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


    這裏是最後一個了,這三天以來我幾乎是不眠不休。雖然還是有稍微跟大家聊上幾句,但所有的時間幾乎都投注在清理工作上麵。如今這項徹夜不眠的任務即將結束,我自然而然地迴想起過去的往事……


    「這裏也結束了,到下個地方去吧。」


    「喂喂喂,你知不知道自己連續工作了幾小時?」


    「太陽都下山了喵。」


    「淨化槽的清理工作已經完成了兩個地方,稍微休息一下如何?」


    「我的體力和魔力都還能負荷,而且我想盡快結束工作。」


    「……你看來似乎一點都不勉強。」


    「在下也有同感。」


    「我的看法也相同。沒道理阻止他喵,快點結束比較好也是不爭的事實喵。」


    首日的第二個淨化槽清理乾淨,我在得到傑夫先生三人的同意之後,換個地方繼續清理。再度走出來的時候,負責看守的人已經換班了。


    「哦,出來了。」


    「你們是咪雅小姐的朋友……」


    「我是維爾安娜。」


    「米賽莉亞。」


    「我叫希莉亞。從今天晚上到明天早上的這段時間,輪到我們來負責看守。請多指教喔,龍馬。」


    「請多指教。事不宜遲,這裏已經結束了,還請確認一下。另外聽說你們準備了補給品以及恢複魔力的藥水……」


    「是有準備。」


    這個世界的藥品大致分成兩大類。一種跟地球一樣,利用大自然的藥草或是礦物所含的藥效成分提煉而成的『藥』,以及透過素材所含有的魔力,或者是從被魔力改變性質的物品當中,所取得藥效的『魔法藥』。藥水是魔法藥的一種,泛指可以立刻生效的種類。


    我請長了一對兔耳朵的希莉亞小姐負責鑒定,從長了一對虎耳朵的米賽莉亞小姐手中接過類似試管的玻璃容器。裏麵裝的是深綠色的清澈液體。


    米賽莉亞小姐所提供的一瓶藥劑,大約可以恢複2千單位的魔力。一旦恢複量超過自己的魔力總量,身體就會因為魔力攝取過量而產生不適,陷入名叫『魔力醉』的情況。於是我接受米賽莉亞小姐所提出的警告,在確認自己的魔力存量之後,將現有的十瓶魔力恢複藥水全部喝個精光。


    「謝謝,現在可以清理下一個淨化槽了。」


    「這麽快?先休息一下吧。」


    「聽說你在咪雅他們當班的時候,連一次休息都沒有。應該也沒吃飯吧?拿去。」


    說完之後,維爾安娜小姐將裝在籃子裏麵的三明治遞給了我。


    「這是任務委托人身邊的管家請我轉交的。前往下一個地點之前,先吃了這些三明治吧。」


    「管家?該不會是賽巴斯先生吧?」


    「是這個名字沒錯。你跟他認識吧?他說你認真工作的時候往往會忘了吃飯。他好像另有工作在身,所以才先迴去,其實他一直等到剛剛呢。」


    體力方麵其實沒什麽問題,不過我是真的忘了吃飯,於是就抱著感謝的心開始用餐。這麽一來,與她們接觸的時間自然也跟著增加了。


    「有關傳染病的消息,應該已經送到了吧?」


    「公會負責人請朋友幫忙,明天之前就可以備妥我們所需的特效藥……不過你真的打算不眠不休地徹夜加班嗎?」


    「我也是會休息的。」


    「太少了。應該是每結束一個地方,就要休息一次才對。」


    「就是說啊……說實在的,我有點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太勉強了呢。」


    「我對體力頗有自信。不過考慮到我的年紀,希莉亞小姐會擔心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新人冒險者為了求表現,往往會承接超出能力的任務,最後落得失敗的下場。這種事情我們看多了。」


    「我也有同感。若不是你主動展示參數版的技能,我一定會反對到底。才剛登錄的新人冒險者沒有成績,不可能光憑本人的自告奮勇,就讓他承接失敗的話會危及整座城鎮的任務……不過現在我倒覺得你頗為適任。」


    「不,這種想法是很正常的,請不要放在心上。」


    米賽莉亞的語氣雖然歉疚,不過我從一開始就不認為自己可以從今天才剛見麵的人身上獲得全麵的信任。若是沒有參數版這種好用的工具,就算被當成普通的孩子,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畢竟現在的我真的是個小孩子。


    於是我在閑聊的同時結束用餐,再度迴到工作崗位。下一次的休息,已經到了曙光乍現,負責看守的人又換了一批的時候。


    「不好意思,我們來換班了。」


    「辛苦你們了,謝爾、雷賓、哥頓。」


    「也辛苦你了,希莉亞。」


    「工作的進度如何?」


    「似乎比想像中還要快,不過龍馬不會累壞嗎?」


    「他很努力,體力也還很充沛,但目前暫時停止作業。」


    「出了什麽問題?」


    「請先看看這個。」


    「看什麽——嗚哇!?」


    「史來姆的數量也太驚人了,連站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是聽說龍馬使用史萊姆工作,該不會泛濫成災了吧?」


    「泛濫?龍馬說是分裂。」


    「分裂?這種數量叫做分裂?」


    我為了提升工作效率,再度讓史萊姆分裂,完全不知道又到了換班時間。


    「下一組負責看守的人嗎?我是龍馬?竹林。不好意思,情況有點混亂,史萊姆開始分裂了。分裂結束之後,工作效率就會提升許多,請不要踩到史萊姆。」


    「嗯……我是哥頓,你好。」


    「我是謝爾。」


    身形矮胖,手腳粗壯,半邊臉長滿了濃密的胡子,哥頓先生的外表就是典型的矮人。至於在意史萊姆的同時自報姓名的是人族謝爾,他看起來就像是中學生或是高中生。


    另一個人呢?我心想。結果戴著眼鏡、拄著拐杖,看起來像是學者的中年男子正直盯著史萊姆。


    「嗯,看起來並未衰弱,所以應該不是泛濫……嗯?啊,不好意思。吾輩是雷賓,為了研究魔獸而成為冒險者的人。想請教一個問題,這不是泛濫吧?」


    「我是龍馬?竹林,興趣也是研究史萊姆。請恕我以問題來迴答問題,不知道所謂的泛濫是指什麽?」


    「就是指史萊姆突發性的分裂。當史萊姆處於可以分裂的狀態,若從屬魔術師持續透過命令妨礙分裂,就會在不聽從命令的情況下進行超越極限的分裂。這可說是繁殖行為受到幹擾之後的本能行動。


    一旦發生泛濫的情況,數量就會呈爆炸性的增加,然而原始的個體以及分裂出來的個體會因為過度的分裂而極度衰弱,試圖透過隨意食用周遭的物品來補充營養。」


    「原來史萊姆會出現這種行為,我完全不知道。」


    「畢竟野生的史萊姆不會任意分裂,而且過去的研究資料也曾有偏離事實的案例,史萊姆向來不被研究所重視。事實上吾輩也從未親眼目睹。」


    「結果看到這些數量,才起了疑心是吧?」


    「正是如此。」


    於是我跟雷賓先生提起史萊姆的數量原本就超過1千隻以上,之後聊到大型史萊姆的時候又激發出他的興趣,於是我一邊拿著恢複魔力的藥水持續跟史萊姆訂定契約,一邊跟雷賓先生針對史萊姆以及魔獸研究的話題聊了開來。


    結果在契約結束的時候,謝爾老弟和哥頓先生呈現完全跟不上話題的狀態。


    ……除此以外,每當我結束清掃走到外麵,就會收到賽巴斯先生一天送一次的便當。有時候他也會在門口等我,籃子裏麵偶爾也放著小姐寫的信,表示她會照顧留在旅店的史萊姆,要我不必擔心。除了九名看守之外,我也在其他許多人的支持之下,過著清掃之後休息、休息之後清掃的生活。


    之後清道夫史萊姆又繼續分裂,現在的數量已經高達3033隻了。每1011隻就形成清道夫史萊姆之王,共有三隻一字排開執行作業,替我省了不少力氣。技能的等級也有所提升。


    清道夫史萊姆之王x3


    技能 抗疾病(7) 抗毒性(7) 亂吃東西(8) 清潔化(8) 除臭(8)


    除臭液(6) 釋放惡臭(8) 養分還原(7) 抗物理攻擊(4)


    肥大化(5) 縮小化(6) 跳躍(3) 暴飲暴食(4)


    抗疾病的等級不再提升,看來等級7已經足夠對抗抱抱病的病原菌。


    取而代之的是……這種說法不知是否恰當,暴飲暴食以及抗物理性攻擊卻莫名其妙地提升了。是身體一直跟牆壁摩擦的關係嗎?還是因為跟旁邊的史萊姆撞在一起?雖然不知道原因,不過等級愈高愈沒煩惱,所以就算了。


    於是我跟在史萊姆後麵行走,利用mist wash和微波,持續加熱以及消毒牆壁之後,真的就看到終點了。


    最後我抵達淨化槽的尾端。朝著史萊姆處理過的牆壁以及天花板噴灑大量的水,再一口氣加熱之後,透過鑒定確認消毒的效果……沒問題。


    這幾天以來一直默默從事的工作,終於到此告一段落。


    於是我帶著史萊姆走了出來,途中還不時以鑒定進行確認。迎接我的是負責早上到中午的哥頓先生、謝爾老弟以及雷賓先生三人。


    「結束了嗎?」


    「嗯,結束了。」


    「幹得好!這下子全都搞定了!真是好不容易啊!」


    「幾乎是日以繼夜呢!」


    「隻有吃飯的時候可以好好休息。」


    「確實是這樣沒錯。啊,請雷賓先生檢查一下。」


    「嗯……很好,沒問題。衣服、物品以及周邊區域全都『鑒定』過了,非常乾淨。可以迴到公會報告任務成果了。」


    「謝謝,那這就出發吧。」


    「慢著,吾輩帶你過去吧。『warp』。」


    雷賓先生以空間魔法中的中距離傳送魔法『warp』把我送到公會門口。他說話的語氣雖然有點不可一世,卻是個相當體貼的人。


    進入公會之後,櫃台小姐立刻把我帶到公會負責人的辦公室。


    「龍馬,已經結束了嗎?」


    「是的。公共廁所總共30個淨化槽,全都處理完畢。沒問題了。」


    「哦?那就太好了……好!今天大家就先迴家好好休息!我這邊會通知其他人,就說任務結束了。你明天再過來公會一趟,我會支付酬勞。這次幾乎都是你獨立完成作業,酬勞絕對是值得期待的。」


    「好的,那我就先告辭……對了,負責人!」


    「怎麽?」


    「沒出現感染者吧?我幾乎沒有鎮上的情報,所以……」


    「放心吧。我在配藥的時候順便請對這方麵滿在行的老婆婆幫忙,目前還沒出現抱抱病的疑似患者……這種抱抱病的毒物進入體內之後大約十小時之內就會發病對吧?」


    「是的。鑒定汙物的結果,確實是這樣顯示沒錯。」


    「那就沒問題了。你所提供的藥物一直都在持續生產,目前已經備妥某種程度的數量,一旦出現患者,馬上就可以救治。所以你趕快迴去休息一下吧,不是幾乎未曾闔眼嗎?出現患者的時候,我會通知你一聲的。到時候萬一精神不濟,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說得也是,那我還是先告辭好了。」


    說完之後,我便離開冒險者公會。向其他三人道別,我頓時失去了說話的對象,隻能帶著熬夜加班之後令人懷念的那種腳步虛浮的感覺,頂著讓身體發冷的涼風,朝著旅店一路前進。


    任憑舒適的涼風吹拂熬夜之後的身體,我搖搖晃晃地迴到旅店,結果公爵家的成員全部到齊。


    「你迴來了,龍馬先生!」


    「歡迎迴來,龍馬。」


    「哈囉。」


    「終於平安迴來了,很好很好。」


    「您迴來了,龍馬大人。」


    「請將行李交給我。」


    「用餐了嗎?」


    七個人一起迎接我迴來。這種感覺好懷念……像這樣有人迎接自己的歸來……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自從母親過世之後嗎?不過艾莉亞莉亞他們好幾次都迎接過我,為什麽我還有這種感覺?


    「龍馬,怎麽啦?哪裏不舒服?」


    「不……身體沒有不舒服的地方,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想起過去的往事……自己的家人……!」


    家人?沒錯,這些人給我的感覺真的很像……


    前世的記憶像走馬燈似地複蘇。


    最古老的記憶當中,我已經握緊了拳頭。


    當時家裏麵有一座雖然不大卻很氣派的練習場,是從祖父那一代就傳下來的。我在懂事之前,就在練習場接受武術的特訓,由父親在一旁指導。當時我還沒上學,練習場應該是我在幼年時期待得最久的地方,父親則是我最常接觸的人。


    父親是職業刀匠,從年輕的時候就被譽為未來的國寶級人物,獲得高度的評價。即使是出自年輕刀匠之手,家境富裕的支持者總是會以高額的價格收購父親打造的刀具。因此鑄刀的委托總是絡繹不絕,我還記得以前經常看到親自登門造訪的大人。


    然而父親很少承接委托工作。


    刀匠一年所能鑄造的刀具數量有限,據說年輕的刀匠就算逼近產能的極限,也很難靠著鑄刀過活。然而父親卻隻鑄造足以養活一家人、或者是基於工作需要必須拿來做人情的刀具,把時間挪出來指導我的武術。


    登門造訪的大人總是異口同聲地表示『你是個得寵的孩子』。當時年幼的我聽到這句話,也是倍感幸福。


    ……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認知逐漸出現了變化。


    進入小學之後,跟別人接觸的機會增加了,小孩子的世界愈來愈寬廣。過程當中固然出現了類似交朋友或是念書之類的許多變數,不過人多的地方總是會有衝突與爭執。


    事情發生在低年級的某一天。當時我不擅於跟他人交際,為了練習武術,放學之後幾乎不曾留下來跟朋友一起玩。在班上也是遭到孤立,他們應該看我不太順眼吧。已經不記得是怎麽發生的了,總之我被五個男生圍在牆角。


    他們臭罵了我一頓,不過我一點都不害怕,多次反唇相譏。隻是他們當然聽不進去,對我報以更激烈的言語攻勢。由於對方人多勢眾,我根本沒辦法讓他們閉嘴,愈是反駁,就愈是激發他們的怒氣。


    最後有一個人再也忍受不住,終於動手了。可是我接受過父親的指導,想也不想就避開了那一拳。結果事情就這樣鬧大了。


    由於我被逼入牆角,拳頭又是對準臉孔正麵而來。也就是說隻要我一閃躲,後麵就是牆壁。拳頭並未在中途停止,而是正中牆壁,那個男生頓時慘叫一聲。


    慘叫聲讓其他男生吃了一驚。放心不下的朋友把那個男生的手抬了起來,結果弄痛了他,甩掉朋友的手之後哭了出來。這下子幾個小孩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連忙把他帶到保健室,這才知道他的手骨折了。於是保健室的人立刻通報導師,除了骨折的那個人之外,大家都被找了過來。


    「怎麽會發生那種事?」


    導師當然詢問事發原因,於是我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說出來。除了我跟周遭同學合不來之外,也表示那個人受傷並不是我的錯。然而老師最後還是做出『是我使用暴力,在同學倒地的時候踩住他的手』的判斷。原因很簡單,因為其他四人如此堅稱。


    我當然拚命否認,卻是孤掌難鳴。結果他們把我逼到牆角的行為隻換來輕微的口頭告誡,老師認定那個同學的傷勢是我造成的,於是將家長請到學校。


    放學之後,出麵的是父親。起先接到電話的似乎是母親。見到父親出麵,老師嚇了一跳,在父親打招唿之後跟著低頭致意。


    之後我被痛毆了一頓。


    一拳、兩拳、三拳,硬邦邦的拳頭打在臉上。


    我以手臂護住頭臉,結果這次輪到肚子遭殃。


    直到老師迴神之後,才製止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攻擊。被老師製止之後,父親立刻把頭垂得低低的。


    「這次犬子對別人家的孩子使用暴力,實在是非常抱歉。」


    從突然其來的暴力行徑轉變為真誠的謝罪,父親丕變的態度想必讓老師感到大惑不解。沉默降臨之中,我突然想了起來。這不合理,我並沒有使用暴力。


    然而就在我打算替自己解辯的時候,父親的拳頭又打了過來,還不準我找理由,要我好好反省。


    之後的事情就簡單了。


    「幸好對方的骨頭隻是稍微裂開,治愈之後也不會留下後遺症。希望您迴家之後可以好好教育貴子弟,讓他知道使用暴力是不對的。」


    宛如時間倒轉的談話之後,老師做出最後的囑咐,我才得以跟父親一起迴家。


    口中嚷著暴力是不對的老師,似乎將發生在眼前的暴力視為『管教』。因為父親是聲名遠播的職人?身為一流的職人,家教自然嚴格的關係?總覺得老師似乎對父親頗為尊敬。


    可是在迴家路上,幼小的心靈實在無法接受這個結果。於是我刻意落後了數步之遙,口中喃喃自語,表示同學不是我弄傷的。


    走在前麵的父親停下腳步。我還以為自己又要挨揍了,於是便縮起身子。


    「那種事情不重要,我隻是不想浪費時間罷了。」


    結果飛來的不是拳頭,而是冷漠的話語。


    那種事情?不重要?


    相較於躲過皮肉痛的安心感,內心的混亂更勝一籌。


    愈是理解這句話的意義,就愈是比誤解更加無法接受。


    見到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父親開口了。


    「訓練時間之前迴家。我想要鑄刀,先迴去了。」


    父親隻留下這句話,就若無其事地轉身離去。那一天見到父親的背影之後,我第一次對父愛產生明確的懷疑。


    就年齡而言,當時剛好正值反抗期,隨著我的武術日益精進,父親也撥出更多的時間來鑄刀。漠不關心的態度逐漸浮現表麵,彷佛隻是在盡義務罷了。同時我也慢慢見到父親不容妥協的一麵,之後一顆心就漸漸遠離了父親。我很懷疑父親是否有所察覺,還是就算察覺了,也不當一迴事?


    這樣的我跟父親之間的關係,全靠母親來維係。


    每次發生了什麽事,經常都是父親出麵解決,母親並不是那種喜歡站出來的人。不過她總是在背地裏支持著我們,母親就是這樣的人。雖然我沒有留下印象深刻的迴憶,每當我發愁或是難過的時候,母親總是陪在身邊。


    升上中學之後,父親直接指導的次數逐漸減少,埋首於鑄刀的日子增加了。其實刀子並不是一個人就做得來的,除了打造刀身的刀匠之外,一般來說還需要製造刀鞘的『鞘師』,以及負責研磨的『研師』來協助製作,不過父親卻將觸角伸進了那兩個領域。父親從很早開始就為了學習而出入職人的工作室,如今算是真正開始著手。


    於是我以模擬練習為主的獨自訓練,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隻有早餐的時候才一定會跟父親碰麵。共進早餐是出於母親的堅持,母親似乎想要將已經很少說話的我們聯係在一起。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一陣子,就在我中學即將畢業的時候,父親開始不理會母親的要求,很少在早餐的時候露麵。應該是為了新作品吧。父親在細心琢磨的刀身麵前倒下,臉上還帶著心滿意足的表情。死因是心髒病發作。父親向來沒有宿疾,人該死的時候就是會死,我也不例外。


    之後我和母親的生活出現了變化。


    父親是高收入族群,花起錢來卻沒有節製,而且也為了學藝散盡家財。結果留下的存款不多,當時我又隻是個中學生,找不到什麽工作,結果就自然而然演變成賣掉原本的房子,母親出去工作的局麵。


    打理家務的同時,我也不忘進行已經成為例行公事的獨自練習。升上高中一直到畢業的這段期間,還出去打工賺錢。


    母親每天都很晚才一臉疲憊地迴家,我們隻會在就寢前的短暫時間碰麵。


    我們經常在晚上聊當天發生的事情,不過母親倒是從未抱怨過這種生活。


    現在迴想起來,當時的生活雖然不怎麽輕鬆,卻也滿幸福的。


    之後我進入大學就讀。當時家中的經濟狀況頗為窘困,然而母親說什麽都不允許我高中畢業之後就出社會上班。經過一番討論之後,我選擇了讓步。幸好打工的選擇比高中時代還要多,隻要不排斥高處作業之類的危險工作,薪水還是不少的。


    於是我一邊打工一邊念書,勉強拿到畢業證書之後,找到一份正式工作。乍看之下似乎還滿順利的,結果不到一年的時間,我就離開了那家公司。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迫於無奈,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若繼續留在公司,隻會替大家帶來困擾。當初是主管拜托我離職的。


    然而這個社會對於不到一年就離職的新鮮人並不友善。


    每一家公司對這點相當在意,詢問離職的原因之後再『祝我好運』。我完全找不到工作,每天都過著渾渾噩噩的生活,除了打工就是訓練。當時的我根本想不出來自己有哪些朋友,結果在經濟麵以及精神麵上支持我的人,也是我的母親。


    後來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正是現代人俗稱的血汗企業。迴家的時間雖然不固定,至少生活比較穩定了。這麽一來,母親也會比較輕鬆。就在我開始這麽覺得的時候。


    母親過世了。


    過勞。


    葬禮是由我和母親任職的公司私下舉行。


    一切都結束之後,我成了孤零零的人。


    沒什麽難過的感覺。


    反而是缺了什麽的失落感比較強烈。


    明天還要上班。


    堆積如山的工作是沒在客氣的。


    我埋首於工作之中。


    不知不覺中,這成了『習以為常』。


    失去的東西找不迴來了。


    卻又得不到新的緣分。


    對我來說,已經是不可能了。


    ……被我放棄的緣分,如今就在眼前。


    「龍馬先生?你還好吧?」


    小姐的聲音讓我察覺自己好像哭了。不知不覺流下的淚水,從下巴滴落在地。


    「……對不起,我沒事,隻是稍微想起家人而已。各位給我的感覺跟自己的家人重疊在一起……雖然長相完全不一樣……」


    母親長得不算醜,卻也沒有特別好看,就是普通的長相。跟這些帥哥美女美少女所組成的團體比較起來,差太多了。


    「哎呀呀。」


    「先進來再說吧,你需要好好休息。」


    就在我想些傻事的時候,夫人一把將我抱在懷中,小姐也拉著我的手臂。


    「坐吧。」


    蘭哈特先生搭著我的肩膀,示意要我坐下。


    「晚餐還沒吃吧?」


    「我這就立刻準備,不知您想吃些什麽?」


    蘭巴哈大人輕撫我的頭頂,賽巴斯先生以及兩名女仆也以和藹的眼神看著我。


    「花茶,可以讓我靜下心來。」


    「晚餐就為您準備一些輕食如何?」


    「這個嘛……我想要之前特地送到工作地點的三明治。」


    「遵命。」


    大概是察覺到我有些害臊吧,沒有人提及眼淚的事情。


    大家反而是忙著替我招唿一些瑣碎的小事。


    茶杯空了,就有人替我送上新的花茶,覺得房間裏麵有點熱,就有人讓夜風吹了進來。


    尤其是夫人和小姐特別殷勤。


    (插圖016)


    我的眼角餘光捕捉到莉莉安的身影。她的工作被搶走了,隻好站在後麵待命,注視著兩人的行動。


    到底是應該為了履行職責挺身而出,抑或是順著兩人的意思暫時退下呢?莉莉安的心中一定很糾結,外表看起來一點都不平靜。


    於是我就這樣接受他人的慰勞,同時答覆比較含蓄的問題。等待了一段時間之後,熟悉的三明治終於送到了。


    「我開動了。」


    新鮮的生菜以及培根的風味在口腔中擴散開來,味道就跟之前送到工作地點的三明治一模一樣。我很快就習慣了這種味道,同時也感到莫名地安心。


    「謝謝招待。」


    不需要多少時間,盤子就被清空了。


    「龍馬大人,洗澡水已經放好了。可以的話,請去泡個澡吧。」


    於是我依言進入浴室。出來之後,大家又一起送我到自己的房間。


    「這幾天真的辛苦你了。」


    「雖然很想好好跟你聊聊,不過今天就先休息吧。」


    「你一連好幾個晚上未曾闔眼,應該很需要睡眠吧?」


    「想找人聊聊的話,明天隨時都可以。我們就在附近。」


    我已經好幾年沒熬夜了,總覺得大腦似乎沒在運作。不過感覺倒也不差。


    於是我鑽進被窩,舉起手來表示自己想睡了,大家便靜靜地離開房間。


    我身處獨自一人的房間之中。


    但是,今天彷佛在我旁邊縈繞著周圍的人所迎來的溫暖。


    逐漸朦朧的意識之中,直到現在才湧現出達成任務的成就感。


    我籠罩在言語無法形容的滿足感,任憑舒服的睡意占據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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