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釋的耳鰭。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喜歡用耳鰭蹭我的耳朵,表達一種……嗯,大概是友好或者喜歡的感情。


    隻是,他現在的行為似乎飽含了擔心,他皺著眉頭,輕輕拍著我的臉,嘴裏發出一連串含糊的音節,聽起來像是在安慰我。


    “我沒事,請別擔心。”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他眯眼享受著,順勢拱進了我的懷裏,在我臉上蹭了蹭。


    我看著懷裏黏糊糊的家夥,不由得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後背,我才發現,一向不喜歡與他人觸碰的我,已經逐漸適應與他的接觸。


    “釋,我要去救馬奇,”我想了想,還是決定要先想辦法讓釋迴歸大海,“這將會是一場要命的冒險,我並不想連累你。等到晚上,我送你迴歸大海,請你迴去找你家人吧。”


    “麽達?”釋從我懷裏抬起頭來,澄澈的眼裏寫滿了不相信。


    “請別傷心,我並不是拋棄你,而是你需要迴家,我不能因為自己連累你。我很感謝你當初救過我,以後如果有機會再次相遇,我一定會報答你……哦,請別這樣。”


    “嗚哇。”像是控告我的行為是多麽不負責任,釋的淚水又源源不斷地湧了出來,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我掌心裏。


    我無奈地幫他擦去淚,努力讓自己忍不住軟化的聲音變得剛硬一些:“聽著,我是為了你好,這一次你哭也沒有用。我一定要送你迴去,你的家人都在海裏等你。”


    釋哭得更大聲了,我簡直以為我來到了嬰兒室。


    “你這樣讓我很為難……好吧,我向你保證,一旦救出馬奇,我一定去找你。”


    “瓦嗒!”釋迅速恢複了精神,一把抱住我,不停地拿耳鰭蹭我耳朵,然後他的肚子適時地發出了響聲,“咕。”


    我愣了一下,他摸摸自己的小肚皮,拍了拍,抬起濕漉漉的眼睛看著我,告訴我他肚子餓了,要吃東西。


    說起來,我們已經一天沒進食物了,也是時候該吃點東西填肚子了,於是,我決定在訣別前享受一個美妙的午餐。


    然而我們隻找到了一點水果,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收獲。這點水果少得可憐,並不能填飽我們因耗費大量體力而饑餓的肚子。


    這時候,我想起了我們登陸時的海灘。


    我曾經觀察過那裏的地形,那海灘處於海島的弧形地帶,附近多海岸山,相當偏僻。也許我們可以迴到那裏送釋迴歸大海。


    謝天謝地,像是聽到了我的想法,通訊器給我們帶來了一個消息。


    一段滋滋的電流聲後,一個討厭的聲音響起。


    “所有巡邏人員聽命,目標還在島上,務必加強警戒。”


    “切爾森長官,請問是否需要到a海域巡邏。”通訊器響起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短暫的停頓後,切爾森迴複了那個男人。


    “哦,你這個蠢貨!那裏都是海岸山,沒有路,況且海上有智能電網分布,他們隻要碰到電網,我們就會發現,他們根本逃不出那裏。別浪費我的時間,加快速度尋找目標!”


    通話隨著一聲響亮的“是”而結束。


    我忍不住想為切爾森的過度自滿而鼓掌,盡管不確定我們指的是不是同一個地方,但可以肯定的,有海岸山的地方就不會有組織的人存在。


    我收好通訊器,背起釋,沿著記憶裏的路線迴到了我們登陸時的海灘。


    黏濕的海風捎來腥鹹的氣息,剛進入海灘,我皮膚上就像裹了一層黏稠的膠質物,難受極了。機關從小生活在海島上,但作為被管製的戈賽族人,我們並沒有太多的機會接觸到外海——當然,我們通過特殊方式主動去外海的情況除外——所以我至今還是無法適應這種黏糊的觸感。


    海水卷起白色浪花向沙灘撲來,我放下釋,走向不同的位置捧起沙揉搓了幾把,大致判斷出今天的海浪高度——不高,出海非常方便。


    “釋,你……”我轉過頭剛要說話,就戛然而止。


    天,看看釋這家夥在做什麽,他竟然在爬椰樹。好吧,雖然他的動作相當靈活,靠著兩個完美貼合在椰樹幹上的蹼爪施力,爬到了樹頂,但他作為一個孩子,我嚴令禁止他做這麽危險的事情。


    “釋,上麵危險,快跳下來,我接著你。”我向釋伸出雙手。


    “麽達?”釋低頭看了我一會,笑眯眯地搖搖尾巴,一巴掌拍下了幾顆椰子,然後繞到右邊,又拍下了幾顆。


    哦,這調皮的小家夥。


    我又擔憂又無奈地看著他,每當他變化位置時,我的心都狠狠地提了起來,就怕他突然摔下。然而他完全不聽我的話,等到樹上的椰子都摘光了,才肯跳下來。


    我很吃力地接住了這個滑溜溜的小家夥,誰知道他就勢撲到我懷裏,我猝不及防,一個趔趄後跌坐到了沙灘上。


    “釋,你這家夥……哦,別蹭了。”我被他撲到沙灘上,他看起來沒什麽重量,但竟能壓得我起不來身。他開心地抱著我,耳鰭在我耳邊蹭來蹭去,像個小狗一樣,魚尾甩個不停,嘴裏發出愉悅的叫聲:“伊哇卡,伊哇卡。”


    我不明白他喊出的音節是什麽意思,也許是表達一種喜悅的心情,總之,相比他的興奮,被壓著起不來的我心情並不愉快。


    我想推開他,但是他滑膩的表皮總讓我的手打滑,這讓我看起來不像在推開他,反倒像擁抱他……哦不,這種過於親密的舉動和姿勢實在讓我受不了,我從他身下鑽了出去,拍幹淨背上的沙,警告他:“聽著,以後請別這麽做,我並不喜歡這種程度的接觸。”


    釋眼裏的光亮以我可見的速度暗淡了下去,耳鰭沒有精神地耷拉下來,看起來相當沮喪。


    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是我太嚴厲了麽?我腦海裏響起了兩個意見相反的聲音:一個說他隻是個孩子,不應該拒絕來自孩子的懷抱,另一個卻說他雖然是個孩子,但他到了懂事的年紀,他應該知道這種行為是多麽地不雅。


    好吧,也許這種行為在人魚種族裏非常普遍,我不應該拿人類的標準來衡量。


    我蹲到釋的麵前,摸了摸他的腦袋,把聲音放得更柔和一些:“釋,很抱歉,我並不是責備你,隻是在我們人類世界裏,這種程度的行為是……”我想了很久,才找到一個合適的解釋,“嗯,伴侶之間才會做的。你如果喜歡,將來你可以對你的妻子這麽做。”


    “麽達?”釋一臉好奇,抬手比劃了很久,我才明白他是在問我什麽是伴侶。


    “嗯……”我很艱難地尋找用來組織語言的單詞,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就是將來要陪你共度餘生的人,就像你父親和母親一樣,他們彼此之間就是伴侶。”


    “迦釋、喀釋……”釋懵懵懂懂地歪著腦袋,掰著手指頭不知在掐算什麽,過了一會,他笑著拉過我的胳膊蹭了蹭,“伊哇卡。”


    他沒有再追問“伴侶”的事情,我不由得鬆了口氣,否則我不知道怎麽用成人的觀念去給一個孩子做解釋。


    我將注意力轉到了他摘的椰子。


    我將椰子遞給他,告訴他開啟的方法,誰知道我話沒說完,他立刻搶過椰子,用力一拍,“啪嗒”,椰子就像一個被刺破的氣球,碎成了無數片。


    釋睜圓了眼,呆呆地看著地上的殘渣……


    “……釋,我想你需要好好聽我把話說完。”我的臉色估計不太好看。


    釋似乎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蔫蔫地垂下耳鰭,委屈地朝我掌心朝上地伸出手,魚尾可憐地撩著細沙:“泥……泥達哇。”


    “我不是要懲罰你,”我無奈地按下他的手,“我隻是想告訴你,下次聽人把話說完再做,這是對人最起碼的尊重,知道嗎?”見到釋點點頭,我將另一個椰子遞到他手裏,“記得像這樣,先在上麵劃開一個口打開椰子,將椰汁喝光,再挖椰肉吃。”


    釋很乖巧地點點頭,他領悟能力不錯,照著我說的方法開了一個椰子,高興地捧到我麵前,要我食用他的傑作。


    我接過椰子,等他開好另一份椰子後,才與他一起享受這遲來的午餐。


    釋將腦袋枕到我的肩頭,笑容充滿了幸福與喜悅,被挖空的椰殼被他隨手一丟,他喉嚨裏滾動出了悅耳動聽的聲音。


    一首悠揚綿長的歌曲。


    是的,他開始愉快地唱起了歌,曲調時而高亢時而低沉,但是請原諒,我沒有音樂細胞,完全不知道怎麽用藝術的語言去形容這首好聽的歌曲。畢竟在我的音樂觀裏,歌曲隻有好聽與不好聽的區別,當然,如果非要對這首歌作出文藝性的評價,那麽我隻有兩個字來形容:天籟。


    我想這種時候,如果是別人,應當會陶醉在動聽的音樂裏,或者跟著哼起調來,然而,我卻在看著大海發呆。


    一般在小說的分別場景裏,主角會采用什麽方式來告別?


    一份禮物、一個擁抱,還是一個吻?


    ……好吧,我想適合我的,隻有一個擁抱。


    我們即將迎來夕陽,之後迎來分別的夜晚。


    現在,將是我們相處的最後時光。


    我無聲地給了釋一個擁抱,這擁抱並沒有什麽特殊含義,隻是朋友之間表達不舍的一種方式。


    釋迴擁著我,耳鰭蹭了蹭我的耳朵,繼續愉悅地吟唱那首歌。


    這一幕場景,讓我想到了多年前的午後,艾德靠在我的肩頭,哼著在學校學到的新曲,他的歌聲是那麽地不合拍,甚至還跑了調,但我卻感覺無比幸福,畢竟,他是那幾年間,唯一陪伴我的“親人”了。


    那時候就像現在這樣,安靜、溫馨。那是我人生中為數不多的與親人相處時光。


    可惜,幾個小時後,我視為親人的釋,也會離開我了。


    我又會迴到獨自一人的世界。


    孤獨與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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