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到來,今年第一道白色細雪在城堡窗戶外楚楚可憐地飛舞。


    羅德西亞國王路德維克在散發香草芬芳的柔軟床鋪上假寐,這時有個可愛的聲音傳入耳裏。


    「國王陛下,已經天亮囉。您差不多該起床了。」


    對他柔聲唿喚的拘謹嗓音甜到都快讓耳朵融化,路德維克睜開眼睛,隻見一位可人女孩用水藍色絲質緞帶將蓬鬆發絲綁得漂漂亮亮,色如勿忘我的瞳眸溫和地望著路德維克。


    「早安,米娜。」


    路德維克的嘴角不自覺蕩起一抹微笑。


    米娜也露出溫婉的笑容。


    「早安,國王陛下。」


    她小聲迴應,仿佛在耳語。


    「早餐的話……我借用城裏的廚房試做。因為國王陛下說過,想品嚐在老家常吃的樸實蛋類料理和湯品……所以我想,這些我應該也能煮……」


    她用餐車運來炒得蓬鬆柔軟的蛋、酥脆的培根、水煮馬鈴薯沙拉、高麗菜濃湯等各式餐點,然後將它們謹慎地擺到桌上。


    白色霧氣帶出美味的香氣,當米娜說她為路德維克努力做菜,神情看上去更顯得溫柔、楚楚可憐。


    (啊啊,這就是夢想中的新婚生活。娶到這麽可愛的妻子,她還幫我做早餐,好幸福。)


    路德維克感動到發抖。


    「希望能合……國王陛下的胃口。」


    「兩人獨處時,要叫我路迪吧。」


    路德維克下床,柔著聲糾正米娜。


    「啊,對不起。」


    隻見米娜輕聲細語,雙頰泛紅,看起來很害羞。


    「路……路迪。」


    輕柔的聲音從小巧唇瓣逸出,路德維克心中再次洋溢滿滿的幸福感,從後方雙手並用地抱住她。


    「謝謝妳,米娜。」


    接著,他給米娜一個早安吻,害米娜連脖子都紅了。


    (啊啊,真的好可愛。)


    路德維克心神蕩漾,打算再親她一次。


    「到此為止,國王陛下。」


    就在那時,背後響起一道略帶歉意的聲音。


    是一頭黑發,戴著眼鏡,外貌樸素的男性官僚──克勞斯,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他尷尬地垂眼,就站在那邊。


    「有『造人』疑慮的行為,在王妃生下繼承王位的王子前,一律禁止。」


    想必克勞斯本人也不想一天到晚監視國王跟他的愛妾私生活,在緊要關頭介入。他目光遊移,盡量不和路德維克等人對上眼,說話語氣也吞吞吐吐。


    不過,克勞斯的上司也就是國王身邊那位侍從長艾蒂海德肯定慎重地叮囑過他,說國王陛下必須跟來自北方大國、因政治聯姻嫁來我國的卡特莉娜王妃生下嫡子,萬一陛下先跟原為侍女卻麻雀變鳳凰的愛妾生下男丁,那可就成了我國的一大問題。


    前陣子西邁爾首長因貪贓枉法遭人告發,當時的司法交易似乎讓克勞斯認定路德維克有恩於他,但另一頭是上司的命令,他被夾在中間好像很苦惱。


    對此,路德維克也感到歉疚。


    克勞斯隻是盡忠職守,並沒有惡意。


    除此之外,即位前路德維克根本連作夢都沒想到自己是那位駕崩先王的私生子,原為服飾店小老板的他在尋常人家長大,過著市井小民的生活,流著一半的平民之血,要他迎娶全大陸身分最高貴的人當王妃,生下孩子好繼任王位,為了國家好,這麽做是對的,路德維克也明白其中道理。


    可是──


    「隻是個早安吻,應該能睜隻眼閉隻眼吧。畢竟我跟米娜才剛新婚。」


    連起床的問候都不能平心靜氣實行,總讓人想抱怨幾句。


    這時米娜用小到快聽不見的聲音接話。


    「我、我……不、不介意。」


    她邊說邊躲到路德維克身後,一臉害臊。這女孩很內向,新婚生活遭他人偷窺,肯定羞得不得了。


    雖然克勞斯對這項任務頗有微詞,卻沒有放水的意思,所以他拿出能幹官僚該有的架勢應答。


    「問候之吻還在許可範圍內,我頂多隻會在暗處把守,從頭到尾當個稱職的木頭,充當一麵牆。不過,親了第二次就會想親第三次。尤其是像國王陛下這樣的青年男子,跟心儀女子親吻三次就會情慾高漲,必定在下一階段全麵失控。我想與其在事發前一刻懸崖勒馬,還不如在倒數前三個階段出麵製止,這樣對國王陛下更好。因為我聽說反覆懸崖勒馬多次,等到正式上場反而會不舉。」


    米娜臉上的紅潮越來越深,垂頭縮在路德維克身後,路德維克則無力地嘀咕。


    「……多謝費心。」


    當然,老是停在這邊,一點都不好。


    好不容易娶到一位心地善良的可愛老婆,眼下這段新婚時期是最甜蜜、最快樂的時候,竟然隻能停在親吻階段!


    這樣很傷身!


    雖然米娜說『我隻要……能跟路迪在一起,就很開心了。可以等、沒關係的。』,但在克勞斯的監視下,不能跟可愛的老婆有任何新婚舉動,還要一個人睡覺,路德維克再也受不了啦!


    今天他還是老樣子,享用米娜親手烹製的樸實早點,然後獨自一人在房裏碎碎唸。


    「果然……還是隻能去拜托王妃了。」


    ◇  ◇  ◇


    「我今生就隻有這個願望!拜托妳跟我行房,生下繼承王位的王子!」


    那日午後。


    早上飄起的雪已經停了,透明的日光穿透窗櫺灑在溫室裏,路德維克正在那對正室卡特莉娜王妃拚命低頭拜托。


    溫室裏長滿珍奇的樹木,五顏六色的花朵怒放,除了園丁,隻準國王與王妃進入。


    話雖如此,路德維克就在開著紅花的爬藤異國樹木後方猛低頭拜托,萬一被城裏的誰撞見,事情大概會立刻傳開,說『冷血王妃逼國王陛下道歉!』、『國王陛下拚命道歉,被王妃用媲美永凍土的眼神居高臨下鄙視。』、『真教人於心不忍!』,人們都會感到同情吧。


    事實上卡特莉娜王妃過分端正的容貌冷到不能再冷,豎起金色的眉毛,宛如寶石的紫色瞳眸憤怒至極。憤慨到那頭飄逸耀眼的金色秀發都為之散亂。


    「nei!eney!(不行!絕對不行!)」


    她用人稱世上最優雅最有品味的母國語言大聲喚道。


    還搭配路德維克他們國內通用的達路語。


    「路迪知道我有心儀對象吧!我要保持純潔之身,等他過來迎接我。怎麽可能跟你行房!堅信孩子是由送子鳥送來的,我可不是那種不諳世事的公主。在老家那邊也專心探索宮殿的每個角落,偷看偷聽蒐集情報──我、我知道要怎麽生孩子!之前拿儀式上使用的皇帝錫杖遊玩,不小心折斷,我四處逃不想被父皇抓到,還躲進衣帽間,結果號稱忠貞的伯爵夫人與知名的愛妻將軍跑進來,突然做起那檔事,害我想走又出不去──啊啊,ay poa delicarze!noy delldraskayer!(當時真的好困擾。不對,這件事不重要啦!)」


    王妃用雙手按住染紅的麵頰,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接著又惡狠狠地瞪視路德維克。


    「我的身心都屬於他,所以不行。」


    「那個,芙洛琳……我之前就有點懷疑,這該不會是妳一廂情願吧?」


    「唔。」


    被路德維克一說,卡特莉娜王妃頓時詞窮。


    外觀看來是位高貴的公主,但這位王妃骨子裏活潑好動又愛撒野、惟恐天下不亂,在老家安德拉那邊有心儀對象,正等對方來個浪漫的搶婚。所以不能跟路德維克有夫妻之實,先前已經跟他言明。


    自稱芙洛琳的這個假名,就取自他飼養的藍貓。


    因為他很疼那隻貓,會柔聲唿喚貓的名字,所以王妃也想變成貓,聽他用那種語氣叫喚。


    路德維克曾愛上扮成芙洛琳的王妃,對她有男女之情,但聽完這些一度死心。


    不過,話說王妃所愛之人,他遲遲沒有來,接王妃的跡象。


    再說按王妃平日裏提及跟「那個人」互動的片段看來,可以想見對方並沒有愛上王妃。


    既然這樣,他就沒必要放棄不是嗎?


    「芙洛琳」把米娜當妹妹疼愛,米娜也很仰慕芙洛琳。他們可以來場快樂的三人行啊。


    若真如艾蒂海德希望的那般,王妃變成路德維克名副其實的妻子,並生下繼承王位的王子,這樣一切就圓滿了……


    「noy!(不!)沒那迴事!他一定會來接我的。因為他一直很想來羅德西亞蒐集童話故事


    ,舉凡來羅德西亞的路線、途中的曆史遺跡、名產美食,他都在地圖上用紅字標記,一一確認,當然達路語也講得很流利,還跟貓咪芙洛琳說總有一天要去催生童話的森林王國看看。隻是有點……欠缺行動力。」


    「這就表示他感興趣的是羅德西亞,並非妳吧?」


    「才不是!總之不行就是不行!而且你已經……有米娜了……」


    高高吊起的眉毛突然間垂落,還莫名地別開目光,神情變得黯然,這讓路德維克的心狂跳一下。


    看起來就像卡特莉娜王妃因路德維克迎娶米娜當寵妾,正暗自神傷。


    (這該不會是……)


    他的心髒噗通直跳,都快從口中跳出。


    「芙洛琳……」


    正想伸手搭上她的細肩──


    「re nei toliea!(不許你亂搞外遇!)」


    隨著王妃用安德拉語大叫,白色小猴從她背後跳出。


    「嘰──!」


    牠的小手朝路德維克揮下。


    那是卡特莉娜王妃從安德拉帶來的寵物奇奇,就養在這座溫室裏。以前王妃曾經拿奇奇「丟他」,被抓到滿臉傷的路德維克下意識退開。


    「唔哇啊啊啊啊,我該迴去處理政務了。」


    他趕緊離開溫室。


    ◇  ◇  ◇


    「唉──竟然說不準我搞外遇。之前決定召開理想嬌妻選拔賽的時候,明明還笑著說『幹脆一口氣納三、四個妾好了?』。」


    不對,路德維克最討厭這樣,他也不想搞外遇……


    假如跟王妃不再虛有其表,而是變成真正的夫妻,這樣是不是對米娜不忠呢……路德維克帶著複雜的心情走在城堡走廊上。


    這時轉角後方傳來跟他剛才那口歎息一樣大的歎氣聲。


    「唉──……」


    「哇!」


    兩人差點麵對麵撞上,他在千鈞一發之際伸手抱住對方,來人則一臉驚愕。


    「國、國王陛下!」


    對方大叫兼石化。


    話說被路德維克撐住的人,一頭美麗的漆黑發絲整齊地紮在頭頂上,這位年輕女孩身穿騎士團製服──是女騎士艾芙琳。


    總是抬頭挺胸、做事俐落又充滿朝氣的她讓路德維克頗有好感,所以他的表情不自覺放緩。


    「嗨,原來是妳啊,艾芙琳。走路不看前麵很危險喔。」


    當路德維克對她綻放笑容,他懷裏的艾芙琳便嚇了一跳,一雙眼睜得老大,嘴巴一開一闔,外加滿臉通紅,然後火速後退,對他深深一鞠躬。


    「萬、萬萬萬分抱歉。當國王陛下的騎士卻少了應有風範,在您麵前如此散漫。」


    「人難免會這樣。妳平常都表現得很英勇,一直很努力,偶爾放鬆發點呆也無妨吧。」


    「小、小的不敢。您、您您您先請。容我在這目送國王陛下!」


    艾芙琳挺直背脊向路德維克敬禮。


    太誇張啦──路德維克邊笑邊朝辦公室去。


    (說真的,她總是很認真、很拚命呢。大概她天生就這麽努力吧。同樣是穿男裝的女性,卻跟艾蒂海德天差地別。要是艾蒂海德也像她那麽可愛,我會輕鬆不少……就算差點在走廊撞上,艾蒂海德也不會臉紅吧。感覺會冷靜地嘮叨一堆要我多加注意。為什麽老像那樣……一臉淡然條理分明,硬是要求我……)


    路德維克再次發出歎息。


    ◇  ◇  ◇


    (我、我被國王陛下抱住!國王陛下的手就貼在肩膀跟背上。我的胸與國王陛下的胸膛──)


    路德維克逐漸走遠,艾芙琳在慌亂與感動中抖著身子目送那道背影。


    當那道爽朗身姿完全走出視線範圍,她突然腿一軟,虛弱地靠到牆壁上。


    (心髒──好像快裂開了。陛下笑著原諒我的失態,還用些過分抬舉的話誇我。啊啊,今天發生的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晚點迴宿舍一定要把國王陛下的好寫進日記裏。真想現在就迴房。趁國王陛下的尊腕觸感還沒散去,好想透過書寫盡情抒發這份感動。)


    剛才被摸的手蠢蠢欲動,但艾芙琳突然恢複理智。


    「不對,現在沒空想那些。」


    她嘴裏唸唸有詞,語氣好灰暗。


    艾芙琳的苦惱要往迴追溯到上星期──城內理想嬌妻選拔賽成果發表的那天。


    這天榮登選拔賽冠軍的侍女米娜被國王納為寵妾,讓艾芙琳心中難受得很。


    不過,雖然隻有兩票,但還是有人投票給她,她覺得好開心、感激到渾身發抖,一麵品嚐這份小小的喜悅並返迴騎士團宿舍,結果收到父親從老家寄來的信。


    『給親愛的女兒艾芙琳


    妳的婚禮日期已訂,家人都在等妳,盡快迴家。


    父筆』


    一開始艾芙琳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下一秒在心裏暗道「開什麽玩笑」。


    她現年十七歲,長這麽大從沒跟人訂婚也沒男朋友。過去甚至不曾被男性追求


    過。


    所以她不打算把父親的惡作劇當迴事,隔天就迴老家大宅看情況,隻見一身武骨的父親奧茲華德張開雙手、笑容滿麵。


    「噢噢,艾芙琳!我的女兒啊!再隔兩個星期就要舉行結婚典禮。新郎的家世和武術底子都好得沒話說。妳是個幸運兒。」


    說完就抱住艾芙琳,力道強到幾乎要把身體折斷,母親和幾位年幼的弟弟也給予祝福。


    「妳也真是的,從小就跟戀愛無緣,一天到晚不是練劍就是鍛鍊馬術,加入騎士團更是滿腦子隻剩工作,要是我們沒替妳相個好夫婿,我還擔心妳會孤老一生呢。妳爸說得對,對方跟妳很般配。」


    「恭喜妳,姊姊。」


    「我明年開始也會變成見習騎士。今後我跟奧斯卡會連姊姊的份一起努力,為我們家光耀門楣。姊姊妳就放寬心嫁過去,祝妳幸福。」


    那些祝福讓艾芙琳陷入混亂。


    聽說跟艾芙琳「般配」的新郎來自武術名門──聲名遠播的哈格爾家,是他家長男哥斯塔夫。


    年紀比艾芙琳大十歲,壯得跟熊一樣,是名性格豪放的男性,在羅德西亞最有分量的武術大會每年都會於鎮上競技場召開一次,這位強者連續十年守住他的王者寶座。


    比起半路崛起的艾芙琳家,對方的家世確實比他們好上許多,但據說哥斯塔夫希望家族繼承人夠強悍,能將他的霸王傳說延續下去,所以主動表態,願娶艾芙琳為妻。


    而艾芙琳的父親靠武術成就一番偉業,他們兩人同為武者,似乎誌趣相投。


    「如果是妳跟哥斯塔夫少爺生下的孩子,將會成為名垂青史的英雄吧!我跟哥斯塔夫少爺計畫在婚禮當天開放競技場供民眾參觀,新郎和新娘穿成套鎧甲,組隊打生存戰。」


    對方情緒高漲,這計畫已經讓人分不清是結婚典禮,還是變相辦武鬥大會,他喜孜孜地列出計畫環節。


    父親似乎相當高興,四處昭告他家女兒要跟連續十年稱霸競技場的哥斯塔夫結婚,當艾芙琳頭昏眼花地離開老家迴城,這次換騎士團的上司、同僚、在城裏工作的侍女們陸續獻上祝福。


    「哎呀,恭喜妳,艾芙琳。令尊昨天跟我提過。竟然要跟十年霸主哥斯塔夫少爺結婚,真是不得了。今後妳就是我頂頭上司的夫人了。再麻煩多跟妳家老爺美言幾句。」


    「我們大家還以為艾芙琳會終身不嫁,永遠待在騎士團呢。」


    「是啊,幸好艾芙琳不用變年邁體衰的老太婆還得待在騎士團幹內勤。」


    「恭喜您結婚,艾芙琳大人!雖然讓我們憧憬的騎士艾芙琳大人結婚令人感到非常寂寞,但當女人最幸福的事莫過於結婚。」


    人們接連對她道賀,還不隻這樣。


    「若是哥斯塔夫少爺與艾芙琳結婚,可能會生下很厲害的孩子。搞不好全身上下都帶著電光,還會口裏咬劍從腹中跳出來呢。」


    「對,就像出生後第三天將蛇撕成碎片,一星期後徒手將狼心掏出的英雄席格蒙!」


    「無論孩子像哥斯塔夫少爺或艾芙琳大人,肯定都很有武術天分,他們將生下最強的孩子!」


    見大家用充滿期待的目光看自己,艾芙琳根本無力招架。


    「唉──怎麽可能生下渾身電光的孩子啊……」


    艾芙琳避開可能會有人經過的地方,蹲坐在庭院角落、躲在草叢中,再次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雖說問題不在那,但她就是不願去想新郎的事。


    就在這時,有道憤慨的聲音就近響起。


    「什麽嘛,每天都跟


    米娜你儂我儂,卻要我跟他生孩子。」


    踩著充滿怒意的步伐,一名生著亞麻色秀發的少女現身。那張絕美容顏生得雍容華貴,身上卻穿著方便活動、像村姑在穿的樸素衣裳。大概是在城內出入的商人或工匠助手吧。


    兩人肯定都沒料到有人會在這種寒冷的日子裏特地來城堡庭院吐苦水,彼此尷尬地互看。


    數秒後,對方詫異地「哎呀?」一聲。


    「妳是那個騎士團成員?」


    艾芙琳也覺得她看起來很眼熟。當時對方戴著麵具,但這種說話方式和氣質──


    「妳該不會是秋季慶典上的那位?」


    在秋季慶典當晚,城鎮上擠滿戴著麵具的青年男女,有對年輕男女幫忙逮捕在慶典上為非作歹的竊盜集團。


    當時艾芙琳在慶典上擔任警衛,保護聲稱從竊盜集團老巢逃出的兩人,將他們帶迴警備總部。


    據說這場逮捕戲碼有國王陛下的特務騎士插手,那兩人就是所謂的特務騎士,這件事還在騎士團內傳得繪聲繪影,但在艾芙琳看來,這兩人隻是遭事件波及的善良情侶罷了,就連現在也不例外──


    (糟糕!身為騎士的我蹲在庭院裏難堪地發牢騷,被一般民眾撞見!)


    她滿心焦急。


    艾芙琳趕緊起身,拍拍沾在製服上的土和草,然後裝得一臉若無其事。


    「我可沒有蹺班摸魚喔。好了,已經休息夠了,迴去工作吧。」


    說完這句,她正要匆匆離開現場──


    「等等。」


    ──卻被對方叫住。


    照理說不可能有這種事,但那雙紫眸跟某人好像,被它們定睛凝望,艾芙琳仿佛快被那對強而有力的雙眸吸進去,而這位有著亞麻色秀發的少女則朝她開口,說話語氣就好像找到同伴一樣。


    「剛才妳說不可能生下身上帶著電光的小孩對吧?莫非有人也強迫妳生孩子,雖然妳不願意?」


    十分鍾後──


    艾芙琳與自稱芙洛琳的少女不畏冬季酷寒,在庭院裏意氣相投地聊開。


    「後來,這個人啊,明明就有兩情相悅的可愛女伴了,卻要我替他生孩子。」


    當芙洛琳鼓起臉頰講述,艾芙琳也跟著同仇敵愾,認為對方這麽做太過分。


    「我下周也要被迫跟父母相中的對象在競技場裏舉行婚禮。聽說他想要最強的子嗣繼承衣缽,才決定迎娶我。爸媽他們很高興,認為他配沒桃花運、將來肯定嫁不出去的我有過之而無不及,指望我生下能當上勇者並締造傳說的強壯後代……」


    接著艾芙琳向她坦言煩惱。


    這次換芙洛琳為艾芙琳打抱不平。


    「真是的,他們把女人當成什麽啦!」


    「可是,在理想嬌妻選拔賽的最後一天,我確實隻得到兩票,表示大家都沒把我當女人看……不,有得到兩票就該感激了……連我以前小時候還在穿裙子,某個老跟我吵架的兒時女玩伴都說我好像火爐騎士。」


    「『火爐騎士』!我有這本繪本!在講全身包著火爐鎧甲的騎士打倒惡龍,還跟公主結婚對吧!」


    這時艾芙琳苦著一張臉嘟噥。


    「表示我不修邊幅又莽撞,一點都不性感。就像頭上有根煙囪三不五時冒煙。為了迴敬替我取這種難聽綽號的兒時玩伴,我說她就跟出現在『養豬伯爵』裏的傲慢公主沒兩樣……但當公主總比火爐好……」


    她好沮喪。


    「沒這迴事。連小孩子都很喜歡『火爐騎士』,故事的結局也很美滿啊。」


    芙洛琳想讓艾芙琳振作起來,話說得特別用力。然後單刀直入地提問。


    「艾芙琳有心儀的對象嗎?」


    「這、這這這這這個──」


    「妳有對吧!」


    她的紫眸頓時一亮,突然向前探身。


    「對方是什麽樣的人?」


    「這、這個嘛,他是很偉大的人,年紀輕輕就擔任要職卻不會驕矜自滿,為人謙虛。」


    「哎呀,這是很棒的優點呢。」


    聽到芙洛琳誇自己的心上人,艾芙琳變得神采奕奕,換上戀愛中少女才會有的眼神。


    「沒錯,他是很棒的人!為人誠懇又體恤下屬,氣質出眾一表人才,城裏的姑娘也很欣賞他。」


    「看來是在城裏工作的人吧。跟同事結婚是椿美事。」


    「結、結結結結婚,我哪敢高攀!他可是比高嶺之花更遙遠的存在,完全是我一廂情願。」


    「討厭,英勇的騎士大人別說這種喪氣話嘛。既然有這麽棒的對象,妳就該拋開顧慮,發動猛烈攻勢啊。我可是不分白天黑夜中午,不是從窗戶偷溜進去,就是躲在櫥櫃裏埋伏,或是脅迫神殿下神諭,說他跟我會結合,做了不少努力。」


    「這樣好像太過火了。結果怎樣?」


    艾芙琳怯怯地問道。


    而芙洛琳挺起胸膛,爽朗地迴應。


    「雖然失敗了,但我已經竭盡全力,不留半點悔恨。所以艾芙琳妳也要加把勁!」


    都怪她的表情太過開朗。


    「這樣啊……看來盡全力去做才是最重要的。」


    這段話積極到不行,讓艾芙琳畏縮的心有些動搖。


    至於過分拚命後,芙洛琳的戀情有何下場,對方並未告知詳情。


    「隻要最後能向他表明心意,我就……」


    「不行,目標是幸福美滿的結局!」


    芙洛琳再次斷言。


    「說、說得也是……我還是盡力試試吧。」


    艾芙琳聽完小聲說道。


    這時芙洛琳好高興,她開朗地迴話。


    「好!去試試吧!我也會幫忙的!」


    ◇  ◇  ◇


    此刻,公爵千金特瑞莎正待在自家的豪華宅邸裏,垂眼望著兒時玩伴艾芙琳的結婚典禮邀請函,模樣狼狽。


    「艾芙琳竟然要結婚了!我怎麽都沒聽說!」


    然而邀請函裏確實寫著下星期要在鎮上的競技場舉行婚禮,並舉辦紀念賽。


    「這個紀念賽在搞什麽鬼?新娘跟新郎要在婚禮上組隊比賽,簡直胡鬧。」


    搖搖燙出華麗波浪的紅發,她用力踩踏柔軟的長毛地毯,嘴裏恨恨地低吟。


    「唔唔,婚禮內容姑且不論,竟然被那個毫無魅力可言的艾芙琳超越。」


    而且艾芙琳的生日晚特瑞莎幾個月,比來到十八歲的特瑞莎還小一歲,目前十七歲。


    三大公爵之首福爾曼家與艾芙琳他們這種半路崛起的暴發戶家庭雖同為貴族,層次卻截然不同。原本艾芙琳該對特瑞莎放低姿態,對特瑞莎保持敬意才對,但她們從小對話就無上下之分,再加上會保護弱小、捍衛年紀比自己小的人,讓艾芙琳儼然成為眾千金的代表,所以她會數落特瑞莎,或者生氣罵她。


    特瑞莎與艾芙琳這兩人一天到晚為些事情吵架,三大公爵之一的瓦爾達家千金克蕾朵會靜靜地看著她們,挑適當的時機跳進去當和事佬,當時這種景象幾乎天天上演。


    長大後艾芙琳雖是女兒身卻當上見習騎士,特瑞莎則為了嫁給國王學習各種禮儀和舞蹈,在上流社會千金雲集的沙龍裏以女王之姿君臨,兩人走上完全不同的路,可是在城裏遇到依然會吵起來。


    這個天敵竟然要在十七歲結婚!


    我都十八歲了,還是單身呢!


    不僅如此。前些日子她才剛耳聞有不少人去向克蕾朵提親。


    特瑞莎跟克蕾朵原是爭著嫁給國王的死對頭,但路德維克國王迎娶北方大帝國的公主,還納女仆當寵妃,所以瓦爾達家疑似放棄將克蕾朵嫁給國王。急著趁克蕾朵還芳齡十七趕緊替她另覓夫家。


    由於克蕾朵從國王新娘競賽中退陣,因此尚未放棄當正宮王妃的特瑞莎心情好複雜。


    沒想到這次連艾芙琳都!


    特瑞莎咬牙切齒地垂望邀請函,在那天晚餐的餐桌上,她又進一步遭受打擊。


    因為爸爸、媽媽跟小她三歲的妹妹克莉絲汀娜這三人皆望著特瑞莎,看起來莫名浮躁,她想家人可能猜自己很在意被艾芙琳超越的事,便心生不悅。


    「如果是結婚的事,我早就知道了,那沒什麽大不了。其實挺棒的。」


    她刻意說得很不以為然,隻見這三人的表情突然開朗起來,不敢開的口也跟著開了。


    「是嗎,妳發現啦。前些日子跟薛爾茲家的長男相親,他很喜歡克莉絲汀娜,今天正式訂下婚約。預計在明年六月結婚。」


    咦……?薛爾茲家的長男?


    不是哥斯塔夫少爺?對方還很中意妹妹?明年六月結婚?艾芙琳的結婚典禮在下禮拜──


    母親也麵有喜色。


    「雖然讓


    十五歲的女兒嫁過去令人擔憂,但六月一到,克莉絲汀娜就十六歲了。跟二十歲的新郎很相配。」


    要結婚的人是克莉絲汀娜嗎!


    什麽時候相親的!我可是連半次都沒相過喔。臉跟個性都比我樸素、根本是平凡人代表的妹妹竟然要結婚?


    「我、我跟法蘭斯少爺見麵前也很不安。不過,跟他見麵聊過之後,發現他是心地善良又非常隨和的人。法蘭斯少爺說他以為相親對象是特瑞莎姊姊,原本還想拒絕。因為他跟特瑞莎姊姊這種過分華麗的人不和。但他說,若是跟我結婚,應該能共築溫馨、能讓人放鬆心情的家庭。」


    「這……這樣啊。」


    話說薛爾茲家的長男,明明很年輕卻缺乏活力,老實說一點也不起眼,但家世顯赫為人誠懇,所以沙龍裏的千金小姐們都認為他是理想夫婿。


    像那種長相平庸的人,我才不想嫁好嗎!家世顯赫又怎樣,還是比不上公爵家!


    「這樣挺棒的。恭喜妳,克莉絲汀娜。」


    「謝謝。能獲得特瑞莎姊姊的祝福,這件事最教人開心。」


    「我也鬆了一口氣。原本還在煩惱該怎麽跟特瑞莎說呢。」


    「是啊,我也是。」


    這話什麽意思?一些辛辣話語差點脫口,被特瑞莎硬生生憋住,與食不知味的小羊燉菜一同咽下。


    比不上自己的妹妹十六歲就要嫁人,為何身為長女又有足夠教養外加美到可當國王新娘候選人的她卻無人說媒?這些疑念在腦中打轉。


    「這麽說來,我都沒跟人相親過。」


    當特瑞莎用此話試探,雙親便心有所感地出聲。


    「因為特瑞莎一生下來就是王妃候選人。想說再怎麽不濟也要跟凱因陛下膝下的三位王子擇一結婚,沒想到他們三位都因流行病早早去世。」


    「是啊,任誰都料想不到。再說凱因陛下的私生子路德維克陛下也與安德拉公主結婚。特瑞莎實在可憐,為母也為此心痛。」


    可憐……?我嗎?


    「妳原本是當王妃的命,事到如今總不好嫁給羅德西亞的貴族吧。我這個作父親的也對妳抱持過多期望,把妳養成這樣真的很對不起。老家這邊會照顧妳一輩子的,妳今後就悠閒度日,做些有興趣的事吧。」


    「就是啊,特瑞莎,不是隻有結婚才能獲得幸福。」


    「還有我!要是跟法蘭斯少爺生下孩子,我一定會立遺囑,等特瑞莎姊姊老了以後,要他幫忙打點一切。」


    他們認為我會變成老姑婆嫁不出去?


    要是在這動怒,家人會想被妹妹超前果然讓我大受打擊,才在那鬼吼鬼叫。所以我隻能忍住。


    除此之外,晚餐後特瑞莎走過走廊,聽見幾名傭人在嚼舌根。


    「沒想到原本預定嫁給國王的特瑞莎小姐竟然嫁不出去。都怪她出身名門,眼光放太高。」


    「是喔,但瓦爾達家的克蕾朵小姐不是一堆人追嗎?」


    「因為我們家的小姐個性太那個。大家都誇克蕾朵小姐是文靜的淑女吧。再說克蕾朵小姐才十七歲。十八歲跟十七歲的的差異可大了。」


    「說得對──十七歲前都是適婚期,但一來到十八歲就讓人覺得『這是剩菜』,那種感覺突然變得很強烈。」


    她有種想要衝過去臭罵的衝動,但還是用指甲抓著走廊上的牆壁忍住了。


    然後隔天到城裏的沙龍又──


    「各位,妳們聽說了嗎?聽說特瑞莎小姐的妹妹婚事已訂。」


    「哎呀!那特瑞莎小姐不就被妹妹超越了?真可憐。」


    「沒那迴事,特瑞莎小姐就算錯過適婚期,還是夢想當王妃,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真像特瑞莎小姐的作風,讓人百看不厭。」


    「就是說啊,她可是很棒的負麵教材,堪稱典範。」


    「若想求得好姻緣,拿特瑞莎小姐當參考再逆向操作準沒錯。」


    這讓特瑞莎在門前氣到肩膀打顫。


    「哎呀,特瑞莎小姐!」


    「您什麽時候出現在那的?」


    千金小姐們發現特瑞莎全都麵色發白。


    「我、我有點不舒服,今天就先失陪了。」


    她的紅發與豪華禮服一掀,就此逃離現場。


    (真丟人!)


    連貴婦該有的矜持都忘了,特瑞莎紅著臉一個勁地跑過走廊,在心裏大叫。


    在卡特莉娜公主嫁過來之前,她是國內最為高貴的女子,如今居然被當成嫁不出去的可悲女子,引人同情。


    (為了給那些說我悲哀的不敬之人一點顏色瞧瞧,我必須貫徹初衷當上王妃。我之前太被動了。今後要對國王陛下大膽發動攻勢!我要抓住國王陛下的心,把卡特莉娜公主趕迴北方老家,到時我又會實至名歸,成為國內第一高貴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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