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熱得可以,太陽像和誰有仇,毒辣的噴吐灼人的光線,俯瞰著一座繁華的城市,城市之中,高樓林立,大街小巷,人流如織,小販在街上有氣無力地叫賣,汽車還是來往穿梭,整個城市喪失了生氣。


    一陣冰冷的飆風刮過,天邊烏雲翻滾,將光明逐漸吞噬,烏雲之中,轟隆隆,轟隆隆,滾過一道道悶雷,忽然,喀——嚓—喀——嚓——數聲巨響,無數道閃電攜帶毀滅的力量猛劈而下,煙塵過後,燃起熊熊火焰,人們在烈火之中掙紮哀號,天上地下一陣劇烈的晃動,城市暗了下來,漆黑一片,這一切轉瞬即逝。


    黑暗之中,出現了一間寬敞明亮的樓房,將外麵的風雷完全隔絕,廚房裏傳出鍋碗瓢盆的聲音,客廳之中的音響播放著輕柔的音樂,突然,燈滅了,音響也沒了聲音,整個房間漆黑一片。


    “嘿,又停電了。”黑暗之中傳出一個男人蒼老的聲音,


    “臥室裏有蠟燭,先拿來點上。”廚房的女人吩咐道,


    “好勒。”男人答道,話音一落,摸著黑向臥室走去,臥室裏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一切那麽恬淡平靜。


    燈光忽然一閃,房間裏傳出一陣怪笑聲,


    笑聲落定,忽聽得啊——的一聲慘叫,好像有人從樓上墜下去,男人大嚇,急忙喊道:“老伴兒,老伴兒。”沒有人迴答,不由得心內大急,迅猛的從臥室衝出,黑暗中,怪笑聲突然大作,有一個怪物攜帶冰冷的飆風衝出,男人在飆風的作用下連連倒退,撲通一聲栽倒在地,渾身凍得瑟瑟發抖,飆風大作,將房間攪的混亂不堪,怪物張牙舞爪的向男人撲過來,逐漸近了,近了,依稀可以看到怪物恐怖的模樣,男人嚇的心膽俱裂,一口鮮血噴出,昏倒在地,怪物狂笑著伸出一隻手向男人胸口抓去,突然,臥室門口紅光一綻,手好像被什麽東西燙了一下,淒厲的一聲慘叫,急速收了迴去……


    廚房,一團濃重的黑氣滾過,衝突幾迴,玻璃塊塊碎裂,寒風迅猛的刮過來,黑氣乘隙而入,女人在黑氣之中努力掙紮,沒有一點聲息,稍後,黑氣退去,空中突然一亮,半間樓房沒有了,女人措手不及,直直的墜了下去,身體在空中舒展著無遮無礙,許久過後,突然地下砰的一聲,女人終於落下來,越來越清晰,分明可以看見,已經摔的血肉模糊,鮮血從身下慢慢洇開……


    媽——媽——忽聽得一聲悲唿,所有的畫麵消失不見,卻是辟破玉在空無一物的虛空之中痛苦的唿喊,咦,辟破玉不是被打入無間地獄麽,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難道,難道這裏就是,無間地獄不是最恐怖,最淒慘的一層麽,怎麽什麽都沒有,出現的居然是老爸老媽大劫之中的場景,到底是什麽意思。


    老媽摔在地麵的畫麵逐漸擴大,漸漸的充天塞地,根本不容迴避,已經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老媽破碎的肢體,鮮血汩汩流出,聲音越來越大,最終居然變成血海,從四麵八方洶湧而至,


    媽——媽——


    媽——媽——


    辟破玉痛苦的喊著,躲著,根本不想染上媽媽的鮮血,然而他已被血海包圍,又能躲到那裏,


    嘩——一道血浪湧起,辟破玉猝不及防,被濺了一身,他一下子愣住了,用顫抖的手向身上摸過去,不知該把媽媽的鮮血擦掉還是繼續留著。


    身上的鮮血一道一道往下流去,無窮無盡,洶湧而至的血海之中,老媽現出身形,看著他笑著喊著:破玉——破玉——


    媽——媽——辟破玉努力伸出手去,想要將媽媽牢牢抓住,可是怎麽都抓不著,


    破玉——破玉——


    媽媽看著他笑著喊著,逐漸變得血肉模糊,辟破玉心中絞痛異常,整個身子仿佛都要**了。


    血海慢慢退去,空中起伏一陣,化成連綿起伏的高山,山穀之中,有一座安詳靜謐的村莊,夕陽西下,村子裏升起幾縷嫋嫋炊煙,兩三隻小鳥飛來,落在一處小戶人家的茅屋房頂啼叫跳躍。


    呀——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從房子裏衝出,滿院子裏跑著捉雞趕狗,調皮異常,突然,迴過頭衝房間裏喊道:“娘,哥哥什麽時候迴來啊,他還答應給我買一個撥浪鼓呢”


    一個布衣荊釵的中年婦人從房間裏慢慢走出,無比慈愛的看看孩子,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孩他爹啊,孩子一年一年的長大了,我心裏害怕極了,真希望他永遠隻有四五歲,可以整日裏玩耍,讓咱們老來也不至於太過孤單,不然又要抓去打仗,養個兒子又有什麽用處。”說著說著,眼淚下來了,孩子見娘又哭起來,一時不知所措,走到跟前,牽著衣袖輕聲說道:“娘,怎麽又哭了,我不要撥浪鼓,我也不想哥哥了,娘不要哭了。”這哪兒是四五歲小孩應該說的話,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


    中年婦人一把將孩子摟在懷中,泣道:“你為什麽不是個女孩,長大了可以嫁到跟前,也讓娘有個依靠,可憐現在,你爹爹已經戰死,你哥哥也去當兵打仗了,留下咱母子倆相依為命,誰知道他還能不能迴來啊。”


    孩子不知該說什麽,可憐兮兮的看著娘親,伸出衣袖,輕輕的將娘親臉上的淚痕拭去,中年婦人一把抓住孩子的手,生怕再失去他,目光投向遠處,顯然是在思念當兵的兒子。


    突然,一陣大風刮過,卷起漫天漫地的塵土,整個村莊迷茫一片,俄而地麵地震一般開始顛簸不已,房屋頃刻之間全部倒塌,隻剩下一片廢墟,本來安詳靜謐的村莊混亂異常,人們哭著喊著向外跑去,中年婦人迴過神來,緊緊攥住兒子的手,也要拉著他離開這是非之地。


    迷迷蒙蒙的空間一陣劇烈的晃動,傳來數聲淒厲的狼嗥,無數隻比平常大了數倍的野狼不知從哪裏竄出來,撲向奔逃的村民,村民們哭泣、驚恐、慘叫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嘎—嘎—嘎—的聲音由小到大,夾雜在村民的哀號之中,顯得那麽怪異,這分明是野狼嚼碎骨頭的聲音,中年婦人被怪異的聲音包圍,不知該逃向哪裏,眼神中滿是驚慌、害怕,還有,無助的絕望,


    嗷——一聲淒厲的長嚎,一頭巨大的野狼突然現出身形,兇猛的向中年婦人撲過去,中年婦人猝不及防,身子已被撕去半邊,慘唿一聲,倒在地上,野狼一口一口的吞噬,爪子不斷的抓撓,眨眼之間,胸腹洞開,腸子流了一地,小孩既不知道跑也不知道叫,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他畢竟還小啊,稍後反應過來,居然舉著小手跑過去,口中哭喊著:“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他想救出自己的娘親,野狼迴過頭來,悶吼一聲,張開一張血盆大口,將小孩連頭帶身子一口吞沒,孩子被一截一截吞入腹中,一隻小手悄然落地……


    娘——


    辟破玉突然大聲喊著,這分明是前世的記憶,


    弟——弟——


    辟破玉泣道,這時候的心情已不是可以用簡單的痛苦來形容了


    唿聲落定,所有的畫麵慢慢消失,唯有娘親的半邊身子越來越清晰,像一座山一樣壓了過來,辟破玉有了一種窒息的感覺,半邊身子下麵依然是流了一地的腸子,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辟破玉被腸子完全包圍,他可以聞到一股血腥的味道,也可以看到,腸子依然在慢慢蠕動,裏麵的居然全是娘親的半邊身子,肉身逐漸逝去,隻剩下一副骷髏,一個接著一個,無窮無盡。


    娘——


    辟破玉嘶聲喊道,感覺到一種無可奈何的痛苦。


    腸子蠕動著,蠕動著像波浪一般起伏不定,恍恍惚惚之間又化成洶湧而至的血海,無遮無攔的向辟破玉迅猛的擊過來,這分明是老媽的血啊,前世今生巨大的痛苦揉合在一起,已經形容不清是什麽滋味。


    娘——


    媽媽——辟破玉一聲一聲的喊著,他終於明白了無間地獄的真正含義,什麽上刀山,下油鍋,身體的痛苦怎能與之相比,在這座地獄裏,不但能將心中所有最為悲痛的事情連貫到一起,而且數千倍,數萬倍的擴大,讓人一遍又一遍的嚐受痛苦的滋味,永不停歇。


    虛空之中又一個輪迴開始了,這裏隻有辟破玉一人,獨自嚐受痛苦的滋味,此刻他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存在過,然而意識卻非常清晰,巨大的悲痛根本不容迴避。


    這裏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象千萬年一般漫長,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辟破玉的魂魄已經變得似有似無,然而生命力卻非常強大,在無間地獄,想灰飛煙滅根本沒有可能。


    “辟破玉”


    血海之中,有人喊道,聲音雖然很小,卻清清楚楚的傳過來,


    這裏還有人,辟破玉從巨大的悲痛之中,稍稍得到解脫,有一個人說說話也好啊,哪怕用世上最惡毒的語言,此時此刻聽來,卻象天籟一般優美動人,急忙順聲望去,除了一個又一個痛苦的輪迴之外,哪裏還有別人,這一刻心裏絕望極了。


    “施主來了。”那人輕聲說道,


    “你……你是誰”辟破玉顫聲喊道,


    嘩啦,嘩啦,嘩啦,似乎是鎖鏈拖動的聲音,


    “出來,快出來。”辟破玉喊道:“你罵我一頓,打我一頓,甚至殺了我,我都不會恨你,隻求你快些出來。”他已經受不了了。


    嘩啦,嘩啦,嘩啦,鎖鏈拖動的聲音越傳越近,在高樓大廈之間迴響,世上還有比這更加好聽的音樂麽,辟破玉開始專心享受。


    “施主所不能放下的,就是這些麽”一個形容枯槁的老和尚從冥冥青天之中現出身形,輕聲問道,眉頭緊皺,琵琶骨隱隱約約被兩條粗大的鎖鏈穿過,這個老和尚在東帝釋天曾經見過,不就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薩麽。


    辟破玉見到救星一般,急忙跪倒在地,泣道:“菩薩,求求你殺了我吧,我受不了了。”


    地藏王菩薩雙掌合十,輕聲問道:“阿彌陀佛,心中若了無掛礙,施主又能受不了什麽。”


    心中了無掛礙,這怎麽可能,如果達到這一點,還能為了救媽媽闖到幽冥世界,打傷登伽丹陀羅,即將毀滅幽冥世界。


    “菩薩。”辟破玉正要說話。


    地藏王菩薩看了看他,唉——的歎息一聲,歎息聲傳來,辟破玉的心猛地一跳,是慈悲的力量使他受到震撼,恍恍惚惚之間,痛苦的輪迴又開始了,不過這一迴,畫麵沒有僅僅停留在自己的小範圍之內,而是逐漸向四周擴開去,他分明可以看見,野狼襲擊的村莊還有許多村民喪生;他分明看見,整個世界戰火不斷;他還看到,貳師城還有許多百姓被妖魔追殺;他還看到,媽媽身旁還有許多血肉模糊的屍體;


    漸漸的,辟破玉迷茫了,


    唿——一陣旋風刮過,風中有無數把尖刀,向一個個赤身**的亡靈卷過去,亡靈慘唿著,哀號著,


    嗯——聽得地藏王菩薩悶哼一聲,似乎非常痛苦,看過去,難道旋風化成的刀輪卷在他的身上,地藏王菩薩居然血肉模糊,


    旋風過後,亡靈的身體恢複原狀,地藏王菩薩也恢複過來,他居然和地獄之中的亡靈一起承受劫難,


    “菩薩。”辟破玉大聲喊道,


    地藏王菩薩擺了擺手,抬起頭來說道:“施主聽過海邊救魚的故事麽。”


    辟破玉搖了搖頭,


    地藏王菩薩緩緩說道:“一次潮汐之後,無數條魚被衝上海灘,暴曬於日光之下,眼見不活,一位居士看見,大發善心,將困在海灘上的魚一個一個放入海中,給與它們活命的機會,有人笑道,魚那麽多,施主又怎麽救的過來,居士答曰:救的一個便是一個,但盡自己本心而已,老納卻也同這位居士一般,墜入地獄,同亡靈一起受苦,救的一個,天地間便少一分邪氣,人神各盡本心,人界便終有一日,同日天一般充滿善良,充滿歡樂,眾生不再受苦,老衲自然可以得到解脫了。”


    人神各盡本心,人界便終有一日,同日天一般充滿善良,充滿歡樂……辟破玉終於被地藏王菩薩深深地打動了,自己為了拯救母親大鬧幽冥世界,同地藏王菩薩憐憫眾生的大慈悲之心相比,是多麽的自私和狹隘啊,母親畢竟隻是凡人,永遠不可能超脫輪迴,即便是救出,又能把她安置到哪裏,即便能夠使她長生不死,在妖魔肆虐的人界,母親能夠得到真正的快樂麽。


    “善哉,善哉”地藏王菩薩已經知道了辟破玉心裏上的變化,微微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那麽,施主放不下的,老衲化解了吧。”


    一語說罷,伸手一指,一道金光向辟破玉射來,說是射來,其實是在緩緩流動,金光射到心中,逐漸擴開,辟破玉整個身子變的光燦奪目,將無間地獄照耀的通透無比,痛苦的輪迴沒有了,傷心的感覺居然被一絲絲迫了出來,在金光之中消融瓦解,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辟破玉覺得心中澄徹通明,輕鬆無比,身形也清晰可見,最後像肉身一般有質有形,不複是虛無縹緲的魂魄,正不明所以,


    聽得地藏王菩薩笑道:“嗬嗬,釋迦羅焰已將施主心頭的執念焚燒幹淨,並助施主重塑真身,從今而後,憑借這尊萬劫不滅的法體,三界之中無處不可去,再無一絲掛礙了。”


    話音一落,地藏王菩薩逐漸走去,鎖鏈拖動的聲音越傳越遠,終於消失不見,無間地獄又歸於寂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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