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召平、飛虎一齊停下,同聲問道:“明白什麽。”


    老爸看著他倆說道:“我終於明白了老伴兒說的話,兒子不是我自己的了,為了所有的人們永遠不再受苦,為了人界成為一片樂土,他作為天神,必須擔起自己的責任,我不能再拖累他了。”


    老爸的語氣堅定無比,看得出他下了很大的決心,飛虎點了點頭,而召平則輕聲說道:“老人家,能想到這一點不容易啊,你看見了麽,我和飛虎將軍都為你感到高興。”


    老爸強笑著向飛虎看去,飛虎木然的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召平的說法,嗬嗬,他們都是骷髏,要從麵象上看出喜怒哀樂,還真有些不容易。


    ……


    倉郎,倉郎,倉郎,……


    聽得山下好似有金屬撞擊的聲音,順聲看下去,隱約可以看見,一老一少兩個和尚涉水而來,從遠至近,逐漸清晰,老和尚身材寬大,身著一件大紅色袈裟,六七十歲年紀,手持九環錫杖,蒼髯如雪,長長的銀須隨風飄逸,小和尚個子小小的,土灰色僧袍裹在身上稍稍有些寬大,約有八九歲的模樣,緊緊的抓緊身上的包裹,跟在老和尚身後。


    一具屍體在流水中漂浮,老和尚單掌豎起,水中默立一陣,如此循環往複,不知在做些什麽。


    老爸有些奇怪,向召平看過去,


    召平嘴角一裂,好似笑了一下,說道:“這個老和尚果然慈悲,他是在超度橫死的亡靈啊。”


    又見到一具屍首,也不知還有多少,老和尚似乎永遠不知道疲倦,又是單掌豎起,水中默立一陣,像這種走法,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離開貳師城,然而老爸卻一點都不覺得好笑,心中油然升起一種敬佩之情,凡人能力有大有小,隻要盡自己的本心也就夠了,難道還要在乎形式麽。


    老和尚越走越遠,老爸心頭感到深深的震撼,為這種大慈悲感到深深的震撼,覺得不能永遠沉浸在悲傷之中,也到了該做點什麽的時候,於是轉過頭對召平說道:“送我下去。”


    召平認真的看了看他,也不多問,一招手,兩個骷髏兵走了過來,召平吩咐道:“送老人家下去。”


    骷髏兵答應一聲,一邊一個牽著老爸的手,一步一步向山丘下走去,在兩個骷髏兵的護持下,老爸覺得身子輕盈若虛,走起來一點都不費力,倒好像是步虛而下,頃刻之間,到了山丘之下。


    老爸不肯再讓骷髏兵護送,骷髏兵也不在堅持,他淌著流水,很快追上了老和尚,突然有人過來,小和尚一點都不認生,指了指老和尚,手指放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老爸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小和尚的意思,小和尚笑了笑,雙掌合十,低頭不語。


    聽得一陣低促的誦經聲,召平說的沒錯,老和尚果然在超度亡靈,在如此莊嚴肅穆的氣氛下,老爸不想說話,雙手合十,雖然不會念經,但在心中為這些亡靈祈禱他還是會的。


    阿彌陀佛,稍後,老和尚高宣一聲佛號,終於迴過神來,看了老爸一眼,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如電,也不說話,涉水而過,老爸似乎受到某種感應,生怕丟了似的緊隨其後。


    屍首越來越多,老爸隨著老和尚一遍一遍的為亡靈祈禱。


    山丘之上,召平、飛虎站到一起,望著三人走去的方向,沉默不語。


    太陽慢慢升了起來,光芒照耀著整個大地,三人終於消失在陽光之中。


    嘈雜的鳥鳴過後,先是幾個人偷偷從廢墟中跑出來,看街上沒有人,一個一個興奮得大聲唿喊,在慶祝度過了一場大劫,人漸漸多了起來,或哭或笑,或喊或叫,混亂不堪。


    “凡人。”山丘之上飛虎俯瞰著地麵,輕輕歎了口氣,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嗬嗬,勇猛的前鋒將軍居然也有了許多感慨。”召平說道,


    飛虎瞪了一眼,竟是十分的不滿,稍後,對召平說道:“老人家走了,以後真不知道是禍是福,希望大將軍不要見怪才是。”


    這家夥還惦記著軍令,可真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戰士,


    召平一咧嘴(天哪,他是在笑,難道不知道這樣子很恐怖麽),說道:“我分明看到,老和尚體內已經修成一顆碩大的舍粒子,恐怕是十世修行的大好人,老人家跟著老和尚,最不濟也能修個來世,難道還能一直跟著我們,又會有什麽結局。”


    “你說的不錯,不過,“飛虎皺了皺眉頭:“那個小和尚卻有些奇怪,身上似乎隱隱有佛光透出,然而又看不仔細,凡人不像凡人,天神不像天神,真不知道是什麽來曆。”


    “什麽,”召平驚唿道:“你看到小和尚身上有佛光,難道老人家遇到了轉世佛,天哪,老人家真有莫大的福緣。”他的修為不如飛虎,自然看不到小和尚身上隱藏的佛光。


    飛虎搖了搖頭說道:“別高興得太早,我還不能確定,要是大將軍在,也許才能看個明白,可以我的修為,隻能是懷疑罷了。”


    召平在修行上,無法同飛虎相比,不再爭辯,沉思一陣徐徐說道:“嘿,無論如何,老人家修行去了,我們應該為他高興才是,大將軍是不會見怪的。”


    “希望如此。”飛虎點了點頭。


    正說話間,聽得山下一陣騷亂,看下去,卻是幾個凡人想要爬上山來看個究竟,完全是好奇心作祟,這裏是骷髏軍團嚴加守護的軍事重地,怎肯放他們過來,山下鎮守的骷髏兵現出身形,作出恐怖的模樣,凡人們嚇的連滾帶爬,一個個濕淋淋的逃到遠處,不敢再過來,看著這座不高不低的山丘發愣,終於有時間琢磨山丘的來曆,周圍逐漸圍了一群服色各異的人,山上逃下的人有了精神,指著山丘戳戳點點,恐怕又是在賣弄詭異的見聞,不過他們隻要不過來,骷髏兵也懶得管他說什麽,消失不見。


    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看著山下螻蟻一般的凡人,飛虎沒有一點興趣,好在暫時沒有妖魔,一切和往常沒有多大區別,就讓他們在這個莫名的世界裏自生自滅去吧。


    召平卻瞪大了眼睛,一直注意著他們,好似特別關心。


    又是幾個日升月落,時間抹平了一切,餘生的凡人漸漸不再害怕,自發的組織起來,各持器械,挖渠引水,開始了新的生活,橫死的屍首打撈上來,陸陸續續擺在若幹個幹涸之處,遠遠近近,密密麻麻,也不知有多少,找到親人的放聲悲啼,沒有找到的繼續一具一具的尋覓,到處是飛揚的紙錢和焚化的煙塵,白天黑夜似乎沒有窮盡的時候。


    “唉,可憐那。”一直注視著這些凡人的召平突然歎了口氣,說道,


    “咦,你一個骷髏,也去可憐他們。”飛虎奇道:“那麽誰又來可憐你呢。”


    召平嘴角一裂,他怎麽這麽愛笑呢,一點都不理會飛虎的嘲笑,說道:“是啊,誰又來可憐我呢,他們死了,總有親人能為之痛哭一場,可是我們呢,親人在哪裏,他們又怎麽能夠知道我們的消息。”嗬嗬,我理解錯了,原來召平是為自己哀歎。


    飛虎明白過來,搖了搖頭,歎息道:“三千年了,你還是那麽多愁善感,一點不像一名戰士,是不是活著的時候書讀得太多了,倒像一個扭扭捏捏的文人,可真讓我看不起。”


    “老兄啊,”召平說道:“別欺負讀書人好不好,天鷹死的時候我還作了一首招魂曲呢,你認為不錯,每次戰鬥都保護著我,為的就是戰死以後讓我為你也痛哭一場,這不就是讀書的力量麽。”


    說到這裏,召平搖了搖頭,聲音低沉下去:“嘿嘿,可是你哪裏知道,這麽做太過自私,眼看著身邊親如手足的兄弟一個一個的戰死,我的心痛得無以自拔,好在不久之後我也戰死了,不用再為你們這些家夥招魂,那首歌也就沒人會唱了。”


    “嗬嗬,你在罵我,你小子足足比我多活了九天半,別不知足了。”飛虎說道,表情還是那麽木然,不過我想他笑了。


    他和召平之間的友誼用一句話來比喻,那就是:請君試問東流水,友誼與之誰短長。戰友之間的生死交情的確太深了,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九天半。”召平說道:“的確太長了,可是我的心已經難過死了,活著和死了倒也沒多大分別。”


    飛虎認真的看了看他,沉默半晌說道:“戰士的生命不由自己作主,這一點你還看不透,算了,我看你酸腐氣太重,說下去也沒什麽意思,都過了三千年,那些事情還沒有忘記,倒真讓我佩服,不過你的招魂曲還不錯,讓我再享受一會兒,反正大將軍還沒迴來,就當給這些亡靈招魂吧。”


    聽到這句話,召平似乎有些高興,咳嗽兩聲,算是清清嗓子,開口唱道:


    紅火光,藍火光,紙帑燒盡哭一場,旋風起淒惶;黃泉冷,夜台涼,幽魂飄去在何方,何時返故鄉……


    歌聲悠悠傳出,貳師城內找到親人屍首的凡人越來越多,哭聲震天,成了這座城市的主旋律,為召平的招魂曲作了最好的注腳。


    召平唱著唱著,仿佛迴到了屍橫遍野的疆場,眼睛裏看到了悲嘶的戰馬,破碎的軍旗,心情漸漸不能自己,飛虎聽著聽著,一句話都不說,目光投向遠處,他也被陶醉了。


    召平一遍又一遍的唱著,歌聲中,平靜的水流忽然湧動起來,從四麵八方一齊向山丘流過來,經過的地麵竟沒有留下一滴水,仿佛從來沒有被水淹過,水流到山下匯成一個不停旋轉的海子,越升越高,最後居然變成一個深不見底的湖泊,嘩嘩嘩,一道道大浪湧起,拍擊著山壁,湖泊越升越高,就要將山丘包含在大水之中,山下的骷髏兵毫無動靜,難道已經被鎮壓在湖裏無法出來。


    些許流水也可以化作大海,這法力高的可以,不知什麽來曆,一直高度警惕的飛虎心中大嚇,倉郎一聲抽出砍刀,退後幾步,緊緊的護衛在玄天變身旁,嚴陣以待,為了保護三具肉身,為了忠誠的執行大將軍的命令,即便是灰飛煙滅也在所不惜。


    召平也察覺到了異動,俯瞰著山下,單手一招,喝道:“弓箭手,準備。”


    唿聲一落,憑空升起一道濃重的雲氣,迅速將山丘圍了一圈,一聲觱篥響過,雲氣之中,露出無數個箭頭,在陽光下閃著寒光,隻等一聲命令,便萬箭齊發,湖泊無遮無礙,淹了上來,水到地麵上看起來也不深,凡人都能涉水而過,可現在好似無窮無盡,浪頭越來越大,巨大的轟響聲清晰可聞。


    再也不能耽擱,不管結局怎樣,拚死一戰也就是了,召平在雲氣之中,手勢一落,大喝一聲:放——


    無數支羽箭唿嘯著射入水中,聲勢嚇人,水勢稍稍一緩,咦,擋住了,召平鬆了一口氣,湖泊在半山腰盤旋一陣,俄而轟的一聲巨響,一道大浪滔天而起,徑向雲氣衝了過來,氣勢龐大,一時間隻覺得天風海雨逼人,感覺都要喘不過氣來,


    還沒過來,雲氣已經散了少許,一些骷髏兵已經露出身形,雲氣中站立不住,要不是身旁的戰友拉住,掉在水裏也不是沒有可能,這究竟是誰,靈力如此強大,好一個召平,麵對如此強大的敵人,絲毫不見慌亂,眼見著大浪衝了過來,弓箭手近戰發揮不了威力,剩下的事情就交給飛虎了,一旦敵人現身,就可以在空中伺機射殺,想到這裏,單手一放,又是一陣亂箭射出,將水勢阻上一阻,連忙喝一聲:撤——


    一陣觱篥響過,雲氣急速迴收,到山丘上空凝成一個雲球,忽而一聲爆響,雲球突然炸開,無數道雲氣輻射而出,飛到半途寸寸斷裂,一朵朵白雲來往不止,顯然是弓箭手已經化整為零,搜絞敵人,一有機會,羽箭便會招唿下去。


    大浪衝了上來,卻也不再迫擊,直向玄天變肉身所在的位置卷來,擒敵先擒王,它也頗懂兵法。


    召平已經在盡力,現在該看看飛虎的手段,隻見飛虎果然是身經百戰的前鋒將軍,緊緊盯著大浪,一步也不離開,手中的鋼刀慢慢舉起,一左一右的空間突然旋渦一般旋轉起來,越轉越急,俄而一聲悶響,居然露出兩個深不可測的黑洞。


    大浪之中隱隱看出些許形象,敵人果然隱藏在這裏。


    飛虎鋼刀一擺,沉聲令道,“前鋒出擊。”


    殺——黑洞中似乎埋伏著千軍萬馬,一陣整齊喊殺聲,震耳欲聾,殺氣騰騰,無數名骷髏步兵洪流一般,各舉刀槍,從黑洞中衝出,交匯到一起,唿喊著向大浪衝過去,一場殊死的博殺就要開始了。


    湖泊絲毫不為所動,依然慢慢淹了上來,已經快到山頂,濤聲越來越急,浪花越來越猛,這到底是誰,他的法力太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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