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啊……」


    好困。


    我每天早上都很困,但今天比平常早起了一些,所以睡意更強了。我腦袋一片模糊,難以思考。


    我提早十五分鍾起床,就為了搭早一班電車去學校。


    昨天向我搭話的學妹──小學妹,不知為何就是想找我聊天。我被迫和她訂下「每天問對方一個問題,被問的人一定要誠實迴答」的約定──根本就是契約。


    昨天道別時她說「明天見」,想必今天一早也會找我聊天。四月起我們幾乎每天都在同一座車站、搭上同一班電車的同一節車廂,這點我倆都心知肚明。在這種狀況下我還傻乎乎地去搭平時那班電車,一定會被學妹莫名其妙的邏輯牽著鼻子走,被問一大堆問題。


    ……我當然也對她感到好奇,但基本資料之類的問題沒必要當麵聊,用line就夠了。


    我想在電車上看書,沉浸在書中的世界。


    所以我想了幾個應付她的方法。


    方法一,變換乘車位置。具體來說,是從我平常等車的那道門換到其他地方,偷偷上車不讓她發現。


    ……嗯,否決。上班族都穿黑色西裝,而高中生在這個季節隻穿著一件襯衫,還背著全校統一的書包,一定很顯眼。就算離得很遠,她環視整個月台還是能找到我。


    方法二,錯開搭車時間。


    但若比平常晚一班車可能會遲到,而且她搭車時沒看到我,也可能會留下來搭下一班。如果我搭早一班車,缺點隻有早上很困,但就不會遇到她。嗯,就這麽辦。


    因此我比平常早十分鍾到車站等車。昨天迴家時發生的事一定是一場夢,我想忘掉那些事,從今天起平靜地搭車上學。


    距離電車進站還有一段時間,我從書包裏拿出書來。手才摸上封麵想翻開書時便有人在我右耳邊吹氣,我癢得差點將精裝書砸在地上,還嚇到彈了一下。


    「學~長?」


    原以為今天不會再聽見的聲音,從右後方唿喚著我。


    * * *


    嗬嗬嗬,想錯開一班車逃離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學長。


    「咦?」


    我明明從右後方叫他,他卻刻意從左邊轉向我。


    哼,我都伸出手指等著要戳他臉頰了。


    「早安,學長。」


    「你這家夥,怎麽在這裏?」


    他一臉世界末日來臨的表情,眼鏡下的雙眼睜得好大。


    「怎麽能叫可愛的學妹『這家夥』呢?好過分。」


    「誰教你要做這種事。」


    「好啦,冷靜點、冷靜點,因為我想和學長聊天啊。」


    而且我也料到昨天那樣逼迫學長,他肯定會錯開搭車時間。


    「可惡……我的努力都……」


    哎呀,這個人又崩潰了。


    「學長,電車來嘍。上車吧。」


    # # #


    我輸了。


    我被眼前的學妹──順帶一提,她一上車就一臉理所當然地占據車門旁邊,那明明是我看書時固定站的位置──被狠狠擺了一道。我徹底輸給她了。


    我小時候經常被整,所以知道有人拍我肩膀時要向左轉,但這小小的迴避算不上「勝利」,所以我還是輸了。


    「你這樣根本是跟蹤狂……」


    我忍不住說出心聲,反而被小學妹罵。


    「太過分了吧,學長。我才不是呢。」


    「跟蹤狂不會意識到自己在跟蹤,所以才恐怖。」


    「放心吧,我沒有對你以外的人做過這種事。」


    「什麽?」


    「你要負責喔。」


    我的嘴巴開開闔闔,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沒有啦,我開玩笑的。請不要當真。」


    小學妹慌張地從我身上別開視線,清了清喉嚨。


    「嗯哼,扯遠了。」


    「是你害的吧。」


    「我們時間不多,直接進入正題。我今天的問題是……」


    既然時間不多,就讓我好好看書吧。


    「學長有哪些課外活動?」


    「……無可奉告!」


    不行、不行,這問題不能迴答。一旦告訴她答案,不隻上學時間,連放學時間都可能被她奪走。


    然而眼前的小學妹(小惡魔)似乎預料到我會這麽迴答,她帶著微笑繼續發動攻勢。太殘忍了。


    「我說學長,我們不是約好每日一問一定要誠實迴答嗎?」


    口頭契約……據說也具有法律效力。


    「呃,我對這個約定不是很──」


    「原來學長想吃河豚啊,早說嘛。河豚在衝繩叫阿巴沙,當地人會加在味噌湯裏,吃了一定沒事。多吃點魚也好,魚的epa能活化你那記憶力衰退的神經細胞,讓你的腦子恢複正常。那我們今天放學後就一起去築地買河豚吧。」(注:日本人打勾勾時說的吞千針(針千本),也可解釋為吞「刺魨」,為河豚的一種)


    她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的打算讓我吞下河豚!河豚湯!感覺好刺,好恐怖!


    其實學生會並不算「課外活動」,所以我也可以不迴答。不過學生會的活動一周才一次……好啦,知道了,我迴答就是了。


    「……我是學生會長。」


    「嗯?我沒聽見。」


    我希望她快點放過我便老實迴答。她卻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說,我是學生會的會長,社團之類的課外活動我都沒參加。這樣你滿意了吧?」


    「咦,學長是……學生會長……?」


    「你那樣問,是有什麽意見嗎?」


    「沒有,我沒意見。」


    「喔……小學妹,你知道學生會長都在做些什麽嗎?」


    「不知道……但感覺權力很大。會長耶,應該是頭頭吧。」


    「你啊……」


    我內心感到無力,小學妹卻笑嘻嘻地戳了戳我的手臂。


    「沒有權力嗎?」


    這家夥絕對是虐待狂。她就算說自己是薩德侯爵的後代,我也不驚訝。(注:虐待文學的始祖,施虐癖(sadism)一詞的來源)


    「怎麽可能有權力。」


    會長最大的工作就是在畢業典禮上代表在校生致詞。我們不曾和其他學校交流,學生相關事務也都分配給學生會委員們負責,會長隻要在一周一次的會議上聽取進度報告就行了。


    「如果我真的有那麽大的權力,你早就聽說過我了吧。」


    「喔,說得也是。換句話說,學長不過就這點程度。」


    「吵死了,不要故意戳人痛點!」


    實際上,看著同學加入社團每天揮灑汗水,我也曾感到不安,懷疑自己是不是該跟他們一樣,當個普通的社員,度過普通的青春。


    「學長?」


    迴過神來,才發現小學妹有些擔心地望著我。


    「……嗯?啊,我在想事情。抱歉。」


    「真是的,竟敢在可愛的學妹麵前發呆,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你說自己可愛啊?」


    「對。」


    小學妹微微鼓起雙頰,用那琥珀色的眼睛盯著我看。


    ……我又怎麽能說她「不可愛」呢?


    「你對我不好奇嗎?」


    「這個嘛。」


    「你昨天明明熱切地說你喜歡探索未知的事物。」


    「我應該沒有很熱切吧……」


    * * *


    我好像說得太過分了。我告訴自己,冷靜一點。


    「我們來聊天吧,學長。你有沒有問題要問我呢?」


    「我寶貴的讀書時間已經過完一半了……」


    從車門上方的顯示器看來確實如此。


    「沒有嗎?」


    「……好啦,這麽想要我問,我就問吧。」


    喔,好耶。


    「小學妹,你有參加社團嗎?」


    也是,一般來說都會問這個問題。


    「哦~你好奇啊?」


    「……不是你叫我問的嗎?別故弄玄虛了,快點說吧。」


    學長不爽的表情太有趣,我再逗他一下好了。


    「咦……一定要說嗎?」


    「怎樣?想跟我一起吃河豚鍋啊?」


    哼。好啦,約定就是約定。


    「好嘛。我呢,是美術社的。」


    「你會畫畫?」


    學長微微睜大眼睛。那雙和我不同的漆黑眼眸,透過鏡片顯得特別大。


    「一般般啦,畫得沒有很好。」


    而且最近幾乎都沒去社課──我在心中補了一句。


    我本來就不想加入太嚴謹的社團。我想找個能當幽靈社員的地方,悠哉過日子。


    「是嗎……下次讓我看看你的畫。」


    「都說畫得沒有很好了。」


    「啊,那就畫河豚吧。」


    什麽叫「那就」啊,真是的。


    「……我考慮一下。」


    但如果要畫河豚,我想去水族館看看本尊。


    或許也可以想辦法拉學長陪我一起去看。


    嗯……我本來希望搭車時能一直聊天,今天話題卻斷在這裏。不過結束得很自然,沒什麽不好的。


    當我意識到電車的哐當聲時,學長早已從書包裏拿出書來翻閱。


    反正今天的問題也問完了,就讓他看書吧。


    「明天也請多關照,學長。」


    我的呢喃似乎沒有傳進學長耳裏,而是被車輪的哐當聲掩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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