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橘子冰淇淩


    製作和整理:ban


    某個陸軍駐紮營。一名陸軍上校正在寫信。


    除他以外,空無一人的房間,他麵對桌子而坐,凝望著雪白的便箋。手裏緊握的鋼筆從幾分鍾之前開始沒有動一下,無聲地沉默著。


    從房間裏向外望去,窗外寒風唿嘯。


    他本該住在南方國度。在南方,即使是秋天,景色也遠沒有如此寒冷和蕭索。這裏是極寒之地。確切地說,這裏是與他,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宣誓忠誠的萊登沙弗特裏希相隔千裏的北國,也是曾經的敵國。


    他正身處於這個為從中牽製而存在的駐紮地中。


    軍營生活疲於奔命,為他的眉間添上了皺紋。


    “……”


    哢嗒哢嗒。風敲打窗欞,發出激烈的聲響。基爾伯特的視線不由得被吸引,暫且將鋼筆放在桌上。信沒有一行進展,或許是時候放下筆休息,轉換一下心情。他將已經開始變冷的紅茶一飲而盡。發出一聲歎息。


    “……”


    今天,他終於從繁忙的軍務中脫身,有了一日假期。是休息。是閑暇。沒有人會來打擾,美妙的一天。而且他現在是獨身,沒有妻子。這時他能做的事有很多。可以出門,也可以懶散地待在房間裏。但他沒有選擇任何一種,而是極力去尋找一件更有意義的事去做。那就是寫信。


    他的摯友一定會這麽說。


    “你這個人,如果不是我帶你出來,再就是有正當理由的社交……你早就變成連玩樂都不會的無聊男人了。你總要找一個你自己的興趣吧。”


    很遺憾。基爾伯特連一個稱得上是興趣的興趣都沒有。


    可能該說沒有拓展興趣的時間。他成長在家教嚴格的家庭,年紀尚輕就成為了一家之長,將青春獻給了戰場。


    難免他在思考要做什麽的時候,會像為了不被誰訓斥一樣,本能地去尋找“有意義”的度過方法。雖然是這樣,但並不代表他厭煩寫信。他有想要通信的對象,也有想要傳達的心意。


    他最愛的人。他在此生中時時牽掛著的人。那名美麗的自動手記人偶,如今也在這世上的某處。


    聚少離多的兩人,在基爾伯特來到這片駐紮地時,這種關係就更甚。


    這是一個隨處可見的,關於遠距離的戀人們的故事。


    致薇爾莉特·伊弗加登小姐:


    許久不曾提起筆了。我們因工作分隔兩地,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雖然我已經接受,但總是無法平靜。於是我寫信給你。


    上一次,是你寫信給我,而我向你迴信。


    希望比起那時,我的遣詞造句有所提升。


    你的文字很美,我無論如何也比不上你。


    不知不覺間,你已經能掌握很多詞語,比我更多,能寫出飽含感情的信件。發現這一點時,我很驚訝。正如之前告訴你的那樣,感謝你的來信。


    這樣無法相見的日子,每當我看到你的信劄的時候,對我也聊有慰藉。


    如今,我每天都往返於各地觀察,無法離開萊登沙弗特裏希。


    外陸有武器輸入。沒有締結貿易條約的國家派來間諜。這類紛爭瑣碎地增加。像從擦傷處滲出的血。


    應戰後的賠償條件,北方接觸武裝,並移交他們的技術手段。這筆賬經年現出了其影響。北方已經不具備軍事力量,當有必要以武力介入的時候,我們應當插手。


    萊登沙弗特裏希是南方最大的軍事國。這類事態以後也會不斷發生。


    我對此並沒有怨言。


    因為並不是毫無預測。


    我的父親曾說,所謂戰爭,認為它早就結束的時候,卻隻是開始。


    同樣,在我的心裏,這場戰爭永遠不會真正結束。


    這或許理所應當,我向它獻上了我所有的青春時光。


    ……原本我想寫成給你的情書,可總是不得要領。


    看來我沒有寫信的才華。


    霍金斯曾問,是否要在退伍之後纂寫一部自傳。我很慶幸那時我慎重地拒絕了他。


    你那邊的夏天也即將結束。


    天氣很快會變得寒冷。請別忘記義肢的調整。


    我一直牽掛著你。願你安好。


    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


    致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大人:


    夏日將盡,在月色也愈發寒涼的時候,您過得怎樣?


    我從沒想到能收到您的來信,我被難以言表的驚訝與歡喜籠罩。


    您的字有少許顫抖,是因為過於寒冷的緣故嗎?


    如您所說,我在天氣變得更冷之前,也應該預備調整我的義肢。


    我難得收到您的來信,卻因我在長期出差,取到後已經有一些時日了。現在我才能給您迴複,我誠摯地請求您的原諒。


    從地址來看,您現在正在北方的營地。


    如果您將信件寄往伊弗加登家,或c·h郵局,我這邊就能切實收到。當您那邊有所異動,又該怎樣才好呢?是否要向您那邊派遣敝社的郵遞員呢?


    隻要支付出差費用,貝內迪克特應該能準確到達地點並把信件送達。是否需要拜托他呢?不,這隻是預想到以後可能的往來,而進行確認罷了。如果您很忙,請您別在意這些話。承蒙您在忙碌之中,抽出時間寫信給我,僅僅是這一點,就足夠讓我數年無休地運行。


    如果我有幸收到您的下一封信,還希望您用往常的語氣。這不是我第一次從您那裏收到使用敬語的來信。但懇請您,一切如常。


    敝社預定於明年春天開設分社。我繼續出差代筆的同時,會前往分社幫忙。貝內迪克特即將擔任分社的社長。他會一手包攬信件配送、手續辦理等工作。


    像霍金斯社長一樣,貝內迪克特也會在社內安置。迴歸後,我的主要工作是幫助貝內迪克特搬家。沒有酬金。


    因為我的這雙義肢,我能協助體力勞動,但是我對房間的裝修陳設毫無建樹。就像貝內迪克特所說:不行。如果交給你,就會變成牢房。你的穿著打扮和房間裝修都交給別人了吧。


    確實是那樣。我不會我自己挑選物品。一直以來,我隻是將別人挑好的物品穿在身上。我會將此事作為課題,希望我和您下一次見麵的時候,我能像您與霍金斯社長一樣,在衣著等方麵有高雅考究的品位。


    十分抱歉,這本來也應該是我寫給您的情書。可是我書寫下來,隻提出了課題。


    我也會將您給我的來信視作支撐,繼續努力。請您務必不要勉強你自己。


    您需要我的時候,請您隨時唿喚。您的盛情厚意,我會時念在心。


    薇爾莉特·伊弗加登


    致薇爾莉特·伊弗加登:


    感謝你的來信,願你一切康適。


    你的信件寄來這片營地,十分不可思議。


    此時我切身感到,你已不再是那名少女兵,而是自動手記人偶,我的愛人。


    萬幸你的信件沒有經過審閱。我事先叮囑過屬下,寄給我的信件不需要開封,直接交給本人。最近有可疑物品進入軍營,總有一些風聲鶴唳。


    你告訴我不必使用敬語,我照做了。


    有沒有讓你感到有少許冷淡?


    這樣寫成文字之後我才發覺,我平時的語調有多麽冷漠……


    隻要你希望,無論什麽,都如你所願。


    你的要求讓我心情很好。你是我的戀人。你需要什麽,或想做什麽,請盡管來提。


    分社的事,我從霍金斯那裏聽說過。明天春天開業,很快。


    那個金發青年的名字,你在文中提到了很多次。他有隨意差遣你嗎?


    我聽說,他似乎將你看作義妹。那麽那些雜物應該雇傭別人完成。你在休假時理應好好休息。


    如果態度強硬,你總不會拒絕。說是我……使你變成這種性格,也不為過。所以,我沒有立場對你提出請求……我隻希望你不要輕易接受來自男人的要求。


    你有著崇高的品格。但是有些人不明白。當然也有你不自知的緣故。薇爾莉特,你值得被珍惜。請你務必愛惜自身。


    關於通信,近期內填寫軍營作為收信地址就沒有問題。我要求通信部門,如果出現變動,就立刻進行轉送。


    有關日常用品,霍金斯似乎對此吹毛求疵。不交給他,是說明喜好有所不同嗎?


    在學校時,為了低價買進放在宿舍的陳設,我知道一家同學們經常去的家具店。姑且將地址記在後文。應當更貼進他的風格。


    我同樣很少有機會選擇自己的貼身物品。父母對我管教嚴格。既然知道他們的要求,我該做的隻是入手那些。


    人的價值觀與審美嗜好隻屬於自己。你隻要遵循你自己的步調,慢慢去構築就好。無論是怎樣的你,都是我愛的人。願你珍重。


    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


    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


    過得怎麽樣?基爾伯特。


    我入手了一些不錯的酒,分給你一些,放在包裹裏了。


    你那裏物資匱乏吧。


    你的性格冷淡這點我倒是早就知道了……但你也太不夠朋友了。我從薇爾莉特醬那裏聽說,我都快被嚇死了。你一聲不響地就跑到了北方,我可沒接到信兒。


    不是,我懂啊。


    那種事基本上都是突然拍板的。我以前在軍隊裏待過,所以我知道。


    但你在走之前至少告訴我一聲吧。


    我原本想著休息時間如果對上了,就和你一起出去逛逛……我正在找最近流行的店呢。你倒好,想都不想我,就去那邊工作了?


    真夠冷漠的……你有心嗎?


    你不愛我嗎?


    不,你是愛著我的,對吧?


    我難道做了啥?


    喂,我說,基爾伯特。


    明明都發達了,還到處上山下鄉,你不是坐了冷板凳吧?


    你這樣還是新任上校嗎?


    我可是受傷得很。我有一肚子疑問想向你發泄呢。


    就像習慣了丈夫不管家的妻子一樣,準備向你抱怨呢。


    ……那些是玩笑話。你是特殊部隊出身。總是去火藥味兒濃的地方也沒辦法。


    同事還都是一些比你年齡大的老爺子。是考慮到要進行實地調查嗎?


    理由隨他的便好了。一天也行,你可以迴來一趟嗎?


    我想看一眼你的臉啊。怎麽樣,我是不是很忠誠?我和你不一樣吧。


    我可是明確向你示愛了。


    然後,怎麽樣?你能迴來一趟嗎?


    我還打算叫你來參加新分社的開業儀式呢。


    那條別著“慶祝開業”的卡片的絲帶,我還打算讓你剪呢。


    不過你肯定會拒絕。


    久違地喝一杯吧。因為有些事如果不喝酒就問不出口。


    你如果問是什麽事,還不是薇爾莉特醬的事。


    之前沒怎麽打聽,是我出於大人的顧慮。


    但你們再次見麵之後,也有一段時間了……我這個監護人怎麽可能不關心。


    我估計伊弗加登家的老爺和夫人也很關心。那麽你家裏的人呢?是不是也是這樣?


    像我這種自由主義的人,還情有可原。你堂堂布甘比利亞家的家主,一把年紀了還沒結婚,社交界都傳出一些閑話了。


    如果你們成了戀人,就公開宣布一下啊。


    這點很重要的。和藏著掖著後來突然曝光比起來,還不如清白地公之於眾。這樣才能把輿論引到你的那邊。我都這麽說了,你就相信吧。你別小看我的人心掌握術。


    而且我也明白你的想法。


    你不是一時興起和她交往的。你不會中途逃跑。你現在就是打算先不去理會這種經營吧?


    因為肯定要被指指點點。


    也難怪。她以前是你的下屬,年齡差了那麽多。如果有人刨根問底地問薇爾莉特的過去,你答不上來。你還有那麽多妹妹。你的母親還健在吧?


    連我在那時都有疑惑。那些人的反應,就不難猜了。


    你現在可能是,就像蜜月一樣,沒有別人礙事,隻有你和她兩個人……之類的感覺。


    但你最好還是狠下心公開。我家的親戚裏還活著的都是一些女性,怎麽說,很八卦。雖然這點挺可愛的,但如果得罪她們,就可能事事不順。所以一開始要盡禮數。如果瞞著她們,之後反而要被議論。


    表麵上是與伊弗加登家的聯姻,問題不大。


    而且是和無可挑剔的名門大小姐。


    唉,你是不是開始感到頭疼了?


    我都能看到你的表情了。不要緊。


    你們走到現在,已經跨過了很多障礙,有很多同伴。


    最重要的,你們之間已經有了愛。隻剩下如何解決了。別退縮啊。


    算了,這些話也不該我說。


    哈哈,畢竟我是她的監護人兼老板。平時你們兩個不經常見麵,可能是因為我的指示。唉,真是抱歉。


    關於這點,我打算慢慢減少她的預約。


    我會這麽做的,信我。但是基爾伯特。


    她是自動手記人偶當中的明星。


    從我當老板的角度看,她是我們家的招牌,很忙。


    本來委托就多得數不過來。


    我反省……沒給她放什麽假……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多虧……


    呃……該不該寫這個呢……


    千萬別說是我說的。


    雖然不至於生氣,但總覺得不好。


    但是我考慮到你們兩個的關係,如果我不說,就顯得很沒誠意。


    那個,聽我說。


    薇爾莉特醬……最近說是有點變了,還是別的……


    感覺不太安定。


    可能是因為我們公司最近正在人事變動之類的,她……感到不安。


    薇爾莉特會不安,很少見。


    平時她都顯得若無其事,雖然有些時候會為難,但是因為很有氣魄,實際上沒什麽事會讓她不安。


    可能是因為作為士兵,那些感情是不需要的吧。


    然後,就是……前一陣子,薇爾莉特醬她……哭了。


    她哭是因為一個夢。她說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不知怎的,在開服裝店,我拒絕雇傭她。雖然她知道是夢,但是她還是忍不住,非常非常悲傷,那孩子就哭了。


    對吧,變得很不安吧。是啊,她不是會為那種夢哭的姑娘。


    因為事是我做的,就像是我把她惹哭了。雖然是那樣,但是心裏真的很難受。


    我覺得,薇爾莉特醬已經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女孩子了。


    但在平時,一不留神,她還是會變成那個少女兵。


    她是個不安定的孩子。因為太可靠,總會讓人忘記這點。那孩子真的很特殊。


    在以後的人生裏,在薇爾莉特的身邊最近的人一定是你。你別忘了。


    對於薇爾莉特醬來說,她最需要的是某個確切的東西。


    那個東西並不是結婚之類的。可能,也不是工作。


    而是你。


    我好像寫了很難為情的話。


    總之,盡快給我迴信。


    如果你沒迴,你下次來萊登沙弗特裏希,我會用酒瓶子打你的腦袋。


    我可是言出必行的男人。等著瞧吧。


    克勞迪亞·霍金斯


    致克勞迪亞·霍金斯:


    別來無恙。


    我有很多想說的,但首先感謝你的來信。


    霍金斯,你是我的母親嗎?別想那些奇怪的。如果你要想,就想想我收到你的信,滿懷欣喜地拆開,看完內容之後抱著頭的我。


    你擔心的事,我按照順序給你迴答。


    這份工作不是閑職。退伍的人增加之後,執行命令的士兵一時人手不足。同樣曾在組織裏,你也應該知道,從整體來看,能出動的人員實際上減少了。北方駐紮地的脫隊傾向本來就很高。如果形勢進一步不穩,那些人會立刻離開。


    這片駐紮地的負責人接連自殺。雖然是作為監察介入,但從我這方提出了留下。不方便談詳細的情況,似乎是因為瀆職、桃色事件、與當地人發生衝突等事端引起。從北方立場來看,我們是支配方,很難受到歡迎。


    在這片土地上安身立命,對於士兵來講,十分困難。即使如此,也有不少為居民們鞠躬盡瘁的工作者。加上被派來駐守的人大部分是年輕人或棘手的對象,需要有人統率。如果放任不管,本地士兵很無辜。他們正在以另一種形式,繼續承擔這場戰爭的苦果。


    軍隊內部還需要進一步清掃。但終有一天會結束。總之在以後,我會返迴萊登沙弗特裏希。


    關於薇爾莉特的事不用擔心。當家是我。我和誰結婚,我不會讓他們有意見。


    但是,我明白你的顧慮。


    一個月後,我的妹妹尤莉亞將舉行婚禮。對象是我的同事羅拉斯·修瓦茨曼上校。


    視薇爾莉特那天的安排,我想問她是否能為我空出幾個小時。坦白說,我並不想帶她。她會被過分關注。我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攜帶過女伴。這個行為本身,就會產生意義。


    親屬們會理所當然地將薇爾莉特視作我的未婚妻。


    與其循序漸進地安排單獨會麵,不如在一次之內,一瞬間直接解決。訓練時肩膀脫臼,你這樣說過:一口氣去做。


    說真心話,我不想讓薇爾莉特附屬於任何一方。


    我不願意去報告我和她的事。無論向什麽地方,無論向誰。


    不過,你或許可以。你和伊弗加登夫婦,就足夠了。


    薇爾莉特是否明白結婚的意義這點,尚且存疑。但如果我希望,她即使不懂,她也會點頭。她就是那樣的人。所以,隻是形式上。


    無聊至極。如果我這麽說,可能是對婚姻製度本身的侮辱吧。


    ……我想要珍惜她。我的“愛”很明確。


    我隻有和她在一起時,隻有那時,我才能從心底暢快地唿吸。


    即使不用手觸碰,隻是在我的身邊,就能讓我感到何等的幸福。


    彌補分離的時光,這段蜜月太……太過美好。


    我甚至不想找迴理智了。這麽說,你可能會笑我吧。你的學生時代,說什麽喜歡,什麽愛,你和女性約會的次數令人咋舌。現在我才能理解你的心情。


    我隻想兩人一起。


    我為了與別人增進理解,舉辦的所謂的準備會、商討會,我經常覺得很麻煩,想逃避。


    但薇爾莉特,是以怎樣的心情與我重逢。


    我對薇爾莉特,又是以怎樣的心情離開。我又有多麽地愛她。


    沒有人知道真相。


    我自問:為了她的自由,我放開手,現在我難道又要將她束縛嗎?


    如果能描繪我的世界,那將會是這樣。


    遮住她的眼睛。捂住她的耳朵。讓她遠離一切可能的傷害。


    可讓她受傷的原因是我。懷抱著這種念頭的我,多麽愚蠢。


    愚蠢如我。她卻說,即使這樣也無所謂,即使這樣,她也願意在我身邊。


    我沒有想過將過去地行為正當化。我隻是,想成為不辜負那份容赦的人。


    隻要活著,就會有所牽涉。我與軍隊,她與世界。隻有我和她,去某處遠走高飛,這是不切實際的夢話。實際上,我和她不可能遠離痛苦。


    不幸隨時隨地都在發生,無法預防,如果到來,隻能任其宰割。我能做的,隻是為了對付它做好準備,然後迎接它的洗禮。丟下未完成的責任倉皇逃走,這種事,我不會再做。


    不必你來擔心,我會以她為最優先思考,盡到我的職責。如果中途出了什麽事,我希望你比起我,選擇站在她的那邊。拜托了,霍金斯。


    我無法見證你的最重要的場合,我在此致歉。祝你生意興隆。保重身體。


    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


    親愛的哥哥:


    哥哥,最近過得好嗎?


    現在我每天都在為準備婚禮而忙碌。雖然亨莉艾塔和黛安說,哥哥可能不會用普通的信迴複,但是現在不是戰爭期間,我還是懷著希望寫信給你。


    謝謝你好好地寄迴了婚禮請柬。


    你隻要寫給我一行以上的迴信,我就很高興了(我這麽寫是為了挖苦你)。


    在同伴那一欄,你沒有填名字。因為是哥哥,我覺得可能是你的學校的朋友。


    雖然我那樣想……


    但羅拉斯先生說,你可能會帶著你的戀人一起來。


    羅拉斯說,哥哥你已經有心有所屬的對象,現在正在交往。


    我還聽說,要向家人保密,因為那位也是軍隊裏的人。


    這是秘密嗎?對不起。


    請你不要過多地責備羅拉斯先生,好嗎?是因為我一直向他撒嬌,我才知道的。


    羅拉斯先生愛著我,所以不管怎樣,他都會告訴我的。


    他的這一點,我真的很喜歡。


    因為,我能感覺到他重視我。


    既然我生為布甘比利亞家的子女,女性就是道具。


    大家,我總感覺大家可能都是這樣……哥哥也是布甘比利亞家的道具,迪特弗裏特哥哥雖然逃走了,但是歸根結底,迪特弗裏特哥哥也是布甘比利亞家的道具。尤莉亞……我也是。


    我對於哥哥來說,可能隻是道具之一吧。為了擴大軍閥勢力而使用的一個棋子。


    是這樣的吧?哥哥。


    呐,哥哥。


    哥哥,你受傷了嗎?我第一次寫下這些話。信,真是不可思議。


    我真的是這樣想的,所以才會寫出來。


    是因為信紙是一片空白嗎?因為空白,所以想填一些什麽進去。寫著寫著,筆尖就開始滑動。


    哥哥,尤莉亞有一些生氣。我不說迪特弗裏特哥哥,基爾伯特哥哥會好好地聽我說的吧?尤莉亞有一些生氣哦。


    你明明把我當成棋子,成功之後,就反悔了。


    你不是應該隻考慮你自己的嗎?


    哥哥你的腦袋明明那麽聰明,但是有一些時候看起來又很愚蠢。對不起。


    哥哥,尤莉亞……尤莉亞覺得羅拉斯先生就可以了。


    雖然是哥哥出於各種考慮,介紹給我的,我明白。


    你是為了進一步擴大陸軍的地盤,才利用我的,是這樣嗎?雖然布甘比利亞家一直處於被優待的立場,但是我們也不能一直靠祖先留下的庇護。父親和哥哥代代相傳,就必須采取各種各樣的行動。是啊,很好的判斷。


    但是,哥哥。


    你對我的婚姻並沒有插手。


    那時有親屬想介紹我相親,這件事,我後來從母親那裏聽說了。


    你想母親談過。那位先生的夫人跑了,為了代替,在尋找新夫人。是第四次結婚。和我門當戶對的,好像都是那樣毫無魅力的對象。那些人和羅拉斯先生相比,差別就像一大捧玫瑰和一根野草一樣。


    那位先生是有錢的名門之後。想讓布甘比利亞家的家底更穩固,應該選擇那邊。


    哥哥是當家,可以命令我那樣做。


    但是你沒有。你做的事,隻是隨便某一天,與羅拉斯先生,我和我的朋友一起騎馬。後來的邀請也是羅拉斯先生的意思,哥哥沒有任何引導。那一天什麽日子都不是,但是我真的很開心。哥哥。


    羅拉斯先生是很好的人。尤莉亞很快就喜歡上了他。哥哥能明白我的喜歡,我很開心。


    但是更重要的,我長大之後,哥哥還能陪我一起玩。我真的很開心。


    我很開心,非常開心。然而關於相親的種種也在一點點進展。於是我察覺到了。


    哥哥,你在守護我,對不對?為了迴絕相親,用現在進行的交際作為借口。哥哥是在做這種準備,對不對?但是因為是哥哥你,你會不會就此產生把羅拉斯先生拉攏過來的想法呢?


    如果是這樣,沒關係。隻是這種程度。


    你是不是一點都沒有想到,我們會真的結婚?


    我並不是考慮到哥哥的打算才這麽決定的。最初,我想著:真是的。哥哥是不是想操縱我呢?所以說布甘比利亞家的男人啊。但是,對自己重要的東西,總要好好挑選持有人吧?


    我們,布甘比利亞家的人,藏著很多秘密,想虛假的親人。


    你在看嗎?哥哥。哥哥也有你自己的想法,對吧?你選擇向家人隱瞞戀人的事,也是這樣,對吧?我的婚事按部就班進行時,哥哥也可以隱藏你自己的事。嗯,是這樣的吧?


    我並不是為了譴責哥哥才寫這封信的。


    我是想向對方表達我自己的想法,然後大聲宣言的。


    哥哥,我選擇了在我的世界裏,最大的幸福。


    如果我被別人說什麽,我也不在意,讓別人說吧。


    哥哥,你從布甘比利亞家,從本家疏遠,躲起來,你是為了什麽呢?


    你來自於必須戰鬥的家庭,你是布甘比利亞家的孩子。所以,請你為那位戰鬥吧。


    尤莉亞會保護的。我會保護那孩子。不騙你,我會保護她的。


    有一位支持你的夥伴在,帶她來儀式上,可能會稍微輕鬆一些吧。


    哥哥,我再說一遍,尤莉亞在生氣哦。你再多依賴家人一些啊。


    迴想起來,哥哥總是一個人承受著一切。明明很聰明,又那麽笨拙的一個人。


    因為寫信才能說出來。我如果在真的麵對哥哥的時候,可能說不出口吧。


    哥哥奔赴戰場時,我什麽都做不到。


    哥哥失去一隻眼睛和一隻手臂時,我什麽都做不到。


    尤莉亞是不中用的妹妹。我明白。但是現在,我想告訴你。


    哥哥。如果哥哥打算和意中人私奔,我會幫忙的。就算不是這樣,也請放心地拜托我。


    雖然有點傻,但是人們都說,女性在結婚之後,就是一個完整的人了。


    但是在結婚之前的我,又是什麽呢?


    一半的人?


    女性如果不結婚,難道就是一個不完整的人嗎?


    女性如果不能生孩子,就會被剝奪人的身份。如果是那樣,女性又是什麽呢?是幽靈嗎?


    雖然和媽媽那時比起來,變好了很多。但是,女性還是生活在水深火熱的世界裏。


    但是我打算利用這些,我結婚了。


    我也擁有了把人稱作物品的立場和權力。


    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做出任何欺淩哥哥的意中人的行為。


    所以哥哥你帶她來吧。


    無論那位小姐是誰,她都是讓哥哥墜入愛河,像深深珍藏進寶箱裏一樣藏起來的女性。


    我絕不會傷害那顆寶石一分。


    哥哥,尤莉亞雖然又任性,又驕傲,對於哥哥來說,不是你喜歡的兄弟姐妹。但是我沒有忘記,我小時候,你經常帶我玩的樣子。


    哥哥。無論是我小時候,還是現在,謝謝你,一直對我這麽溫柔。這份恩情,我一定會返還給你。


    一定一定,要帶她過來。你誠摯的妹妹。


    尤莉亞·布甘比利亞


    親愛的尤莉亞:


    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


    我不知道該怎樣迴複你,多次作廢重寫。原諒我迴信稍遲吧。


    當我發現和我相差數歲的小妹妹已經成長為一名成熟的女性的時候,我驚訝的同時,我也注意到我自己的行為多麽像個小孩。


    下文要說的事,總有一天會被所有人知道。首先是你,尤莉亞。


    我的戀人,名叫薇爾莉特。


    薇爾莉特·伊弗加登。


    她是伊弗加登家的養女。她現在在萊登沙弗特裏希的郵局當自動手記人偶。她的年齡小我很多。


    你看到這裏,你可能會想:那又怎麽樣呢?隻是年齡和出身的問題。


    那隻是真相的其中一層。


    我隻留下了感覺尚可的內容。


    之後我寫的內容,對於你來說,絕非有益。


    我和她相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她還是少女兵。


    她是大哥從荒島撿來的。


    可能在那之前,她也同樣作為少女兵活著。她經曆了很多場戰鬥。誰被殺死,自己被殺死,她的腦袋裏全是這些。她幾乎沒有她年幼時的記憶。那些記憶可能被強行抹除了。


    大哥束手無策,把她轉交給我。大哥說,她是武器。


    確實,她就像武器一樣。


    給她下命令之後,不管是什麽,她都會去殺,像魔法一樣的武器。


    這種事很難讓人相信。但她是個武器。


    可從我第一次見到她開始,她在我眼中隻是一個少女。


    我接受她,我覺得讓她待在我的身邊,比待在大哥的身邊要更好。


    那個人十分複雜。膽小。也有拐彎抹角的溫柔。


    大哥如果和她待在一起,可能……對於大哥來說,很困難。


    我,如你所知,是個對命運聽之任之的人。


    她被大哥托付給我。我決定使用她時,我就發誓,從今往後我作為共犯活著。


    不管怎麽看,我和她的關係都很糟糕。使用者和被使用者。


    如果某一天,她的自我意識覺醒,我可能會被她殺了吧,我想。


    即使是那樣也沒辦法。我無法放她走,我使用著她。隻有用我的這條命擔保。但在那之前,我想為她盡己所能,於是我教給她各種知識。


    語言、文字、生活習慣。一切。


    她很聰明。第一次,對,她第一次對我說的話,是“少校”。那一刻,我很高興,可又感到悲哀。深切的,難以言喻的悲哀。


    那份悲哀伴隨了她的成長。


    你如果見了她,你會驚訝的。很美的女孩。


    珍稀到好像不是來自這個世界。她無垢又殘酷,很溫柔,又無來由地顯得悲哀。


    然而她又那麽強大。我是特殊部隊的隊長,但我敵不過她。


    我隨時都有可能毫無防備地被她扭斷脖子。本該是這樣,可她一直沒有。


    她那藍色的眼睛,經常定定地看著我,說著。


    “請命令我。”


    在她眼中,收到命令,然後將其完成,就能得到褒獎。這是對她的肯定。


    我將她養成了那樣漠然的人。


    我和她在無比特殊的環境下,構築了隻屬於兩人,可能隻有兩人能理解的關係。


    就像滿天的雪花落地,我對她的愛一點點累積。同時累積的,還有我無法消融的罪惡感。


    我從未如此用心地去愛一個人。


    未婚妻與哥哥的婚約不成,無處可去而來投奔我。現在大約在某地住著。


    希望與母親交好的人,是我不得不慎重對待的對象。學生時代,乃至後來從軍,我很少動過此類念頭。


    你說你自己是道具。


    我又何嚐不是。我的人生,該怎樣被布甘比利亞家承認?我作為這個家的男人的身份,該怎樣被父親、大哥、母親,被你們承認?我隻有不停地摸索著這些。


    所以,她無條件的肯定像遲效性的毒,延遲了很久之後,終於毒發。


    我愛上了那個在戰場上無論什麽時候轉身,都在注視著我的人。


    她總是一心追逐著我的背影。我覺得她的感情,是對我的執著,對我的……愛。


    這就是愛,她現在也這樣對我告白。不過,我覺得是我愛的方式更簡單易懂。


    我迫使身為孤兒的她成為士兵,成為我的部下。而在此之上,我愛著她。


    付諸文字後,簡直讓人嗤笑,我是一個多麽殘酷的人。


    書信、文字。是如此坦率的殘酷。


    我向你發誓,過去也好,現在也好,我從來沒有碰過她。


    我不奢望因此得到諒解,我隻是想寫下這些罷了。


    我向她告白時,她茫然地愣住了。


    她從來沒有聽到過愛。在那之前,沒有人向她說過這句話。


    我……我為之前也沒能教給她“美”的含義的自己,感到無地自容地羞恥。


    那個瞬間,愧疚擊潰了我。我感到可恥,感到可悲。


    我是多麽愚蠢的人。


    我對我愛的人,忽略了去表達愛。多麽可恥。


    直到那時,我還有去彌補的時間。


    一直都有。無論什麽時候,隻要我拿出勇氣,我就能說出口。


    可能她不會接受,但她一定會給出她的迴答。


    但我沒有。


    是因為無法越過這種上下級的關係嗎?


    那段時間,她……她受到的對待,無法原諒。


    是因為我也曾那樣做過嗎?


    戰爭結束後,我拋下她,離開了。


    但是後來,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在她的麵前出現。


    重逢後,我為無法挽迴的過去,深深謝罪,乞求她的愛。


    她……她還是那個奇怪的人。她一直尋找我,愛著我。


    終於到了這一天。我和她隻是作為簡單的兩個人,基爾伯特與薇爾莉特,得到了滿足。


    至此,我和她的故事結束了。接下來我寫的,是在此之後的未來。


    你是不是想:多麽扭曲的一段關係。


    母親一定不會容許。某一方會受到責備。我會站在她的那邊。想來對於布甘比利亞家的女眷,就與敵人無異。


    隻是,你告訴我。


    不要逃。去戰鬥吧。你就是從這種家庭裏出生的。帶她來吧。


    我生於布甘比利亞家,對我來說既是枷鎖,也是榮耀。


    你在讀過這些內容後,是否還抱有不變的心情,我不知道。


    如果你還不願意將我趕出婚禮,那樣就好。


    為你的盡心盡力,我奉上我一生的感謝。祝好。


    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


    致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大人:


    若我能轉瞬之間,跨越千裏,從南之國,到達您所在的北之國。


    初秋清冷的漫漫長夜中,我夢想著與您相見,度過生命中的每一天。


    少校,您可因風寒抱恙?您的生活可有不足?


    無法相見的這段時間,太過漫長,我總覺得我的周圍種種都像夢幻,缺少了實感。


    此時,我和您的信件往來,是我唯一的依靠。


    這樣分離的時間,以前也有。


    長長的,長長的,我和少校天各一方的時間,在我成為自動手記人偶時,那段分別的日子。就像那時一樣,顯得如此度日如年。


    我最近,總是不能好好運轉。


    作為訓練,我學著去牽手,然後發現我心中萌生的那份軟弱。前些日子,我與霍金斯社長談論起我之前做的一個夢……關於夢的詳細內容,請容許我有所省略,我察覺到我自身正在變得弱小無能。


    或許和軍人時期比起來,我的鍛煉有所不足。少校迴到我的身邊後,我真的十分高興……


    人類。是的,我成為了人類。


    您可能會認為,現在的我很奇怪吧。


    原諒我,無法麵對您說出口,我隻能用信件向您告白。


    您邀請我參加您的妹妹的婚禮,我卻是這樣一個配不上您的人。請原諒我如此向您告白。


    即使是現在,我依然認為我身為道具是正確的。我被視作人對待,這種待遇,在我眼中還朦朦朧朧,就像夢一樣。


    您告訴我您愛我,將我作為戀人相處。我與您見麵時,這些確鑿無疑地存在於我的心裏。可我離開您後,這些就像是我從其它地方讀到的故事。


    一直以來,我都會處理這些,但是弱化之後……不,故障之後,我開始像人一樣思考,變得混亂。


    我的腦海中,“你明明是道具”這個聲音,竊竊私語著。


    ……我寫了一些很奇怪的話。


    您可能很難理解吧。


    我思念著您的每一天,總是讓我感到溫暖與安穩。但是偶爾,我會像生出某種故障,變得心神不寧。


    我經常產生疑問:為什麽,您會選擇我這樣的殘次品作為戀人?


    雖然我已經從您那裏得到了答案。


    但即使是那樣,我的心。是的,我也有心。


    心亂了本身,就很奇怪。


    我思考著,一遍遍反複著,不知多少迴,我在欣喜與不安的潮水中沉沉浮浮,我變得更加困惑。


    不久前,我還隻是單純的高興。


    隻是那樣。可現在種種那些都變得……


    “可怕”。


    是的,可怕。我感到了可怕。


    還有更可怕的。


    戰場上,是的,戰場上太多了。但那時,我沒有感到害怕。


    雖然曾發生過很多事,對那些變化,對不安的我,我在野獸與人的一線縫隙之間,隻是因此而無可救藥地……感到害怕。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可怕的事物存在。我明明知道。


    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我會這麽害怕?


    我的胸口痛了起來。少校。


    我一定是自己刺傷了自己。


    現在已經沒有人會攻擊我。


    沒有人會實施暴力。我也不會殺死別人。我不再接受那些評價。


    我現在正在不受威脅,安全無虞地活著。不,麵對危險,我從沒有這樣脆弱無力過。因為我的感情增加了的緣故。感情。


    我用感情攻擊我自己。我在自殘。


    他們都會這樣嗎?


    和我比起來,更會大笑,更會痛苦,更會憤怒的人們,那些人都會這樣嗎?


    他們會被他們自己的感情擺布,度過不眠之夜嗎?


    他們會想要尋找依靠,迴味和愛人的記憶嗎?


    他們會向他們自己,不留情地攻擊嗎?


    我能證明強大應當存在。雖然現在不是這樣,但曾經是。


    強大是重要的。至少對於我來說。我想要取迴它。


    這不是“我”。


    這種想法的背麵,那些沒完沒了的,溢出來的感情,我也同樣不想失去。這種念頭,這兩種念頭完全相反。因為您說愛我,一個我已經重獲新生。


    想迴去。不想迴去。想迴去。不想迴去。


    兩個念頭,碰撞,碰撞。


    我很累。然後這份疲憊作用在我的雙眼。


    我哭了。


    為什麽,眼淚這種東西,會從眼睛裏流出?少校。


    我不要。


    我不需要。


    沒有意義。


    我會變成像失去野心的野獸。


    我會變成像不再研磨的刀。


    少校,我很少會哭。


    我不該這樣的。


    野獸流出眼淚之後,就沒有資格存活。


    成為人。原來,會這麽痛苦。


    我以前作為道具而活著的時候,我沒有這些想法。


    原來所謂人,是不斷追逐幸福的生物。


    透過玻璃,看著這個世界的我,該向何處?


    您用您的時間,給了我愛。


    您將我,變成人類。


    變成女性。


    變成能接受愛,變成“我”。


    我原本應該為這些感到說不出的高興,但我感覺到了我想逃迴地底的衝動。


    您要把這樣的我介紹給您的家人嗎?


    即使可能會出現不得了的失態。


    我的這雙義肢,會嚇到您的家人的這點呢?


    我以前當兵的事,要讓您的家人知道嗎?


    不是我,而是尋找一位代理人,對於您來說,才更安心,不是嗎?


    我。我。


    我。


    我難道,不可恥嗎?


    對於少校您來說,難道,不可恥嗎?


    我……我……很可恥。


    最近,我終於明白了。


    我。


    即使是這樣,我也無法放開您的手。


    如果我被奪走一切,也無所謂。隻有您,我想要。


    很想要。


    隻有您,我很想要。


    我喜歡您。


    一直一直,隻有您。


    真的,一直,隻有您。


    從您第一次抱我的時候,從那一瞬間,我就一直地,


    喜歡您。


    少校,我沒能好好地將話語傳達給您。


    明明,您那麽多次真摯地對我說過。


    如果我說出口,就像會被別人奪走。


    被擊中,死掉。


    我有這種感覺。一個字也無法說出。


    我想守護。


    我想守護我的“我愛你”。


    但是,就連守護本身,也變得艱難。少校。


    喜歡您。


    我喜歡您。


    我愛慕著您,這份感情盈滿了我的心,無法停下。


    從很久之前,在您對我說“我愛你”的很久之前。


    我就喜歡著您。


    在我還不理解這份感情是什麽的時候,我就喜歡著您。


    如果您會從我的世界中離開。


    這一次,毫無疑問,我會想要消失。


    打消我的念頭的,隻是您對我下的命令,“活下去”。


    如果我不依靠您的話語。


    如果我不追逐您的背影。我可能,連簡單的站著,都做不到。


    少校,我是殘次品。


    如果我能作為更完美,更優秀的女性出生,該多好。


    我對我的出生和成長,我從來沒有感到過羞恥。


    但是當我看向你的時候,透過您,我感到無所遁形。


    因為您是我的光。


    因為您是光,而我是黑暗。


    您在我的前方的時候,我還是那個渴望光明的野獸。我隻是不停追逐著光明的野獸。


    少校,求您。


    求您命令我,讓我變得正常吧。


    不要動搖,這樣棒喝我吧。


    如果您這麽做,我可能會如我所願地行動吧。


    如果我得到命令,我就會遵循那個命令而去行動。


    那是我唯一擅長的。


    我如果想到那是命令,無論是消除感情,還是其它事,我都能做到。


    因為是您給我的命令。是的,任何事。


    如果隻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做迴那個人偶吧。做迴那個道具吧。


    不要再為那些感到痛苦。


    包括那些不成樣子的生活方式。請您。


    認可我吧。


    如果那樣做,我一定。


    不會再讓您有任何可恥的記憶。


    我不想被您討厭。


    我想一直追隨著您的背影。


    請讓我留在您的身邊。為此,我什麽都會去做。


    請您更好地利用我。所以,求您。隻是請求。


    在令妹的婚禮上,您對我下命令吧。


    您對我命令,“用不辱布甘比利亞之名的舉止行動”。如果您這樣命令我。我一定會做到。


    我一定什麽都能做到。深愛著您的,


    薇爾莉特·伊弗加登


    致薇爾莉特·伊弗加登:


    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趕去萊登沙弗特裏希的路上。


    我們有談一談的必要。


    你擔心的一切,與煩惱的一切,都是杞人憂天。我見到你之後,我會告訴你。


    你因我而痛苦時,我也一樣。我甚至無法唿吸。


    休息日我會去拜訪伊弗加登家。


    在兩人商量後,我會把從此以後的事全部告訴伊弗加登家的兩位。


    希望你在前文中提到的旅程沒有改變。


    總之,我去見你。不要擔心,相信我。勿念。


    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


    致薇爾莉特·伊弗加登:


    現在,你在做什麽?


    很遺憾,我們相互錯過了。


    同時對於我不請自來的拜訪,代替我向伊弗加登家的兩位謝罪。


    你現在正在西邊,對嗎?


    自動手記人偶的工作很辛苦,要去那麽偏遠的地方。


    我強人所難地抽出時間來到這裏,隻能立刻返程迴去。我對此有一些懊悔。


    我應該留下口信或者信件的。


    但是對方是伊弗加登夫婦,我就不麻煩他們了。


    總之,你不需要擔心任何事。我向你約定。


    我更想當麵以誠意告訴你。


    請你不要忘記,我愛你。


    我從來沒有因為你感到可恥,一次也沒有。


    我抱有這種感情,主要是為我自己。


    哪怕很短,你如果迴信,我會很高興。望安。


    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


    致薇爾莉特·伊弗加登:


    近安。


    可能你正在忙碌地度過轉瞬即逝的每日吧。


    我頻繁寄信給你,我很抱歉。


    我隻是很在意最後一封信為你帶來的誤解,我在意得沒有辦法。


    我沒能做出讓你安心的舉動。


    而且,我明白起因在哪裏。


    是我讓你不安。


    至今為止,我總是狠狠地使你傷心。但是我看到那封用悲傷拚湊而成的信,我隻是……無法遏製感到歉疚。


    明明你是我的全部。


    薇爾莉特,我愛你。


    我希望你相信,我愛著你。


    拜托你,請相信我。


    在信裏寫這些內容的我,在你看來,可能很沒出息。


    我在你的麵前的時候,我總是這樣。


    我讓你看到了很多次我的眼淚。我明明應該比你年長很多。


    關係到你,我表現得好像不是我自己。


    但是你一定不會說我可恥。


    我也是啊,薇爾莉特。


    我愛著你,並不是別人,而是你的原因。


    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你還記得我對你說過,你是我的至愛嗎?


    你是我的至愛。


    我想見你,我想得到你的迴答。即使你的迴答是沉默,我也接受。


    即使隻有一句,我也會因為你的迴應而歡喜鼓舞。


    在我離開的日子裏,你一直想著這些,寫下給我的這些信,是嗎?


    為此,我再次鄭重地向你謝罪。


    我愛你,薇爾莉特。無論多少次,我都會說。願你安好。


    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


    鋼鐵之馬唿嘯著穿過黑暗。


    撕裂了夜色的鋼鐵之馬,名為“紅顏禍水號(femme fatale)”。在那場劫持事件之後,曾一度停運,現在重放光彩。燦爛的車身發著光,載著乘客,載著乘客的夢,向前奔馳著。


    臥鋪包廂,一等客房內,坐著一名男人。在一陣陣毫無規律的搖晃中,他沒有躺在一旁睡覺,隻是看著信。


    “……”


    看了信之後,他將信紙倒扣在桌上,又再次展開,反複確定著信上的內容。從他登上蒸汽火車之後,他就一遍遍重複著這個舉動。


    他展開信紙,將其中滿溢的感情印入腦海。然後,思緒浮向遠方。


    如此受傷的她,現在又在何處?


    他們之間會變得怎樣?


    為了不失去世界僅此一份的愛,他正竭盡他自己所能。


    他會去見她。不論地點,不論手段。


    “……薇爾莉特。”


    夜幕更沉,無情地把一夜沒睡的人拋在身後。


    時間也好,人生也好,從不會駐足。


    今天轉瞬成為過去。過去刺痛了今天。是否能阻止未來,沒有人知道。


    唯一不容質疑的,是手中這封正在深深傷害著他的信。


    信就是真實。就像把人的心封入了這張小小的信封。


    麵對麵的時候,說不出的話語,在信裏恣意滋生。


    本人不在麵前,傷害與示愛似乎都輕而易舉。


    正因為這樣,信才更有殺傷力,也更寂寞。


    從字裏行間殘留的紙與墨水的氣味中,首先感覺到“缺失”。


    隨後,感受到對方為你付出的“時間”。


    越戀慕對方,在隻能將心意傳達給對方的時候,就越失落。


    但是,即使隻有心意,也想要傳達給對方。


    所以,人們提起了筆。


    ——敬啟,致親愛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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