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田淵~


    「打擾了。」


    「哦,房東先生,歡迎。請進。」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啊?


    「唿~最近真冷……嗯?你不是田淵先生嗎?」


    「您、您好……」


    「怎麽,你也是被這個人叫來的啊?」


    「不,我和田淵先生是碰巧相遇,對吧?」


    「對……」


    我因為發呆而坐過站,逃離上傳影片的年輕人,結果跑到了這裏。


    這麽一說明,還真是一件蠢事。


    而且還接受了偶然遇見的浦見先生邀請,進到房間裏。


    「我看他很累的樣子,正好和房東先生約好要詢問事情,想說能不能一起聊聊。」


    「唉,看得出來他狀態很差……田淵先生你可以接受嗎?這個人是某家雜誌的記者喔。」


    對,沒錯。他來到房間後重新做了自我介紹,我才知道這件事。


    浦見先生是一名記者,他任職的雜誌社──刊載了最多揭發我公司醜聞的報導。


    那些報導正是他寫的。


    我本來不該在這種時期隨便接受雜誌記者的采訪。


    可是……


    「……沒關係,反正今晚公司好像會召開正式的記者會,事到如今隱瞞也沒用。」


    我依然不打算離席。


    「雖然我可能無法保證讓兩位放心,但還是先說明一下。隻要以匿名采訪的形式,將事情說給我聽就行了。我希望兩位提供能寫成報導的素材,若說完全沒有這種想法是騙人的。


    不過……經過采訪之後,我想進一步瞭解去世的竹林先生是怎樣的人。這次進行的采訪,我個人的感情占了大半理由。」


    「……好。」


    「既然田淵先生可以接受,我也沒什麽好說的……所以呢?你想聽什麽?」


    「什麽都可以,竹林先生平常的事或迴憶之類的,什麽都好。啊,我還準備了酒和下酒菜,我們邊喝邊聊吧。」


    浦見先生說著,從廚房拿了幾罐啤酒和裝著下酒菜的超商袋子過來。


    「來,請用。」


    「唔嗯……」


    「我不客氣了……」我順著他的意思收下啤酒,該說什麽好呢……這麽說來──


    「對了,浦見先生你和主任──竹林先生很熟嗎?」


    「啊……應該沒有兩位那麽熟悉。雖然我們是鄰居,偶爾會碰麵,但我因為工作的關係,迴家時間相當不規律。要說互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大概是我剛搬來這裏的時候吧。


    我在玄關前遇到竹林先生,跟他招唿了幾句……記得當時他說晚餐做得太多了,於是送我大量咖哩當作是敦親睦鄰。


    在那之後,我迴到家時偶爾會發現門把掛著裝在塑膠容器裏的小菜,我則是會送他工作出差的伴手禮。雖然很少直接碰麵,但這樣的關係一直持續著。」


    這麽說來,我想到一件事。


    主任有時會毫無預兆地帶著觀光地的日式饅頭,或是地方上的點心來公司。


    他每次都說是別人送的,原來那是浦見先生送的東西啊?


    我也有收過他自己做的料理,尤其是剛開始一個人住時受了他不少關照。


    「我也收過料理。我內人還向竹林先生問過可樂餅的做法,也有教他怎麽做燉煮料理呢。」


    「啊啊,馬鈴薯留著一半不要完全碾碎,吃起來會有紮實的口感,這樣也很美味。」


    「對對對,田淵先生你也知道啊。我兒子也特別愛吃那個,以前我家是在附近的肉店買可樂餅,在那之後就變成自己在家做了。」


    盡管這隻是漫無目的的閑聊,不過有共通的話題,加上酒的影響,使我和兩人拉近了距離,對話進行得愈來愈順利。


    「所以說,我們之中認識竹林先生最久的人,是房東先生對吧。」


    「是啊……畢竟有十幾年?總之很久以前就認識了。當時他還很年輕,跟母親一起搬來這裏。」


    「是喔~主任年輕時是什麽樣子?」


    「……頂多是外表比較年輕吧。他以前和死前沒什麽不同,硬要說的話就是有點陰沉。」


    好難想像……無論工作或其他事,主任總會說『沒關係』──我對他這種印象比較強烈。


    「當時他因為打倒了超商強盜,在社會上鬧得沸沸揚揚……周刊雜誌不負責任地抨擊他防衛過當、殺人犯什麽的,讓他搬來這裏躲避。你不知道嗎?」


    「是有聽說以前發生了什麽事,但不清楚詳情。原來還有這種事啊……我完全想像不到。」


    「畢竟田淵先生很年輕,事件當時還隻是個孩子吧。現在我才說得出口,一開始我也對他抱持戒心,想說隻要他引起一點麻煩就請他退租。結果發現他是個一邊找工作,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普通青年……迴想起來,被電視新聞的報導帶風向的自己真丟臉。


    然而,就在他克服名譽受損的問題,找到工作正要重新振作時,母親卻過世了……竹林先生是個好人,但運氣實在不好啊。」


    房東感慨地低聲說道,我忍不住同意這番話。主任的確是時運不濟,應該說身邊總會發生倒楣事的人。


    「運氣不好……」


    「浦見先生?怎麽了嗎?」


    「其實我調查竹林先生的周遭,發現有很多奇怪的事。例如剛才說的打倒強盜那件事,在他的遺體被發現後,我很快就知道了。我拜托在警界有人脈的同事調查這起事件與事故,結果隻知道竹林先生打倒強盜、被電視新聞報導,還有之後被警方拘留等『事實』,至於其原因,『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則是一頭霧水。」


    我請浦見先生說明這是什麽意思,他一臉困擾地迴說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由於事件過去太久,當時的搜查資料被銷毀。尋找那時與事件有關的警察,就發現對方已經死亡,線索在關鍵處中斷了。同事還說搞不好是警方抓錯人,整個組織掩蓋了這件事。當然,他是開玩笑的。


    至於我寫成報導的公司內幕和醜聞,反而是報導材料自己送上門來。情況順利到讓我覺得可疑的地步。」


    ……我不懂雜誌記者的工作,但說到奇怪的事,我也有些頭緒。


    「主任身邊的確常發生怪事。」


    「怎麽說?」


    「例如一搭電車,電車就會停止行駛,搭計程車的話就會大塞車。這種事經常發生,這是我從前輩那裏聽來的。」


    那是我進公司之前發生的事。


    我的公司規模不算大,不過當時難得有從海外來的委托,或是從it產業快速成長的國家接收人才。體力過人的主任經常在日本和某個國家之間來迴奔波。


    於是主任必然要搭飛機,但他預定要搭的航班總會出問題。延遲或取消航班還算好的了,起飛後才出問題的情況也很常見。


    「雖然沒有墜機,不過在附近的機場直接以機身著陸的經驗,據說兩年內發生了三次還是五次。前輩還對我說電車就算了,絕對不要跟主任一起搭飛機。」


    「好幾年前的確有過這種事呢,飛機事故頻發、航空公司受到猛烈抨擊的年份。」


    「主任的類似事跡還有很多,像是高中時代打工的地方由於裁員或破產,總是在剛學會工作內容時就被迫離職之類的。」


    「沒錯,他就是會莫名地一直遇上這種隻能說是『運氣不好』的事。」


    房東也表示同意。


    這麽一想才發現,主任的運氣真的差到讓人覺得他是不是被詛咒了。


    「不過有時候是他節外生枝、自作自受就是了。」


    「自作自受?可以說得詳細一點嗎?」


    「詳細……不是有句話說『老實人總是吃虧』嗎?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我這麽說你能理解嗎……?主任是個好人,但也因此會主動背負一大堆事情。」


    要是公司有員工身體出問題,能代班的工作他就會去做。


    如果有人碰到結婚紀念日之類的日子,很想請假,他就會幫對方代班。


    交期明顯是強人所難的工作,他會用超乎常人的體力與專注力硬幹,趕上交期。


    『沒關係,因為我有體力,身體很強壯。』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


    他總是說著這種話並攬下工作,工作量是別人的好幾倍。


    「這麽說或許有些失禮,主任對於我們公司的工作並不是非常拿手,也不是天才那類的人。他隻是以超誇張的體力和專注力,不眠不休地維持效率一直工作……」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主任說的話是真的。


    他確實體力充沛,即使流感在公司蔓延,他也不受影響。


    就算扛了一堆工作,他的疲勞程度看起來還是跟其他人差不多。


    而我們也太依賴他了。


    或許本人沒有自覺,現在想來他身上的負擔確實太重了。


    「可以再給我一罐嗎?」


    「請用。」


    我打開一罐新的啤酒,一口灌下。冰涼的液體通過喉嚨,話語從腹部深處發出。


    「沒關係、沒關係……這是主任常掛在嘴上的話。而他扛下的不隻工作,這個酒也是。」


    同樣在三課之中,有人隻要喝一杯啤酒就會睡著。我雖然沒這麽誇張,但酒量也不算好。為了不讓我們被課長或其他人灌酒,主任總是幫我們擋酒。隻要被命令喝酒,他就會代替我們喝,獨自承受蠻不講理的暴力。


    舉個有代表性的例子……


    「這也是我從前輩那裏聽來的喔,我們公司有個虛有其表的工會。」


    表麵上是假裝公司在這方麵有完善的製度,其實工會代表和幹部都固定由和社長等高層有關係的人擔任,根本是禦用工會。所以不管是誰、有什麽訴求都不會有動作,說到底連談判的權利都沒有。


    他們會說已經交涉過了,向高層報告是誰申訴了什麽內容。要是不遵從高層的意向,申訴的人就會因為表麵上不相幹的理由受罰。這根本不是為勞工著想的組織,而是捕捉心懷不滿員工的陷阱。


    「現在還有聯合工會這種組織,不過據說那是更早以前的事。」


    從結論開始說起,主任明知那是陷阱,依然提出了改善待遇的訴求。


    根據前輩的說法,當時同事們接連搞壞身體,晚上哭著入睡。所有人都滿腹怨言卻又說不出口,隻有主任以自己一個人的名義替大家表達意見。


    就算是陷阱,聲音也會傳達到上麵。而主任依舊說自己可以承受,所以沒關係。


    「最後他雖然沒有被開除,但待遇不用說也知道很慘,上級這麽做一部分是為了殺雞儆猴。知道當時那件事的人,像是課長從此就叫他背叛者……那個人真的是既精明又笨拙,應該說會顧慮他人,對自己卻漠不關心。」


    無論是工作或私人的事,我都受過他許多幫助。


    這不僅是我,也是三課所有人共通的認知。


    雖然我真的很感謝他──


    「你希望他活得更聰明一點,是這個意思嗎?」


    「對!房東先生說得沒錯。主任的肉體和精神都特別結實,不畏險阻,遇到困難時連沒必要解決的問題都會正麵硬闖,克服一切……不過主任交接給我的客戶也說過,『就是因為竹林先生以這種心態麵對工作,我才會信任他』。」


    「原來如此。」浦見先生深深點頭,又拿了一罐新的啤酒過來。


    該說不愧是雜誌記者嗎?他很擅長從別人嘴裏問出事情。


    每當我迴答接踵而至的問題,堵在胸口的東西就會消散,變得輕鬆不少。


    於是我──


    「所以啊,聽我說~」


    「這樣的話,我也有話要說。」


    麵對幾乎是初次見麵的兩人,不知不覺間就像在跟主任說話一樣,盡情發著牢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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