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顧至今的人生,露·多爾斯一輩子都活在黑暗之中。


    出生的故鄉早已不存在。她隻聽說是在戰火中毀滅,從不知道詳細情形。


    她也不知道爸媽長什麽模樣。她從懂事以來就舉目無親,是個奴隸。


    像她這樣的人很多,能存活下來恐怕算是幸運了。


    不,說不定在懵懂無知時死去還比較幸福,但至少幸運的是第一個領走她的是商家,她在那裏得以學到了各種知識。


    那大概就是露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了。露是個商品,為了賣個好價錢,人家要求她學習讀書寫字以及打理家事等種種技能。盡管幾乎沒有自由可言,以奴隸來說算是很好的待遇了。


    然後經過一番波折,她在好幾人的轉手買賣之下,落入了赫洛司·卡門的手裏。


    其實露不太記得被賣給他之後短期間內發生的事,恐怕是本能拒絕記憶吧。


    濃密的死亡氣息讓露憔悴不堪,在遠離人群的場所工作讓她陷入了孤獨處境。不幸中的大幸是,赫洛司隻把露當成奴隸。假如把她當成了實驗材料,不知她會麵臨什麽樣的地獄。而那種可能性絕對不低。


    露一個命令一個動作,這是她唯一的義務。她做過禁忌實驗的助手,也丟棄過屍體。


    死靈魔術師赫洛司·卡門是個可怕的男人,露被迫見識到黑暗的所有層麵。曾經有過無數的騎士、傭兵跟魔術師前來討伐赫洛司,但全被赫洛司·卡門擊退了。露至今不隻一次親眼目睹赫洛司創造出邪惡怪物,他所向無敵。


    不管過了幾年,露都無法適應黑暗力量。


    露恐怕是個凡夫俗子,既不能前進也無法逃脫。


    她太無力了。可能因為缺乏營養或長期處於黑暗中,她完全長不高。


    曾幾何時,露不再把痛苦的心情寫在臉上,這是她的自衛手段。但是,這絕不表示她變得麻木不仁。


    恐怕就算有人得知露的際遇,也不會同情她。無論出於何種理由,露一旦當過世界公敵的幫兇,她也就成了世界公敵。


    她早已隱約感覺到自己將麵臨悲慘的命運,對死亡的恐懼總是緊追在她身後。


    她犯了罪,靈魂一定已經汙穢至極,想必不得善終。


    ——結局來得很簡單。


    一切的契機,恐怕都是那個屍鬼。露至今看過赫洛司創造的許多不死者,但那個屍鬼明顯異於平常。他有智力,有理性,而且冷靜。


    他實在太像人類了。他利用露,試著消滅主子赫洛司。


    露很害怕。不過,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露迎接的下場比想象中好多了。


    銀箭貫穿露的胸口,力氣從體內流失。她沒感到痛。


    露最後看到的是即使被偷襲仍試著拯救自己的,那位終焉騎士的美麗臉龐。


    她的表情在為露祈禱。


    露可以斷言自己心中並沒有恨。


    因為露早就知道終焉騎士是何種存在,而且她在那瞬間總算忘記了恐懼,獲得安詳的感受。


    所以,當露發現自己正在俯視自己的屍體時,她大吃一驚。


    可能是從肉體此一桎梏獲得解放的關係,身體非常輕盈。她低頭一看,身體是透明的,穿著從沒看過的寬鬆白禮服。光是用想的就能在天上飛,還能自由穿透牆壁或地板。


    心情暢快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露作為赫洛司的奴隸賣力多年,聽他說了許多自言自語,多少懂一些不死者的知識。


    不死者有兩種,分別是自然誕生型與死靈魔術創造型。


    死者的靈魂如果心懷強烈怨恨或被死靈魔術師玷汙,就會變成「惡靈」;除此之外,如果有心願未了,則會變成「幽靈<ghost>」。露不記得赫洛司有對自己施過魔法,所以現在的自己應該是自然誕生的「幽靈」。自己現在的模樣跟那種不死者的形象十分吻合。


    我為什麽會……我明明沒有未了的心願。


    露困惑地飄浮於熟悉的走廊上。原本陰暗得沒有燈光根本無法走動的走廊,看在如今的露眼裏就像白天一樣明亮。


    幽靈在不死者當中是力量極為弱小的存在,縱然是死靈魔術師,也得使用魔術才能看見他們,應該不用擔心被赫洛斯·卡門發現。


    露想了想。假如露有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未了心願,應該是在掛念殺了露的終焉騎士們後來怎麽樣了。


    她猶豫了一下,但反正已經死了,沒什麽好怕的。


    露轉身讓禮服裙擺飛揚,隨即往終焉騎士前去的方向——赫洛司·卡門嚴陣以待的大廳,如流雲般飛去。


    大廳正在展開露前所未見的戰事。


    終焉騎士團的實力比傳聞更厲害。至今前來襲擊赫洛司的人全都單方麵敗給了他,但這次的戰鬥卻與那些狀況有著天壤之別。


    終焉騎士的實力貨真價實,而赫洛司也拿出了真本事。他操縱的不死者也比露至今看過的那些強悍多了,光芒多次燒毀邪惡黑龍。


    運氣不好,魔龍吐息掃過了在空中觀戰的露。


    露忍不住發出尖叫,但並未覺得痛或燙。她急忙檢查身體,發現禮服連一點破裂都沒有。到這時候,她才終於想到一件事。


    幽靈不同於惡靈,對世界的幹涉能力極其低微;而這表示他們也不會受到世界幹涉。無論是終焉騎士還是赫洛司,似乎都沒注意到現在的露。


    之後她的心情就像在看一出戲劇。


    她發出許久不曾如此熱情的聲音,為終焉騎士們加油。


    露雖然不怨怪赫洛司,但那是長年以來的生活耗盡了她反抗的氣力,絕非她自願唯命是從。既然已經獲得解放,就沒義務再支持他了。


    戰況看起來像是勢均力敵。赫洛司一再被消滅,卻屢屢複活。然而,終焉騎士團也不遑多讓。耀如陽光的帶狀光波橫掃魔龍,將赫洛司焚燒殆盡。


    這時,露注意到了。


    那個屍鬼……恩德不見人影。難道是到現在還沒迴來?


    那個男的很會動腦筋,說不定是在靜待終焉騎士耗盡體力。


    露不認為他已經被消滅了。那個男人才剛誕生就能騙過甚至偷襲狡猾的赫洛司·卡門,而且很有膽量。


    露覺得恩德是個可怕的男人,但並不恨他。雖然恨過一次,然而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況且恩德不會像赫洛司那樣對露大小聲。


    露最後跟他做了約定。雖然擔心他會說話不算話,但自從做了約定的那天起,這事也的確成了露的小小希望。


    想到這裏,輕飄飄地浮空的露睜大了眼睛。


    不對,露現在成了幽靈,能夠確認約定有沒有實現。露之所以會變成幽靈,說不定就是在掛心這件事。


    聽說不潔的靈魂會化作惡靈,永生永世於地獄徘徊。但是,露並沒有變成惡靈。


    等一切都結束,露的靈魂想必會蒙主寵召。


    她不害怕,甚至有多餘精神去想:假如恩德沒替她蓋墳,她就要變成鬼糾纏他。


    巨龍的咆哮與赫洛司的怒吼響徹四下,強光輝耀。


    露長久以來維護整頓、受困其中的宅第逐漸倒塌。


    露懷著酸楚的心情,一直旁觀那副光景。


    勝負揭曉的方式簡單明了。


    露一直心懷恐懼的赫洛司;以為所向無敵的主子;至今屠滅了無數敵人的魔術師,在終焉騎士團的手裏完全消失殆盡了。


    當然,這是一場激戰的結果。赫洛司不用說,終焉騎士團的成員自始至終也都維持死命一戰的神情,當戰鬥結束時,原本高掛空中的太陽已大幅傾向一旁。


    勝利者也渾身是傷。即使如此,原本至高無上的赫洛司之死仍對露帶來了衝擊。


    她動都無法動一下。一直要等到終焉騎士們離開現場,她才終於迴過神來。


    露知道赫洛司花了多少心力在這次儀式上。雖不知他有何目的,但他幾乎耗費了所有資產以及生活的所有時間。


    然而,心懷的強烈執念連旁人都看得出來的赫洛司,最後卻什麽也沒留下。


    似乎也不像露變成了幽靈。也許是被終焉騎士消滅的關係,原本空氣混濁鬱積的大廳,如今感覺似乎清淨多了。


    這就是所謂的盛極必衰嗎?


    無論如何,赫洛司是真的消滅了。


    這下露的靈魂絕不可能再受到束縛。


    露帶著雙腳浮空的輕飄飄神奇感受,往自己的屍體飛去。


    § § §


    「我幫你蓋座墳墓吧。」


    那個怪物以略帶感傷的表情說了。


    「我答應你。等露你過世後,主人一定不會把你安葬。所以,我來代替他幫你蓋座像樣的墳墓,讓你入土為安,而且會注意不讓你被死靈魔術操縱。不過前提是我得活到那時候啦。」


    恩德很會演戲。他曾一度騙過赫洛司,還害露遭到赫洛司打罵。


    但是,他這番話有種值得信賴的聲調。他的表情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也許隻是露自己想相信罷了,但當她注意到時,自己已經點了點頭。那時露才第一次發現自己不是怕死,而是恐懼於自己的後事。


    露按照恩德所說準備了紙筆,要準備這些用具很簡單。主人對研究以外的事一概沒興趣,而且露已獲準進出赫洛司的研究室以外的任何地方。再說訂購糧食也要用到紙筆,露隨手就能取得。雖然恩德不肯告訴她要用來做什麽,但他似乎會看書,也許是要用來用功讀書的。


    總之,露已經準備了東西,接下來換恩德守住約定了。


    假如恩德被淨化就一籌莫展,但那樣的話也隻能死心。


    現在迴想起來,當時露被過度恐懼蒙蔽了雙眼,其實那個屍鬼的境遇也跟露同樣可憐。而且從死後靈魂遭到玩弄這點而論,說不定比露更慘。


    露的屍體就在原本的位置。隻是可能是邪龍的吐息打碎了瓦礫,她的遺體被埋在隙縫間,隻露出少許白皙肌膚。


    赫洛司的宅第還算廣大,而且已完全倒塌,要找到她恐怕會很困難。


    這下糟了。再這樣下去,露的屍體會被棄置於此,不為人知地悄悄腐敗。


    期望有人安葬自己更是癡人說夢。露急忙伸出手想把瓦礫搬開,但指尖什麽都沒勾到就穿過了瓦礫。


    露想著有沒有辦法讓別人知道她在這裏,但什麽都想不到,光憑一縷幽魂什麽都做不到。露現在的存在搞不好比空氣更稀薄。


    假如得不到埋葬,自己會變成怎樣?


    目前是還沒感覺到痛苦,但剛剛變成幽靈的露無法下定論。


    就在露一籌莫展時,無意間在森林那邊看到了認識的人影。


    她好久沒有自然露出笑容了。


    是恩德,他還活著。主人都毀滅了,他卻毫發無傷,正往宅第遺跡走來。


    他是多麽頑強,多麽精明啊。


    漆黑外套是他以前與露一起上街時穿的那件。在陽光下依然能平靜走動的模樣,看不太出不死者的特色。


    露漸漸習慣飄浮在空中了。她動作流暢地飛往恩德近旁。


    看來果然是看不見,即使露已經來到眼前,恩德的視線仍絲毫沒轉向她。


    不過,他都特地來到這種被破壞的遺跡了,目的想必隻有一個。


    『那邊,我的屍體在那邊!』


    露明白恩德聽不見也看不見她,卻仍指著那個方向求助。


    恩德的腳步毫無迷惘。盡管邊走邊四處張望,還是一直線往露的屍體所在處前進。


    「……味道是從這邊傳來的。」


    『!才沒有!才沒有什麽味道!』


    恩德一邊說著讓露非常不服氣的話,一邊來到露的屍體附近。


    他用細瘦胳臂輕而易舉地抬起一大堆瓦礫,挖出露的屍體。


    暴露在陽光下的自己的屍體宛如正在安詳酣眠。雖然埋在瓦礫下卻幾乎沒受損傷,插在胸前要了露性命的銀箭也散發出一種神秘感。


    恩德默默無語地低頭看著露的屍體一會兒,然後用能夠感覺出深深慈悲的聲調低語:


    「按照約定——我幫你蓋座墳,順便祈求你能夠安詳永眠。能跟我締結契約真是太好了,對吧?」


    『…………』


    露不禁語塞了,壓抑已久的情感滿溢而出。


    露擦擦眼淚,懷著純粹的謝意不住點頭。


    她好久沒有如此心滿意足的感受了。剛做過約定時心裏的不安都像是幻覺,恩德的動作始終謹慎仔細,小心對待死去的露。原本心裏懷藏的不安都像假的一樣。


    「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該怎麽把人下葬……我有被人埋葬過,但不記得過程。噢,這個我幫你拿掉吧。」


    『沒關係……謝謝……你。謝謝你!』


    畢竟露原本以為自己不會被安葬在像樣的墳墓裏。


    恩德不顧自己會受傷,把箭拔掉,替露擦掉髒汙,甚至還幫她拿掉了奴隸項圈。而且雖然隻是長在附近的東西,他還摘了點花陪葬。


    有這份心意就夠了。露無法自製地淚流不止。


    恩德最後對她講了些話,掩埋身體,把土蓋上去。


    她滿足了。約定得到實現,她已經了無遺憾。


    露第一次在沒有恐懼感的狀態下盯著恩德的臉瞧。


    恩德的臉龐比露感覺到的印象稚嫩多了。


    他有著罕見的白發與黑瞳。雖然穿著原屬於赫洛司的樸素黑色外套,仍然無法顛覆年少的印象。恐怕才十五歲上下,至少確定比二十歲的露年輕。


    今後他打算怎麽辦呢?


    恩德是露的恩人。從至今發生的一切來想應該不用為他擔心,但她不禁有點不安。


    恩德不顧危險地前來實現了約定,還為露祈禱。那麽露就從天上守望他想必將有一場大風大浪的前途,為他祈福吧。


    恩德看了一會兒露下葬的位置,然後迴到宅第搬了塊大石頭來。


    也許是想當成墓碑。雖然有些拚錯了,總之把露的名字刻了上去。


    『已經……可以了。謝謝……你快逃吧……』


    露很高興他有這份心,但待在這裏太久,終焉騎士搞不好會來收拾善後。萬一恩德被他們發現,後果不堪設想。那會讓露留下另一種遺恨。


    恩德完全不知道露正提心吊膽地看著他,蹙眉偏過頭說了:


    「……有名無姓還真有點空虛。」


    『!』


    咦……等一下。拜托等一下!


    意想不到的狀況讓露忘掉方才的感動,焦急起來。


    在這個少年的麵前,從來沒有人提過露的姓氏。


    恩德替墓碑加上姓氏。露從來沒聽過那個姓氏。


    『不對!那個姓不對!我不姓那個!那是誰的姓啊!你幹嘛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


    露蹦蹦跳跳、滿臉通紅地訴苦,但恩德看不見露。


    的確,露在跟他做約定時沒提出詳細要求,但隻因為墳墓看起來空虛就隨便刻個姓氏上去,擺明了沒常識。這樣會害露心裏很介意而無法安息。


    恩德一點都沒有體諒露的心情,肅穆地獻上祈禱。


    換成方才的露,看到這副光景已經感動流淚了,但如今她被冠了個沒聽過的姓,從嘴裏冒出的隻有抗議言詞。


    名字是露擁有的少數事物之一。


    『把它恢複原狀!改過來!為什麽要多此一舉!不要這樣!你在跟誰祈禱啊!』


    露在恩德周圍繞圈飛行,試著撲向他,但一樣沒用。


    此時此刻,露真想死而複生跟他抗議一番。


    露現在明白了。這個少年行事謹慎又思慮周密,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符合年齡地粗枝大葉。


    其實她早就隱約感覺到了。


    恩德與終焉騎士團的少女——芊莉的對話,讓露傻眼到不行。


    芊莉突然迴來找恩德說話時讓露吃了一驚,但如今緊張感已經消失了。露唯一能做的就是拚命吐槽。


    「你們,是朋友?」


    「不…………我們是一家人。」


    『誰跟你是一家人啊!』


    這個男生在說什麽啊?


    露咬牙切齒,但已經沒人能聽見她說話了。


    雖然最後在情勢發展下和解了,但露原本很怕恩德,恩德也在企圖利用露。盡管因為恩德實現約定而稍微改變了露的觀感,至少生前她與恩德的關係豈止不是家人,連朋友都不是。


    這點恩德應該也明白,他卻用誇張到好笑的態度演得跟真的一樣。不隻是這樣,眼前這個有點未經世事的終焉騎士少女似乎對此完全不抱疑問。


    『不要說了!不要亂造謠!』


    生前完全不介意的事情,現在卻讓露無法釋懷。她大聲訴求,好久沒有這麽激動了。


    「不過,這下露總算可以安息了。繼續當赫洛司的奴隸沒有未來,她在無意識當中一直在尋求解脫。我沒有能力救她,芊莉你們是我們的恩人。」


    『能安息才怪!你不把墓碑的名字改迴去,我不能安息!不要講得好像很感人一樣!』


    「在這種時候,不死者的身體真不方便。我明明如此傷心——卻流不出眼淚。」


    『少胡說八道了!你什麽時候傷心過了!喂!芊莉小姐也是,不要為了這種假到不行的謊話感動啦——!』


    恩德擁有生前的記憶讓露很驚訝。


    但是,這男的果然是個騙子,而且原來終焉騎士是恩德叫來的。換言之,現在這個狀況全是眼前這男的搞出來的。


    「露幫了我的忙。赫洛司·卡門企圖舉行可怕的儀式,再這樣下去,他也許會命令我襲擊人類,我絕不能讓那種事發生。幸好芊莉你們終焉騎士團來到了附近的城鎮。多虧有你們,我才能繼續當人類。」


    『我根本不知情!我才沒有幫你!不要講得好像很感人!』


    露對自己的死亡沒有憾恨,她好久沒這樣大吼大叫了。現在的露心情比生前暢快多了,但這跟那是兩碼子事。


    這男的果然是個怪物。不隻露,就連厲害如赫洛司,都上了他的當。


    既然擁有人類的記憶,可見這家夥大概從生前就是這副德性。


    『芊莉小姐,別被他騙了!這男的不是個好東西!』


    「所幸這座森林裏沒有人類。我打算在這森林裏為露守墓,靜靜度過餘生。要充饑的話獵捕野獸就好,我至今都是這樣活過來的。」


    『最好是!你明明就當著我的麵,故意舔掉手指上的血給我看!』


    「太好了……我想露一定也很高興。」


    『我才沒有在高興——!』


    啊啊,從沒想過別人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沒有血肉的身軀會是如此令人焦急。


    拚命做出的抗議沒能傳達到,芊莉就離去了。刹那間,恩德展開了行動。


    他迴到宅第遺跡,從廢墟裏找出包包,把各種東西塞進去。


    露整個人愣住了。剛才大言不慚地講得跟真的一樣,現在卻打算違背與芊莉的約定開溜。他的動作毫無迷惘,翻臉跟翻書一樣快,臉上沒有半點罪惡感。


    『逃走之前,先把我的墳墓改迴去!給我遵守約定!那是誰的姓啦!』


    § § §


    後來的狀況真是曆經波折。的確,露也預料到眼前少年的前途將會充滿艱難險阻,但沒想到會到這種地步。


    赫洛司·卡門複活了(雖然隻是惡靈),企圖把恩德吸收掉。


    才剛抵抗、克服了這場危機,接著終焉騎士團又來了。


    露連剛才的怒氣都忘了,自始至終提心吊膽地看著恩德應戰。


    雖然墳墓被亂動手腳讓她氣到不行,也不至於想咒他死。


    看來恩德的命運比露這個小人物離奇多了。


    『加油,加油啊!』


    恩德被弄到隻剩一顆頭時,露以為自己要停止唿吸了。他那模樣比露的死法淒慘太多,就算是不該活在世上的不死者,應該也罪不至此。


    露讓自己跟墳墓底下的遺體重疊,試著讓自己複活,但很遺憾地是白費力氣。


    露隻能做些沒人能聽見的聲援。


    芊莉迴來時讓她鬆了口氣,獻出脖子時更是不禁看得目不轉睛。


    『欸,我看還是算了吧?我覺得這是去送死。』


    恩德不顧露的擔心,堅決地邁步前進。


    恩德賭上性命,受人排斥厭惡,卻從不停下腳步。他去見終焉騎士團,大放厥詞,聲調中雖然沒有迷惘,但膽小的露很清楚他在害怕。


    不過話說迴來,他的意誌力真是堅定得嚇人。即使心存恐懼仍勇往直前,不管發生什麽事都絕不肯乖乖受死的生存本能,實在不像不死者。


    露感到有些後悔。


    她心想:這世界有這麽美好,值得讓他如此拚命求生存嗎?早知道就再努力撐一下了。恩德行動中具有的活力足以讓露產生這些念頭。


    不過,事情已經結束了。看來終於有人願意站在恩德這一邊。雖不知道今後事情會如何發展,但有在露臨死前試著伸出援手的芊莉陪在他身邊,想必不用擔心。


    露有點想繼續看下去,然而身為幽靈的她就算留下來也無能為力。盡管墳墓的事令她掛心……但也無可奈何。露已經死了,不能一直賴在人世間。


    她迴到森林,再次繞到恩德的麵前。


    露開口道別,聲音在發抖。


    『謝謝你,我會……為你加油的。再見了。』


    露伸手摸了摸恩德的臉頰。沒有觸感,他的眼睛也沒在看露,但這樣就夠了。


    於是,露臉上浮現一個溫和的笑容,然後轉身,往皎潔的明月飛升而去。


    但願這個可憐的不死者將來能夠獲得幸福。


    § § §


    『……我、我問你,我怎麽好像一直沒辦法離開……我該怎麽辦?』


    恩德沒有迴答露顫抖的聲音。當然不可能迴答,他聽不見。


    露無奈地跟在恩德與芊莉背後飛去。雖然幽靈的身體完全不會有肉體方麵的疲勞,但也導致精神疲勞更嚴重。


    結果無論她飛得多高,都無法消失不見。但是,問題不在這裏。


    露淚眼汪汪,在表情好像在打什麽鬼主意的恩德麵前揮動雙手說:


    『……我被你拖住了。欸,你是不是對我做了什麽?』


    看來露·多爾斯的憂鬱還得再持續一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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