾不可聞的嗓音。
我從未見過她如此消沉的模樣。
「您在說什麽呢。我知道會有如此下場才會與您同行。您不需要道歉。我變迴自由之身反而豁然開朗呢。」
這句話含有一半的真心，另一半則是逞強。
「萊因……新的結婚對象已經決定了，我也準備接受這場婚事。」
聽到她的告白，我……並沒有飽受衝擊。
因為我事前就聽說了這個消息。
昨晚裁決定讞後，公主的專屬管家來到我的房間。
這次公主殿下給您添麻煩了──他向我致歉後，便道出這句話：
「自那天起，公主殿下就像脫胎換骨似的變得優雅嫻淑。他國的王子一睹公主殿下的風采後，似乎對她一見鍾情，提出了新的婚約邀請。」
「……這樣啊。」
「公主殿下要求輕判萊因大人的罪刑，並以此為代價，以本國公主的立場接受這場婚事。她也向我宣告，往後的一舉一動都會不辱公主的身分。她到底能堅持到什麽地步呢，真是值得期待。」
所以她在王座大廳時才會表現出那種態度啊。
要掩蓋這次的失態，將我處死是既輕鬆又快速的方法。
國王之所以猶豫不決，是出於對我的同情以及公主的懇求吧。這樣一來，國王應該也能放下心中大石了。
「萊因……今後你要怎麽辦？」
我迴想起昨晚的事，公主殿下便用掛念的嗓音喊了我一聲。
「我還沒想好。可能去旅行……或許也會去當冒險者吧。」
「是嗎？冒險者啊，嗯，這樣很好。萊因一定能大顯身手。」
「公主殿下，我……老子已經不是萊因了。」
「說得也是。那以後你就用達斯特這個名字，如何？」
那是在冒險者公會取的假名。
老實說，我覺得這個名字糟透了，但卻相當符合我現在的身分。
「也行。」
「到頭來，我們還是沒辦法一起冒險。這讓我有點遺憾。」
「您也沒那種閑工夫吧。」
我們看著對方的臉，露出苦笑。
這周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我打從心底感到開心。
「好，我該走了。」
真想和她聊一輩子。雖然這是我的真心話，但再繼續待下去，隻會越來越難分離。
最後……我默默地伸出手。公主殿下直盯著我的手瞧。
如果公主殿下握住我的手，要我帶她遠走高飛，我發誓賭上性命也會守護她到最後一刻。
我發誓，再也不會放開她的手。
這是我的心願，但公主殿下是否也心懷如此期望？我的內心深處仍存有一絲期待。
然而，公主殿下沒有握住我的手……她一臉困擾地勾起了微笑。
看她這副模樣，我就全懂了。
我已經決定未來該何去何從。
看到我把手放下後，黎歐諾公主頓時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神情。但她抬起頭試圖掩飾，並將視線移向旭日未升的點點星空。
過了一會兒，黎歐諾公主擦擦眼角，與我正麵相視。
「往後，我決定以公主的身分，為這個國家而活……嗯。萊因，不對，達斯特，這個給你當作餞別禮。」
說完，她將一把劍遞給我。
「這是？」
「魔法劍。聽說是國寶還是什麽的，但別在意那麽多，把劍帶走吧。」
過去的我一定會馬上拒絕，但她淚眼汪汪地一直將劍往我胸口推，我也隻能收下了。
002
「非常感謝您。」
我坦率地開口言謝，結果公主將臉湊上前，吻住我的雙唇。
「你是我的騎士。所以，往後除非是為了我，或是其他你真正想守護的人，否則都不要再使用長槍了。你就用這把劍好好努力吧。」
黎歐諾公主的臉染上一層紅暈，嬌羞地瞪著我看。
最後的最後，她還是在強人所難。
我默默地走過公主身邊，同時將手上的劍高高舉起。
「知道了，黎歐諾。」
「明天～我一定要當冒險者～」
她滿臉通紅地趴倒在桌上，又在說這種話。
「我們……約好了……嘶──」
「終於肯睡了。」
竭盡所能大鬧一場後，她徹底醉倒了。
因為之前在一起時沒能體會冒險者的生活，黎歐諾公主或許有些遺憾。
黎歐諾公主因為爛醉而露出本性。我在一旁膽戰心驚，擔心喬裝成琳恩一事會不會東窗事發，但周遭的人似乎沒把心思放在我們身上。
先把夥伴奇斯和泰勒灌醉是正確的決定。我打定主意，要在喝醉前先把他們解決掉，於是半強迫地逼他們喝酒。如今兩人早已先行迴房了。
「這次……一定要……」
「遵命，一起去冒險吧。」
唯獨此刻，我用過去的口吻，對熟睡的黎歐諾公主如此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